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宛先是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郁云寿一眼,想了解他说这话的用意,但他一迳地笑,反而让窦宛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的话了!
因为刚才那句语带尖锐与心机的话,实在不像她印象中的郁云寿,更不符合眼前这个咧嘴大笑的男人。
窦宛怅然若失地垂下了眼睑,心底也为这个发现而毛了起来。她不禁忧心忡忡地想着,如果郁云寿并不像他外表所展现的那么单纯的话,怎么办?她该将自己的疑惑上呈给皇上吗?但如果因此错怪了郁云寿而引起皇上大怒一顿的话,她是决计不会谅解自己的。
左思右想还是理不出头绪后,窦宛懊恼地抬起了眼睑,犹豫不决的目光正巧与一双深深的眼眸对上,不一会儿,那双深沉的眼眸又变回玩世不恭的老样子了。
郁云寿若无其事地将眼睛挪到白中上的肉后,随口问了她一句,“肉还有很多,子然还想来块肉吗?”
窦宛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再来块肉也无防。”然后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郁云寿忙碌的手,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
对方是否真是一个只顾吃喝玩乐的贵胄公子?还是那仅是他掩人耳目的一种伎俩?
如果是前者的话,她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河东王悲哀,如果他是后者的话,那么她就得怨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迷上郁云寿了;不论真相是好还是坏,窦宛已下定决心,要把郁云寿的底细查个清楚,哪怕她的行动会造成两人日后的敌对,都在所不惜。
因为在窦宛的观念里,身为人臣的她当效忠皇上,不是她自己,更不可能是敌人,即使对方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动心的男人,也不能改变她对皇上的忠贞。
第五章
窦宛在河东王府待了将近三个月,照当初与皇上的约定,是该给他同一则报告的。
尽管窦宛知道她应该在信上照翔实纪录自己对郁云寿的看法,但她并没有那么诚实,只约略提了郁云寿风花雪月的日常作息,及王府里不堪一击的弱势武装就草草收尾了。
窦宛告诉自己除非搜集到充分有利的证据,否则绝不轻举妄动地加深皇上对郁云寿的疑心。
写信简单,难的是要如何将信发出去,因为王府里大小事都掌控在沈夫人手里,若将信交托给府里的仆人去办的话,最后一定是会落入沈夫人手中;若出府另觅人选,河东地区是乡下地方,她根本我不到适合的人交付重任,于是她这几天发愁得不得了。
一天午后,窦宛嘴里叼着一根麦杆,双腿微张地坐在石阶上发愣,正巧紫云捧着一篮丝线打她眼前经过,见窦宛一脸意兴阑珊,忍不住关心起她了。
“将军爷,怎么发起愣来了?是不是害起思乡病?”
“开玩笑,我从小就离家独居,才不过三个月,能害什么相思?”窦宛帮紫云扫清她旁边的石阶后,要她也坐下来聊天,“你呢?有家吗?”
紫云点点头,“我家就在隔村。”
“那你是怎么进王府来的?”
“我小时候河东闹过饥荒,家里没剩的给我吃,就把我送进了王府,跟沈夫人换了一些杂粮回家,没想到我这一待就是九个年头了!”
“喔!九个年头!”
窦宛打量了紫云一眼,心想郁云寿不知是否曾动过紫云的歪脑筋过,但她又不便问得太露骨,正巧一群在后庭玩耍的娃娃打她们眼前经过,窦宛才问了声,“里面有你的娃娃吗?”
紫云先是蹙起了眉,随即领悟窦宛的意思,她耳根顿时烧红了起来,急忙否认,“不!王爷从未碰过我。”
听到这样一个意外的答案,窦宛眉一挑,冷冷地评了一句,“喔!那倒真是奇迹!”事实上,窦宛不是不在乎,她是没能力去改变事实,所以只好冷眼旁观。
紫云听出窦宛口气里的嘲弄,忍不住噗哧一笑,“其实王爷人很好的,他从未强迫过我们做一些难堪的事,愿意的人就去陪王爷,不愿意的人还是能安分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那么你是不愿意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呢?”窦宛好奇地问了。
紫云咬着唇,考虑了一秒后才说:“如果不是有人在等我的话,我也会想委身于王爷,毕竟王爷长得一表人材,对人又体贴。”
窦宛转了一下眼珠子,不解的问:“那你干么还让他等?直接出府嫁他不就成了?”
