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部遍布西都每个角落,即使登雷锋打个喷嚏,厥殇也能立刻获得情报。
这些事情,不用去想,镜芒也应该明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镜芒笑:“柳洛城,你还是很没有耐心。想知道原雪姮去哪里了么?”
我垂下眉。
“不用掩饰什么,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镜芒扳过我的脸,温柔地笑:“我要你佯装成我的男宠。”
我惊诧地抬眸。
“如果想知道他的下落,按我的做。”镜芒松开手,“相思之病无药可救。两年来你也应该摸清了自己的感情。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脱口而出,“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两年前,这里有一座破庙一口枯井和满地黄土。”细长的手指撩开帘子,“可现在却是一座豪宅。”
我顺在镜芒的视线望去,一座青瓦白墙的豪宅此时正张牙舞爪地遍布整座山丘。围墙高耸,林园深谧。
“你怀疑原雪姮……在里面?”我压低声音。
就算他有这个闲工夫,也没有这份闲钱啊。
“宅子的主人自称元汝,没有人见过真面目。”
我皱皱眉:“元汝?”
“元取同音,汝之左来自雪中之雨,汝之右来自姮之女。这样异曲同工的技巧,你为亘儿取名的时候不就已经炉火纯青,何必假装不知道呢?”
我默默地听着镜芒的冷嘲,一语不发。
他说得没错。
为亘儿取名时,我盯着原雪姮三个字看了很久。
那时的我就应该知道,自己其实是想挽留什么的。
“柳洛城。”镜芒的唤声将陷入沉思的我拉了回来,他定定地望着窗外一大片的垂柳:“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拜访这位隐士大侠?”
“现在。”我缓缓启口,“立刻,马上。”
两年。七百三日个夜晚,我几乎每夜都会梦到他的脸。
原雪姮。
只是再次看到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梦中的重叠起来。
轿子在大宅门口停下的时候,门恰巧打开。
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跨过门槛出来,正值冬日,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裘衣,洋洋洒洒的绒毛在颈项处浮动。
火红色的发贴着白皙俊美的侧脸,静止内敛的。
紫色的眼眸淡淡地扫过停在宅前的轿子,定在我身上。
他只是淡然地看着我,一如无数次梨林间的相遇。
而此时的我,却再也无法读懂他的目光。
我启口,却无法吐出一个清晰字节。
镜芒娴熟地勾住我的肩膀,在我的唇角落下一个淡淡的吻,朝原雪姮微笑:“不用我介绍了吧。”
原雪姮微微抿唇:“六皇子新任男宠柳洛城,久闻大名。”
我突然有种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冲动。
镜芒转身从轿子里抱出亘儿,摸着他的头道:“叫原叔叔。”
亘儿乖巧地一笑,转过头奶声奶气道:“原叔叔。”
原雪姮淡淡地扫过亘儿的脸。
握着肩膀的手越收越紧:“我和洛城的。”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住。
原雪姮把目光移向我:“你和他的?”
我无力地垂下头。
“红色的头发,很好看。”原雪姮露出我记忆中轻蔑的笑容。
镜芒的笑容微微一僵。
“如果此行是为了向我炫耀你们一家三口的幸福,那么恕不送客。”
火红色的发飘过我的耳际,在我的心头灼烧出一道难以抹平的伤疤。
——“等等!”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开口大吼了出来。
镜芒的手猛地一紧。
原雪姮回过头,目光直逼而来。
我望着这对往昔不再的眸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镜芒走上一步,“我记得我们是合作关系。”
微微抬眸,嘴角的轻蔑愈发地明显:“所以我玩过的东西送给你玩,我不介意。”
一句话如同一碗刺骨的凉水,将我从头浇到尾。
镜芒的眼中冒出熊熊怒火:“你不该临阵脱逃。”
“我只是倦了这个虚假的世界。”原雪姮将目光投向我:“还有虚假的感情。”
我的心狠狠地一抽。
“这就是武林盟主的风范?”
“武林盟主对我而言根本轻于鸿毛。”
“所以统领烨椛宫的暗部才是一直以来你梦寐以求的?”
原雪姮的眸子泛出一道冰冷的光:“你有什么目的?”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镜芒保持笑容,“我的身边你到底安插了多少人?”
原雪姮淡淡的扫我一眼,“如果我说他也是,你信不信?”
“不信。”镜芒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么?”
镜芒皱起眉。
“太蠢。”话音未落,原雪姮便抽出一个飞镖,向镜芒射来。
镜芒灵巧地一躲。
“平白无故多出的宅子。”原雪姮笑道:“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镜芒猛地一怔。
“如果说我等你上钩等了两年,你会不会立刻捶胸跺足?”
无数个飞镖从原雪姮的手中撒来,镜芒一边护着我一边将飞镖弹开。
“如果我说,这两年来每场战争都是你们的将军故意输给烨椛宫的,你会不会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镜芒的动作开始显得吃力。
“做出那么蠢的事情,你还好意思来这里演戏?”
