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他的狂态吓到了,不敢上去扶他。
他费力地爬起来,陡地用身体去撞器械。一下比一下用力。肉体与金属持续撞击,发出轰轰的闷响,有人想去拉他,被他挥舞的拳头打跑了。
他狂叫著:“你们骗我!骗我!都是骗子!”器械被他撞得摇摇欲坠,甚至可以听见骨头的响声。
护理人员大声劝说:“你不要撞了。左腿再受一次伤就废了。”
哪知他撞得更猛。
正闹得不可开交,宋子豪冲进屋里,迎著嘉文的拳头上去抱住他,硬是把他拖开。无奈,发狂的嘉文力大无穷,虽然不再对宋子豪挥拳头,可是挣动得更厉害,几次差点挣脱他的钳制。
宋子豪只好抱住他翻倒在地上,一面手脚并用地压住他,一面
又悲又急地喊:“小文、小文,你这是要干什麽?”又心疼地恳求道:“你别糟蹋自己!算我求你,好不好?”几乎是要哭出来的腔调。
嘉文恢复了一些清明,咬著牙说:“我的腿根本治不好了。”
宋子豪压在他身上,两人眼对眼,彼此眼中的痛苦都看得分明。
嘉文流下眼泪,喃喃地说:“我不想变成残废!”
宋子豪抑住胸中翻腾的情绪,说:“没关系的。”
嘉文眸中浮著泪光,眼前人变得虚幻而遥远,仿佛镜中花、水中月,仅仅是茫然中的一个影子。
他听见自己软弱地、不断地重复:“有关系的、有关系的……”
如果不能成为你的爱人,至少可以和你并肩战斗。一直、一直地渴望著,被你认可,被你嘉许。不是作为乖乖仔,而是作为真正的男人、有力量的男人!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梦想。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六)止言
好不容易安顿好嘉文,宋子豪独自回到书房。幸亏季修已经离开了,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从身到心地疲惫。所有的事情全不对,一桩桩一件件朝著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自从和洪峰对决之後,他一直处於下风,想起当日的意气风发,简直如做梦一般。
他走到桌前,抓起酒瓶一口气灌下半瓶。医生叮嘱他少喝酒,对他的脑袋不好。可是他不喝酒又能干什麽?他几乎是被洪峰打击得一败涂地。顾青山的死让他每日每夜地内疚,而嘉文的腿则一次又一次打压他强撑起的斗志。嘉文今天一闹,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觉得要崩溃了。
酒精在身体里快速流转,他开始感到一阵眩晕。那种尖锐的心疼减轻了一些,神经外面像裹了一层膜。
很多往事如破冰的水一般在眼前翻腾。他想起和陈小莹分手的情景,小莹哭著问他,阿豪你让我怎麽办?他能说什麽?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又有何资格去提要求。他忘不了小莹黯然离开的身影,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走上风尘之路的,宋子豪连想都不敢想。
後来收养了嘉文,他发誓一定要让嘉文过上最好的生活,弥补当年对小莹的遗憾。而嘉文瘸腿的身影和绝望的哭泣,与小莹当年的泪脸重叠在一起,再一次提醒他,他是多麽无力又无能。
如果听从顾青山的建议,带嘉文离开,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而现在,他想退也退不了,有顾青山的仇和洪峰的狠在那儿挡著。他只能迎头上。可是,他几乎没有力量了。没有一条路能走,他怎麽做,洪峰都能从容应对。
他变得无比焦灼沮丧,还得绷著,不能露一点儿怯。他平静镇定的外表下,全是噩梦和愧疚,特别是面对嘉文的时候,就像刀子捅在心里,直捅的血肉模糊。
酒精卸下来了他的面具。他抱著头哭起来。压抑的声音像受伤野兽的哀鸣。哭著哭著就在沙发上睡著了。
等宋子豪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大概是半夜了。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一片黑暗,犹如无际的荒原,偶有一、两盏灯也像鬼火般飘渺不定。他的头脑清明起来,暗地里生出决心──他从来没倒过,这一次也不能倒。
以後的日子里,他关闭了自己旗下的所有敏感场所,只留声誉好、不容易被挑事的地方营业。兄弟们都闲赋在家,他拿出自己的积蓄给他们发薪水。
他几乎不离开别墅。除了陪嘉文,便是埋首在成堆的文件中。
宋子豪受伤以後,季修让小飞刀他们全面调查手下人,硬是查出几个可疑分子。宋子豪没动这些人,而是派人暗中跟踪,每隔一段时间向他汇报。今天他听完跟踪者的汇报,再次翻看几个人的资料,便把目光锁在一个叫孙剑的名字上。
然後,他很低调地出了门。
他戴著棒球帽和墨镜,衣领竖起来遮住半张脸,打车到了一个很偏僻、很不起眼的小茶馆前。他在茶馆坐了一会儿,就看见孙剑走进来,坐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那里早等了一个人。
宋子豪悄悄地离开茶馆,在街对面找了既能看见茶馆门口,又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等著。半个小时後,等孙剑那人先出来,走了。隔了十多分锺,孙剑也出来了。
宋子豪快步走过去,迅速贴近孙剑。孙剑刚察觉有人在背後已被一支枪顶在腰间。
孙剑低声说:“嘿,哥们,有事好商量。”
宋子豪不答话,扭了他的胳膊把他推到街边的旮旯里。
孙剑故作沈著地说:“兄弟,你要钱我兜里有。交个朋友嘛。”
宋子豪沈声说:“孙剑,我是宋子豪。”
孙剑愣了愣,马上讨好地笑起来:“是豪哥啊。你有事叫人告诉我一声就行,还劳你亲自走一趟……”
宋子豪打断他说:“你的事我全知道,你别耍花样儿!我想和你谈谈。”
孙剑收了刚才的谄笑,面容严肃地沈默著。
宋子豪把他往墙上按了按,在他耳边说:“还是你想开刑堂?”