“可是他……他除了帮人看羊外没什么真本事啊,再说他连自己都难养活了,更别提我跟孩子。”
窦宛很自然地将手一摊,“那就别嫁他,另觅良人了!”
“不行!我办不到!我太认命了,相信那个桃花沟的传说不会变。”
“什么传说?”
“桃花沟的传说。”紫云双手托起了下巴,漂亮的眼睛也朝远远的天空望去,“老一辈的人都笃信不疑,说只要一男一女同时相逢在桃花沟里,不管如何变化,他们终有一天能给为连理。我跟他就是在桃花沟里认识的,当时的我刚进府里不到一年,正要回家探娘亲时,不小心跌进了沟里,而他正巧从山岗上放羊回来,见我落水,一刻不等便下水搭救。于是,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听她这么一说,窦宛马上联想起那个为她指路的牧童了,“你说他是个牧童哥?”
紫云轻拭了淌在眼眶里的泪,点点头,“他出身不高,但为人正直得很,是个老实人。”
窦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放心吧!他会有出息的。”接着她灵机一动,喊道:“咦,我跟王爷也是在桃花沟里认识的!”
紫云破涕为笑,“将军爷,你和王爷都是大丈夫,不能算数的。”
“喔!说得也是!”窦宛冲紫云勉强一笑后;又是撑起脑袋发起呆来了。
“将军爷?你还好吧!”紫云见窦宛神情恍惚,担忧地摇了她一下。
窦宛摇摇欲坠地倾了一下,才口头说:“最近没睡饱!所以精神不怎么好。”
“为什么呢?”
窦宛以手撑着下颚,盯着紫云诚恳的表情良久,考虑自己到底能不能信任她,最后,她决定赌一赌,反正信上所提的事是众所皆知的事,即使被沈夫人逮个正着,也就认了。
“嗯……其实还真给紫云姑娘说对了,来府里三个月,在下还真有点害起相思,只不过并不是想家,而是念着心上人。”
“那简单的,只要写封信教人寄出去不就成了。”
“这对你们是简单啊!不过当我一知道沈夫人会查信时,就犹豫了。紫云姑娘也有心上人,所以该知道肉麻话只能留给心上人听这道理的,对不对?一旦想到有人会查信,我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笔了。”
“那怎么办呢?难道就没有法子可想了吗?”
“我是想到了一个法子,但就不知道行不行得通。”窦宛故作犹疑状。
“什么法子?”
“紫云姑娘若下回回老家探亲的话,是不是能顺便找人帮我寄个信,当然我会酬谢你和帮我送信的人。”
“酬谢我倒是不需要,只是……若给沈夫人知道的话……”
“你我不说,有谁会知道?当然我是可以写一封了无新意的信,但我的心上人是天生丽质,有很多人追求的,我若不够殷勤,恐怕她误会我对她的感情不够真。
紫云姑娘,拜托你行行好。“窦宛使出浑身魅力哀求着。
紫云心地软,被窦宛这么一求,只有勉为其难的点了头,“好吧,正巧明天我有半天假,就出府去帮将军爷打点打点了。”
“太好了!紫云,你真是好姑娘!”窦宛闷心地冲紫云一笑,不多想就牵起她的手拍了拍。
紫云红着脸地缩回手,挽起了蓝子,匆匆起身逃离了窦宛。
窦宛正为自己这半招美男计暗暗叫好时,不料,她耳边传来了一阵嘲弄的声音,摧毁了她昙花一现的得意。
“原来子然有心上人啊?”
