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漓瞬时有些气闷。
乔漠也依次和几人见礼,随后便坐在了楚漓对面,周围都是人们嗡嗡的低语,乔漠本又喜静,不想惹人打扰,就独自垂眸低眼静待谋擂开始,却凭空感觉对面那人的眼光似是直直盯了过来。他抬眼看了下,果真不是错觉。
黑瞳盈盈如秋水,若含星月细照人。乔漠竟一望失神。
楚漓微微扬起唇角,呐,他可不是不敢看他的!
“让诸位久等了!宫某来迟,实属无心,请各位见谅!”宫正沧浓眉微皱,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怅惘,身后跟着宫家众人从偏门渐入。宫正沧步至正中主座前,对众人抱拳致了礼。
正厅在座之人均起身回了一礼。
待众人又坐下后,宫正沧叹了一声,“昨夜突然有了些奇言乱语在庄内肆虐,诸位怕是均已有耳闻吧?”他左右看看,苦笑两声,“这真是让宫某哭笑不得,且不说廖贤侄家传绝学数年前已被销毁,就算还在,《无忧快意剑》神妙至极,我金玉山庄怎会有高人可以改练之?而且,”宫正沧突然语含悲怆,“宫某又怎会将自己爱女终生幸福当做如此儿戏?!宫某为爱女设下招亲之擂,每场比擂在座都有目共睹,这八位贤侄哪位不是文武双全,哪位不是对小女用心用情,难道都是假的么?。。。。。。”
若不是相信秦泊这阎乐宫少主向来口不言虚,楚漓坚信他听了宫正沧这番至情至理之言,怕是定是要为之前错怪了他而自愧一番的!瞧瞧人家这演戏的本事,啧啧,他都看见了宫正沧眼中似有几点晶莹在晃动了!相较之下,同为大派之主的自家老头儿真是差的太远了,是喜是怒一概全写在那张脸上,想当做不知道都不行。。。。。。
宫正沧又叹一声,转向一侧轻唤道:“白露,过来为父这里。”
众人一时也顺着看过去。
还是一身大红描金绣凤丝绸礼服,却没有再遮锦帕,宫白露低眉顺目芊芊细步至了宫正沧身边,委身一福,“爹。”起身又朝众人福了福。
宫正沧重新面向众人,“谋擂白露便会在一旁观看,最终我的贤婿也由她自己来选,宫某绝不干涉,请诸位作证!”
众人还无反应,宫白露却轻启了朱唇,“小女子也有话想说。”她美眸轻轻扫了一周,眼光在秦泊身上微顿了顿,即又移开,“白露生母早亡,如娘也在八年前病故,我和弟妹都由家父照顾长大,他既要操劳山庄事物,还要体贴我们周全,白露幼时懵懂无知,渐大才晓家父的不易。父爱如山亦如海,家父时时为白露和弟妹着想,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白露却可自己择选,心下感怀,言语难述。今时所言这些,就是请在座明白,之后白露所选,就是白露心之本意,切莫误认为它,伤了家父爱女之心,白露亦会难脱心疚。”说到最后,宫白露竟声带泫然若泣之音。
众人默然。宫正沧一脸动容,拉着宫白露言语轻颤:“白露,白露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起身道:“宫庄主,宫大小姐,你们父慈女孝,父女情深,让在下十分感动。在下家中也有一子一女,深知慈父难为。流言之事,只是无聊者恣意妄为,吾辈不愚,岂能当真!”
