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归微微一怔,问道:“怎么?”
秋往事道:“有人大费周章捉了裴节,难道就为绑回去养着?自然是有所要挟,怎么都会折腾些动静出来。我这头既至今未收到风声,那便多半是冲裴公去了,这会儿他说不定都已收到信了。”
许暮归面色紧绷,哑声道:“那殿下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应当不会。”秋往事道,“这里先前有人袭击容王妃,杀意明显,那会儿我也猜测若是同一帮人,会不会对裴节也下了杀手,后来仔细想想,裴节遇袭至今已有六七日,若果然死了,尸体自也不会藏着,必定早已闹了出来,因此现在了无动静,倒是好事。”
许暮归听她所言在理,也略微放下了心,定了定神问道:“那路人竟有本事在将军手底劫人,究竟什么来头,将军可有线索?”
秋往事将当日情形择要一说,又道:“被我捉住的这个,是楼晓山,凌霄院的枢士。”
许暮归吃了一惊,讶道:“枢教?枢教怎会扯进来?”
秋往事冷哼道:“枢教扯的事多了。当日你们刚退出风洲,楼晓山便来找过我麻烦,那时我以为他是容王的人,如今瞧来倒又未必。”
许暮归道:“怎的未必,你我两家若起冲突,最得益的不就是容王?”
“不。”秋往事摇头,“永宁手里的地盘,除了刚到手的朝廷西南二洲,剩下的一则风洲,一则融东。凉洲隔得远不必说;阊阖地穷势险,与不周有赤地相隔,你们那么多年都不曾打过主意,如今自也不会;风洲为永宁腹心,如今气势鼎盛,你们这会儿还吞不下;唯有融东,可以一图。可欲取融东,先争融西,只怕到时我们还没分胜负,融西倒已遭瓜分,容王岂不是同自己过不去?容府这会儿输的是大势,已不是一城一地,当务之急是求稳自保,没闲功夫搞这许多小动作。”
许暮归皱眉道:“那依将军看,是哪路人马?”
秋往事道:“照裴节说法,他会来融洲是米狐哲怂恿,因此必定与燎邦有关,你回去之后,让裴公加紧北境防卫,至于裴节,我会给他找回来。”
许暮归来回踱了片刻,叹道:“难道真的只能坐等别人找上门?”
秋往事道:“人在须弥一带丢的,这会儿可能在融东,可能在融西,可能在明庶,甚至可能在释卢,大海捞针,从何找起?除了指望撬开楼晓山的嘴,便只有等他们自己动。”
许暮归显然有些失望,正想再说什么,忽听外面有人报道:“殿下,周将军在前厅求见。”
秋往事应道:“我这就过去。”起身望向许暮归道,“我知你不放心,可眼下急也不是办法。说实话,我虽无意为难裴节,可他到底是永宁之敌,若敞开了替你找人,一旦找到,如何处置可就不是我一人说了算了,因此只能暗着来,慢慢来,我可同你保证,若有任何线索,一定让你们知道。你终究是裴公的人,我不便留你在这儿多呆,还是尽快回去。你也别觉得这趟是空跑,若你不走这一趟,裴公回头真以为是我动了他儿子,贸贸然打起来,可就正中旁人下怀了,你这会儿最紧要的,便是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许暮归踌躇片刻,也知她所言不假,只能暗叹一声,欠身道:“只能如此,多承将军相助,还有劳多多费心。那我这便告辞,同皇上交待过后,再同将军联系。”
秋往事陪着他一同出门,问周齐讨了出城手令,又要了一匹马,亲自送他出府,说道:“我没法一路关照,你自己小心。”
许暮归道了谢,上马欲走,却又回头看了她两眼。
秋往事问道:“怎了?”
