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心下一震,随即一片酸楚,“可是荆慕楚再也回不去了。”
呼延宛眼神有些复杂,“其实那日,掷出飞刀的是我,荆慕楚不过是做了替罪羔羊。”
“为什么?”韩晔震惊道,“不是窃取情报吗?为什么要冒死刺杀他?”
呼延宛的眼睛里有盈盈的泪水,“我不能再等了!姐姐她不能再等了……”
韩晔试探道:“呼延大小姐……”
呼延宛贝齿轻咬下唇,“姐姐她……姐姐从娘胎里出来就有心悸的毛病,她现在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哥舒洛一攻占姜国的那一日……”
韩晔沉默一阵,道:“所以你按捺不住了,你对我下药,是为了我得幸于白轩容,为你做事。”
呼延宛看着韩晔,“荆慕楚被带去城墙之时,我终于有机会见到他,他告诉我,你是可以帮我的人。我眼见你入宫,买身你身旁,却不见你对白轩容有丝毫动作,甚至,你根本没有任何打算,是吗?”
韩晔避开呼延宛的眼神,“我与荆慕楚不过数面之缘,我帮不了你什么。”
“是吗?”呼延宛的唇角带着不明晰的笑意,“韩晔,我既然敢如此开诚布公地跟你谈,就代表我很清楚你的身份。你师承哥舒洛一,为他潜伏在南彧漓身边,你是哥舒最出色的密探,但同时,也是最失败的,因为南彧漓是你致命的弱点。”
韩晔蹙眉看着呼延宛。呼延宛一直在宫中生活,所接触哥舒之人也不过是荆慕楚,而后者对韩晔的生活也是知之甚少,他与南彧漓之间种种,呼延宛又是如何得知的?难道宫里宫外还有哥舒的眼线?而且这枚眼线离他们很近。
呼延宛好整以暇地看着韩晔,唇角的笑意是胜利者的姿态,“韩晔,你没有选择,你已经入宫,就必须帮我。”
韩晔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嘴角的笑意却不真实,“是吗?”
呼延宛也笑了,“你说我威胁也好,趁人之危也罢,你既已入局,便不可能全身而退。”说着,呼延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喂了韩晔一颗药丸,“这是凌步丹的解药,以后我们通力合作,哥舒直取姜国不过转眼之事。”
解药的药力还没有太快挥发,韩晔试着动了下手脚还是麻木的感觉,他看着呼延宛,“你要杀了白轩容?”
呼延宛看着韩晔一笑,“这难道不也是你的愿望?”
“你真以为杀他有那么容易吗?”韩晔正色道,“白轩容武功不弱,而且有暗卫贴身保护,你以为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都是酒囊饭袋吗?那一次跟白轩容动手,若不是他们看出我并非有心伤他,我早被射成马蜂窝了。”
呼延宛不屑地笑笑,“当然,若能全身退自然是最好,但是我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呼延宛眼中透出的决绝令韩晔心头一凛,“只希望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头来,还没能伤到他一根头发。”
呼延宛点头,“中秋夜宴那日是我太过鲁莽,否则荆慕楚不会死。因此,这一次我们要一击必中,所以你必须要靠得白轩容越近越好。”
“白轩容知道我对他无意,贸然接近他只能是此地无银。”韩晔冷静道。
呼延宛沉思一番,觉得韩晔的担忧不无道理,“那总要想办法继续探听情报,我无法接近白轩容,自荆慕楚死后,已经很久消息从宫中传到哥舒了。”
韩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凌步丹你什么时候下的?”