一人带头,立时大部分人纷纷轰然支持起来,有些少数没吭声的,却也是不敢脸现悖意的。那人都说“吾辈不愚”了,他们若敢逆其道而行,那岂不是在说自己“愚”了。
楚漓是极少面色依旧平静的人之一,可他心里却是狠狠感叹了一番。那宫正沧为人父慈不慈他就不作评论了,可这宫白露却定是孝女无疑了。原本觉得她可怜,现在看来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啧啧,此行不虚,当真大开眼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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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论了片刻,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宫正沧谢过众人,便在主座坐下,宫天翔居其左,宫白露位其右。
宫正沧神色安然了许多,笑看众人一眼,“耽误了这许多时间,宫某也不再多说,这便开始谋擂吧!”随即示意了一下旁边候着的宫赐,宫赐会意,转身朝身后的仆役吩咐了句,便有两人抬了一架盖了遮布的展板上来,放在宫白露身侧五尺之处。
宫赐紧随着上前朝众人俯身礼了礼,抬手揭开了那遮布,又退居一旁。众人便看见,那桐木展板之上布了一张素宣,素宣之上又均匀布了三横三列九个黑圆的墨点。
宫正沧适时开口道:“此擂也是浅试,”抬手指了指那素宣上的墨点,“这是宫某偶然间得的一道趣题,便想拿来考一考几位贤侄,在座诸位也可一同琢磨答案,只是一旦想了出来,可不能轻泄啊!”眼看诸人都被吊起了胃口,宫正沧遂正言道:“题面便是,仅用一笔四线将这九个墨点一个不落串连起来,每点只许过一次。哪位贤侄想出了便请起身去宫赐处写下答案,限时一炷香。开始吧。”
有仆从在旁点起了一炷细香。一点火光似明似灭,一缕青烟似缱似绻。
第二十五章 择婿
一炷香的时间,可长可短,却终有过去的时候。
宫赐看着鼎中的细香燃尽熄灭,转身朝宫正沧点了点头。
宫正沧还未说话,坐席上已起了一片低论。宫白露轻抿了抿朱唇,继又一脸平静地低眸看着自己红绸彩缎的鞋面。宫天翔诧异地看了眼廖习风,又看了看其余几人,最后眼光停在楚漓身上,却暗自冷哼了声。
正座上的宫正沧右手在扶靠上轻轻敲了敲,摇头笑了起来。这个结果,虽出人意料,却也在他的料想之中。
一炷香完,无人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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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漓看了看众人,偷偷歪挑了下嘴,又转眼去看那展板上的擂题。
这道题确实如宫正沧所说,很有几分趣味。
若是按照一般的想法,点点相连定是从一点起而另一点终,如此一来,九个墨点想要一笔四连却是无论怎样也连不成的。
谋,贵在出奇制胜。此题的答案也是如此。若是想解了此题,就要打破常规,跳出不圆则方的条条框框,边偏角尖,连线成陡峰,才可柳暗花明。
楚漓早在半柱香的时候就看出了这题解,但他却没动。令他意外的是,廖习风竟也没动。
照楚漓自己之前的推断,廖习风定是早已知晓了这答案的,他却同样静坐不动。。。。。。楚漓细眉单挑,这人,还是有几分心眼的。
八人中除了廖习风外,定是还有与宫家搭台唱戏的人,但是谁,有几个,楚漓不知道,却也不是很关心。这搭戏的戏唱到这里怕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这谋擂只用坐在那里装模作样苦思冥想即可。
乔漠、秦泊二人却是早就知道,不管他俩答不答这题,结果都是一样的,因此怕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这第三擂虽身在其中却要心置其外吧。。。。。。
至于魏文成,楚漓斜眼朝身边看了下,他怕是不敢吧!其实文擂说起来也算是给了朝廷来人一个抽身的台阶。这魏文成看来家世不凡,想比其他人多走一步,也无可厚非,但就此止步却是应该的。朝廷和江湖,终是不同的世界,江湖大派的女儿嫁给朝廷官家当儿媳,除非是私奔出去的才有可能,不然哪天上面那位不高兴了,“勾结江湖乱党”可是一项不小的罪名啊!
楚漓他自己呢?他本是很想炫耀一番自己的聪明才智的,但反过来一想,如此不就为难了那心甘情愿被自己亲爹卖掉的大孝女么?
