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门口,宋子豪蹲下身向小孩告别:“你乖啊,爸爸走了。”
嘉文揪著宋子豪的衣服,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地说:“你早点来接我。”
宋子豪揉揉他的头发说:“好。”
嘉文也想不出还有什麽话可说,只得不情愿地说:“爸爸再见。”
宋子豪走出去几步,感觉身後有两道视线灼灼地盯著自己,转过头去,见嘉文倚在门边,眼里满是不舍和伤心。他的心揪了一下,“进去吧,晚上来接你。”
嘉文答应著,却没有动,目送著爸爸离开。
宋子豪一直想著嘉文那难过的小模样,冲动得想回去把小孩抱在怀里,直接抱回家。除了陈小莹,他从来不会舍不得什麽人或东西,如今凭空生出的留恋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柔软情绪。
他不禁感叹,不过是上幼儿园,竟然如十八相送似的难舍难离。
傍晚在幼儿园门口等著接孩子时,他听见身边两位母亲议论。
“我家宝宝一上幼儿园就哭,我都不敢送他了。”
“小孩才上幼儿园都这样,我家的哭了快一个学期呢。”
……
宋子豪把她们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嘉文也是才上幼儿园,肯定不习惯。他心里不想去,所以每天早上精神都不好,可是从来不哭,只会对自己恋恋不舍。
宋子豪责怪自己太粗心,完全没注意到嘉文的不适,还大声吼他。而小孩那种过分的懂事和隐忍又让他心疼。
接嘉文离开幼儿园後,宋子豪带他去吃肯德基。
路上他问:“小文是不是不想上幼儿园?”
嘉文窝在他怀里,玩著他的衣领,小声说:“是的。”
“为什麽呢?是老师不好,还是小朋友欺负你?”
“老师好,小朋友也好。嗯,上了幼儿园我就没时间和爸爸在一起来啦。”
“不上幼儿园的时候,你也是自己玩。”
“嗯,但是、但是我自己玩的时候,爸爸在睡觉,我还是可以看见你。上了幼儿园,除了吃早餐和晚餐的时候,其他时间都见不到你。我不喜欢!”嘉文靠在宋子豪肩膀上,嘟著嘴把最後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宋子豪的心又揪了一下。是啊,自己是上晚班的,回到家嘉文已经睡觉了,每天就是接送幼儿园的时候能陪陪他,加起来两个小时都没有。嘉文晚上是独自在家。因为他太懂事了,以至於自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想到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不正常。
宋子豪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小文一个人在家会怕吗?”
嘉文用小脸颊在他下巴上蹭,撒娇地回答:“会怕的。”
“以後害怕了就给爸爸打电话。和爸爸讲话就不怕了。”
“好啊好啊。”
“爸爸工作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你要乖喔。”
“我乖的。”
“我们说好了,你在幼儿园好好学东西,我周末带你出去玩。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的,好不好?”
嘉文虽然不情愿,可是为了做爸爸喜欢的乖孩子,还是勉强答应了。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五)暴力
周五,夜晚十点,夜巴黎才开始进入营业的高峰期。
二楼大厅里的音乐和调笑声像打仗一样,不管是如何缠绵的乐曲都是喧嚣而令人亢奋的。花花绿绿的彩灯忽明忽暗,扫出一片昏晦迷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著香水、脂粉、酒精、烟草和常时间不通空气的湿霉味。
这里好像一个密闭的盒子,完全与外界隔绝,自成一体。进入的人不知不觉便会失了方向。
黑暗的角落里,亮起一点红色的火星,旋即又熄灭。一个男子靠墙而立,黑衣黑发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蜜色的面庞在灯光下影影绰绰。
十多名衣著暴露的陪酒小姐扭腰摆臀地款款而来。
打头的妈妈在男人面前停住,笑吟吟地招呼:“豪哥好啊。”
宋子豪微低著头抽烟,眼睛盯著舞池里挤挤挨挨的人影,冷冷地说:“你们迟到了。”
妈妈忙赔笑著解释:“今天我过生日,小姐们孝敬我,多喝了几杯,所以来晚了。”一边说一边朝宋子豪飞了个媚眼。
宋子豪缓缓转身,并不看她,依旧语气冷冽地说:“下不为例。”
妈妈在他身後对著小姐们挤挤眼,有个小姐伸伸舌头叹道:“好酷!”
