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面色乍青乍红地看著他,全然没料中他会这麽帮苏若白说话。
他面有不甘地再看著两人,咬紧牙根地瞪向他身後的人,冷声道:「就算你找任公子帮你,也无法拿回一切,你等著看吧,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你更有本事,无需像你辛苦写著每一本书,也能将书坊给壮大。」语毕,轻哼一声,拂袖旋身离开。
那些话甭说当事人听了心里难受,听进任如夏的耳里,也不免替他生气。
在他看来,丁逸是个无才又一无是处的人,只懂得用卑劣手段抢走原本不属於他的一切,没资格在那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怒瞪著人离去的背影,他忽地嚷声道:「有没有本事可不是你自己说了就算,若白光写书就赢过你不少。不妨告诉你,连丁齐都砸重金要买庆轩书坊的书,就只因为由他来编写内容。」话说完,如预期般看见他突然止住的脚步,身子一颤後就欲转身再走回,但让他早一步朝店内的小二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强硬的把人给请走,免去他再回来说些难听的话。
赶走麻烦,任如夏暗松口气,转身往身後的父子看去。这一看,他顿时愣住,看著苏元安害怕地躲在爹亲的怀里,紧紧抱著他,而苏若白则面色沉重,懊悔及不甘的神情全写在脸上。
这模样他看过不只一次,每次都让他不舍,尤其是在明了自己的心思後,更显得不忍。
这该说是老天捉弄他吗?让他最信赖的人被判他,还被迫夺走所有的一切,但,若他没发生这样的事,现在的他们根本不会有机会合作,更别提有有所谓的进一步。
只是……内心也满是对他的心疼。
他站在一旁,看著紧抱在一起的父子两,忽地在苏若白身旁蹲下身,与他怀里的苏元安平视。
「小安,别怕,有任叔叔在,那家伙不能再对你做什麽了。」
闻言,苏元安把小脸从爹亲的怀里抬起,缓缓转过头,什麽也不说地就这麽看著他。
任如夏与他互看了好一会儿,眨眨双眼,秀出手上吃了不少的甜糕。「小安想再吃这个……」
他怔了下,看了眼他手上的甜糕,就要点头说好,但他的爹亲却反先说了句觉得话。
「不行,都吃了两块了,你先把饭吃完再说。」说著,苏若白再拿起桌上的碗,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地一口口喂著他。
仅两岁的年纪还吃不下太硬的东西,再加上小孩儿爱甜食,也难怪他会如此喜欢入口即化的甜糕。
父子俩就像回到一开始那样,默默地吃著午饭,但他却清楚看见苏若白将内心的痛苦又一次隐藏在心里,想当作不在意地默默接受,甚至不愿意对外人诉苦。
他知道这是他逞强的性子使然,但却也很想告诉他,有什麽痛苦都能告诉自己,他能替他解忧的。只是,依两人现在的关系,他能肯定他一个字都不会对自己说。
既然他不说,那就由他来吧。
止住思绪,蹲著身的他一把握住他拿著汤匙的手,严肃道:「逞能的话谁都会说,既然他认为他本事高过你,那我就来将他一军,让他知道要赢过你没这麽容易。就连他最会的本事都赢不了你。」
相夫诱子【二十八】
垂眸望著桌上雕出的一块块木板,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就这麽涌上他心头,让他喜悦,但也有股失落深埋在他心里,让他忽视不了,也不容他去忘记。
他还以为,再许久没碰雕刻後,要再拾起刀子雕出自己的图和字时,得耗上不少时间才能想起每一刀一笔的记忆,可当他一拿到木板,将绘的图字印在雕刻版上时,所有的记忆都在瞬间回到他脑海里,让他能顺手地雕著木板,也想起当初埋头在工作房内的快乐。
他都忘了自己有多快乐……不,他不是忘了,而他是刻意逼自己不能去想那些事,就怕自己会深陷而无法自拔,永远的沉浸在痛苦与自责中。
不过,看来老天还懂得关照他,在他识人不清,被夺走所有一切的时候,有任如夏出面拉自己一把,还有儿子当他心灵上的支柱,他算幸运了。
而现在,就等所有的一切步入轨道,届时就只剩下把原本属於他的给夺回了。只是,就不知任如夏打算用何种方式来夺回。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除了知道他的性子外,也对他的经营手法更加的了解。他真的要比自己来得厉害许多,难怪以往生意都抢不过他,
他陷入沉思地站在桌边想著,双眼直盯著桌上的雕刻木板看,却视线不对焦地想著其他的事。
就在他略为恍神之际,任如夏从门外悄然走近。敞开的房门让他不需刻意去敲门,也能在外清楚看见他所有的一举一动。
「在想什麽?」
清朗带哑的嗓音蓦地说出,另他倏地回神,直接抬头看向身旁。
这……会不会站得太近了?他几时来的?怎麽自己一点也没发觉到?
