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仪殿。
朱皇后穿了一件鹅黄的凤衣,缀了珠翠的衣袖垂在手边,有意无意的惹人目光。她闭着眼睛正在休息,红罗则在身侧给她捶背。
门外侍女传殿下到了。朱皇后这才缓缓地睁开眼来,红罗扶她起身。才坐正了身,睿溯已走到了门口。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朱皇后笑意盈盈的,就差亲自上前扶他起来。她也是三年未见着自己的儿子了。虽说不久前也和顺帝一同在宫内接的睿溯,只是毕竟那还是以皇后的身份。这回是母子二人见面,不比前次,自然满心的欢喜。
已经十六岁的大殿下抬起头来,眼角上扬,说不上什么表情。
“母后近来身体还安好吗。”睿溯上前扶着皇后,红罗退至一旁,“我让青绣送来的野参母后可吃了?”
“还未,特意让她们先留着的。皇儿,今日留下来陪母后一起用膳,我们母子好久都没有好好说话了。”
“是,儿臣都听母后安排。”睿溯应了声,随着朱皇后坐下。
二人还未多讲些贴心的话,门外小宫女已来传话了。
“启禀皇后娘娘,午膳已准备好。”帘门外宫女轻小的声音传过来。
“现在上吧。” 朱皇后摆摆手。
“是。”轻簌簌的衣裙摩擦声远去后,皇后站起来,拉着自己的儿子,笑了,“我们母子难得一起吃个饭,开心才是,待会儿母后有事和你说,你听了一定高兴的。”
“是。”
睿溯扶着母后坐下,皇后拉着他,他便坐在了旁边。
桌上好几样菜都是朱皇后特意让人做的,都是睿溯小时候最喜欢的。朱皇后显然心情很好。
“皇儿也到了大婚的年龄了,可又什么中意的人么?”朱皇后不动神色地吃着刚才睿溯为她夹的菜,细细望着睿溯脸上的表情。
红罗在旁伺候着,听皇后这么说,才想起来,睿溯走前,是极喜欢月家的小姐的,只是不知去了盛京这三年,是否改了心意。
睿溯脸上开始未有什么表情,迟疑了一会儿,蓦地笑了。
朱皇后一愣,她有多久没见过自己儿子的笑颜了。
“儿臣想去见见月华姬。”
“是吗。”朱皇后收了心思,未将心中所想表现于脸上。
太过执着于一个人,总是不好
。尤其是在这宫里。
“皇儿也大了,母后也不会再多说了。”朱皇后先将气氛缓了缓,月家势力薄,这也是为什么皇后迟疑的原因之一,只是如今睿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依靠外戚势力的辅佐。皇妃什么的,朱皇后也是想过,不如遂了他的愿,以后他们母子关系也会更好,“只是皇儿做事还要记得些分寸。”
睿溯人情薄,也许作为帝王来说便是再好不过,只是他便是对中意的事和人太过执着,皇后就怕他以后会让人抓了痛脚,施展不开。
“儿臣知道。”睿溯应了声,便不再多言。
毕竟是自己儿子,朱皇后还是疼他的。她当初会留下月华言,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多个人在朝中也总是有备无患。
“你父皇那边我会去问的,这些时日在宫里定然也闷得慌。”
“对了,皇儿还未和睿沐,睿祜好好聚聚吧,有时间兄弟间也要亲近亲近,总不好生疏了下来。”
“一切都听母后的吩咐,不日儿臣便找个机会把三弟和四弟都叫过来。”
“恩。”溯儿从盛京回来,到底是长大了。说话也比以前顺她心多了,“对了,你身边的月华言和你三弟关系甚好,你去盛京那三年都还有些联络,那孩子也算乖巧,莫冷落了。”
“是。”睿溯应了声,母后的心思他都听得明白。
母子二人又讲了许多话,直至了申时多睿溯才回了清夜宫。
☆、生厌