宋子豪在三、四楼的包厢巡视了一圈後,回到办公室。
小飞刀和大力正无聊地玩纸牌。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外面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门被呯地推开,皮蛋带著几个保安推著三个人进来。
皮蛋一进门就高声说:“豪哥,这个王八蛋他妈的嫖女人不给钱,还把小慧给打了!”
宋子豪冰寒的眼神扫过进来的人,落到门边站著的女人身上。女人瑟瑟发抖,脸上还粘著未干的泪痕、血迹,半边脸青紫地肿著,估计没有一个星期恢复不了。
宋子豪的眼神更冷,转到三人中为首的人脸上。
那人表情嚣张,对上他的眼睛,昂著头说:“兄弟,我今天钱没带够,改天来付。都是自己人,给个面子。”
宋子豪阴著脸问:“谁跟你是自己人?”
那人双目一瞪,怒道:“老子在洪帮混了那麽多年,连龙哥都要卖个脸面,你个小崽子毛没长齐还他妈的在老子面前拽?”
小飞刀悄声对宋子豪说:“他是王雄的弟弟,嫖女人不爱给钱。”
王雄是洪帮的一位堂主,锋头正劲。
宋子豪点上烟抽了一口,慢慢走到那人面前问:“打过炮吗?”
“打过。要不然小慧怎麽会跟他计较?我们的小姐可都是懂事的。”皮蛋回答。
宋子豪看著那人平静地说:“打了炮不给钱,还打人。这不合规矩。”
那人翻著眼睛说:“那又怎麽样?”
宋子豪的嘴皮动了动,没等那人反应过来,猛地将烟头弹到他的眼睛上。然後一脚踹上他的肚子。那人象麻袋一样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
他旁边的两个人向宋子豪扑去,只见银光一闪,两人惨叫起来,赫然见他们的胳膊和大腿分别插著两把小刀。保安一拥而上,把两人按倒在地。
宋子豪走向墙边。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忍著痛骂道:“你、你敢打我!我叫、叫我哥宰了你!”
宋子豪又一脚把人踹翻,用力地往身上跺,嘴上骂道:“我他妈管你哥是谁!打的就是你个王八蛋!”
他顺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个玻璃烟灰缸,照著那人的脑袋砸下去。一下一下地,发出骨头被打击的钝响。那人开始还又叫又骂,後来渐渐没了声。他手中的烟灰缸每一次扬起来,都带起一串血珠,那人的脑袋在他手下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除了皮蛋他们三个,其他人完全没料到,平日沈默寡言的豪哥打起人会如此凶狠。那是把人往死里打的打法。而他的表情是漠然的,每一次下手是从容的,只有眼睛微微泛红,露出嗜血的光芒。
小飞刀和皮蛋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上前,一个抱胳膊一个抱腰地把他拉开。
皮蛋拖著宋子豪,嘴里劝道:“行了,阿豪行了!再打可要出人命了!”
宋子豪挣开他们的手,将手里的烟灰缸扔到地上,沈声说:“弄出去!别让客人看见。”
马上有保安上来将地上的血人拖出去。
小飞刀把插在另外两个人身上的小刀拔出来,对著他们一呲牙,笑嘻嘻地道:“滚!”