鸟架之上,霹雳忽然扑腾开翅膀,叫嚣着飞起,而后安静地落在了呼延宛的手臂上。霹雳锋利的脚爪稳稳地箍在呼延宛的腕子上,却极有分寸地并未伤到她分毫。韩晔不禁无奈苦笑,这种驯鹰与御马的天赋与能力果真是草原儿女才有的本色,“你的洗澡水里。你背后的伤口未愈,所以药力可以通过伤口渗进你的血液里。”
韩晔试着再次活动了一下四肢,已然恢复了些许力气,想到呼延宛对自己下药,妄图令自己有了佞幸之实,留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就是埋下一颗地雷,随时都要遭受无妄之灾,偏偏她又是相助哥舒洛一的人,让他不愿下手。韩晔此刻方知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终于在白轩容去往皇后寝宫的一晚,韩晔与呼延宛有了计较,决定夜探勤政殿。
☆、第二十七章
韩晔与呼延宛均着了一身黑色劲衣,以黑纱覆面,暗夜中藏在树丛间,倒也看不分明。内宫守卫森严远超韩晔的想象,他不熟识内宫地形,身旁幸而有呼延宛相助,卧底姜国这么久,这曲曲折折的宫禁小路还难不倒她。两人有惊无险地躲过巡逻守卫,韩晔翻窗进了殿内,呼延宛则把守在外。从前荆慕楚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情报,皆是因为他可以佞幸的身份自由出入勤政殿,为白轩容铺纸研磨,韩晔如今却只能学做梁上君子,在勤政殿内翻翻找找,撞撞运气。
他借着月光一连翻看了数本奏折,左不过是些坊间琐事,没有什么重要的讯息,想来,官员与白轩容往来的重要情报都是以密折的形式,而偌大的勤政殿,韩晔也不知道白轩容将密折藏在哪儿。
就在韩晔大肆翻找书架的时候,屋外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呼延宛给他的暗号,示意有人来了。巡视四下无处可藏,只得隐身在了一架屏风之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殿门就被推开的。
“不知陛下这么晚召见臣有何要事?”说话的是南彧漓,韩晔不禁屏息倾听。
南彧漓恭立在堂下,心中也是疑惑。白轩容下旨传召的时候,南彧漓正从不醉不归阁回府,白轩容从未在这个时辰召见自己,南彧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眼见白轩容递了一封密折到自己面前,南彧漓恭谨接过,里面的内容却令他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陛下,这……”
白轩容凝视着他,“你有何看法?”
南彧漓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若情况属实,我们确实要加以防范。”
白轩容在主位上坐下,“如何防范?”
“臣以为,浔夜城为前哨战,应在那儿加派兵力,同时在白鹭城和旗安城也要多加勘察。”南彧漓正色道。
屏风后的韩晔听着他们的对话,多少有了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姜国边境有所动荡,而对姜国虎视眈眈的最大可能就是哥舒,难道哥舒洛一有了什么行动?但是草原人最重承诺,他既已与南彧漓有了一年之约,不该轻易毁诺才是。
白轩容略略点头,“驻军浔夜城的是于韬,南家军的左将军倒是值得信任,但孤还想再派去一人。”
韩晔听着白轩容不急不缓的话语,心中却是一乱。若哥舒洛一真的开始谋划,那么南彧漓定然是上前线的不二人选,但他如今掌天下兵马大权,白轩容定会疑他拥兵自重,反而更可能派去自己的心腹胡鹤,然而,如此一来,南彧漓又要心寒了吧。
果然,白轩容缓缓道:“胡鹤,你以为如何?”
