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再给琉璃一次机会,也是为了倾墨。但是,眼前的人却只是一味地摇头。轻微的挣扎间,眼眶竟再次蓄满了泪水。
上源不愿再与他纠缠,相对于此,倾墨的情况更值得关心。
“你最好呆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
上源冷冷推开琉璃,丢下一句话,便焦急地朝外面走。刚撩开帘子,偏巧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栩枫。——他的怀中,竟然是满身是水并且昏厥的倾墨!
“倾墨!”上源从栩枫怀里将人结果,动作轻柔地放在榻上,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栩枫看了一眼跪倒在旁边的琉璃,思索后道:“倾墨不慎落水了。具体情况,容属下稍后禀报。只是……倾墨现在需要救治。”
“找大夫来!立刻!”上源心情烦躁地大吼,瞥了一眼墙角的琉璃,更觉不快,“你,现在给本王滚出去,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离开营地一步!”
琉璃哽咽着应了一声:“是,王爷。”便出去了。
当他一个人走进自己营帐的时候,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错愕。
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个叫栩枫的侍卫肯定知道些什么;就算他不知道,等到倾墨醒过来的时候,一切也都会水落石出……那时候,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吗?
那么现在为什么不逃呢?
靠着墙坐下,琉璃的泪水落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留下来的唯一原因——是倾墨。他想知道倾墨到底有没有事?现在,竟然只希望看到倾墨平安!如果是那样,就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了……倾墨醒了,会怪他吗?
努力克制自己可耻的想法。明明这些事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还在想些什么?
正营里,大夫已经匆匆忙忙地赶到。上源面色沉重地坐在一边,听栩枫的汇报:“王爷,是琉璃将倾墨推下去的。——属下亲眼看到。”
夜晚的时候,栩枫已经准备要回营睡觉了。途经正营前,却意外地看到倾墨和琉璃两个人离开。王爷不是要求呀保护倾墨的安全吗?他自己更是不希望倾墨出事。于公于私,栩枫都尾随了上去。
就这样,他看到了令人无法相信的一幕……
栩枫并没有想到琉璃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正犹豫到底要不要立刻冲出去救人的时候,琉璃却一个闪身跑开了。于是,他随即从河里将倾墨救了上来。
“王爷,事情就是这样……”栩枫简单地汇报了事情的经过,只听到上源寒意逼人的声音:“把琉璃押起来,没有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是!”栩枫领命退下后,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位请来的大夫并不了解,看栩枫对上源恭敬的态度,也多少猜出眼前的人非富即贵。可是碰到现在这样的状况,总是病人较为重要。大夫只是专心地为倾墨诊断。
“怎么样?”良久,上源才沉声问。
“因为救得及时,才没什么大碍。只需调养些时日即可。”大夫恭敬地回答。
这句话无疑让上源放心了,帐子里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上源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朝倾墨走过去。他实在是不敢看倾墨受伤憔悴的容颜,可是却不得不去看看。
“那……为什么还不醒?”他问的并不是“什么时候醒”,聪明几分的人便可以听出那语气里的痛心和难受。
大夫沉默片刻,答道:“这……恐怕不好说。他现在处在昏迷状态,按理只稍过两个时辰就会清醒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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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什么?”上源凌厉的目光扫过去,惹得那大夫颤颤巍巍道:“不过,这位公子体寒。敢问——他最近可有生过病?”
上源沉思片刻,想着倾墨最近的状况。思前想后,除了那日替琉璃挡了一棍子后虚弱到昏倒,其余似乎是没什么了。恐怕就是那一次了……
大夫见上源不说话,看了他的脸色道:“这……根据脉象来看,这位公子定是有过体虚的时候。然而,虽然好转了,却留下了一定的病根。”
“什么?”上源心里一慌,这种事可大可小,但是他终究希望倾墨是健康的。
见上源惊慌的神色,大夫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于是解释道:“公子请不必担心。这病根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偏巧遇上了这次落水,才引发了出来。请宽心!”
“那会怎么样?”前面的话的确让上源宽心很多,但是转念想到倾墨的昏迷,他依旧后怕他从此就这么沉睡下去了。
但是,这问题饶是问也白问了。明明刚才那大夫都回答了他——“这不好说。”上源疲惫地用手揉了揉额头,然后看了倾墨良久,才解放了那个无辜的大夫。
“罢了,你出去吧。”
人走后,屋子里就真的只剩下他和倾墨两个人了。烛光下,印着倾墨苍白的脸。脸上,有上源悲伤的阴影。
“倾墨……倾墨……”上源低低地唤着床上闭着眼睛仿若睡熟的孩童的少年,“倾墨……”
虽然明知道他不可能听见,抑或是不可能回答,但是,还是忍不住叫他。那一声声的呼唤里,究竟又隐藏了怎样的期待?