两人连滚带爬地逃出办公室。
房间里弥漫著一股血腥味,宋子豪厌恶地皱眉道:“赶快收拾一下。”
他到洗手间搓洗手上的血迹。
每一次动手的时候,他的胸中会涌起一股强烈的狂躁情绪。这种情绪会让他忘记疼痛,忘记理智,只有肉体被破坏的感觉才能安抚体内的躁动。
然而,打完架,身上的血又让他讨厌。他穿黑色衣服,就是怕血会留下痕迹。觉得脏。
他是不轻易出手的,一旦出手便要毁灭。
今天打得太轻松了,几秒锺就结束,他根本没有发泄够。腔子里滚动著对暴力的渴望,灼烈的温度似乎要将他燃烧。
宋子豪用冷水洗脸後,抬头看著镜子里男人湿漉的脸。颜面的肌肉紧紧地绷著,黝黑的眼中闪烁著兽性的幽光。
他看到一张野兽的面孔。心中升起一阵悲凉。
手机铃声在静谧中突兀地响起。
他接起电话,耳边响起故作老成又奶声奶气的声音:“喂,我找宋子豪。”
宋嘉文的电话把他从暴躁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他故意粗气嗓子逗小孩:“你是谁?”
小孩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他儿子。”
宋子豪呵呵笑起来,“小文,你怎麽不睡觉?”
嘉文听见他的笑声,撒娇地叫道:“爸爸爸爸,打雷了,好可怕!我睡不著。”
宋子豪走出洗手间,在走廊的窗边探头看。外面果然大雨如注,还夹杂著轰轰的雷声。
“你什麽时候回来?”嘉文问。
“马上。”像是怕他等待似的,宋子豪补充道:“半个小时。”
嘉文欢呼著挂了电话。
宋子豪在办公室门口对里面的人说:“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皮蛋去柜子里拿伞,“下雨了,拿把伞。”转过身的时候,宋子豪已经走了,他摸著鼻子嘀咕:“跑那麽快。”
雨哗哗的下,马路蜿蜒成小河,车轮碾过,水花向两边飞溅。路灯是璀璨的一串,倒映在水中,氤氲一片,碎了又合拢。
宋子豪在雨中穿行,归心似箭。在想回家的迫切心情下,他忽然发现雨中的夜景真好看,仿佛整个世界全变成七彩琉璃。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他刚掏出钥匙,门就打开了。
小小的,软软的,带著奶香味的身体扑进他怀里:“爸爸爸爸!”
宋子豪拍著他的小屁股蛋问:“等久了吧?”
“没有,还不到半个小时。爸爸,陪我睡觉,给我讲故事。”嘉文抱著他的脖子,欢喜地请求。
“我身上湿了,洗完澡来陪你。”宋子豪放下他,往浴室走。
嘉文像小尾巴似的跟著他走进浴室。
宋子豪笑看著他问:“要看我洗澡?”
嘉文点著小脑袋想,要不是今天爸爸已经给自己洗过澡,他真想和爸爸一起洗。
嘉文坐在小凳子上,眼不眨地盯著宋子豪。水雾中的男性身体有微微鼓起的匀称的肌肉,显示出一种雄壮的力量;修长的躯干拉伸出美好的弧度,紧实光滑的皮肤水光闪闪。
嘉文觉得爸爸的身体十分好看。那种健壮和阳刚,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像,并成为他最初的审美标准。
宋子豪洗完後,嘉文巴巴地递上毛巾,然後顺著宋子豪伸出的手臂爬到他怀里。
宋子豪抱著小孩躺在床上,笨拙地讲童话。他自觉讲得干巴巴的,可是小孩一脸幸福地听著,竟让他心头升起小小的成就感。
小孩在男人低沈的声音中渐渐闭上眼睛,迷糊地嘟囔:“明天带我去动物园。”
宋子豪轻抚著他的背脊说:“好,爸爸带你去。”
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六)风动
因为爸爸答应去动物园,嘉文一大早便起床了。他也不吵,自己颠颠跑去洗漱、吃早餐──如今家里的电器他都能熟练使用,宋子豪给他预备了很多吃食。他热了自己的一份,还热了爸爸的。
一切收拾停当後,他坐在桌边玩玩具,不时看一下挂锺,盘算著什麽时候叫爸爸起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然後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外面喊:“嘉文,宝贝儿,你在吗?”
嘉文听到熟悉的声音,眨了眨眼睛,踩著凳子从猫眼里往外面看──门外站著一名穿吊带衫和热裤的美豔女人。
他高兴地打开门,甜甜地叫:“干妈。”
女人伸手抱起他,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下,“小宝贝儿,想死我了,你有没有想干妈?”
