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拿眼斜睨她,却正对上安敏看过来的眼神,坚定而凌厉。她蓦地抬起左手指着韩晔,“那便如此,我若赢了他,你便让我上阵如何?”
南彧漓张了张嘴还未回答,就听得韩晔道:“公主身娇肉贵,我怎敢与您动手过招?”
安敏冷哼了一声,“这是命令你违抗不得,若有任何损伤,本公主一力承担。”
“公主……”南彧漓素知安敏的性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向是说一不二,没有人敢违抗,只是此番上阵实是太危险了,“公主何不上沂水山观战?这样一来……”
“去校场!”安敏打断了南彧漓,她本就是我行我素的性子,谁又劝得了呢?
校场上黄沙弥漫,风吹得安敏大红的长袍猎猎作响,她手执一柄短剑,剑刃轻薄,看着并未亮出武器的韩晔,蹙眉道:“你的兵刃呢?”
韩晔微一欠身,“公主实有巾帼之姿,然却始终是一介女流,我若胜你,倒叫人觉得胜之不武。”
安敏眯了眼看他,“你想怎样?”
“我们便以五十招为限,若是五十招之内我胜不了你,便算是公主赢了。”此言一出,校场上众将士皆是点头,韩晔的功夫众人都是见识过的,放眼南家军中,怕也只有南彧漓能胜他一两招了,因而众人皆觉韩晔此举颇有君子之风。南彧漓却一直蹙眉而望,未曾言语什么。
安敏轻撇嘴角,深知韩晔是对自己的本事不以为意,心下虽着恼却也有些忌惮,便答应了下来,“好。你可以亮出你的兵器了。”
韩晔微微一笑,“我便空手同公主过上几招吧。”
话音未落,韩晔只觉得迎面一阵剑气袭来,快得令人一惊。又是五十招,又是空手过招,韩晔分明看不起自己,这可激起了安敏的性子。想起适才下校场时南彧漓在他耳边吩咐了“小心”二字,韩晔心下有些不快,怎么?怕我伤我了你的爱慕者吗?心下竟也不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小心眼儿了?
眼看着过了二十招,韩晔却还没有夺到安敏的短剑。她的剑招变化多端,出手不似南彧漓般狠戾却胜在轻快灵巧,韩晔竟也一时找不到夺刃的良机。将将对到五十招时,安敏剑尖一挑眼看着就直指韩晔咽喉而去,韩晔竟也不躲,直直地迎了上去,然后下一刻,便侧身攀上了她的手腕,安敏一惊,剑锋偏转,韩晔噙笑,右手猛一用力,眼看便要夺下她的兵刃。一旁的南彧漓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心下一惊,眼见又一道寒光闪过,只在韩晔夺下安敏短剑的一刹那,他的右臂竟被另一把短刃划中了。韩晔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敏左手中的另一把短剑,她使得竟是双剑!
安敏轻轻一笑,收剑回鞘,看着韩晔道:“你服是不服?”
韩晔握着的短剑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安敏竟然胜了韩晔,还划伤了他的右臂!只有南彧漓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安敏笑看向南彧漓,“南将军,军中无戏言?”
南彧漓气苦,说要比试的是你,说比赢了便上战场的也是你,从头到尾我可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成了军中无戏言呢?刚要出口反驳,便听得韩晔淡淡道:“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既是既定之约,当然应该遵守。”
安敏抬眼看他,没想到他倒比南彧漓还痛快些。安敏自然知道自己这一仗胜在出其不意,若是一开始便亮出双刃,韩晔早有防备,五十招之内胜败还未可知。韩晔自是有些气愤的,只是他深知兵不厌诈这一说法,败了便是败了,没有什么可说的。
安敏走近南彧漓,“他答应了,你呢?”