孙剑的脸贴在墙上,犹豫了几秒锺,终於答应:“好吧。”
……
宋子豪回到後,换了衣服去看嘉文。
嘉文的房门开著,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宋子豪的脚步停了停。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他走进嘉文的房间,见徐启明和嘉文并排坐在床上有说有笑。
徐启明和他打过招呼,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
宋子豪坐到嘉文身边,问:“你们刚才说什麽呢?这麽高兴。”
嘉文回答:“小明哥说要教我炒黄金和股票。”
宋子豪好奇地问:“你喜欢这些?”
嘉文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涩地说:“我想学赚钱。”
宋子豪用手指点他的鼻尖,开玩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财迷。”
嘉文一头扎在他怀里,撒起娇来:“我还不是想帮你。”
宋子豪摸著他的头发柔声说:“你高兴就好。”
嘉文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里,乖顺得像只猫。男人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淡淡的烟草和剃须水的气味很好闻,有力的臂膀充满雄性的力量。他听著耳边传来的心跳,是自己早已熟悉的,不知不觉会跟随的节奏。嘉文心中升起一种如梦似幻的柔情,有些压在心底的话不知不觉间就涌到了嘴边。
这些天,他沮丧到极点的时候会想,干脆把什麽事都说出来吧。也因为宋子豪对他关怀备至言听计从,让他下意识地认为,即使宋子豪知道他的秘密也不会怎样。
有了这种想法,想表白的冲动变得难以遏制。他甚至抱了一丝希望,觉得说出来後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感情也说不定。
今天气氛好,他和宋子豪的心情也好,忍不住就开了口:“爸爸,我有事想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被电话铃打断了。
电话是季修打来的,两人在电话里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就听宋子豪难以置信地说:“是真的吗?老苏喜欢男人?平时可看不出。”
大概是季修在说苏伦迪的八卦。
只见宋子豪皱起了眉头,“我身边还没有这种人。”……
“夜总会是有MB做男人的生意,我觉得脏,从来不过问。”……
“我不是有偏见,我就是觉得男人和男人上床很恶心、很变态。”……
“男人天生就该喜欢女人啊。”……
嘉文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怀里坐起来,脸色苍白地望著他。
等宋子豪挂了电话,嘉文的脸白得发青了,黑眼睛里尽是惶惑无措,整个人灰败得了无生气。
宋子豪忙去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嘉文拨开他的手,一边摇头,一边垂下眼。
“你刚才想告诉我什麽事?”宋子豪又问。
嘉文呆了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回答:“我忘了……”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七)临行
“他妈的,这些人太不讲义气了,还没分个胜负呢,就投靠洪峰了。”小飞刀愤愤地说。
这阵子人心不稳,有些耐不住的人开始另谋出路,有十几个竟然倒戈投到洪峰旗下。
宋子豪翻著手里投靠洪峰的人的名单,看到其中有孙剑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道:“现在大部分兄弟的收入都不入以前了,人嘛,无利不往。想走就走吧,只要不是核心成员就行。”
小飞刀和皮蛋本来料想宋子豪会做出反应,至少也要杀鸡儆猴,没想到就这麽轻描淡写地翻了过去。
“就这麽算了?”皮蛋还是有些不相信。
“算了。”宋子豪合上名单,淡淡地说:“不想干就走,我不勉强……我这次去奥地利,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帮里的事你们多费心。”
“什麽时候走?”小飞刀问。
“下星期一。”
“带小文出去散散心也好。反正有我们看著呢……不过,你选这个奥地利也太冷门了吧?好不好玩啊?”
宋子豪笑笑,说:“那里是音乐之都,小文喜欢。”
……
等小飞刀和皮蛋离开以後,书房里只剩下宋子豪和吴莉。
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吴莉随手翻桌上的文件,在一摞文件地下发现一张照片,是个年轻漂亮却面生的女人。吴莉的心“别”地跳了一下。她悄悄把照片放回原处。然後脑子里就乱纷纷的,直觉会发生什麽重大的事情。
“听说新来的闵市长常来看你?”宋子豪没注意到吴莉的异常。
“也就是一个星期来一、两回。我们挺谈得来的。”
“他是不是喜欢你?”
