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程萨满急忙恭敬的低下头,又深深鞠了一躬。
“命运的齿轮已经被推动了……”它自言自语的转过身消失在茫茫的雪花中。
程家。
镇里最大户的财主,恐怕就数程家了,这十里八乡的店铺就数姓程的多,这十里八乡的银票上,也就数程家掌拒――程金虎的印最多了。这程金虎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都传说他在土匪窝子里长大,年轻时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后来虽然金盘洗手,开了无数个店铺,却还是在私底下做着倒卖军火的生意,是个谁也不敢招惹的角色。
要说这程家的财力,恐怕搬出来能把山堆满,把水填高,连宅子都建在了镇子正中心。紧闭着的朱红色的大门上,一对铜狮子吊环油光锃亮,门口的两只大红狮子正怒目而视的看着前面。门前熙来熙往的行人,却都是绕开这程府门口的,甚至没人敢瞟这巍峨的大门一眼。
顺着正门再往前走三里地,有一个小小的旁门,这小门倒是开着的,有家丁和丫环打扮的人出出入入。
一个穿着棉袄、围着狐皮围脖、手持猎枪的壮汉,拉扯着一个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脸蛋脏兮兮的姑娘走到了门口,他拉住看门的一个小厮,礼貌的问:“小哥,你家程大总管在吗?”
“哟,这不是大魁哥吗?你等着,我给你叫去!”小厮显然还记得大魁,应了一声急忙跑进去。
“哈哈,大魁兄弟,今儿又打了来什么新鲜物儿了?”洪亮的声音传来,程大总管腆着个大肚子,眯着小眼睛走了出来。
“程大总管,”大魁挤出了一丝笑容:“今儿没有什么野货,只是有一事相求。”
“哦……”程大总管转动着眼珠,沉吟着,“有什么事老朽能帮得上的?”
“这是我妹子,想在府里求个差事。”大魁拉了拉身边的姑娘:“月儿,问程大总管好。”
月儿吸了吸鼻子,鞠了一躬道:“程大总管好。”
程大总管见这姑娘如此打扮,不禁吓了一跳:“我说大魁呀……我们程家可是个大户人家,这种贩卖丫头的事……”
“您别误会,程大总管。”大魁急忙解释:“这真是我妹子,她家里遭了难,她爹临去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把她托付给一个好人家,工钱给不给都不打紧,只要能养活她、叫她有一口吃的,有一身穿的就成!”
想到临行前爹对自己的嘱咐,月儿也忙点头附和。
“这样啊!”程大总管一听大魁说可以不要工钱,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装成十分为难的想了想:“那成吧,看在你大魁兄弟的面上,就叫这姑娘留下来吧。”
“那就谢谢您了!”大魁千恩万谢:“我今儿走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等明儿我打点像样的野货,好好孝敬孝敬您老人家。”又转过身嘱咐月儿:“妹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你好好的在这干活,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完,再下山看你!”
月儿的心在颤抖着,她抬起头,看到了大魁意味深长的眼神,含着泪点了点头。
“凤儿!”程大总管吆喝了一声,立刻有一个梳着两个抓髻、穿着
粉袄绿裤丫环打扮的姑娘应声跑了过来。“带这姑娘下去换身你们的衣服,叫她在后灶做事。”凤儿点头,领着月儿走了。
“成,大魁兄弟,回吧!后灶的活计清闲,累不着她。”程大总管倒背着双手,向大魁点了点头,转身向院里走去,只剩下大魁一个人在门口对着他的背影谢了又谢。
月儿洗净了脸,换上了干净的粉袄绿裤,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愣愣的,山里人穷,穿不起这么漂亮又新鲜的衣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这样明亮,面色是这样娇艳可人的。
“月儿,你还真俊!”站在她身边的凤儿咂着嘴道:“把嫦娥都比下去了!”