南彧漓看了一眼韩晔,然后正色道:“只望公主在战场上照顾好自己。”
安敏突然上前抱住了南彧漓,“我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南彧漓的身子僵住,校场上众人皆是抿唇而笑,唯有韩晔在黄沙漫天的校场上,将短剑放下,默默转身离开了。
☆、第六章
是夜,南彧漓在韩晔的帐中为他包扎伤口,韩晔一言不发地看着烛火,帐内一片沉寂。南彧漓看了看韩晔,手下忽然一用力,一时不防的韩晔痛呼出声,瞪了一眼南彧漓。南彧漓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韩晔白了他一眼,继续不说话。南彧漓兀自道:“要说你也太轻敌了,又是五十招,又是空手夺白刃,安敏从小便耍双剑,纵然我与她过招,也要小心应对,你看,这下可不是吃了苦头?”
韩晔冷冷一笑,“我怎能和你相比,我和她既不是青梅也不是竹马,哪晓得她使得是双剑还是别的什么。”
南彧漓道:“可我提醒你要小心了呀。”
韩晔睨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是要我小心,还是让我小心别伤了你的青梅竹马。”
南彧漓难得看到韩晔吃醋的样子,此刻倒是挺享受的,也不辩解,只是浅浅地笑着。
韩晔突然凶道:“你笑什么?”
南彧漓笑道:“好了,好好休息,明天可是一场硬仗。”说着,竟起身打算离开了。
“等等!”韩晔忙叫住他,“你……你没有别的要说了?”
南彧漓转头看他,一脸无辜,“你要听什么?”
韩晔盯着南彧漓许久,突然吹熄了蜡烛,“南将军慢走,不送!”然后径自起身,往床榻走去。
暗夜中,南彧漓忽然从后面揽住了韩晔,韩晔一时不防,惊道:“你做什么?”
南彧漓只搂着他,静静道:“我第一次见到安敏是初次随父亲入宫的时候,那时她才不过七岁,但是一对双剑耍得似模似样。她不喜欢舞文弄墨,也不喜欢女工针织,只喜欢功夫,先皇近旁的御前侍卫都做过她师傅,姜国尚武,因此先皇很喜欢她。”
韩晔靠在他怀里,“她爱习武,你又是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先皇该不会想缔结姻亲吧?”
南彧漓摇头,“你也想得太远了。只不过那日入宫,先皇心血来潮,想让我同宫里的侍卫动手玩玩儿。在校场上,我便遇到了安敏。她闹着要和我比比,我那时年轻气盛,不过十招便用长剑挑落了她的短剑。”
韩晔忽的笑了,“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那时也不过十岁啊。”
“让我猜猜,”韩晔道,“公主定是那时候便对你芳心暗许了。”
南彧漓抿唇不语,自那一次之后,每一次自己入宫都会被安敏缠着去校场比试,喜欢从那个时候便开始了吗?南彧漓不懂情爱,直到遇见韩晔。
“那对我的解释你还满意吗?”南彧漓的呼吸离得韩晔很近,让韩晔有一些心神不宁,半天才道:“我可没让你解释。”
南彧漓笑道:“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韩晔突然转过来看他,黑夜中,南彧漓的五官并不清晰,但是面部俊朗的轮廓依旧分明,“明日攻城,你定要全力以赴,我会为你护得公主周全。”
南彧漓拥他入怀,“你也要护自己周全。”
次日攻城,南彧漓的暗度陈仓之计果然奏效,白鹭城的大半守卫都被吸引去了沂水山下山口,于韬率众主攻白鹭城正门,虽遭到齐睿的顽强抵抗,到底城门洞开了。城门一开,三军会师,齐睿突然大喝一声:“将士们,冲啊!我们便要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那齐睿虽老当益壮,但奈何白鹭城失守只是瞬息之事了。
南彧漓率众冲过战群,直捣黄龙,韩晔护在安敏身旁,寸步不离。
“你离我远点儿!”安敏对着韩晔喊道。
韩晔银枪挑开一个士兵,说道:“公主双剑使得出神入化,我还想多多学习呢。”
“哼!”安敏跳下马,左右双剑同时刺死了两名士兵,然后翻身上马往城内冲去。韩晔见状也不敢耽搁,跃马前行,也冲入了城中。
因为魏严漠已传出了城内的地图,南彧漓对于白鹭城还是比较熟悉的。留在城内的士兵大多中了雷风草,他们对势如破竹的南家军已构不成威胁。只有那齐兆却是老当益壮,一杆长枪挑开了数名南家军士兵,直冲南彧漓而去。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得南彧漓握剑的手一麻,齐兆果然是宝刀未老。南彧漓从马上跃起,长剑直刺他胸口而去。齐兆挥枪避过,待要再战,忽的一个耍着双剑的丫头隔开了两人。她一身艳红的长袍耀眼,手中的双剑使得凌厉,南彧漓和齐兆都是一惊,回神的片刻,那丫头已朝着齐兆挥剑刺去。
“公主!”南彧漓惊道。他知道安敏武艺不弱,但苍苍白发的齐兆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怕安敏会吃亏,想上前帮忙却觉得以多打少,欺负一个年迈的老人着实算不得体面的事儿。
在两人单打独斗的时候韩晔才真正看清安敏双剑的威力。她的身形灵巧,双剑轻薄,动作变化连绵令人眼花缭乱,韩晔不禁想,若是当初若是空手和她的双剑对招能有多少胜算呢?