镇定情绪,他轻了轻嗓音,道:「也没什麽,我只是在想,该怎麽把图印成别的颜色。」
「别的颜色?」
「是啊,你瞧。」一顿,忽地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雕版与印过的几张宣纸,道:「通常来说,一张纸仅会有一样拓印的颜色,但如果说能用上别的色彩,肯定能让书本变得更为丰富,可看信自然也就高了些。」
任如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上的数张宣纸,细细地看著。
在雕刻和书写上他或许不如他,但至少每个过程他还懂,所以一看纸张,就知道这是他自雕自印的图文。
虽说早知道他有雕刻的本事,但若没仔细一看,还真看不出他这本事一点也不差书坊内所请的雕刻师。每一刀一笔,轻重拿捏得极好,刻划出来的线条也极为流畅,他敢说,庆轩书坊现下的雕刻师没人比得上他。
真可惜了,他这本领全让一手的好字给遮盖住,但仔细想想,要全都由他来做又不太可能,总不好要他这书坊当家的整天窝在家里,不外出去找其他书坊吧?
低头再看了好一会儿,有所顿悟的他忽地将视线落在另一张印有黑红两色的宣纸上。
纸张那字数较短的诗词是以黑色墨水来印制,但文字旁边的衬映插图,却是用红色墨水来拓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
蓦地抬头,望著他的眼有了更多的惊诧。
他是怎麽做到的?是将板子拆成两半吗?但……就算这方法可行,但若技术不够,很容易弄脏纸,也容易印不完全,尤其更在大量印制下,将难以保证不会有太多的失误。
价格本就高於其他书坊的他们,不可能为了容易失误的印法而拉高价格,但,要是在过程中失误太多,又容易成了亏本生意,难以取舍。
这也是为什麽大部分的书都仅有一种墨色,只因为这是最保险的做法,最不容易出错。
「我一直想试验这种印法,只是先前忙著在外四处跑,没时间坐下来好好的试试,现在算是一圆我的心愿了。」看来他所想的方法成功了,只是得再想想该如何做得顺手,也得想著如何确保印制过程中能让图与字完整的显现。
任如夏缓缓把视线望向他,发现他在看著拆成两块的雕版时,眼中闪烁著奇异的光彩,清俊的面容上更满是对喜爱事物的期望与热忱,他真的,从没看过比他更适合经营书坊的人了。
莫名地,他内心激起一股不甘的情绪,且就为了他。
苏家人几乎把轩香书坊当成比自己还重要的事物,为了书坊不在意投了多少时间和苦心,却没想到演变成现在这局面。
在望著他仍喜悦的面容,任如夏放下手上的宣纸,一把握住他拿著雕版的双手,哑著嗓音,柔声道:「这点子挺好的,你就放手试吧,什麽都别在意。若有需要其他的东西,尽管告诉我,我一定用最快的方式替你备妥。」
苏若白一怔後,沉默不语地看著他,先是垂眸看著被握住的双手,在抬眼看向他。「你……还好吗?」怎麽突然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我很好。」他道,继续看著他,突然皱了皱双眉,垮下脸来。「也不算完全的好,我还是很在意你发生的事,很想知道丁逸怎有本事夺走一切。我知道你把所有的家产与书坊都签给了他,但总得有个诱因,他究竟对你做了些什麽?」
此次的询问,竟意外地没扯动到苏若白不悦的情绪,只见他持续与他互看著,沉默半晌,才张嘴缓缓道:「你说的没错,会答应签下给予书,是因为受到了胁迫。」话一顿,转头看向窗外,视线落在屋外正玩得正开心的苏元安身上。「半年前我赶著回家,是为了从叛变的雕刻师手上救下妻儿,但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还以为叛变的仅有一人,可事实上却不然。我的妻子,邓水馨,是协助丁逸夺走一切的人。」
相夫诱子【二十九】
「协助?」任如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这句话。
在得知苏元安手臂有伤的那一天,就已先知道他妻子有问题,只是不知问题是哪,也不敢大胆去猜测,毕竟,这攸关到男人的面子与苏家名誉,可不能只凭个两岁娃儿说出的话来作定论。
但没想到……还真是他最先猜测的可能。
苏若白把视线对上他,微微地点了下头,眼中的柔和目光已在此刻转变为怨恨。「在半年多前,你遇上我的那时候,我正打算赶回到家中解救妻儿。那次丁逸派人前来告知我妻儿被抓的事,说若我想妻儿安然无事,就得立刻赶回家中,并签下书坊与家产的给予书,那时我没去多想,只心急如焚地想尽早赶回,却忽略了这之中的破绽。」
解救……给予……难怪他会愿意拱手送人,还在送出後,带著极大的不甘与愤恨,某些怒气还是对著自己。
他的确是恨丁逸如此对他,但更气的,不是他对丁逸的识人不清,而是没能提早发现妻子叛变。
不过在他看来,他的自责是过於自虐了点,有谁料得到娶进门近两年的妻子会勾搭上别的男人?而且还是自家的雕刻师,会发生这种是著实怪不得他,只能说他命不好吧。
「你还记得我告诉你包袱被抢的事吧?」苏若白忽地问道,让他从沉思中蓦地回神。
凝视他带著不甘的双眼,任如夏点头应了声。还记得那时自己不停追问著他,才让他说出口。
「抢我包袱的人,就是特地前来传话的人,手臂上的伤,也是在和那人的拉扯下进而被划伤。我算是拚了命的保钱财,只为了想尽早赶回家中救人,不料……现在再去回想,倒觉得这一切有点可笑,为了那样的女人,为了刻意演出的掳人,我连命都不顾了。」说著,他嘴角不住地露出抹苦笑,清俊的面容上更带著不少苦涩。
这就叫做遇人不淑吧?一次遇上两个,怕是没人会再有和他一样的遭遇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笑。」任如夏突地说出,放下手上的宣纸,往前跨了一步,紧握住他双手。「那时的你还不知道邓水馨与丁逸同谋,会心急著想救出她是在正常不过的行为了,你不该为此而责备自己。再者,你也不完全是为了她,你也为了小安,不是吗?如果不是你赶回家救小安,他手上肯定不止留下一道疤。」只不过难以相信的是,竟有人会愿意为了外面的汉子来伤害自己的亲生儿,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她怎能下得了手?
