。裴初尚未平定,我回风都后,便要着手备战,至于后方安宁,还要仰赖两位。”
江染乍惊乍疑,一时弄不清他真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卫昭乱政,我未能规劝皇兄,亦是难辞其咎,实是无颜再立于朝上。既然皇兄想入枢教,我也想入教随侍,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烬之立刻道:“公主说哪里话。卫昭一手遮天,若无公主主持,朝局更不知乱到何种地步,问问永安百姓,谁不赞公主仁慈。我本想请公主回风都帮忙,只是迁都毕竟不是一时之事,永安亦需有人坐镇,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交托公主方才妥当。我已交待过,我走之后,永安事务便由公主做主。”
江染听他语气诚恳,不似客套,这才着实有些震惊起来,一时倒不知如何回应,还是赵翊举盏道:“我亦会暂时留在永安处理回迁事宜,届时还要向公主多多讨教。公主多年来为光复靖室耗费心血,对我等亦是助益良多,在此一并谢过。”
江染只觉人在云端,甚不真切,稀里糊涂地喝了酒,才渐渐镇定下来,动容地望着李烬之道:“殿下不计前嫌,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烬之笑道:“公主言重,本是一家人,何来什么前嫌,今后还多有劳烦之处。”
江染轻叹一声,正色道:“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她微露难色,仍是说道,“关于次世储,此事……”
李烬之倒未料到她对此事如此执着,见她神情为难,显然明知不可为却仍要坚持开口,心下倒有所了悟,此时也不欲细谈,挥挥手道:“我此次北巡,本也打算见未然一面,到时自会面谈。公主的意思我清楚,日后自会给你个交代,且先不必挂心。”
江染也知此时无法深谈,见他显已明白,多少安心,只得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还要多谢殿下。”
江一望眼见两人达成默契,更觉紧张。当日骤临巨变,虽一时灰了心,过了几日见李烬之不曾杀他,终究又生出些侥幸。今日得以见面,更觉或许尚有转圜。此时见临风公主已谈妥了,知道接下来便轮到自己,只不知是否也有如此好运,正想先表明心迹,却见李烬之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哥离开容府已有时日,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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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不仅江一望同江染愣住,连赵翊也是一愣,讶然望向他。李烬之无视于众人的惊异,接着道:“永安局面已稳,不如王爷便随我一同出凉洲,随后我上风都,王爷回容府。”
江一望虽对今后出路还暗暗抱着些希望,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像李烬之竟会放他回容府,直觉有诈,并不觉惊喜,稍一迟疑,说道:“容府旁无要事,有底下人打理也便够了。倒是北境不宁,不如我随殿下巡边,若有变数,也好有个照应。”
李烬之摇头笑道:“北境些许小事,不必劳动王爷。容府是后方之重,根基之地,唯有安稳无事,才能后顾无忧,全心北图。还是王爷坐镇,我才放心得下。”
江一望听他坚持,越发觉得忐忑,可若一再推却似又显得怪异,想想能回容府无论如何总好过如今朝不保夕的软禁之境,想了想道:“枢元也已过了,方宗主可也要回秦夏?倒是可以同路。”
李烬之此前倒未想到这层,听他一提却觉正中下怀,为免他疑心,便含糊其辞道:“倒未听方宗主提起。”
江一望见他似颇不情愿,料他必不希望方朔望同回秦夏,更确信了此行必有凶险,便道:“方宗主原不理俗物,此番受我之邀同来永安,我留下他先行回去颇失礼数,他若一时还不便走,不如殿下先上路,我多留几日,等方宗主处理完此间之事再一同回去。”
李烬之似是颇有为难,一面饮酒,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似在衡量他有几分决心,终于勉强一笑,说道:“那日听方宗主说明光院新司院已有人选,想来剩下的事不多。我明日寻他问问,若赶得及,便一起走吧。”
江一望放下一半心,想方朔望为人正直,无论站在哪一边,若李烬之果然要下阴手,他总不会坐视,只要挨过路上一程,待回到容府,总好周旋,当即负手欠身道:“那便依殿下所言。”
李烬之大笑举盏道:“好,今后我们便彼此扶持,共撑天下。”
又虚聊一番,便即散场。李烬之先遣人将江一望江染仍旧送回宫里,他却仍留在长乐楼凭栏而立,提着酒壶自斟自饮,似甚是惬意。赵翊送走了人回上来,见他这副悠哉模样,顿时抓过桌上酒壶猛灌两口,哀叹道:“我的祖宗,你要害我,好歹也事先知会一声,给我留个打理后事的工夫。”
李烬之哂笑道:“大惊小怪个什么,塌不了天。”
“你是塌不了,我可未必了。”赵翊有气无力地往桌上一伏,忽似想到什么,陡地抬起身,问道,“莫非你同我爹他们商量过了?定是商量过的吧,放容王回容府,这么大的事,不会真是你临时起意,一言而决吧?”