月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凤儿,以后你要多教我啊!我是山里人,不懂城里的规矩。”
“放心吧!”凤儿拉着她的手,一边向外面走,一边道:“我们程府的老爷成日家不在家,府里的大事小事都归程大总管负责,见了他,你只要规矩点、会来点事儿,什么都成。只是……”凤儿又略略犹豫了一下,“只是千万别招惹了这程府的太岁――二小姐,不然,我们可就都吃不了兜着走喽!”
“二小姐?”月儿好奇的问:“二小姐不好相处么?”
凤儿撇了撇嘴,用手搭在月儿的耳边悄声道:“那二小姐天生的火爆脾气,听说程老爷在她三岁起就教她拿枪杀人!她的怀里总是揣着枪,谁要是不顺她的意,她就不让谁好过,轻则好好折磨你一通,重则就‘砰’的一个枪子儿把你给崩啦!”她用手装成枪的形状在月儿眼前一晃,吓得月儿“呀”的尖叫了一声。
凤儿咯咯的捂着嘴笑。
“是嘛?我还从来没听过有人这么说过我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冷冷的从背后传来,透着高傲、带着不屑,凤儿的脸刹时变得煞白。
第五卷 上弦月 第六章 血月(下)
凤儿的脸白得吓人,弄得月儿心里也一阵紧张,愣愣的不敢回头去看。
“咋?刚才还说得高高兴兴的呢,怎么这会子就哑巴了?”那声音调侃道,声音却还是说不出的冰冷:“给我转过来!”
凤儿全身一抖,哆嗦着转过身,见凤儿回头,月儿也紧紧张张的瞄着凤儿,一起转身望着身后的人来。
只见一个少女轻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戏谑的看着她们两人,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好看的盘在一起,一双柳眉月牙儿一般的弯着,秋水盈盈的双眸里盛着讥讽与霸道,小巧的鼻子下面是一张精致的小嘴,她披着一件白狐皮的披风,里面穿着月光一般银白光辉的高领旗袍,开着叉,露出白嫩嫩的玉腿。月儿惊讶的张大了嘴,她从来没看过穿得这么光鲜的女人,也从来见过露得这么多的漂亮女人,怪不得村里人都吵闹着要下山,原来山下的事物竟是这样奇妙的。
“新来的?”少女骄傲的歪着头,斜睨的打量着月儿。
“是。”月儿急忙低下头,应道。
“模样还挺标致,你叫什么?”
“月儿。”月儿红着脸道。
少女冷哼一声,凤儿却在心里叫声“坏了!”原来这少女便是程家的二小姐,闺名唤做“月娥”,据说是在一个新月之夜出生的,当时程金虎刚从外地赶回来,望见天上一泓银白的上弦之月,又见自己的闺女生得玲珑如玉,心下欢喜,便给她取名为“月娥”,取的是月里的嫦娥之意,月儿此刻又说自己叫月儿,便有了那么点欺主的感觉。
这年头奴婢命贱,不能跟主子的名字有一点关联,若是主子和奴才都叫了“招财”的,那奴才就得改名字,不然就犯了忌讳。
“二小姐,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凤儿忙陪着笑说。
“啪”的一个耳光打断了凤儿的话:“你跟这废什么话?这程府里还轮得到你说话的份儿了?”月娥柳眉倒竖,怒喝道。
凤儿手捂着脸,“卟通”跪在地上,哭道:“二小姐,奴婢不敢,您别生气,饶了奴婢吧。”
“你不敢?”月娥拉着长音,一手掐着凤儿的脸,邪恶的笑着“我看再不教训教训你,你就早就没了主次之分了!”
“二小姐……”月儿没见过这阵势,声音也透着惊恐,但凤儿是为了袒护自己才受的罪,她不能无动于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就饶了她吧!”
“哦?”月娥松了手,侧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月儿:“怎么饶?”
