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论是否早有准备,与至亲至爱之人的死别总是最为肝肠寸断,更何况,魏冬阳不过还是个孩子。
“南家军出征浩浩汤汤七万大军,虽说全军覆没,倒也并非全无幸存之人,只要有希望,就会有奇迹。”好像曾经南彧漓对他姜国同样的话,他说,大约是活得太苦,只有想着奇迹才能活下去。
“让一让!让一让!”街上突然热闹起来,人流攒动,将魏冬阳和秦钰冲散开来。魏冬阳一个立足不稳,斜斜倒下去,秦钰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魏冬阳顺势狠狠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秦钰被他撞得一声闷哼,魏冬阳忙从他怀中离开,又伸手帮他揉了揉心口,“没事吧?”
倒是秦钰被他揉得不好意思,急撤了两步,转身拦住了刚才撞开他俩的那人,问:“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往南边跑?发生了什么?”
那人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陛下御驾亲征,轿辇都快到城门口了!”说完,便急急地甩开秦钰,朝前跑去。
“陛下御驾亲征?”秦钰突然牵着魏冬阳的手,随着人流往南门跑去。
南门处已熙熙攘攘地站了很多人,魏冬阳紧紧拉着秦钰的手,生怕被人将他俩冲开。远处,皇帝亲征的仪仗步步逼近,马背上,姜国天子戎装加身,神采奕奕。臣民拜服,山呼万岁。魏冬阳与秦钰随着人群屈膝跪下,挑眉看着马背上的白轩容气宇轩昂地走过,秦钰的嘴角不禁扯开一丝嘲讽的笑意。身旁同他们跪在一起的一个苍苍白发的老人喟叹道:“数十年前南苍泽南老将军战死函岭渡口,现今南元帅也在旗安城马革裹尸,难道姜国真的要亡了吗?”
在他身旁跪着的是个年轻人,他出言宽慰道:“爹爹,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个战乱纷争的时候,试问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那老人目光沧桑,“姜国若真要变天了,不知哥舒会是怎样的一代君主呢?”
那年轻人紧赶着拉了拉他父亲的衣袖,“爹爹快小声点吧,万一被人听去,还未待姜国变天,我们便要性命不保了。”
“那是!”秦钰听得耳畔炸开一声惊呼,衣袖被人紧紧攥住,顺着魏冬阳的目光望去,仪仗往后,几名士兵押运着一辆囚车,车轮滚滚,轧过一路尘土,车辙深深。囚车内的人紧闭双眼靠着,墨色的长发散乱在他眼前,遮住他的眼睛,而左脸颊处横着一道骇人的疤痕。囚车左右晃荡着,秦钰终于得以见到那人的样貌。
☆、第三十九章
“韩哥哥!”秦钰听到魏冬阳低呼了一声。
那是秦钰第一次见到韩晔。他曾想象过南彧漓那样钟情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应该是丰神俊逸,品貌非凡,却没想到竟会如此落魄而颓废。
“韩哥哥。。。。。。”又是一阵低呼,“怎么会这样。。。。。。”
秦钰转头看着魏冬阳,“你确定他是韩晔?”