安敏毕竟年轻,实战经验有所不足,齐兆一个回马枪险险地擦着她的手臂刺过,下一招横扫千军眼见着就要伤到安敏。突然一柄银枪,一把长剑同时架住了那雷霆一击。齐兆和安敏皆是一怔,南彧漓和韩晔对了一眼之后,两人同时撤走了兵刃,而后极有默契地,南彧漓护开了安敏,而韩晔则以长枪对上了长枪。韩晔的枪法自成一派,加以他身法轻盈,出手快如闪电,势若风雷,又以年轻,体力更好,不出百招便拿下了齐兆。
白鹭城眼见已是姜国的囊中之物了。五花大绑的齐兆被压着见了南彧漓,但他却甚是不屑,“姜国今日以莫须有之指控侵我陈国,灭我陈国,岂知他日不会有同样的报应?”
南彧漓不语,韩晔解下帽盔,“齐老将军带兵多年,应该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说完,他竟是看向了南彧漓,言下之意再明晰不过——行此不义之战,不过为满足姜国国君的野心。
齐兆扬眉看着韩晔,他自然认得眼前的男子便是以□□赢下自己的人,却冷哼了一声道:“你年纪轻轻,枪法造诣颇高,只可惜助纣为虐。”
韩晔忽然笑了,他的笑容美得让人忘了正置身于战场,“陈国国主残暴,齐老将军又何尝不是助纣为虐呢?”
齐兆一怔,“你……”
南彧漓挥了挥手,命人解开了齐兆,齐兆傲然起身,只听得南彧漓道:“久闻齐老将军的威名,将军若能归降我姜国,乃是我姜国之幸。”
齐兆冷笑了一声,“我生为陈国人,死为陈国鬼。南彧漓,劝降就不必了。”
南彧漓沉默了。他从一开始就并不想出兵陈国,奈何白轩容的圣旨不能违抗,他愿穷其一生效忠姜国,不问是非对错,那么齐兆又何尝不是呢?
“南彧漓,”齐兆又道,“今日负于你手,我无话可说,但求可以给老朽一个痛快。”
“将军若能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韩晔突然道。
众人皆转头看向韩晔,听得他继续道:“那我便与将军再战一场。”
最终,齐兆死在了韩晔的枪下,破旧的红色战袍被风掀起,盖在了他灰白的面容之上,他如同一个英雄般死去,徒留后世嗟叹。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是非对错都是任后人评说的。”一直沉默的安敏终于开口了,她行至齐兆身旁,解下他肩上的红袍抖开,然后平整地盖上了齐兆的尸体,“宁死不降,他是位英雄。”
攻下白鹭城之后,南家军已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直待攻下陈国都城浔夜城,便可告功成了。
“南彧漓,下一仗任我为先锋官吧!”安敏突然闯入营帐中说。
南彧漓看了一眼身旁的韩晔,以手支额,略显为难。安敏武艺虽强,但毕竟是一朝公主,若有任何闪失,谁也担当不起,偏生这丫头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也劝不住她。
韩晔笑笑道:“先锋官有什么威风的?”