“倾墨……”每叫一声,他多么希望他呼唤的人可以醒来。醒来,然后像往常那样含笑着叫他:“源。”
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失,上源半跪在床头,紧紧抓着倾墨的手,仿佛手中握着的——是整个世界,是他的所有。
直到烛光泯灭殆尽。
是夜,寂静得好像是山谷中的鸟鸣,此起彼伏的神秘。
郊外驻地的一间营帐里,已经漆黑一片。
“王爷,您就这么……这么喜欢他吗?我真的……不可以吗?”黑夜中仿佛有人在地低喃,只是太轻了,轻的没有任何人听得清话里的哀伤,“还有啊,倾墨——倾墨哥,对……不起。对不起……”
当旭日东升,晨光满溢的时候,第一声清脆的虫鸣唤醒了沉睡中的倾墨。
茫然地挣开双眼,首先感受到的是手上传来的冰凉,似乎——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源!”倾墨惊诧地唤道,上源为什么会在趴在这里睡着?还有,握着字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冷?
“源!醒醒啊……”倾墨温柔地唤着,一声一声。总觉得,好像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此刻,他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源……”
也许是轻微的晃动感染了上源,他终于醒了。
“倾墨!倾墨!你醒了?真的是你吗!”挣开双眼的上源看到眼前完整而熟悉的人,不禁兴奋地叫出了声。又陪着小心翼翼,好像是在害怕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触手可破的梦境。幸福到不真实……
“源,你怎么了?”
“太好了,你没事……不是梦,太好了……”仿佛没有听到倾墨的问话,上源只是紧紧搂着这个好像失而复得的人,如捧着一件珍宝。也许,在上源心里,倾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财富。
被上源散发出的那种情愫所感染,倾墨熟知地配合着他。“源……不要害怕,我没事。真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倾墨宁可这样安慰上源,哪怕只要给他一点温暖也好。
“倾墨,下次……再不要这样吓我了。”抬头,竟然有泪水迅即地滑落。啪嗒。
“源!”倾墨却是被震惊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重要,但是她不敢相信上源会落泪!怎么会?那样的天之娇子,也会像孩子一样哭到无所措吗?
此刻,空荡的房间里,只回荡着倾墨的柔声安慰:“源,不会了。对不起……”
然后,上源问到倾墨昨晚的事时,不无意外地得到了一个茫然的眼神。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倾墨盯着房间的一角,极力思考昨天发生的事,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好像长长的回忆,中间被人挖空了一段。
“你不记得了?”
“不,等等……”总觉得,那一小段回忆明明是记得的,呼之欲出——却卡在一个断点上,然后依旧是空白。
不忍心倾墨有这样痛苦的表情,上源还是决定告诉他全部的事。不管那件事是真是假自己有没有确定,但至少这是自己所得到的真相。
也许,琉璃会让倾墨受伤。可是比之现在,心灵上的伤口自己可以尽力;身体上的伤口却无法挽回。如果栩枫没有及时的话,也许现在倾墨受伤的机会都不再拥有。
倾墨,没有你的话……你真的忍心,放我一个人孤单下去吗?
“倾墨,昨天晚上——琉璃把你推进了河里。”看着倾墨一瞬间的空洞,上源淡定地说:“事情就是这样简单,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什么……”倾墨的脸上依旧盲目,但是,听到上源的话,他的震惊只有自己知道。
琉璃、把我、推、进了、河里……啊!那一刹那,无数的画面交织在倾墨的脑海,渐渐拼出完整的画面。原来,想起来了……
琉璃说他的蓝玉丢了,神态焦虑,于是自己说:“我们去河边看看吧……”
在漆黑的夜幕中,树枝划过皮肤的痛楚清晰可感……
河边的月色泛白,河水涟涟,倒映着满月,自己在一堆草丛看到一块闪着幽芒的蓝色玉佩,美丽得不可方物……
高兴地叫着:“琉璃!我找到了!”却看不清后面的人是怎样的神态。
然后……是琉璃哀伤、肆意、痛苦、快意的眼神;是河水冰凉的沉浸;是手中蓝玉的温润触感;是死亡的气息……
“源……”倾墨镇定地看着上源,低低说:“对不起……我想起来了,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没关系的……没关系。”上源看着倾墨的眼神,知道他大概已经想起来了,紧紧地拥住倾墨。
本来,大夫就没说会出现失忆这种状况,恐怕只是昨天晚上的事带给倾墨的震惊太大,以至于他选择忘记。就算现在不记得,如果倾墨看到琉璃,一定也会记起。
倾墨任由上源抱着,感受那些值得珍惜的爱意。问道:“璃儿呢?”