魏冬阳的眼眶又红了一圈,“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秦钰猜测,韩晔细作的身份已经暴露,却猜不透白轩容带上他御驾亲征的意图。
囚车之内,韩晔随着晃荡的囚车睡得昏昏沉沉。哥舒势如破竹,而刘誊裕与苏方旸大军的汇合将哥舒大军暂时拦截在了涧水城外。但边境的动荡不安倒是印证了韩晔的猜测。白轩容果然坐不住了,御驾亲征倒也是个意料之中的决定。只是他怎么也未想到白轩容竟会带他上战场。秋风萧瑟,韩晔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额间被冷风一吹,霎时清明了一些。他挑眼打量着夹街两旁的人山人海,嘴角浮现的笑意带着一丝讽刺而又充满悲悯。
哥舒入主姜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南彧漓都阻止不了的事,白轩容又能奈何?想到南彧漓,韩晔的心沉沉的。没有一点南彧漓的消息,让他慌乱不安,但他始终不相信南彧漓已经战死,因为他的尸体至今没有运回都城,秦陌馆内依然没有秦钰的消息,他只但愿一切如自己所料,秦钰
人群中,他瞥见了魏冬阳,他还是满脸的稚嫩,一双眼睛雾气腾腾地望着自己,听不清他说得什么,但瞧他口型仿佛在叫自己,韩哥哥。韩晔的嘴角轻轻扯开一个弧度,遥遥地安慰着那个孩子。
他身旁跪着的是秦钰!待韩晔回过神来时,囚车已渐渐行远了。他猛地扒上囚车,想大声唤他,问他是否有了南彧漓的下落,仿佛此刻,秦钰是他溺亡时唯一可以抓住的一条绳索。可是他却不敢大声喊叫出来,因此只能在喉间发出呜咽的声音,双手死死扒着车门。一旁的侍卫不明就里,只当犯人一时发了狂,妄想出逃,下了狠手地将他打回车里。韩晔终于无力地伏倒在车内,目光仍然死死地锁定在秦钰身上。
秦钰瞧着他的目光先是震惊,而后渐渐平静下来,最后趋于淡漠。他将韩晔发了狂似的模样尽收眼底,也猜出了他想要询问南彧漓的下落,虽不知他如何猜到自己与南彧漓的纠葛,却可以看出他确然智者千虑。但秦钰自始至终只是看着他,未作任何回应。
待亲征的队伍行出城门,熙攘的人群散去,魏冬阳仍旧呆跪在原地,直到秦钰将他拉起。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秦钰不禁道:“怎么了?”
“韩哥哥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魏冬阳依然惊魂未定。
秦钰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着他:“别想了。”
“南元帅战死沙场,而韩哥哥容貌尽毁,沦为阶下之囚,为何有情人要受如此作弄?”
秦钰拢了拢衣袖,淡淡道:“你没听人说吗,那韩晔极有可能是哥舒的细作,白轩容要带他上战场,多半是为了扰乱哥舒的军心。你以为韩晔还会有命回来吗?”
见魏冬阳沉默地看着自己,秦钰继而道:“这样说来,韩晔和南彧漓倒能做对亡命鸳鸯了。”
魏冬阳带着复杂的神情紧紧盯了秦钰好一会儿,然后默默转身走远了。秦钰追上去几步,拽了他衣袖问:“干什么?”
魏冬阳转过脸看他,眼神一如往昔清澈,却多了一些冷色,“秦钰,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觉得你的血是冷的。”
秦钰怔忡了一会儿,鲜少地以一种长者的姿态,伸手抚了抚他的发心,“魏严漠是不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可你是大夫,也早该明白我命由天的道理,怎么还可以这么单纯呢?”
魏冬阳偏过头去,让秦钰放在他发心的手落了个空,“医者的确只能尽人事,但若无悬壶济世之心根本不配为医,若无徙善远罪之心,那么也不配为人了。”
秦钰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此刻的魏冬阳根本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是一个满怀赤诚,踌躇满志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让秦钰看得怔住了。
魏冬阳继而道:“且不论韩哥哥生死如何,你不是南元帅的知己吗?难道对于他的战死,你也无动于衷?”
秦钰的表情很微妙,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认真地望着魏冬阳,“如果韩晔真的是哥舒的细作,你会怎么办?”
“他是不是细作与我何干?”魏冬阳奇怪地打量了秦钰一眼。
秦钰挑眉道:“若我告诉你,南彧漓战死沙场,你哥哥下落不明,全是拜韩晔所赐呢?”
魏冬阳怔愣住了,眼看着秦钰头也不回地走了,忙追了上去,直待行到僻静之处,魏冬阳才猛地拽住秦钰的袖子,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钰略略四下打量了一眼,才正视他,“你字字句句都听得很清楚。”
魏冬阳的眼神是不可置信,“你有何证据?”