一枚飞镖准确无误地射中镜芒的胸口。
我惊呼着扶住他的身体。
原雪姮走上前:“几锐,你败就败在太过自信。”
被放回轿子中的亘儿探出半个脑袋,看到眼前的一切,惊恐地睁大双眼。
原雪姮微笑着将亘儿抱入怀中:“辛苦你这两年照顾我的儿子,还有……”
他一把拉过我,细长冰冷的手粗暴地捏住我的下巴:“我的洛儿,欢迎回到我的怀抱。”
……》
第十三章 两年
镜芒倒下去的时候,胸前的衣服红了一大片。温热的鲜血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冻结,如同一朵迅速盛开的花,大片的殷红落在白色的长袍上,冰冷而刺目。
我紧紧地握着拳,冲上去。
“——洛儿。”
原雪姮站在原地,轻声地唤我。
是那样淡漠的口吻,却让我的脚步生生地停了下来。
“洛儿。”他静静地唤我,一如多年前的夏夜。
那时,我们师徒四人静静地坐在湖边观月,漫天的星光倒影在湖面上。湖光波动,蝉儿齐鸣。
原雪姮静静地品着茶,我们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时候,四周很吵,内心却很静。
“洛儿。”原雪姮突然放下茶杯,轻声地唤我:“洛儿。”
我仰起头,定定地望向他。
他微微地笑:“洛儿,洛儿。这名字像是小猫小狗的。”
我脸一红,燕儿的声音从一旁窜出来:“师傅的名字里还有嫦娥呢!”
水色掩住脸微微地笑出声来。
“洛城。”
镜芒的声音猛然间将我唤醒。
一种今非昔比的痛觉从心底汹涌而出,漫在胸口处,想要爆发出来却没有出路,只能积在一起,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看了看倒地的镜芒,又看了看身后一脸静默的原雪姮,艰难地转过身。
我朝原雪姮走去。
一步,一步,一步。
没有回头,没有敢回头。
我清楚地知道镜芒对我的爱,我也清楚地感受到他毫无保留的付出。
只是,我无力回报。
所以,我没有看到那对冰蓝色的眼眸绝望地闭起。没有看到长长的睫毛如此轻微地颤抖着,隐忍着。
所以,几年后,当我在皇宫中再次看到那双居高临下的眸子时,会害怕地说不出一个字。那双眸子的主人,与我朝夕相伴两年有余,却在自己最需要我的时候,被我遗弃了。
狠狠地,决裂地遗弃了。
身后传来铁链敲打的声响,夹着风声清脆刺耳。
有人将镜芒带走了。
而我,没有去阻拦。
我将目光移到原雪姮的身上。
他的脸一如既往地沉静。唯独嘴角向上翘着,露出一股近似轻蔑的笑。
我呆呆地在风里站着,看着这个笑容,很久,很久。
原雪姮的臂弯里,亘儿吓得发抖。
原雪姮微微地笑,低头看着亘儿,露出难得的温柔。
即使他不再爱我,也爱着这个孩子吧。我几近卑微地想,心头泛出一股苦水。
自作自受的家伙。那是我骂自己的声音。
原雪姮带我进了宅子。
这栋豪华却冰冷的宅子。
宅子中吸引我的,是园子中央一棵光秃秃的梨树。叶子已经掉光,褐色的枝干暴露在空气中,很寒冷的样子。
“这棵树是从外面移来的。”一旁,一名叫做除雷的管事解释道,“移来没多久,花就掉光了。一直秃着。”
原雪姮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轻声地叹道:“有些东西,看上去没变,实际早就变得彻底了。”
我的心狠狠地一痛,低下头不语。
除雷不紧不慢地跟在原雪姮身后,插道:“变了的东西可以去适应,总比扔了弃了强。”
原雪姮没有再说话,将亘儿抱给除雷后,修长的身影隐入交错的甬道间,再也瞧不见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除雷回过头,唤我:“你是叫柳洛城吧!”
我点头。
“功……主人口中的柳洛城可不是一根木头。”语句中微微有些停顿,我丝毫没有注意,反而被后面那半句话吸引了过去。
雪姮口中的我?
雪姮,有和除雷谈过我的事情?
心头溢出一股淡淡的庆幸来,我急急忙忙地跑上去,望着除雷,声音有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哀求:“除先生……雪姮他……他说我什么?”