许暮归道:“将军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多像卢将军,如今倒更像顾大人。”
秋往事怔了怔,失笑道:“卢烈洲倒罢了,顾雁迟我可消受不起。”
许暮归定定看着她,目光却似穿过她落在别处,怔忡出神。秋往事知他在追想显庭当日鼎盛,微微笑道:“裴公当日文有顾雁迟,武有卢烈洲,也算占尽天下风光,可惜如今凋零殆尽。你回去不妨问问他,历过大起大落,今时今日,是否还记得当初弃匪从军时所想所求。”
许暮归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闷哼一声,扯过马缰道:“今日多谢将军,告辞了。”
秋往事看着他远去,想想如今功业将成,却似再难找回当日井天战卢烈洲时的意气风发,一时也怔怔出起神来。不知多久,忽觉有人拍了拍肩头,她蓦地回神,转身一看,却见柳云笑嘻嘻望着她,问道:“老大,发什么呆呢?”
秋往事看见他,心情又好了起来,摇头笑道:“没事。周将军找我?”
柳云点头道:“是啊,周将军等得脖子都长了,还道你被那姓许的勾走了,差我出来瞧瞧。”
秋往事笑骂道:“胡扯。”当即随他往前厅行去。
周齐在厅内来回踱着步,一见她来,似是松了口气,匆匆迎上前道:“殿下没什么事吧?那个许暮归……”
秋往事笑吟吟睨他一眼道:“周将军这么紧张做什么,许暮归怎么了?”
周齐有些狼狈地挠挠头道:“没、没什么。我同他,嘿嘿,当初有点处不来,怕他同殿下乱嚼舌根子。”
秋往事拍拍他肩膀,笑道:“放你的心吧,他同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要说早说了。他为裴节的事来的,我已同他交待了。”
“裴初那头已知道这事了?”周齐微微一惊,“他倒有胆找上门。”
秋往事摇头道:“他不是来问罪,是来求助,我已让他知会裴初,说这事与我们无关。”
周齐讶道:“他倒相信?”
“说明白了自然相信。”秋往事道,“这事已妥了,周将军不用担心。”
周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道:“唔,那便好。只是人在咱们这儿出事,就算一时拖过去,终究还是得有个交待,否则迟早生事。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秋往事点头道:“前几日忙王妃的事一时没顾上,先前同他说了说自己倒也想明白了些。周将军,我想问你借些人用用,不知可行?”
周齐当即拍胸脯道:“这有何难,济城我手底五万人,殿下想要几个要几个。”
秋往事侧头想了想,说道:“五万?不大够。”
周齐吓了一跳,惊道:“五万还不够?殿下想做什么,莫不是要伐显?”
“显是伐不动。”秋往事笑道,“除去济城,道原、普丘各有多少人?”
周齐显然有些发懵,怔了片刻方道:“道原三万,普丘不归我管,约摸有两万。”
柳云插进来道:“普丘是浒哥,殿下要用兵,捎句话便是。”
秋往事走到大厅正墙上挂着的地形图前,点点头道:“十万倒也勉强拿得出手。周将军,要你的八万人即刻出征,能不能行?需要多长时间准备?”
周齐小心翼翼道:“这……殿下,这可不是小事,如今宋将军不在,是否……”
秋往事打断道:“你先答我。”
周齐吞一口唾沫,说道:“兵甲衣马都是常备的,随时可用,秋粮也刚收下来,倒是现成,即刻出征,若路途短倒也不是不行,只不知殿下要走多远,多长时候,往哪儿去?”
秋往事伸指往图上一点,说道:“我想取融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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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齐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取融西?!殿下说真的?”
柳云也颇觉讶异,说道:“殿下,融西多是容府拉过来的老兵,总也算同袍手足,几个城守虽不是止戈骑出身,也多少同我们有过交情,许多也是好汉子,一心跟着王爷搏个太平天下的。王爷和永宁殿下之争,老实说底下兄弟多半不晓得,也闹不明白,他们心里融东融西还是一家亲,殿下复了储君位,他们都也高兴着呢,咱们贸贸然刀兵相向,不太好吧?”