凤儿好像已经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泣不成声的哭着,扰得月儿的心里更没了底,她战战兢兢的说:“您要打要罚,就都打我罚我吧。”
“哟,这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走过来一个娇艳的少妇。这少妇烫着卷曲的头发,围着黑色的裘皮,里面穿着紫红的天鹅绒旗袍,她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大少奶奶!”凤儿像是见了救星一样,忙起身奔向来人,呜呜的痛哭。
“你跟这瞎号什么呢?你主子还没死呢!”大少奶奶娇叱道。
“是……”凤儿应着,胡乱抹着脸。
“哟,大嫂。”月娥懒洋洋的招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看着她。
大妙奶奶冷哼一声,掐着嗓子道:“月娥啊,各院儿的奴才们有了错儿,直接叫他们主子教育去,别总跟他们一般见识。”
“唉,”月娥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摸着自己身上雪白的披肩,“程家的规矩,背后讨论主子,不分主次的奴才,是不是应该连她的主子也一并处罚来着?”
大少奶奶犹豫了一下,转了转眼珠,板着脸问:“凤儿,有这事儿吗?”
凤儿哽咽着不敢吭声。
“我把你这没用的东西!”大少奶奶挥手就是一个耳光,“快给二小姐陪个不是!”
凤儿应着,就要跪。
“别介!”月娥伸手拦住,“我程月娥堂堂程家的二小姐,难道只要这下贱的奴婢陪个不是就完了?”
“那你想怎样?”大少奶奶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愠色,好歹自己也是程家的大少奶奶,在下人面前这样不给自己留面子的人,也就只有这该死的程月娥一个人了,她恨恨的想,这月娥好生可恨,也不想想,纵然程老爷最宠爱你,可是那程老爷子还能活几年?到时候这庞大的家产不还都得是长子来继承?不趁这时候好好沟通沟通关系,看到时候我徐金花怎么收拾你!
“不想怎么样,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月娥挑着一条眉毛,看了看大少奶奶,又看了看凤儿,最后目光落在了月儿的身上:“你说,是你来受罚,还是她来受?”
月儿被问得有些发蒙,不由得看着凤儿。
凤儿迟疑着,低下头不敢去看月儿。
月儿咬了咬牙:“我来受!”
“好!”月娥露出珍珠般的皓齿,得意的笑了:“放心,只要你做完了我交待给你的活计,我不仅不怪你,还会给你五十块大洋做赏钱!”
“大福!”月娥叫道。
立刻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答应着跑了了来。
“给我在后院准备四十口大缸,”月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给这丫头准备两个桶,叫她到镇口的井里挑水。三天之内,只要她能把这几个缸装满水,我就饶了她。不然……”她冷笑着,眼睛挑衅的看着大少奶奶:“不然就把这两个下贱坯子都给我毙了!”
大福迟疑了一下,忙答应着下去了。
四十口大缸三天内填满,在这冰天雪地里走到镇口……大福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气,这不是情等着要冻死这姑娘嘛,唉……
鸡已叫过二遍了,天还阴沉得可以,棉絮般的雪花赶趟儿似的纷纷下落,镇口的井边倒着一个穿着粉袄绿裤的少女,她的身边横着两只水桶,水已经洒出来了,在寒冷的天气里冻成了冰。少女的面色已经冻得发青,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雪一片一片的落在她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
已经有起早的小贩路过这里了,他们纷纷的摇着头绕开这少女的尸体,谁都认得这身衣服是程府下人的,也谁都知道这事,是谁也没有办法管的,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有无奈的叹息。
“你不恨吗?”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响起,那声音是那样的优美动听,比山上的画眉鸟儿唱得还要婉转,比山泉的叮咚声还要柔和。
“你是谁?”月儿把目光从自己尸体上移开,惊讶的看着出现在身后的,有着华丽紫色皮毛和一双澄清眼眸的貂。
“我是一个误入了不属于自己的轮回的神明。”那貂说,声音略略有些悲伤。
月儿糊涂了,“你是山神爷,还是山鬼?”