略为严肃的反应,以及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苏若白有些诧异地回视他,缓缓垂眸看向被握住的双手,直觉地想抽出,却发现被他给紧握著不放。
这……是在安慰他吗?
他其实也没这麽难过,只是多少有些埋怨罢了,怨老天如此折磨他。
不过,不否认他的话没错,就算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也为了小安,现在的她依旧不後悔用所有的一切换回小安。
「那女人真的死了吗?」任如夏紧抓住他的手问道,丝毫没放开的打算。
女人?
苏若白怔了下,猜出他问的人是谁,遂低声道:「不,她没死,但我早当她死了。」苏家带她不薄,爹亲在世时也将她视为亲生女儿来对待,却没想到反被她如此迫害。
「看来我猜的没错。」他沉吟著,回想他所听见的一切。
「猜?」
「嗯,我在外四处跑时,偶尔能听见一些关於丁逸的消息。」位在京城内的书坊就仅有那几家,彼此间可说是在熟悉不过,偶尔还能听见一些关於竞争对手的小谣言,只要善加利用,可是能在生意上带来极大的好处。
苏若白再愣了愣,眨眨眼看著他,没开口询问,等著他说完。
回望著他,任如夏突地在嘴边扬起一抹笑,握住他的手顺势缩紧了些。「那些消息算不上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过,他开始感受到身为主子的辛苦了,已有不少书商拒绝再进轩香书坊的书,再加上他亲大哥因选择我们而舍弃他,我敢说,不出几个月轩香书坊就会倒闭。」届时就等著看身无分文的丁逸还会不会选择与邓水馨在一起,他可是很有兴趣地等著看呢。
思及此,他嘴角不住地再上扬了些,脑中已开始在想著如何从中插上一手,但苏若白却有著与他完全不同的心思,即使自己与轩香书坊再无干系,但毕竟是苏家辛苦经营起来的书坊,多少不忍书坊走入倒闭的阶段。
他抿了抿双唇,使力抽回被握住的双手,再次看著被他放回到桌上的雕版。「能不能……只抢回书坊就好,别做到那样的地步?」
任如夏一愣,静静地回视他,多少明白他说出这话的心情。
再看著,他加深嘴边的笑,柔声道:「你说的,我一定照做,你若不想它倒,我就让它苟延残喘的经营下去,直到丁逸负荷不了,咱们再趁机夺回。」
趁机……他有些怀疑地听著,纳闷事情真能像他所说的这麽容易吗?
在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想过这些方法,但他只敢放在心里默默想著,不敢奢望成真,也笃定事情不会如此的顺利。
并非他过度的悲观,而是他知道丁逸的性子,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会把费了不少苦心拿到的东西再还回吗?
「别担心,有我出马,你还怕事情不成?」任如夏自信满满地说著,脸上尽是自豪的笑容。「我或许没一手的好功夫,但还懂得看穿人心,知道他们要的事什麽。」针对弱点而下手,是最好最快的方法了。
苏若白不语地看著他,完全不懂他的自信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他天生性格使然?还是说,他在外从不曾失败过?
除了令人不解的过度自信外,更让人纳闷的是,他怎会如此热衷地想帮自己抢回书坊?该不会是是另有目的吧?
忽地,他想起被索讨的恩情,虽然至今仍未真正要求他做什麽,但欠了就是欠了,迟早都得还的。
思及此,他神色一歛,略为严肃道:「你这麽的积极帮我,不会是想要我回报欠你的恩情吧?」
任如夏思绪一顿,完全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刚才,他应该没说到讨恩情的话吧?
苏若白见他沉默著,内心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遂再道:「欠你的我一定会还,所以,你就直说吧,看是要我做什麽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我一定答允。」
任如夏再愣了愣,一时间,竟语塞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当初说那些话,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逗弄他,而不是真的想讨什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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