周齐听有人帮口,顿时也有了些底气,忙不迭点头道:“没错,殿下,容王爷是认了永宁旗的,底下且不说,面上可是自己人,咱们就这么打过去,这话说不顺呐。这会儿宋将军也不在,永宁殿下也……是了,殿下他知道吗?”
〃自然不知道。〃秋往事倒一派轻松,浑不似在谈论什么大事,笑道,“你们别紧张,融西打不得,也用不着打,这点道理我明白。”
周齐与柳云皆是一怔,对望一眼,齐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十万兵马,不过借个势,吓吓人罢了。”秋往事笑道,“融东两年前被顾雁迟一把火烧得底朝天,后头也没太平几日,这会儿才刚还过来些,自保倒还罢了,要出门打大仗,那可勉强了些。再说五哥刚复位,正该有些太平气象,这两日在街上走,瞧着百姓的高兴样子,谁还能起兴兵的念头。”
周齐顿时松了口气,连声道:“是是,殿下想得周到。”
柳云也笑道:“只是见不着殿下阵上威风,可惜了。当日井天一战,至今全军上下津津乐道呢。”
秋往事微微一笑,轻叹道:“战场,能不上总是不上的好。”
柳云讶然瞟了她一眼,却未多说什么,只道:“殿下是打算逼融西交权?”
“不错。”秋往事点头,“你们先前说得不错,容王认了永宁旗,普通军民也皆以为两边一家,这会儿容王又还在永安,我过去调个防,换个将,有谁能说什么?”
周齐思忖片刻,说道:“融西这会儿做主的是方崇文,我也打过几回交道,世家出身,脾气傲得很,临川和北照关六万人,占了融西驻军的大半,都是他的嫡系,恐怕没那么好说话。”
秋往事道:“偌大一片融西,任谁也没那么容易心甘情愿交出来,所以才要借你们的十万兵一用,拉出来往穗河边一摆,我说话自然有底气。”
周齐听着要调兵总觉有些为难,略一迟疑,说道:“要我说,如今大势在我,融西孤地一块,迟早也是要低头的,殿下何必非赶着现在?待宋将军回来,永宁殿下也北巡过来,那会儿顺手收了岂不是水到渠成?”
柳云知道不打仗,便也兴致缺缺,随口打趣道:“是啊,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殿下这么赶,是想给永宁殿下送礼么?”
秋往事认真地歪头想了想,说道:“这么说也成。北边最近接连出事,总觉得会出乱子,难保不是针对他北巡,因此他来之前我想先收拾收拾,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周齐心下一凛,问道:“殿下的意思,王妃和裴节的事是融西容王那帮人闹出来的?”
秋往事摇头道:“这倒未必,容王此时无暇他顾,应不是他的安排。我想取融西,为的并不是融西,而是不孤和凤陵。”
周齐吃了一惊,讶道:“不孤和凤陵?是为伐显做准备?”