吴莉惊得抬起头来,凝视著宋子豪的脸,揣测他说这话的心思。
宋子豪面带微笑,有些打趣的意思,却丝毫没有不高兴。
吴莉失望地撇过头,淡漠地回答:“我怎麽知道?”
宋子豪倾身靠近她,收了笑,严肃地说:“你要和他搞好关系,以後用他的地方还很多。”
吴莉心情复杂地望著宋子豪。他瘦了,精神也不好,再镇定仍难掩一身的疲惫。
她心软了,实在不忍心苛责他,半晌才低声说:“我可是为你才做这些事。”
宋子豪拍拍她的手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吴莉点上烟,默默地抽起来。她想,宋子豪确实没有亏待过她。她如今开好车、住豪宅、有一笔丰厚的存款,关键是有了一个体面的身份,再不是被人歧视的风尘女,而是意气风发的女企业家。这些都是宋子豪给她的。然而,她想要的东西却从来没得到过。她不能再骗自己了,宋子豪根本不在乎她,就算有情义,也只是朋友情而已。
吴莉心里酸涩得要命,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流便收不住,她干脆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宋子豪没有说话,眼睛盯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吴莉哭了一会儿,便坐直身体,没事人似的拿出粉盒补妆。
这个时候,宋子豪写了一张支票推到她面前。
吴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支票。
……
徐启明来的时候,正碰上送吴莉回来的宋子豪。
宋子豪笑著问:“又来看小文啊?”
徐启明扬了扬手里的金融书,回答:“给他送几本书。”
宋子豪开玩笑地说:“小文一直心情不好,你才来几次他就笑了,还是你有办法!我这个老爸可是要吃醋的。”
“我不过是教他一些感兴趣的事。”
“有事情分分心也好。”
徐启明忍不住说:“其实小文对金融感兴趣也是想替你多赚些钱,他一听说修哥把卖军火的钱用来炒黄金期货,就想著你也能多些钱扩充势力。”
宋子豪微笑著摇头说:“真是个孩子啊。”
不等徐启明开口,他又说:“我们下星期一走,你没问题吧?”
“有免费旅游这种好事,我能有什麽问题。”
“好,我明天把机票给你送去。小文在楼上,你好好陪他聊会儿。”
徐启明走在楼梯上,心里堵得慌。他觉得宋子豪根本不了解嘉文。
嘉文听说还可以做其他事来帮助宋子豪,眼睛当时就亮了,整个人也精神起来。好像找到了信念、支柱之类的东西,灵魂有著落似的。他那麽郑重其事地想为父亲做事,然而宋子豪只把他的行为当成小孩子的游戏。既无尊重,也不重视。难怪嘉文会不开心。
宋子豪当然是疼爱嘉文的。但是在徐启明看来,他给嘉文的关爱始终停留在嘉文还是孩子的阶段,他并没有认真地去了解嘉文的内心。这与嘉文的期待和付出并不相称。
徐启明叹了一口气,停在嘉文的房间门口。
嘉文盘腿坐在地上,正在认真地翻捡地上的唱片。
徐启明想起嘉文小时候在村子里,每天在村口等宋子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夕阳下,说不出的孤单寂寞。
徐启明不无同情地想,其实小文一直是寂寞的。他把他的寂寞积攒成在宋子豪眼前的盛放,可惜那个人并不懂得欣赏。
嘉文大概是听见动静,他抬起头,对徐启明笑了笑。
他的脸越发苍白,在秋日的阳光下近乎透明。前额的头发撩了起来,露出褐色的伤疤。那张秀丽的面孔仿佛被从中撕破了。
徐启明触到少年黝黑的眼睛,里面深藏的忧伤和落寞如水般浸润了他的心,又疼又软的。
他走过去坐到嘉文身边,指著地上的唱片,柔声问:“全是歌剧啊?我还不知道你喜欢歌剧。”
“是爸爸要听。”
“豪哥还喜欢这个?”
“偶尔听一听。我也觉得奇怪,爸爸从来没受过艺术方面的训练,他凭本能就可以欣赏一些东西,他要是去学艺术说不定能成家呢。我就不行了,全得一板一眼地学。”
“怪不得豪哥要去奥地利旅行。不过想欣赏艺术的话,巴黎不是更合适一些吗?”
嘉文捏著唱片顿了顿,才平淡地说:“我妈妈看过《茜茜公主》的电影後就一直想去奥地利……”
每次提到母亲,嘉文的落寞就更深一层,徐启明忍不住安慰说:“你不想去可以跟豪哥说,我们换个你想去的地方。”
“没关系,我也想去看看。”嘉文翻转著手里的唱片,带了一点无力的笑。
徐启明忽然烦躁起来。他走到窗前,脸对著窗户站了一会儿。等他再转过来的时候,因为被阳光刺了眼,嘉文就变成了一个黑影。他对著那个影子说:“小文,你不能这样委屈自己。这世界上除了你爸爸,还有很多东西。”
他没有听见嘉文的回答。
他走过去,才发现嘉文拿唱片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握住嘉文的手,温柔地说:“至少,我会一直陪著你。”
嘉文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说:“谢谢你……”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四十八)救美
维也纳,美泉宫通向喷泉雕像的广场後门突然被推开,从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