南彧漓一直低眉,听到胡鹤的名字仿佛也在意料之中,“一切由陛下做主。”其实,南彧漓也已猜测到白轩容不会放自己去前哨战,兵马大元帅,这个看似光鲜的职衔,却逼得南彧漓不得不如履薄冰,更为小心翼翼,任何能引起白轩容忌惮的行为,他都不可以有,更何况,他还没有找到韩晔。
白轩容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任胡鹤为元帅,统帅浔夜城等前哨之站。南彧漓,你既是兵马大元帅,这指令就由你下达吧。”
韩晔不免觉得讽刺,白轩容给的这“兵马大元帅”之职,当真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虚位,内里做主的皆是白轩容,但在外人看来,却是皇恩浩荡,风光无限呐。
南彧漓颔首称是,而后退了出去。白轩容起身,在殿内逗留了一会儿,却也未久留。韩晔终于松了一口气,从屏风后走出,悄悄拉开窗扇,跳了出去。
韩晔一身黑衣在宫中行走多有不便,于是加快脚步往华莹殿的方向回去。说也奇怪,一路走来,竟都未见到呼延宛,也不知她藏身何处。
“什么人?”一声低喝,吓得韩晔霎时躲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之后。他从树后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心下大骇,竟是南彧漓发现了黑装束发的呼延宛!只片刻,二人便动起手来。还好此处地处宫禁偏僻之所,侍卫来得不会太快,但是南彧漓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呼延宛怎么可能是南彧漓的对手,不过十招,眼见南彧漓就要摘下她的面纱!不得已,韩晔突然一个腾身飞出,接下了南彧漓的出手。
暗夜中,南彧漓看不清来人,断喝一声:“原来还有同伙!你们到底是谁?”
呼延宛抬眼看了看韩晔,眉眼间不再慌乱,甚至带着明晰的笑意,一副准备看戏的样子。韩晔蹙眉看了看她,又看向南彧漓。忽然南彧漓掌风朝着呼延宛呼啸而至,韩晔下意识地将她往侧旁一推,喊道:“走啊!”
南彧漓的掌风生生停在半空,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暗夜中格外清晰,他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胸口霎时温热一片,仿佛经历过沧海变幻,只为等到这一次回眸。
韩晔情急之下,出声让呼延宛离开已是后悔不已,瞧着南彧漓失神的模样,心中一痛,却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转身随着呼延宛飞奔离去。
南彧漓往前追了几步,却发现这两人颇为熟悉宫中地形,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已不见了踪影。刚才那个声音,是韩晔吗?南彧漓的眼眶不期然地一热,他竟然还留在京都?但又为什么私闯宫禁呢?他突然转念,难道是秦钰?适才,他出了勤政殿不远,便见到一个黑色人影在树丛间闪过,不及细想便跟了上去。
“南元帅,发生了什么吗?”侍卫闻风而来,却只见南彧漓一人在发呆。
南彧漓心中拿不定那两人是谁,若真是韩晔,他是势必要维护的。,他定了定心神,“没什么,几只野猫窜过,我看错了。”
韩晔和呼延宛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华莹殿,呼延宛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桌旁看着韩晔,“南彧漓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陛下临时召见,好在有惊无险。”韩晔从她手中抢过那杯茶,狠狠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下去。
呼延宛拿眼斜他,“怎么见了南彧漓就怂成这样?”
韩晔瞪她一眼,“不然呢?摘下面纱,上演一出感人至深的相逢戏码吗?”
“你在勤政殿有什么发现?”
韩晔看着呼延宛,“哥舒洛一好像有所动作,白轩容派了胡鹤去浔夜城统领大局。”
呼延宛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问:“他派了胡鹤?”
韩晔蹙眉看着她,“你知道哥舒洛一的行动?”
“姜国他是势在必得,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需要这么惊讶吗?”
“哥舒洛一曾和南彧漓有过君子协议,一年之内不会发兵,现在不过半年时间,他不是轻易毁诺之人,除非……”韩晔心中豁然明亮,“除非,他以为是南彧漓毁约在先……”
呼延宛微微一笑,“什么约定?”
韩晔没有回答她,却问:“哥舒洛一是不是知道了我在宫里?你是不是将所有消息都传出去了?”
呼延宛挑眉,“你觉得呢?”
韩晔不知道呼延宛是怎么向外传递讯息的,但他确定,哥舒洛一对自己和南彧漓现在的处境一清二楚,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简单。
呼延宛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韩晔,“其实我在想,如果让南彧漓知道你成为我的筹码,他会不会帮我呢?”