廖习风定是早就知道答案了,他迟迟不去作答应该是不想独秀一枝,让那些流言蜚语来得更猛烈。但若楚漓起身,廖习风却也必会毫不犹豫跟着起身。他身为内定之人,当然要做到最好才能减少非议。可如此一来,宫白露在解释她为何最后选了廖习风这个问题上,岂不是要再绞尽脑汁多想些可以服众的理由了?毕竟,论身份地位相貌,他楚漓可是压倒性的胜利啊。。。。。。
如此,一炷香完,竟连一个起身去试试的人都没有。
不过,从这个局面来看,到底谁是与宫家搭戏之人,也就一目了然了。楚漓抬了纤细修长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鼻尖,心中戏谑一笑。竟有三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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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沧终于站了起来,周围的哄议声瞬时小了下去。
“此题是有些古怪,一炷香也确有些短了,奈何宫某说出的话也不好收回,诸位仅当是宫某思量不周罢,”宫正沧顿了顿,淡了笑意,“那么此擂,就做平局吧!”
平局的意思,就是宫大小姐要从这八人中择其一来当她的良人了。
八人比较,虽然比对比鲜明的两人来得复杂,却是可以模糊混乱许多东西的。换句话说,若是明显一天一地的两人,宫白露选了那地,人们会说她是傻;可若八个各有千秋的才俊中,她选了那同一个人,人们也许就会认为是她眼光独特了。。。。。。
宫正沧看向宫白露,慈眉善笑,言语和煦如暖阳:“白露,下面就看你的选择了。”
宫白露微微一怔,起身朝宫正沧一揖,声轻语柔:“是,爹。”
全场立时鸦雀无声,却将屋外九天落雨的坠地哗响衬托得更加杂乱如泼珠,连绵不绝。
宫白露转身一一细看了那八位端坐如松的男子,眼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却再也挪不开去,可惜,那人却根本不看她,一双细长丹凤剪水眸只看着手中的茶盏眼光不动,似在细想着什么。。。。。。
这个时候,他却在想着别的事么?宫白露低了低眼,嘴边的嘲讽一闪即逝。他果然不是为她而来的。。。。。。早就猜到会是如此,可心里突然涌出的苦涩却是怎么也按压不下去,宫白露隐在袖袍下的玉手死死攥在一起,秀甲入肉,隐现血迹。
“白露,你可想好了?”宫正沧祥和的声音从宫白露身后传来。
“嗯!”宫白露抬眼朝众人粲然一笑,艳丽无双,“白露虽不懂武功,却也是江湖儿女,今日厚颜为自己亲选夫婿,请诸位不要笑话才是。”她眼波轻转,目含柔情望向一人,“常言女怕嫁错郎,得有良人便是女子一生大幸。白露所求不多,只愿有人肯对自己情深意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便是最好。廖公子第二擂曾在家妹阁前不顾众人眼光苦求杏果,又肯为白露亲手打磨铜台灯座,白露知后,甚为感动,便也就此定下了心意。。。。。。”
不管宫白露话完了没,众人已是哗然了起来。
“廖兄,大喜啊!”
“恭喜廖兄!贺喜廖兄!”
“之前我便猜到,就冲这廖家小子甘愿亲手打磨一面铜镜出来的用心,也该如此的!啧,女人心嘛,最是易伤易感。。。。。。”
。。。。。。
宫正沧上前握了握宫白露的手臂,嘴型微动,“做得好。”
宫白露轻笑不语,眼底却若有若无地点着一抹灰然。
外面的雨,好似突然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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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金玉山庄就为一对新人举办了盛大奢华的喜宴,动作之迅速让人惊叹,却也无可非议。谁让人宫家财大气粗富比陶卫呢?花钱能办到的事对于宫家来说就不是难事。
宴席从一早一直摆到了深夜,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杯杂酒乱,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楚漓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参加喜宴,中间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对新人被一堆喜娘折腾来折腾去,乐得开怀不已之余,心中却也暗暗定了决心,日后他若成亲,定要简简单单的,万不能把自己和心爱之人如此折磨。。。。。。
新娘被送去新房后,整个喜宴就以大灌新郎为主要目的了,看得楚漓是一阵膛目结舌,不禁又将那个决心附加了一条——宾客什么的,两三人即可。。。。。。
不过楚漓也知道,以他的的身份地位来说,他这些想法决心,只能是想想罢了。堂堂大派少主的终身大事,怎可那么寒酸随意?