李烬之回转身,靠在栏上,悠然笑道:“正是我临时起意,一言而决。”
赵翊倒吸一口气,“砰”一声趴在桌上,叫道:“完了完了,那帮老头子不敢怪你,必定都怪我没看住你。我、我不必回去了,你自己走吧,让我爹明早来这下头湖里捞我便是。”
“行了。”李烬之走到桌边将他扯起来,在他对面坐下,“你紧张个什么,我自会同大家解释,若真不可行,人也还没走,随时反悔便是。”
赵翊翻着眼觑他半晌,重重叹一口气道:“我爹说你和秋夫人越来越像,果不其然。”
李烬之一怔,嗤道:“你爹才见过往事几面。”
“三品自在士,不必见也知道什么性子。”赵翊道,“当日诈死也是,今日又是,瞧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知道的谁信你修的是绵密入理的入微法。”
李烬之不无得意地笑道:“先有洞烛先机,后有临机取决,入微自在,本是绝配,有什么不好?诈死之策虽惊险了些,终究不也成了?”
赵翊道:“诈死本为不战而屈容王,可你如今又放他回去,前头的功夫便岂不都白费了?容王再谨慎,也不是没脾气的,真到了退一步便一无所有的境地,岂会不放手一搏,你若不分他半壁江山,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战。”
“怎会白费?”李烬之叩着杯盏,笃悠悠道,“你以为容王回到容府,还能和以前一样说了算?”
赵翊一愣,旋即又似活了过来,抬起身凑过去道:“你做了布置了?”
李烬之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
赵翊眼珠一转,讶道:“谁?若是我爹几个我不会不知啊,莫非是秋夫人?”
李烬之微微一笑,蘸了盏中酒在桌上写了“墨酒”两字,又叩了叩桌板。桌板应声沉下,片刻后升起,四个盏中皆已换上了黑漆漆的墨酒,还有四小碗漱口清水。李烬之端起面前的酒盏随手一洒,又将空盏拿在手中轻轻晃着,剩余的残酒沿着盏壁滑至盏底,流动碰撞,竟依稀汇出一个黑色的“颃”字来。
赵翊探头一见,讶然道:“传心瓷?”
“不错,正是传心瓷。”李烬之道,“瓷上釉彩为清釉和霜釉混用,外表看去全无不同,实则清釉过水不沾,霜釉却极易沾水,不经擦拭便附着不去,以清釉打底,霜釉绘字,盛以有色酒饮,饮过之后残酒便附着于霜釉之上现出字来。
他一面说,赵翊已一面如法炮制,将剩下的三盏酒也一一倒空,同样也现出三个字,与李烬之的“颃”字凑在一处,却是“楚颃出逃”四字。赵翊大吃一惊,低呼道:“这是侯望贤做的?”