秦钰沉思了一阵,道:“带上你的药箱,跟我去见一个人。”
鹜岷山的秋天妖娆多姿,一路走来,已迎了满怀桂香。木芙蓉盛绽,宛若朝霞灿烂,蔚若锦绣。魏冬阳跟着秦钰进了一处种满山茶的院落,秦钰伸手推开了房门。
魏冬阳紧走几步,刚想跨入门去,却不想秦钰猛地一转身,与魏冬阳撞个满怀。魏冬阳揉着额头,颇为气愤,“你干什么?”
秦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也太单纯了,我让你跟来你就真的跟来,有一天,你或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不待魏冬阳回答,屋里的人先开了声,“你带了谁来?”
秦钰稍稍侧过身,让魏冬阳进了屋。屋内的光线晦暗,但足以让魏冬阳看清床上的人,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冬阳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地看向秦钰。而后者神情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南彧漓眼上覆着白布,只听得到一声低呼格外清晰,他侧了耳朵,问:“你请了大夫来吗?”
魏冬阳堪堪跪倒在床旁,用颤抖的手搭上他的眼睛,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南元帅。。。。。。”
南彧漓浑身一僵,觉得耳边的声音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你是。。。。。。”
魏冬阳蹙着眉,“元帅,我是魏冬阳。”
空气中是一阵死寂,良久,南彧漓侧过头,朝着秦钰的方向问:“我到底在哪儿?”
“这里是鹜岷山。”魏冬阳答了他一句,随即从药箱里取出了脉枕。
正如魏冬阳怎么也料不到,秦钰口中的病人是南彧漓,南彧漓也没有料到,秦钰会这么大胆地将自己往都城带回。这种兵行险招的精神倒是与韩晔别无二致。
魏冬阳揭开了南彧漓眼上的纱布,细细观察了一番,便听到秦钰问:“怎么样?”
魏冬阳回头看着秦钰,摇了摇头。
南彧漓侧耳听了一阵,静静道:“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
魏冬阳重新将纱布缠上他的眼睛,“元帅。。。。。。”
南彧漓打断他道:“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元帅了。”
“南哥哥,”魏冬阳哑着声音唤了一声,“你的眼睛是利刃所伤,伤口太深,我没有把握可以治好。”
南彧漓轻轻抚上自己的眼睛,笑得释然,“无妨。”
魏冬阳将脉枕放回药箱里,然后问:“南哥哥,你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还未待南彧漓回答,秦钰便道:“他右肩被长枪对穿,左肋有一处淤伤,右膝的伤口也不浅。”
魏冬阳按秦钰说的,将伤口一一检查过后,写了一张方子,留了一些伤药,“其他的伤倒不是很严重,只有右肩的枪伤要好好医治,极有可能会留下隐患。南哥哥,你的身体很差,要按这个药方好好调理。”
南彧漓道了谢之后,嘱咐他道:“不要向别人说起我的下落。”
“韩哥哥也不可以吗?”
秦钰收好了魏冬阳给的方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不是有事情要问南彧漓吗?”
魏冬阳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秦钰说,韩哥哥是哥舒的细作,你和我哥哥,乃至长个南家军落得如斯田地,全是拜他所赐,是不是?”
南彧漓的呼吸声重了一些,在沉寂的屋中显得格外清晰,“韩晔说过,战争是最冷血的。我们想要的,他们也想要,不过成王败寇罢了。既然败了,孰是孰非也不重要了。”
“可是韩哥哥他。。。。。。”魏冬阳本想告诉他,白轩容押着韩晔御驾亲征的事,但话刚说到一半,秦钰便不动声色地拽住了魏冬阳的衣袖,肃着神情摇了摇头。
南彧漓侧着耳朵,一下紧张了起来,“怎么了?韩晔怎么了?”
秦钰冷哼了一声,“你已经不是南家军的元帅了,韩晔是白轩容的男宠,他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南彧漓对秦钰的冷嘲热讽根本不予理会,只急切地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地一抓,除了虚无缥缈,什么也没抓住,“你刚才说,韩晔怎么了?”