安敏瞧他一眼也笑了,“不如将你副将的位置给我也行啊!”自白鹭城一役,两人的关系竟转好了许多。韩晔待她不再有轻视之意,而安敏也知道韩晔绝非泛泛,或许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
韩晔笑看了南彧漓一眼,“那有什么不行的,若是做了副将还能陪在南将军身边呢。我便做先锋,将这副将的位置给了你便是。”
南彧漓当然知道,韩晔是觉得自己能够保护安敏。
“你说什么呢?”安敏的面上飞起了红云,难得的女儿姿态,然后她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塞给了南彧漓,“我前几日在镇上看到的,我不会绣,便买一个给你了。”话音刚落便跑出了营帐。
南彧漓拿着荷包怔愣了好一会儿。韩晔扬起了嘴角,“荷包定情,公主待你果真不错呢。”
南彧漓拿着荷包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看着韩晔,颇有深意道:“你倒大方。”
韩晔接口道:“我可没那么小气,你还是仔细将荷包收着吧。”然后也转身走出了营帐。
是夜,韩晔被一声特殊的虫鸣引到了营外的密林中。
“是你。”韩晔见到林中的乔谦云并不甚惊讶,毕竟明日若攻下浔夜城,陈国便是姜国的囊中之物了,哥舒洛一绝不会袖手旁观。
乔谦云缓缓道:“主上的意思是,明日一战,你我联手取了南彧漓的性命。”
韩晔身子一震,努力平稳声线道:“你明日会助陈国?”
乔谦云轻轻一笑,“这个世道不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韩晔抿唇不语。
乔谦云问:“对了,军中那个红袍女子是谁?”
“安敏公主。白轩容的亲妹妹。”韩晔突然道,“以南彧漓的武功怕是罕有敌手,我们并无十足的把握,若是取那公主的性命也不失为上策。”
乔谦云看着韩晔许久,开口道:“相信公子懂得权衡。”
韩晔回望他,“明日便见机行事吧。”
待乔谦云离开很久之后,韩晔还是没有回营。他有些颓然地坐在了一棵古树之下,他不知道该如何权衡,他不愿对南彧漓刀兵相向,可是背叛哥舒他也做不到。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彷徨无措,情义若难两全,他到底该何去何从?韩晔仰望着空中寥落的星辰,泛上一抹自嘲的笑容,老天爷,你若真的要我做这样的抉择,我便只有一死,但求无悔。
回到营地之后,韩晔去了南彧漓的帐中,帐内灯火通明,而南彧漓却已伏案睡着了。韩晔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为他将凌乱的案桌收拾齐整,又拿过榻上的袍子轻柔地覆在他身上。睡梦中的南彧漓轻轻一抖,却没有醒来,韩晔笑笑,怕是做了什么不安的梦吧。这是韩晔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他,他不禁伸手划过他英挺的鼻梁,停在他的薄唇上,炫起了一抹淡笑,轻声自语道:“都说薄唇的男子薄情,为什么你偏不是呢?”若你能无情,我便不用面临今日的困境了。南彧漓似是真的做了什么可怕的梦,他的双眉渐渐蹙紧,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韩晔急忙伸手抚他的眉心,突然,手腕就被死死地握住,韩晔大惊,下一刻,南彧漓从梦中惊醒,看到眼前的韩晔也是一怔,“你……你怎么在这儿?”
韩晔看着他,“我睡不着。你刚刚做噩梦了吗?”
南彧漓调整了一下呼吸,“我梦到你走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韩晔垂下眼睑,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南彧漓紧紧地抓在手里,想要挣脱却意外不得。听得南彧漓道:“答应我,你不会离开我。”
韩晔看着南彧漓,第一次发现叱咤疆场的南家军头领竟也会有如此慌乱不安的时候,他突然笑了,“我答应。”
话音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