顺帝共五子,大皇子睿溯,二皇子早年病弱,后来遇了高人便被送至了琉璃谷,生母紫云夫人是这宫里唯一一个与朱皇后相比都不逊色的出身的女子。睿禳与睿沐年纪相同,也只比睿溯小了一岁,算起来,离宫也有五年了。三皇子睿沐,是意柔夫人的孩子,生性温润不争,待人极温柔。睿沐的生母只是皇后殿里的一个宫女而已,不意受了龙恩竟然就怀了当时的睿沐。容貌并不出众却生性温柔,顺帝便封了夫人留在了身边,只是这个名唤意柔的宫女命不好,睿沐才三岁便辞了世。念在当年意柔在她宫中照顾周到,皇后当时便求得顺帝将睿沐留在了自己宫里。可能因为身世的关系,睿沐并有什么皇子的架子,倒是平易近人的很,。
四皇子睿祜,明珠夫人之子,明珠夫人与其妹玉乐并称这宫里的双壁美人。四皇子睿祜自小继承了母亲与秋姨的美貌,漂亮的不像话,又玲珑得便像个娃娃似的,粉嫩嫩的一团,怎么看都讨人喜欢。睿祜自小得宠,顺帝极其溺爱这个四儿子,除了江山几乎只要他开口要什么便没有得不到的。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宫里所有下人对四皇子的印象便几乎就是“骄纵难伺候”。就像前面所说的,顺帝一共五子,睿祜并不是最小的儿子。最小的五皇子睿稔乃是龄夫人的独子,虽也是出身名门可惜因父亲卷入了政斗被赐毒酒而死,据说生前也是个极贤德识礼的女子,只可惜红颜薄命。母后赐死之时不过才在襁褓之中,如今才10岁。因为这个小皇子一点都不亲顺帝,因此并也并不太讨顺帝的喜。
回去之后睿溯立刻便差人去了泰安宫和永宁宫,他也确实许久未见两个兄弟了。睿沐只小他一岁,那时又被朱皇后接进了来仪殿,与他算起来相处的时间最长。他未去盛京之前,读书习剑,二人都是一般的。再后来,他作为大皇子去了神殿便也未有消息了。他却不知月华言竟与睿沐是交好的。
青绣辰时便已在东宫正殿准备迎接三殿下和四殿下。她进宫也很多年了,听伺候过三殿下的宫女说过殿下待下人们也是极好的,温柔似水。
“青绣见过三殿下。”三殿下一袭水蓝的袍子,未有太多的装饰。只是果真如传说中一般,眉宇间相比太子殿下的冷淡和贵气,更多的是一份柔和之气。
月眉星目,朱唇皓齿,娴雅自在。
青绣带人进了太子的起居阁,宫女们便迎上来,奉茶伺候。自然也已有宫女去禀告太子殿下。
“下去吧。”
“是。”大宫女小心翼翼地退下,睿溯阅完手边最后一张折子,便起身了。华言跟至前厅
。
“臣弟见过大哥。”睿沐见他过来便起身行了个礼,眉目间扫过华言起了淡淡的笑意。
“月华言见过三殿下。”
“三弟多礼了。”睿溯也并不多话。睿沐知他性子,话语间自然也少了没必要的寒暄。
“太子哥刚从盛京回来可有什么不适的?”
“未,一切如旧。”
“母后记挂哥哥,总是念叨着,如今哥哥回来了,母后面色都比以往更好了。”睿沐是朱皇后带大的,自然最是记挂皇后。
“是么。”睿溯回了句,却是面无表情。
睿沐毫不在意,反而面上带了些笑意,只是不大。
“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睿溯听他这话也未生气,倒了华言听了心头一惊。
门外渐渐传来两阵脚步声,前头的青绣撩开帘子,后面走着的自然是睿祜。
“臣弟见过哥哥,”那粉雕玉琢的四皇子顿了顿,他早问过了青绣,知道睿沐已经到了,“三哥哥。”他目光转向一旁的睿沐,话语间显然亲昵了许多。
“四弟多礼了,坐下吧。”
“谢太子哥哥。”睿祜比睿溯小了许多,又常年不在一块儿,自然见他是有些怕的,坐席便立刻选在睿沐身旁。
睿祜才12岁,怎么看都是一个个娃娃,又是那般长得讨喜,从小被人宠惯了,可是对着睿溯却不敢造次。席间也未敢多说话,多半是听着的。
离午膳还有些时辰,睿溯便让青绣去拿了一副围棋来与睿沐博弈。下子未过多久,睿沐便苦笑一声:“太子哥哥,三弟拙劣,怕是此局要输的难看。”
“哦?那三弟的意思是?”