“唔,我是不是想得有些远。。。。。。”楚漓仰头喝尽杯中酒,笑言自语了一句,转头看了看窗外,下了一天多的雨总算停了。
月隐星疏,雨味未散。
楚漓又饮了一杯,起身离了还在喧闹的酒席,摇着晃着准备回去倒头睡觉。
第二十六章 被他亲了
此时的金玉山庄,除了那仍在喧闹的前厅后厅俩侧厅外,到处都是一片静谧。
一晃一晃地走在雨后光洁的鹅卵石小道上,楚漓七分醉意的外表下却是七分的清醒。这可不是他故意要表现一副醉态给人看,而是长久磨练出来的本能使然,不管有多醉,甚至是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那种,他在内里也是会有一半的清醒。这种身醉心不醉的境界曾让胡正阳等人钦佩不已,只叹他们今生是达不到了。
突然脚下一滑,楚漓心道不好,立即想错步站稳,奈何身体终是慢了思维一拍,错开的脚还没有着地,整个人已经失了平衡,从旁看来,倒像是他故意向后睡倒一般……
电光火石间,楚漓在心里后悔,他今次干嘛不吃解酒药呢?本来能免摔这一跤的……还是这种凹凸不平的路,他的细皮嫩肉啊……
嗯?
等着落地的楚漓,无奈看向暗黑夜空的视线突然一暗,耳中听见一句“真喝醉了?这里可没有床。”的同时,他被一只强有力的臂弯及时拦腰捞住了。
醉眼朦胧地看着那人墨玉般的眼眸,楚漓真心觉得他还是宁愿倒在地上。
乔漠扶着楚漓站好,见楚漓身子竟还在左晃右晃,虚揽着他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放下。“酒量不好就别喝这么多。喝醉了竟还一个人到处走。”
“哈哈……”这人根本不知道他自己醉了什么模样,竟还来说他!楚漓笑得想蹲下去,倒把乔漠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倒,忙伸手去拉,手上一使力,楚漓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唔!”乔漠身形看着一点都不壮硕,身上的肉却是实实在在的结实,楚漓觉得他整张脸都像是迎面撞在了一面裹着布的墙上!鼻子那个酸哎,惹得他眼泪都在眼眶里呼呼转悠了。
“你没事……吧……”乔漠拉开一手无力地撑在他身上,一手捂着鼻子的楚漓,却看着他那双染着醉意的水亮黑眸又一次神思迷离……
楚漓心中有股幽火在冒,大爷的!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吗?今天轮到他了。。。。。。不过,眼前这货也有趁他现在手脚迟钝欺负他的嫌疑。。。。。。想想那天自己真是好心啊!。。。。。。想着想着楚漓就更不爽了,他一把推开乔漠,自己却倒退了两步,又晃了两下才站稳,左手揉捏着鼻子,右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找解酒药,还含着眼泪的醉眸微眯着瞪向对方,嘴里绕着舌头嘟囔:“你、你、你、别走!……等、等我、找到……”
“呵呵。好,我不走。”乔漠被楚漓那仿若一只生气了的小醉猫模样逗笑了,脚步一挪,已挨在楚漓近前,一把将他伸在怀里的手拉了出来,“你醉成这样,还想找药毒我么?伤着你自己怎么办?别乱动,我送你回去休息。”说着根本无视楚漓软绵绵的反抗,拉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脚下一顿,便轻身飘了出去。
在他二人身形消失后不久,秦泊从喜宴的方向寻了过来,左右看看,拧了眉。
他只是一刻没注意,楚漓便从坐席上消失不见了,他想立刻追出来却又被冷玉寒冷玉青兄弟俩拉着非要再碰几杯不可,这一耽搁,人就真的无处可寻了。
秦泊和楚漓一起喝过酒,深知楚漓虽有点酒量,但却是个不会把握度量的主儿,就像今天一样,只要他看过去,就能看见楚漓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金玉山庄上下齐欢,就连巡卫也减了一半,山庄又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