“自然。”李烬之点头,“他做决定了。”
赵翊咋舌道:“传心瓷当年一度盛行,男女之间最是爱用,只是后来霜釉所用原料白河砂出产告罄,早已绝迹了,只有古董存世,随便一个完好无缺的也值几两银子,难为他刚好凑出这几个字来。”忽一拍脑袋,叫道,“哎,怎地忘了,传心瓷不就是王静山所创么。王家行医之前便以制瓷闻名,正是白河砂绝产才导致家道中落,其后几代出了几个名医,才又重以医术振兴。他自家玩意儿,纵然如今绝产,手头也必有存货。”
李烬之点头道:“我不知侯望贤收藏了多少传心瓷具,总之长乐楼用这种法子传出来的消息成百上千,从没听说哪个字凑不上。”
赵翊讶道:“既是惯用之法,容王岂会不知?”
李烬之道:“知道又如何?今日喝的是无色酒,便附于杯底字迹亦不明显,我也一见他饮干便让撤下续满,他绝无所觉。”
赵翊了然地点头叹道:“只有你不用看也能认字,真是好心思。这个侯望贤,脾气也够怪的,到这地步也不出来见你一面,只这么曲里拐弯地示好。不过楚颃同江未然一起出现在须弥山附近的消息我们也已从费将军处接了,这信不值钱喽。”
李烬之将盏中字迹在漱口碗中洗净,说道:“消息不值钱,心意却值钱。容王至此便真的众叛亲离了。”
赵翊心下一动,问道:“会不会他明知我们也已得了信,便拿这不值钱得消息来假投诚?”
李烬之摇头道:“我们在永安没几个人,个个都是心腹,不会走漏风声。何况侯望贤纵有这等心思,一个人独耍也是无用。容王何等多疑,我特意在长乐楼设宴,便是要断了他对侯望贤的信任,侯望贤今日不曾对我发难,他日纵然后悔,容王也已信不过他。他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点。”
赵翊点头道:“有理。只是我仍不明白,就算王家转向,也不必把容王送回去,莫非你想借王家的手杀他?恐怕他们未必肯接这差事。”
李烬之微微一笑,说道:“容王本就胆略不足,经此一疫,心气更挫,已不足虑。我放他回去,不是为了对付他,是为了对付别人。”
赵翊略一思忖也已明白,问道:“江未然?”
“不错。”李烬之点头,“收到费将军信时心思搁在须弥山,倒未往容府想,今日见了传心瓷上信才陡然想起,楚颃出逃,必是容府有变。他与江未然一同出现,显然出逃是得江未然之力。有本事弄楚颃出来,可见那妮子在秦夏颇有几分势力。她显然早想甩开容王自己做主,这会儿容王不在,倒是由她为所欲为。这回未做成次世储,她必不甘心,若想再起炉灶,最大的本钱自然仍是容府。我放容王回去,正是她最大的牵制,由得他俩去斗,我们且坐观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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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七十二章 异路(无需特标的下之下)
秋往事与费梓桐在当门关外分道扬镳,一个入城,一个径往融洲而去。过了苍鹭岭,一路地势平坦,放马而驰,两日也便到了济城。这座下山初始便打下的城池秋往事却至今从未踏入,回想当日因临阵出奇而被李烬之罚守城门,此后不过两年,却已恍如隔世,与李烬之亦由兄妹同袍而至命魂相契,细细想来,似乎离多于合,苦多于甜,虽说终无怨尤,只是当日并坐城头临风饮酒的轻松自在却也终究无处寻觅了。
思绪恍恍间进了城,顿觉一片喜庆气氛扑面而来,除去为枢元节做的种种妆点,更随处可见庆祝卫昭伏诛,永宁复位的贺语。街上人多,不便驰马,秋往事便下了马,踩着积雪般的碧落叶灰一路往督军府行去。看着沿街屋宇外壁上红艳艳的字句,心下却不觉多少喜悦,倒有一番风云过尽的淡淡惆怅。虽说生死相搏所求不过今日,可当真到了近在咫尺处,思及诸般代价,却叫人觉得浑身空乏,几乎生出却步之心。
正出着神,不留意一头撞上一人,抬头一看,才见前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几乎堵得道路不通,好奇心起,便寻一人问道:“前头这是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那人回头看她一眼,说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容王妃开义诊呢,节里七日不止免诊金,连药钱都不必,谁不来凑个热闹,没病的也好讨个养生方子。只可惜一日就开两个时辰,我已两日未轮上啦,今日又排得这老远,恐怕又是赶不上喽。”
秋往事一讶,虽知李烬之不会为难王落,倒也未料到她在这儿过得如此自在,竟还开起了义诊。探着脖子一瞧,见队头处是间门面不大的铺子,看不清里头的人,只瞧见铺口有官兵守护,铺头上高悬着一块牌匾,依稀可见是“落影宿香”四字。她顿时一怔,忙问道:“这铺子是新开的?”