“臣弟知华言棋艺尚佳,可否问太子哥讨了他过来做个军师。”
“是么。”睿溯也未反对,听他说华言下棋甚佳倒是有了些好奇心,华言跟他这么久他却并不知道,“华言,你过去吧。”
“是。”华言本是站在睿溯背后的,睿沐那边榻上已坐了睿祜,要是再多来一个人便嫌挤了。华言正不知如何是好,四殿下脸色黑着,从睿沐开口讨他过来便变了脸色。
“四弟,你过来。”睿溯开了口,似是知他为难。睿祜不好忤逆他,饶是不情愿也只得下来了。
华言确实比睿沐心思细腻得多,小时候见过睿溯下棋,知道他的路子,只是不知如今还相同么?二人虽是头一次配合,却是极融洽,席间来往50子,睿溯眼里渐有了赞赏之意。
“别,还是下这边吧。”睿沐伸手极自然地取了华言手里的白子,落了盘间。抬头朝华言
笑笑,华言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样落子,点点头。
对面四殿下却是立刻脸色不好,粉嫩的嘴唇硬是被咬得快出血的模样,一直握在手里的衣角都给攥到快破了。
睿溯倒是有些惊异。他从未见过华言有这样的表情,那样的表情,让人如沐春风。华言于他,从来都不曾多说过一句话,也不曾露出除了一个伴读该有的表情。
他以为华言就是这样的,不怒不喜。
他原来,也有和姬儿相似的一面。想起姬儿,睿溯忽然心头一紧,他真的好久未见她了。
在盛京时,明明对她的念想无以复加,可是一旦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忽然有些怯了。
“大哥?”见睿溯许久不落子,睿沐出声喊他,对方才如梦初醒。
“便下到这里吧,也该是用膳的时候了。”睿溯抬眼望着华言,不知怎得竟想从他身上看出姬儿的身影。那眉眼鼻唇,幼年时无一不相似的容颜。华言注意到他的目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华言再压抑静都抵不过他的一句话,一个目光。明明是想收子入盘,慌乱中却打翻了匣子。
“啪嗒 啪嗒。”珠玉棋子在冰冷的地上毫无规律地跳起来,发出巨大的声响,原本寂静的宫殿像是忽然被震醒了一般。
“怎么——?”睿沐一句话还未说完,华言竟然已经从他身旁离开,径直跪了下去:“臣该死。”
睿溯眉头皱起来,不悦的气息连身旁的四皇子都被慑住了。
“大哥,华言只是不小心,你莫怪他。”睿沐虽然心里有些急,但是只要睿溯不开口,他便不能将华言拉起来。
“青绣,带三皇子和四皇子去前厅。”睿溯口气冰冷,睿沐明知他不能忤逆这个将来必是太子的大哥,却不能对华言见死不救。
“三哥哥,陪祜儿去吧,祜儿饿了。”睿祜见机不可失,使出好大的力气硬是把睿沐拉了出去。睿沐连连回望,华言从始至终都低着头。
内厅的空气沉默又冰冷,压得华言喘不过气。他一直低着头,看不见睿溯的表情,却明白他此时一定生气了。
他是什么身份,哪里够得上和大皇子对弈。
睿溯站起来,直走到了华言面前。才刚生出的想靠近他的念头却因为刚才那一句“臣”而消失殆尽。这个人,果真与华姬差得太远,心中隐隐生出了厌恶的念头,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相似的容颜,对比起来才回更加让他生厌。
“起来吧。”睿溯冰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甩袖而去。
☆、四族
皇家每代,只派一人去得神殿修行,为期三年。通常皇子从神殿回来半年内便会被封为太子,那时四大家族都会齐聚。
当年先皇打天下,身边的四位青年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他们的族人因为在当地本来就是望族,故而先帝分别赐了他们东方,北木,南宫,西门四姓,将旧都盛京,瑶祝,南海郡和沛谷赐为了封地。
皇室之子不习术,即使是被送去神殿的皇子,所需要学到的也不过是剑术和治国之道。