韩晔一愣,随即嘲笑般地勾了勾嘴角,“他是姜国的大元帅,儿女情长抵不过他的爱国之心。”
呼延宛认真地看了看韩晔,“你真的这么认为?”
韩晔看着呼延宛,“我了解他。家国天下,南门昌荣是他的责任,就像是他血液里流淌着的……天性。”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他的天性,是不是他更适合做一国之主?”呼延宛讲话完全没有顾忌。
韩晔看着她,“南彧漓的确够魄力,有智谋,但是太过心慈,白轩容狠辣有余,但胸襟不够,其实,哥舒洛一是最好的君王之选,恩威并施,胸襟宽广,更重要的,是肯牺牲所有,不择手段。”
呼延宛沉思了一会儿,“你似乎意有所指。”
韩晔浅浅一笑,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对于荆慕楚的死还是不能释怀,对白轩容有恨,对哥舒洛一也有怨,对荆慕楚更多的是惋叹,以至于他一直不愿将荆慕楚的骨灰送回哥舒。终于,他叹出一口气,“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懂得取舍,哥舒洛一其实很懂得为君之道。”
呼延宛柔暖一笑,“其实,你的确很有才华,有足够的能力辅弼君王,拜相为将都可以成为君王最大的助力。”
韩晔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想入朝为官,我一生所愿,只是从心所欲逍遥于天地间,不受任何枷锁束缚。”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南彧漓?”呼延宛奇道,“他有这样那样的责任要背负,他不能给你要的自由。”
韩晔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得很认真:“如果你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就会知道为什么。”于韩晔而言,南彧漓是那个可以点亮他全部希望的人,他在战场上驰骋,破开黑暗,带给他光明。
呼延宛轻轻舒出一口气,“从前我也问过荆慕楚相同的问题,问他为什么会喜欢哥舒洛一那个冷疙瘩。”
“冷疙瘩?”韩晔对于呼延宛给哥舒洛一的这个称呼觉得意外却贴切,“那荆慕楚怎么说的?”
“他说,吸引他的是哥舒洛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我不明白。”
韩晔看着呼延宛小女儿般的姿态,笑问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呼延宛摇头。
韩晔沉默了,他在想,或许真正吸引荆慕楚的是哥舒洛一足以睥睨天下的君王气概,所以,他甘愿付出所有,只为成全他想要的。
出了宫闱,南彧漓即刻飞奔向秦陌馆,他要确定心中的答案。秦陌馆早已打烊,南彧漓情急之下飞掠上了二层窗户,屋内一片昏暗,他什么也不能确定。情急之下,南彧漓竟破窗而入!
床上的秦钰惊得一坐而起,大喝道:“什么人?”说话间他已拔下了床头悬挂的长剑,护卫在胸前。笼里的鸟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醒,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听到秦钰的声音,南彧漓心中竟是大喜,如此一来,刚才那个黑衣人极有可能就是韩晔!他稳住了心神,“别慌,是我。”
秦钰认出了南彧漓的声音,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却怒道:“南元帅半夜闯我屋内,是何意?”
南彧漓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解释。
秦钰点亮了烛火,他只着里衣,头发也有些散乱,想来已在床榻上待了很久。他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安抚下乱叫的鸟儿,而后用剑指着南彧漓,势必要一个解释。
南彧漓讪讪一笑,“我方才遇见一个人,他的声音跟你很像,我不确定是你还是……他……回来了……”
秦钰一怔,缓缓放下了剑,问道:“你没有看清他的脸?”
南彧漓摇头,“所以,我才急着来确认。”
秦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很久才重新看着南彧漓,眼中的神情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南元帅现在确认好了?可以离开了。”
南彧漓一揖到底,眼中的神采是秦钰未曾见过的,“多有叨扰,还望见谅。”说着他还是选择从窗口跳了出去。
秦钰并没有马上熄灭烛火,而是起身喂了些食给自己的爱鸟,眼见着平静的一池春水就要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