那人摸摸头道:“不算新也不算旧,开了有一两年了,卖的药听说货色极好,只是价钱也极好,平日里咱们是光顾不起的。这趟机会难得,就算讨不着药,便闻闻香也好。”
秋往事又问:“这药铺是王家开的?”
那人摇头道:“这便不知了,没听说是谁家开的,掌柜倒是不姓王。我前两日瞧着容王妃同店里伙计颇为客气,不似自家铺子,约摸只是借的。”
秋往事满腹疑问,等不到她收诊,又不欲硬挤上前惹人注意,见对街恰有一棵鹅掌树恰对着药铺门口,便奔过去三两下攀上枝桠,隐入树冠中,居高临下地正瞧见王落坐在铺口执笔写着什么。她摸出一枚凤翎,拈在指间掂了掂,心里默想着路径,手腕奇妙地一翻,将之射了出去,用力似是甚奇,凤翎轻飘飘地不着力气,似是随风吹送,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如一片落叶般翩然落在王落手边,轻巧得不曾惊动任何候诊之人。
王落听得“叮”一声轻响,低头一看,顿时一怔,霍地抬起头来。秋往事勾着树枝倒吊下来,半截身体露在叶片掩蔽之外,不住冲她挥手。王落眼光一扫便瞧见了她,愣了片刻,招来一名官兵头领吩咐几句,便接着书写药方。那官兵走出店外大声道:“王妃体乏,今日便到此为止,明后两日皆多延一个时辰以作补偿,诸位且散了吧。”
众人虽有不满,可听说明后两日皆有延长,算来时间倒还多了,便也纷纷散去。王落开完手头的方子,冲秋往事向后一指比个手势,便返进铺内。秋往事会意,下树绕过街口转到药铺后门,才抬手欲敲,门已开了,王落走出来冲她点头一笑,指指墙边的马车道:“走吧。”
秋往事倒是一怔,问道:“去哪儿?”
王落微讶,转过头道:“不回督军府?”
秋往事略一迟疑,摇头道:“不忙,咱们好久未见,先说会儿话,去城守府也不自在。”
王落显然有些讶异,却也不多说,点头道:“也好,那便就近寻个茶楼吧。”
秋往事又摇头道:“不必麻烦,这儿不就挺好。”
王落愣了愣,微微皱眉道:“这儿……恐怕说话不方便……”说着忽然一顿,似领悟了什么,自嘲一笑,侧身让开路,“也好,进来吧。”
屋内大约是供贵客休息诊疗之所,布置得虽不华丽,却十分雅致考究,靠墙设着一张半月榻,上架着小几。王落吩咐人送了茶水进来,与秋往事上榻对坐,定定望着她,神情怔忡,许久不言。秋往事本有许多话想问,真见了她,看她神情虽是淡然,面容却消瘦不少,想想终究多有亏欠,一时又不知如何启口,半晌才道:“我前两日在须弥山见了六哥同有瑕。”
王落点点头道:“他俩可好?”
秋往事道:“都好,六哥说过两日也会过来。”
王落微微笑道:“好,我也许久未见他俩了。”
秋往事本欲问她过得可好,到口又觉无趣,闷闷不语。两人又陷入一片沉默。终究还是王落轻声一笑,举起茶盏敬道:“还未恭喜七妹。”
秋往事更觉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