嘉文转著圆溜溜的大眼睛,心虚地回答:“嗯,想了。”
女人捏著他的脸颊说:“真的假的?你长胖了,有肉了。”
“爸爸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讲起爸爸,小孩特别幸福。
“你那个爸爸呢?”
“在睡觉。”
女人叫起来:“你起床了,他还在睡觉?有这麽当家长的吗?”
嘉文忙替宋子豪辩解:“不是,爸爸每天工作到好晚,他累了。”
女人撇撇嘴,又问:“他晚上上班,你一个人在家吗?”
嘉文点点头。
女人声音更高地叫:“把你一个人留在家?他倒是放心,出事怎麽办?这家长也太负责任了!”
身後响起宋子豪冷冷的,压抑著怒气的声音:“你是谁啊?”
女人转身见年轻的男人靠在墙边,只穿了牛仔短裤,赤裸著上身,神情慵懒而性感。
女人稍稍愣了一下,然後大方地回答:“我叫吴莉,是小莹的好姐妹,也是嘉文的干妈。我去小莹家,他妈说你把我干儿子带这儿来了,所以我来看看。”
既然是嘉文的干妈,肯定和小莹关系好,宋子豪勉强压住被吵醒的起床气,淡淡地点头说:“你好。”
嘉文跳到他脚边,扯著他的裤子说:“爸爸,我煮了你的早点。”眼神殷切地望著宋子豪,一副要表扬的表情。
宋子豪揉揉他的头发,微笑赞道:“真乖。”
吴莉的女高音再一次响起:“嘉文才五岁,你让他给你煮饭!”
宋子豪不理他,进进出出地做自己的事。
吴莉像是专门来挑刺的,一会儿批评房间的布置对小孩不安全,一会儿又批评宋子豪不关心嘉文。
宋子豪终於听不下去,冷著脸从餐桌边站起来,快步走到吴莉面前拉起她的胳膊,“这是我家,嘉文是我儿子,我们怎麽生活跟你无关。”说完打开门,把她推出去,!地关上门。
吴莉没想到他毫无征兆就动手赶人,急得一面使劲拍门,一面大叫:“宋子豪,你开门啊!开门……”完全是不开门便不罢休的架势。
宋子豪被这噪音烦得不行,又拍吴莉吵了邻居。
他打开门冲著吴莉吼了一嗓子:“闭嘴!再吵,我抽你!”
吴莉被他语气中的冷凛逼得一颤。她是因为仗著美貌被男人捧惯了,所以在男人面前不自觉地露出嚣张态度,其实还是极圆滑的。她发现面前的男人有股从骨子散发出来的凶蛮,眼睛里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只是一句简单的威胁就让她心底打颤。
她放软声音说:“对不起,我刚才太无礼了。我也是怕嘉文受委屈。你让我进去呗,我再不乱说话了。好不好嘛?”
女人娇嗲的声音让宋子豪皱起眉头。
这时嘉文从门缝里挤出小脑袋,瞅瞅吴莉,又瞅瞅宋子豪,叫了一声:“爸爸……”糯懦的声音里带著恳求,眼风扫向女人。
宋子豪犹豫了几秒锺,终於还是抵不住对嘉文的心软,侧身让开一条缝。吴莉忙挤进屋里。
她这回老实了,轻言细语地逗嘉文,时不时讨好地和宋子豪聊天。
“听说你把王雄他兄弟打了?”
“嗯。”
“打得好!那臭混蛋喜欢嫖又要赖账,名声烂透了!”
宋子豪蹙起眉问:“你好像是在东山帮的场子里工作吧?”
“是啊。怎麽啦?”
“我打人的事连东山帮的人都知道?”
“哎,臭混蛋在圈子里烂出名了,所以他一出事就传开了。不过,你胆子真大,我们威哥都不愿动他呢。”
宋子豪眉头蹙得更紧了,下意识地摸出烟点上:“威哥在和王雄合夥做生意,当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