上源放开倾墨,别过脸。“关起来了。”他多想说,倾墨,你不要去见他了。可是,不可以的,因为那不可能。
倾墨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结果。自己,无权责怪上源为什么这样对琉璃了。以前,已经错的太多。
摊开握紧的手,掌心是一块蓝色璞玉。“我想见他。”
一刻后,上源扶着倾墨走进琉璃的营帐。也许,现在也可以称为一个牢狱。
屋子里有腐败的气息,源于蜷缩在墙角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倾墨挣开上源的手,轻声说:“你先出去好不好?我……”
“不好。”这是底线,再也不可能让步。
倾墨摇头,小心走向琉璃。晨光映照着倾墨依旧惨白的脸色,充满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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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儿。”无声。
“璃儿,你还好吗?”倾墨再往前走一步,怜惜地看着琉璃。可惜,琉璃依然窝在墙角,一句话也没有说。或者,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像是——已经死了的人。
“璃儿?”倾墨蹲下身,伸手想要触碰琉璃的身体。
“滚开!”没等倾墨得手,琉璃突然翻过身,大喊一声:“我好不好不管你的事!你滚啊!我不要你的怜悯!”
倾墨没有理会他的暴躁,掏出袖中的蓝玉,“璃儿,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啊。”
将手中的蓝玉在琉璃眼前晃了晃,倾墨确定他已经看到了这块玉,然后收手。“看……你不是要找吗?我……找到了啊。”
琉璃有一瞬间的震撼,本来以为——这块玉会随着倾墨一起埋葬于深水,再也……找不回来了。伴随着自己最后仅有的感情一起——被埋葬。可是……居然还在!
“还给我!”琉璃大喊一声,伸手去抓,语气里已经带了哭腔。
“璃儿,哭吧,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反应不是吗?你想得总是太多了……”倾墨灵巧地收回手,柔声安慰。也许换了别人,这时早已经哭得体无完肤了。
“滚啊!你滚啊!谁说我要哭了!”说完,狠狠看了一眼那块璞玉,含恨说,“不就是一块破玉?我不稀罕!不稀罕!”
也许,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失态了。
倾墨淡淡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的阳光。
“怎么会不稀罕呢?那是你母亲送给你的啊。唯一的遗物啊……”也许,琉璃说的话里面,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但是,倾墨可以确信——这句关于蓝玉的话,是真的。
仅仅因为,琉璃自己都不曾发现,当他看着这块玉时,有着深深的眷恋和迷茫。不管是他即将抛弃时,还是失而复得时。
“遗物?哈哈!遗物!那又怎样?那又怎样!”琉璃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是即将崩溃的悲伤。
倾墨心痛地看着他,心里想:也许这样也好……至少,可以有机会打开他的心。
“璃儿,这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母亲的遗物?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母亲吗?——我从来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可是,你爱她。”
“不!我恨她!恨她!”琉璃忽然面露凶光,“她算什么?凭什么把我生下来就不管我!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流离失所看人脸色!她在乎过我吗!”
“你的母亲,不是去世了吗?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啊……”我记得琉璃说过,他父母双亡的。难道,事情不是这样?
高亢的声音之后,琉璃低声哭泣了起来,情绪大起大落。“所以……我恨她……呜呜,她根本不配做我的母亲,不配……”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母亲,没有死吗?”
“死?哈哈!我真希望她死了!也许……她真的死了……我不知道……”
“璃儿,告诉我好不好?”倾墨扳过他的肩膀,目光坚定,“告诉我。”
琉璃深深地看了一眼倾墨,最后终于转过脸,声音远远传来。
“本来,我们家很幸福。——我说过的。可是,在我六岁生日的时候,母亲把这块玉送给我。对我说:‘璃儿,娘要走了。’我不明白她说的要走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难过,哭泣着求她不要抛下我。
“当然,她也许有一点点的不忍心,居然还告诉我:‘你要照顾好自己,娘对不起你。’后来,她就离开了。
“偶尔听到乡民说:‘那个女的跟人跑了!’我还不懂。”说到这里,琉璃也只是冷笑一声,但是悲哀尽显。
“然后,我长大了,才明白了。那时候,我就恨她!恨她贪图荣华富贵,恨她无情无义,恨她不知廉耻!可是,好歹我还有父亲!于是,恨她的同时,我也止不住地思念她……
“甚至,我幻想她有什么苦衷。直到父亲疾病去世,我无依无靠……那时候,每当有痛苦时,我都会想:那个女人在哪里?如果她看到我这样,会不会心痛、会不会难过?渐渐地我却忍不住想——她为什么这么残忍!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倾墨安静地听着,意外的,上源也若有所思。“璃儿……”
“我说过不要同情我!”听到倾墨的低唤,琉璃哭喊一声。“我不需要……不需要被别人同情……最后,就是我以前说过的,我被人带走了。”
简单潦草的结局,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无奈、多少哀伤。
不顾琉璃的抗拒,倾墨上前狠狠抱住琉璃。轻抚少年柔弱的背脊,倾墨安慰道:“璃儿,不要这样……这些都过去了不是吗?”
琉璃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抗拒了,只是小声地呜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倾墨哥……我也恨你的,恨你为什么……”
“恨我吧!”倾墨打断了他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