“这世上本就没有神也没有鬼,”貂的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却透露着笑意:“人心善时鬼即是神,人心恶时即神是鬼。”
月儿低下头若有所思,然后又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还没回答我,你恨不恨他们?这些可恶的人,此时受惠,彼时忘恩,即便是强者,也要靠欺负弱者来获得心灵上的快慰……”
月儿看了看眼前这只有着美丽眼眸的动物,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微微的笑了:“哪里来的恨,哪里来的怨呢?人都可怜,都寂寞,都自私。只希望,他们有一天能明白,只有相互支撑和帮助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那只貂好像很惊讶,它呆呆的注视着月儿好一阵子,又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身为拥有着高贵血统的神明是不允许接受人类馈赠的,你有什么愿望?我愿意帮你来实现。”
第五卷 上弦月 第七章 愿望
“你想要的是什么,可以尽管告诉我。”那只貂高傲的昂着头,
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是如花的容颜,如云雀一般的歌声?是拥有幸福无忧的生活,嫁给一个如意郎君?是坐拥天下的王侯,还是争战杀场的英雄?是拥有亿万家产的富豪,还是永远高高在上的权力?甚至是想成为一统天下的君主,只要你想,我都可以为你实现。”
月儿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只貂,从它美丽澄清的双眼里她看不到情感的流露,那眼睛是那样纯粹那样透明,但是却又是那样的冷漠那样的不羁,刚才的一番话是那么的充满诱惑力,却只让月儿感到切骨的寒冷,她摇了摇头:“我要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貂又愣了愣,它奇怪的问:“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想回到山上去,”月儿眼睛又湿润了:“我想在林子里自由奔跑,我想守护我爹和大魁哥,哪怕是做一只只能在他们冷的时候给他们温暖的貂,也不想离开他们。”
貂叹了口气:“好吧……”他美丽光滑的皮毛像被风吹起般的飞扬起来,一层层泛着柔和的光亮:“那就给予你世上最纯洁的心灵和双眸,给予你世上最华丽柔美的皮毛,让你延续貂的祖先永世温暖人类的誓言,让你永远欢乐的在山林里奔跑嬉戏……”
月儿被那只貂身上所迸射出的耀眼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恍惚中感觉好像被一种温暖包围,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那个挑水的丫头给冻死了。
月娥看着院中已经被挑满了水的三十八口大缸,第三十九口已经还差一半就满了。她叹了口气,可怜见儿的丫头,还真有那么股子傲气,为了那个连声都不敢吭的凤儿,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么?早知道这样,真就该把她收在自己院里做个贴心的丫头,这样的好姑娘已经不多得了。
她叫来大总管程德喜,吩咐他去柜上提一百块大洋,找到月儿的家人,把月儿厚葬了。
这边程德喜领了钱,腆个大肚子掂着大洋喜不自禁,叫小家丁买了一口薄棺材,草草的把月儿葬了作罢。
各院都听说了月儿被冻死的事,对二小姐更是又惧又怕。凤儿偷偷藏在院子的小角落,咬着衣襟哭成了泪人儿,如果不是自己的懦弱,那月儿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可是,她又想起了家中卧病在床的母亲和两个未成年的弟弟,一家子还都等着她的工钱活下去,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大少奶奶徐金花更是恨得牙根痒痒,这是程月娥摆明了跟自己对着干,她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给那丫头片子点颜色看看。
已经是三九了,东北的三九天是出了名的寒冷,滴在地上的水珠,恨不得立刻就冻成了冰。程金虎押着几车金条去贩军火了,这是票大买卖,程金虎临行前把手在他最疼爱的二闺女面前翻了又翻,说如果成了,程家的财产可能要翻数倍还得多,他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丫子都恨不能咧到耳朵后面去。程月娥心里却忐忑,奔向观音庙拜了又拜,只求她爹平安无事的回来。
程月娥不喜坐桥,一向都是骑着马在家丁的拥护下奔走的,见到小贩从不躲闪,横冲直闯的就冲过去,撞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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