除雷看了看怀里睡着了的亘儿,走进一个阳光充足的厢房,合上门,沧桑的声音有力地传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安静而乖巧地跟在除雷的身后。
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的心有多么的不安、急切。
穿过冰冷的大堂,绕过侧院,来到种满梅花的书院。
除雷用满是皱纹的手取出一把钥匙,熟练地打开书院的门。
推门而入,却没有意想之中的灰尘满天或是霉气迷漫。
脆弱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漫进来,照出一个干净而整洁的房间。
“天门……你应该知道吧。”除雷点亮墙壁上的油灯,年迈的声音带着一种久远而醇厚的味道。
我轻轻地应着。
“主人练到最高层的时候,需要经历炼狱一般的苦楚,身体脆弱得像麦子一样,一折就能断。而且他会记不起很多东西。不过,这也很正常,天门的最高一层本就为了让人忘记情仇,达到与外无争的境界。”
除雷示意我坐下,自己却在架子上费力地找着什么。
“这东西被功……被主人烧了,我偷偷捡了回来,藏着。人老了也有好处,爱管闲事。可闲事管多了也没什么坏处,是吧!”除雷朝我一笑,“哦,对了,我刚说道哪里了?”
“记不起东西了!”我有些焦急地提醒。
“哦,对!”除雷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翻了几页,一片破碎的纸从书页中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他有些吃力地弯腰捡起,“好好地画被烧得只剩一片了。不过一片足矣。”
说完,将白纸递到我面前。
“虽然什么人都记不住了,却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画画。画来画去都是同一个人。一边画还一边哭。说一些傻话。”
我怔怔地接过白纸。
“说什么原来他不喜欢我,都是练功练出来的。还拉着我说记不起名字了怎么办。”除雷在一旁坐下,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我,“当时的主人哟,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后来功练好了,他就把这些画都拿来,烧了。你可不知道,那些画堆起来都可以开店了。足足烧了一天。”
我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白纸上,仅一瞬间,竟再也无法移开。
“你可知道这梨花树怎么来的?就是主人忘东西了的时候,他一个人扛回来的!”除雷叹了口气,“那么远的路哟,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然后就不画画了,天天盯着这棵树看,有一天嘴里一个劲地喊你的名字,还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模样,活像疯了一样。喏,他画的这个小人是你吧!”
一颗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白纸上。
墨水淡淡地晕开来,我慌忙地移开纸头,擦干眼泪。
“梨树下,一高一矮那俩人,红发的自然是主人,那矮矮的小人是你吧。”除雷叹了口气,“造物弄人啊!”
道了声谢谢,我急急忙忙地退出来,往院子中赶。
高大的梨树寂寞地伫立着。
我拨开一旁的灌木,艰难地走到梨树旁,手指在粗糙的树皮上缓慢地摸索。
察觉到似曾相识的凹凸感时,我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落了下来。
初到西都的时候,我曾用小刀在湖边的这棵梨树上刻上了名字。
那时候原雪姮问我为什么要写名字。
我很天真地说,因为写了名字,这棵树就是洛儿了。就算洛儿没了,树也在。永远在。
原来即使失忆了,原雪姮也记得在揽月湖旁有着一颗叫柳洛城的树。即使忘记了我是谁,他也会千辛万苦地把我找回来。
这两年,我以为他在逐渐地忘记我。
而事实是,他拼劲全力把我找了回来。
……》
第十四章 坦白
再见到原雪姮时已是初春。
萧瑟的院子在不经意间已是另一番景象。隔着微启的窗户探头看,绿意点点,粉黄簇簇,朦朦似江边远景。
除雷说,原雪姮有大事要做。口中的大事,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我不敢相信原雪姮与烨椛宫有所牵连。但若无关,那么从始至终都握在厥殇手中的天门,雪姮从何得来?
镜芒的怀疑,又从何而来?
我有试着去找过镜芒。
然,无果。
当外面捷报连连的时候,原雪姮风尘仆仆地归来。
我坐在梨树下看书。亘儿在一旁玩花花草草。把树叶和花瓣捣碎了摊在手上,然后向空中撒去。
反反复复,丝毫不倦。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我抬头望了一眼,愣愣地望着倚墙而立的雪姮,四目相对,说不出一个字来。
亘儿见了来人,慌忙地往我这里跑来,钻进我的怀里,身体瑟瑟发抖。
我没有想到,那天的记忆竟给亘儿那么大的打击。
他居然害怕雪姮。
原雪姮走上前,面容苍白而憔悴,唯有一头红发在春日温润的气息中张扬着。
阴影铺洒在我的身上,原雪姮伸手想要摸摸亘儿的脑袋。
孩子却将头拼命一缩。
手在空中微微一滞,收了回去。
“梨树长新叶了。”我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所以呢?”
我沉默。
除雷从远处走来,恭敬地立在原雪姮身边,“主人……需不需要先去沐浴更衣?”
原雪姮目光冰冷地扫过我身后的梨树,“给我砍了它。”
除雷惊诧地抬眸。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掏空了,木然地抬头,望向雪姮的眼睛。
绛紫色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我说砍了它。”原雪姮冷漠地勾起嘴角,“这样的东西,看了就讨厌。”
除雷默然,“是。”
“——不行!”
亘儿突然从我的怀里蹦出来,稚嫩的声音颤抖着,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