魏冬阳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权衡之下终于道:“我只是想说,韩哥哥如果看到你这样会很自责难过的。”
南彧漓轻轻透出一口气,唇边的笑容有些苦涩,韩晔要做的,从来不问对错。
魏冬阳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背着药箱出去了,秦钰送他到门口。一树茶花下,魏冬阳不禁叫住了那个身影有些单薄而落寞的孩子,魏冬阳转过来看他,眼中辉映着秋日里极绚美的夕阳。
“你还是要去找你哥哥?”秦钰问他。
魏冬阳的目光很坚定,“我要去找我哥哥,不管有多难。”
秦钰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忍不住告诉了他实情,“当日,是你哥哥救走南彧漓的,他将南彧漓背离战场,直至一处杏树林里。他因太过劳累而晕倒,我当时能力有限,只能带走南彧漓。但我曾查看过你哥哥的伤势,情况不算严重。”
魏冬阳闻言,对着秦钰微倾了倾身,“多谢相告。”
白轩容一行比预计提前了两日到达涧水城,驻扎在涧水城。韩晔依然被困在囚车之内,还派了重兵把守,但他倒是怡然自得,反正,白轩容吃喝都不缺他的。
涧水城外,哥舒洛一虽暂时被苏方旸和刘誊裕大军阻住,但他没有丝毫急躁,反正姜国的邻居也是同样虎视眈眈,白轩容迟早腹背受敌,白轩容比他急。
韩晔在囚车里坐得无聊,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远远地看见走来一个伙夫,手上提着一个竹篮,是到了中饭的时候。却不想,那人竟被守卫拦住了,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问:“新来的?”
送饭的那人战战兢兢地点着头道:“是的是的。原来送饭的赵大哥最近身体不太好,便指了小的来送饭。”
守卫又盘问了几句,而后打开竹篮细细检查了一番才放行。那人哈着腰谢过守卫,往前疾行至韩晔面前。
韩晔懒懒地眯着眼瞥了瞥他,而后重新将眼睛闭上。递进来的饭菜还是未变的菜式,就连饭菜的温度也是未变的透凉,但到底是阶下之囚,有吃有喝就不错了,他也有自知之明。
结果他递进来的饭碗时,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出乎意料地,他的手很柔软,很细嫩,完全不像常年呆在军营中,灶台旁生火做饭的伙头夫。韩晔略带疑惑地抬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人长得倒是五大三粗的,没什么记忆特征。突然,那人将袖子往上稍抻了抻,一小张纸条从他袖口滑出,准确地落在了韩晔的手中。下意识地,韩晔将手向下反扣,遮住手心的纸片,更加疑惑地看着那人,而那人神色如常,递完全部所有东西之后,又哈着腰走远了。韩晔侧过身,趁守卫不注意的时候展开了那张小字条,上面只写了寥寥四字——绝处逢生。
☆、第四十章
来到涧水城的第七日,白轩容终于来见了韩晔。
韩晔汤足饭饱后,遥遥地看见白轩容一步步走进,他靠在囚车里的身子微微坐正了些。
白轩容在囚车前停下,右手搭上车门,“虽是阶下之囚,孤看你的日子过得倒清闲。”
韩晔微眯着眼,“陛下此时前来,有何贵干?”
白轩容踱了几步,“孤听说,你和南彧漓相识于这涧水城。”
韩晔微微睁开眼,神思邈远了一些,那日涧水城外,与南彧漓出遇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他记得他的藏青色衣袍,他眉间的萧索,他说,他叫南彧漓。
白轩容冷冷地开口道:“收起你那副样子。”
韩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前,荆慕楚是不是也常对着你想着哥舒洛一呢?”
白轩容的眼神骤然冷极,他随手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冰冷的尖端从囚笼木隙间穿过,直抵韩晔的喉间。早在剑声呼啸之际,韩晔就已有了知觉,他急仰而去,但是四方方的囚牢之内,他能往何处避去?剑尖在离他喉间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白轩容的声音很沉,“孤随时可以让你死,但不是现在。”
韩晔重新阖上了眼,他记得白轩容曾经说过,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