莫慧神殿的祭司自古便只收两个正式的弟子,一位是下一届的祭司,另一位便是未来的太子。
与灵术强大的祭司和四族不同,皇室血液对术的掌握非常差,同时的,受术的影响也极小。东方盛京的东方家;北方瑶祝的北木家;南方南海郡的南宫家;西方则是沛谷的西门家。西门家经过当年那一场大难,虽未到灭门却也是折损严重,如今实力在四家中较弱。南宫出药石人材,对术也不曾放下。东方家常年偏于一方,倒也不曾听说出过什么青年俊彦。北木倒的确是现今的术方大家。现今当家是北木曾经的四少爷桓,为人向来以风流且风趣出名。东方家主东方扬是庶出的七少爷。
这次大宴,代表各个家族的分别是东方家主东方扬,北三少爷北木桓,南五少爷南宫复寒以及西门家的大公子西门司棋。
东都自有各个家族的别馆。
“七少爷!”刚下了轿门,一名小厮就飞奔地冲过来,一下子扑到来人怀里。说他是小厮,可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却又都是好料子,却也不像个下人,满脸的高兴。小潘自小服侍自家少爷,情分自是不一般,偏偏六少爷因病要去南宫家,东方扬放不了心,要他跟着。小潘很不爽,六少爷明明有个阿笑,偏偏要他来。更可恶的是那个六少爷,那个六少爷——哼,不说也罢!小潘蹭啊蹭,蹭着蹭着忽然发现不对头。
“哇——”小潘猛一抬头,忽然好像见到鬼了,“蹭”的往后一跳。那个被他抱了许久的人倒是盈盈笑意,那张脸漂亮的不像话,小潘这辈子都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人。可是小潘一阵阵的发寒越看越觉得那个人的笑好可怕。
“小潘潘,你怎么对别人动手动脚的呢,人家会吃醋的啦。”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换上小潘的腰,那人贴着耳边,边说边吐气,好不惬意。可是人家小潘一张脸涨得猪肝红,死命地要把那只手掰开,力气本来也不小,可是被那人那这么一弄,怎就觉得全身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似的。一张嘴结结巴巴的:“你,你,放——”
“六哥,身子好些了没?”东方扬将马绳递给过来的小厮,转过脸来。
小潘更是窘的想死了,他自小跟着少爷,现在让少爷撞
见这般样子,越想越觉得羞愤。
东方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一袭青色长衫,衬了他略略偏瘦的体型。
说是六哥,也不过大了几个时辰,分明也是一般大小的年纪。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东方景庭一对桃花眼勾起来,望着刚才小潘抱错的那人。款款笑意,一双眼睛怎么看都勾人,白皙的鹅蛋脸看不出一丝瑕疵。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月白衣衫的领口处绣了一朵含苞绽放的莲花。眼看臂弯下的挣扎剧烈起来,景庭终于还是在人越来越多之前放了手,省得这只小猫以后见了他又一幅恨得要死的表情。小潘蹭得转头就往门里跑,惹得门外一片笑声。
囧
“七弟,你倒是艳福不浅了么,你六哥我还煎熬着呢。”小潘会认错人,完全是因为薛明穿了扬的外衣。景庭侧头往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薄薄的嘴角边上要笑不笑的,又偏摆出一副幽怨的表情来。
东方扬难得脸红了。他向来因为身份不如其他弟兄性格有些孤僻,原先连最小的妹妹都不怎么搭理他,最是和这个六哥要好,也因此很是珍惜。此次六哥来京中有事,因此早行了数月。
小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