“这是后话,眼下不到这一步。”秋往事道,“只是这次北境的事,背后有燎人,有枢教,能把这两者联系起来的,想来想去,只有杨家。杨家与顾雁迟本是一伙,顾雁迟又是只认裴初的死脑筋,不孤凤陵,是咱们背上的刺,且不管这次的事是否他们主使,总之迟早必成大患。周将军刚才说融西是孤地一块,其实融西尚有明庶呼应,融东才真是绝地孤悬,四面不着,不取融西,融东始终不稳。如今五哥复位,容王若要有所动作,不是现在,便是遥遥无期,万一决定拼死一搏,首当其冲便是融东,因此要取融西,也是宜早不宜迟。原本天下九洲,皆可自成一域,自给自足,融东产穗,融西产棉,合在一起方是整体,如今割成两块,融东的冬衣还要买释卢的皮货,融西则要去明庶调粮,劳民伤财,对哪边都不好,也长久不了。若能取了融西,则凉洲风洲融洲东西联通,横贯风境,容显隔在两端,自可一一击破,关键是能就近盯着不孤凤陵,免得他们躲在人后鬼鬼祟祟,兴风作浪,假如这次的事真与他们有关,融西一取,正可敲山震虎,也给他们活动添些阻碍。这步一走,局势当明朗许多,稳固许多。”
周齐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已主意坚决,且也不无道理,虽仍有顾虑,到底也不敢太过逆她意思,只得道:“殿下就算取了融西,预备如何处置?得换一大批将官,驻军总也得换,后头至少还跟着大半年的事,可不是方崇文点了头便完的。”
秋往事眨眨眼,忽笑道:“我只管先取了,待取回来五哥也差不多该到了,后头不管半年一年,扔给他便是。”
周齐一时语塞,虽觉不妥,也说不出什么,讷讷道:“那、那……”
“那就这么定了。”秋往事击掌道,“我明日便上路,柳云,你也跟我去,带几个得力的兄弟,不必多,二十个也便够了,腿脚要好,人要机灵,万一谈崩了得跑得掉。调兵的事就交给周将军你了,知会严将军一声,同大家也不必明说,只说操练便是,拉到穗河边给我个信,住上个把月,不必干别的,先把顾雁迟当日烧了的三里桥重修起来。两边既是一家,官兵修桥,名正言顺,看看他们可敢吭声。”
柳云听得带他同去,大觉兴奋,拍着胸口道:“没问题,我这便去挑人,保准个个好手,还都是殿下的熟面孔呢。”语毕便一阵风去了。
周齐本还想再商议商议,见事已至此,知道已成定局,心下不免忐忑,苦着脸道:“殿下,我写封信同宋将军知会一声可成?”
秋往事道:“信我给他写,你只管调兵,有什么事我担着。”
周齐得了她保证,多少放下些心,又问:“那王妃这里……”
秋往事微微蹙眉,来回踱了几步,忽展颜笑道:“干脆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去。”
周齐大惊,愕然道:“啥?殿下抢她家里的地,还要带她一道去?”脱口而出顿觉不妥,顿时涨红了脸,吱唔道,“我是说,我是说……”
“不是她家的,是容王家的。”秋往事倒不在意,自顾自盘算道,“王家已颇有些脱离容府的意思,王妃从上燎邦起到现在也半年了,容王简直不闻不问,夫妻做到如此,还不恩断义绝?有她一同去融西,我们自然更好说话,她也为自己谋些资本,只看她是不是愿意把注押在我们身上了。”
周齐只觉这储后殿下行事天马行空,追之不及,与李烬之大相径庭,偏又似颇切要害,细想也不无道理,只得暗暗叹气,无奈道:“殿下做主吧。普丘严将军应当五日内可上路,我人多慢一些,总要十日。殿下深入敌境,可千万小心,我会准备两千精兵随时待命,若真有需要,立刻过河接应。”
秋往事点头笑道:“如此最好,有劳周将军。”
周齐想了想又道:“还有裘之德与那楼晓山处若有了消息,我该如何处理?”
秋往事道:“楼晓山处只怕没那么便当,若有消息你尽管拆看,如不紧急便通知我,如若紧急,便同费将军商量着办,也可问问方入照意见。若是杨宗主或其他什么人上门找我,尽管直说我去了融西便是。至于裘之德,他不会有消息了,你回头派人去收尸便好,对外头只说他试图逃狱,被击杀了就成。”
周齐又吃一惊,讶道:“裘之德死了?”
秋往事点头道:“他是小角色,问不出多少东西,我收拾了。你放心,他在枢教已成叛逆,捉回去一样是死,没人会多追究。”
周齐神情恍惚地应下,怔怔看着他。
秋往事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笑道:“周将军还有什么疑问?”
周齐唯恐一问又问出什么吓人的来,忙摇头道:“没有了,全凭殿下吩咐。”
秋往事拍拍他肩膀,笑道:“那将军便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理理思绪,明日再干活。”
周齐也觉着实需要清清头脑,忙不迭应了一声,匆匆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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