窦宛头一口,便看到郁云寿满面笑容地从树丛里走了出来,这让她强压下满脸的惊讶,故作镇定地问:“王爷不是在午睡吗?”
郁云寿抬手挥了挥,说:“最近暑气高张,热得本王睡不着觉,只好出来走动走动了。
说完,又上前一步,一手搭上窦宛塞了布垫的肩头,倾下头来凑近她的耳朵,软声细语地问:“子然,平常见你一本正经,没想到你骨子里却是如此怜香惜玉。
告诉本王你的心上人吧,到底是谁家的姑娘?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你如此惦记在心!“
郁云寿对她的举措算是正常的,但窦宛无法抗拒他的吸引力,更无福消受这种关照,见他愈来愈近,她忙地躬身退开一步,躲开郁云寿的接触,慢声回道:“只是……寻常人家的千金。”
郁云寿一脸兴致盎然的追问:“叫什么名啊?府上哪里?”
窦宛目前还搞不清楚郁云寿到底偷听了多少对话,只得虚应的回道:“只是…
…寻常人家的千金。“
郁云寿一脸兴致盎然的追问:“叫什么名啊?府上哪里?”
窦宛目前还搞不清楚郁云寿到底偷听了多少对话,只得虚应的回道:“清白姑娘家的闺名是万万透露不得的,还请王爷饶了在下,别再追问了。”
郁云寿像是蝶儿见了蜜似地,硬要缠上窦宛,不一会儿又将高大的身躯凑近她,小声地说:“要本王别追问是可以,但是你得让本王见识见识你写的情书。”
“情书?”窦宛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喔,情书,那情书嘛……在下还没开始写呢?”
“还没开始写!”郁云寿的双眼登时一亮,“那太好了!趁着这个机会,你顺便教教本王怎么写情书吧!本王这辈子还没用信追过半个女人呢!”说着一手搭上了窦宛的肩头,半强迫似他拥着她进屋。
一个时辰后,窦宛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绞尽脑汁后,才从诗经里抄出了一段像样的情诗。
她一边写,郁云寿便一边念: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漫草,零露滚滚,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嗯……好!子然想得好,想得好。这样吧!我看子然也甭交给紫云了,就由本王帮你吩咐下去,如此做,沈娘也无法拆到你的信了!你说这样办成不成啊?”
窦宛抬头瞄到郁云寿一脸藏不住的戏后,不得不泄气地跟他虚与委蛇一番,“当然成,在下多谢王爷体谅!”
郁云寿落井下石地又补上了一句,“我想收到此诗的人一定会被你的真情大大感动的。”
为了不让眼前的人看出自己的沮丧,窦宛勉强地对郁云寿傻笑了一下,回道:
“在下也是这么认为。”
“不过嘛,这几句又似乎太露骨了,不够含蓄,我看这样吧……”郁云寿从窦宛手中接过了毛笔,硬挤在她身边,抽过了白绢后,画蛇添足地在诗旁加了好几十个圈圈,然后一本正经地口头对她说:“本王帮你画了一串心,如果收到信的人跟你心连心的话,一定懂得你的意思的!”说完,起劲地伏在小书桌上,把空白的地方一路圈到底。
窦宛在心里叹着,“才怪哩!被你这么一搅和,皇上绝对会被我这封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报告书’气得天昏地暗。”
现在,窦宛可看清事实了,她不仅被狡猾的郁云寿摆了一道,还被他牵着鼻子玩弄了一下午,事到如今,若不让事情明朗化,往后她一定得处于挨打的局面。
于是,窦宛清了一下喉咙,“王爷,在下……”
“有什么事,说吧。”郁云寿轻应了一声,从信绢上抬起头,睁大了眼,一脸无辜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但窦宛的喉咙像是被汤圆梗住似的,一下子发不出音来。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如果跟郁云寿承认自己是皇上的密使后,就一定得离开河东王府,不仅要辜负皇上的盛意,今后也见不到郁云寿了!
想到这里,她把到口的话,吞回肚子里,久久才迸出了一句话,“没什么。”
郁云寿侧头狐疑地看了窦宛一眼,然后才慢转过身子与她正面相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她脸上打着转,转得窦宛一颗心都快失去方向了。
突然,他往窦宛的席位挪近了两步,一手罩住她的天灵盖,另一手提起毛笔往她的眉心直逼而来。
窦宛被他固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任他画着自己的眉,屏气凝神地感受一身兰芷的他在身旁移动。
待他收起毛笔后,他才得意地对一脸疑惑的窦宛解释道:“子然的剑眉已歪了将近三天了,本王这一画,可终于让它们对称齐平了。不过,本王得承认,我画眉的技巧没你行,剑眉画不来,你就将就那两道粗里粗气的卧垂在你的柳眉上爬吧。”
说完,又对窦宛露出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但窦宛这回无心欣赏他的笑,她忍不住惊慌失措,拔腿而起,匆匆对郁云寿说了声,“在下失陪!”扭身便往书房门外直冲而去。
窦宛的后脚跟才刚落在廊间,郁云寿那咯咯不止的低沉笑声便如影随形地追上了她。
他知道了?不可能!别慌,窦宛,也许纯属巧合,可别自己先露出马脚来了!
窦宛这么安慰自己后,抬手掩住眉上半干的墨汁,一路直往井口奔去,汲了一桶水后,彻彻底底地把脸洗个干净,然后躲在树林间,将腰间的炭石和小铜镜掏了出来,一笔一笔地将自己的柳眉描粗。
窦宛回到郁云寿的书房后,已不见他的踪影,几上那张涂满了圈圈的信绢也跟着不翼而飞,于是她踱出廊外进入后庭园间去找人,因为她已编了一个藉口,好跟郁云寿解释眉毛的事。
她会一本正经地跟他这么解释,曾有算命先生跟她说过,男人的眉毛要粗,才能大富大贵,因为,如是如是,所以,如是如是……问题是,郁云寿会相信她吗?
好像不会。
想到这里,窦宛牙一打颤起来,掉头就想走,但好强的她又不甘心就此退缩,她正在找与不找之间徘徊时,树丛后方传来一阵唏嗦的交谈声,音量由小渐大地朝自己逼近。
一个积极的女性嗓音先传入窦宛的耳里,“让他走。”
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回道:“为什么?他又坏不了事。”
“若给他发现你的秘密,恐要引起纷端。”
“沈娘,发现就发现,我行得正,坐得稳,不怕人说。”
窦宛一确定来人是郁云寿和沈娘后,当下要躲起来偷听,但她不确定他们的方位,一时不知该躲在何方,正巧她身后有一株三丈高的枣树,她念一转飞快地旋身抱住树干,抬脚抵着树皮,在他们未踏入这片小花园前,及时缩进了树上。
窦宛缓了缓气,蹲坐在树枝间,拨开一枝垂满枣子的树干,居高临下地俯瞰地面。
她看见郁云寿整个人倚在这株枣树下。听着沈娘说教:“那这封信怎么说?你明知道他是打算向皇上揭你的底的,你还这么大方帮他转信,甚至连让我关心关心都不准!”
“沈娘,无伤大雅的,我只是藉窦宛的笔墨跟大家伙打声招呼,气气他罢了。”
“你现在还有胆开他玩笑!可别忘了,害你家破人亡的是他!一旦惹他恼怒,他要杀要砍是一句话便行,届时你拿什么来保命?”
“我没忘,沈娘,我一刻都不敢忘。总之,你差人把信寄出去就对了。”
“我不赞成你这孩子气的举动。”
“沈娘,不会有事的啦!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吗?”
沈娘叹了一口气,才说:“庆明里三户人家的鸡连夜被偷了十来只,县令今晨特地上门来通报了。”
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