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凯跟岳洋半个月没见面,在火车上想象了无数次扑进他怀里诉衷肠的场面,愣是被汤午侠搅和了,早就气得头上冒烟,却又顾虑着岳洋跟汤午侠的关系不好给他脸色看,只好闷闷地答应一声。
“学校没人知道你是gay吧?”
“当然没有!我脑门上又没贴字条!”
“很好。”岳洋腾出手来揉了揉许文凯的脑袋,“在学校的时候多照顾照顾文凯。”
“好!我最会照顾人了!”汤午侠也伸手揉许文凯,但远没有岳洋温柔,根本就是在把他的脑袋往下按。
“汤午侠!”许文凯几乎被他压到座位下面去,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
“别闹。”岳洋握住汤午侠的手腕抬起来,“让你照顾他你倒欺负上了。”
汤午侠嘿嘿笑,扒了军大衣只穿着单薄的T恤继续趴在两人之间盯着许文凯看:“岳洋,其实你们家小文凯可好看了。”他伸出根食指在空气里往许文凯气得通红的脸上画圈,“尤其是记笔记的时候,可好看了。”
“喜欢就送给你。”
这话一说,许文凯和汤午侠都愣了。岳洋表情很平静,既不像认真的也不像在说笑,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我、我想要许文凯也不答应啊,哈哈哈哈。”汤午侠看许文凯的脸色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我这种货色,哈哈哈。”
岳洋笑了笑,这笑容在许文凯眼里特别敷衍,想马上质问是什么意思,又怕在外人面前丢他的脸,只好抱着胳膊沉默。
“今年回家,我妈居然问我是不是处男。”汤午侠一边看着两人的脸色一边口不择言地乱说,“我特别自豪地跟她说老实话,我说妈啊我这么传统的一个人当然是处男了,结果我妈可伤心了。”他用手指戳戳许文凯的肩膀,做出一副苦相,“哎,我承认这事本来就是强颜欢笑,她一伤心我更伤心了,大过年的我们一家人就悲悲戚戚,我爸还说我没出息。”
许文凯翘起嘴角冷笑一声,眼睛盯着窗外没动,汤午侠又眼巴巴地转头看岳洋。
“处男挺好。”岳洋说,“物以稀为贵。”
“就是就是。”得到回应的汤午侠乐了,又想起什么转头让许文凯记自己的手机号:“我们班没人选建筑欣赏,万一哪天要点名了你发个短信给我。”
许文凯不耐烦地把手机扔给他:“自己输。”
“许文凯你太有范儿了!”汤午侠没头没脑地夸了一句,用他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那我以后没事能找你玩儿吗?”
许文凯一门心思只想把待会儿吵架的台词捋顺了,没心情跟他多说,硬梆梆扔下一句“随便”。
汤午侠闭了嘴。
岳洋单身时喜欢在酒吧耗到散场,而他则是国王午夜场的歌手,凌晨两三点快要打烊的时候很容易就注意到彼此,时常互相请着喝酒。二老板向来对员工接触的人严格看管,却对岳洋相当放心,汤午侠也就无视那些与岳洋相关的流言,认定他是个好人。
他在国王酒吧唱了两年,见过岳洋跟几任情人的分分合合,看着他满足对方提出的一切要求,宠得不行,也看着他放任伴侣出轨,只要他们还回到身边就不计较什么。汤午侠觉得很多时候,岳洋的情人出轨是为了引起他注意,当这种尝试失败后,他们就认定岳洋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然后甩了他。
倒是这个许文凯,不声不响地跟岳洋在一起了半年,还以为他多有手段,结果是个傻乎乎的学生。
“哎你们听没听说过,智者见智傻者见傻?”汤午侠说,“就是缺心眼的人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缺心眼。”
“你是说你吗?”许文凯冷冷地反问。
汤午侠顿时陷入傻者见傻的悖论中。
离Q大还有半站路,岳洋停车帮许文凯提出行李箱,说我在这等你。
转身的一瞬间,许文凯突然怕了,他前一天给岳洋打电话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也许岳洋也在等着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至于等待机会干嘛,他连想都不敢想。
“你跟他住在一起?”
“嗯。”
“那干嘛还把行李放在学校?”
“方便随时搬出来。”
汤午侠听见他声音一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转头想要赔不是结果看见他眼泪早就涌出来,一边庆幸早就走出岳洋的视野一边慌张掏兜找纸,翻了半天只有纸钞,就擅自用厚实的棉衣袖糊到他脸上,眼泪鼻涕一把擦了。“你没事吧。”
许文凯把眼泪忍回去,红着两眼说没事,我肯定是想多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汤午侠以为他误会了自己跟岳洋的关系,忙不迭地澄清:“我跟岳洋是朋友,普通朋友,他可是一,纯一,我跟他不可能的知道吧。”
圈子里谁不知道他原来是点五的。许文凯没心情跟这个缺心眼科普,勉强冷静下来反省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头绪。
他从来不知道岳洋心里在想什么。
许文凯的伤心转成了愤怒,完全没听见汤午侠帮忙提行李的建议,一口气把沉甸甸的旅行箱提到七楼,大脚踹开门跟同宿舍的人说我带特产回来了。
宿舍人嗷嗷地嚎,汤午侠也跟着去抢箱子里的扒鸡,被其中一个一把抢回去:“你谁啊?”
“我是歌手。”汤午侠说,“我是许文凯的偶像。”
“不好意思,本间精神病院病床已满。这人哪蹦出来的啊,小六子?”
“我上选修课认识的,脑子不好。”许文凯踢了蹲在地上的汤午侠一脚,“你以为你是谁啊?出去。”
“哎你们这群暴力团伙!”汤午侠没蹲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是著名歌手汤姆!你们别逼我唱死了都要爱!”
宿舍人笑了:“我还杰瑞呢。许文凯你怎么认识了这么个娘娘腔?”
这话可把汤午侠的好脾气炸飞了,他最不能容忍被说长得女气,小心翼翼地把吉他放在一边就要扒军大衣跟人干架,许文凯说你敢动手我就把你吉他砸烂,他就又怂回去了。
等许文凯把其他东西放进置物柜整理好,汤午侠正跟宿舍人称兄道弟着胡吃海塞。
“你们吃着,我回家了。”许文凯说。
“哦。”宿舍人里剩下的五个人一边埋头吃着一边挥手。
“哥儿几个回见,我跟着他吃更好的去了。”
宿舍人说汤午侠你就是个神经病。
汤午侠不出声地跟着许文凯走出宿舍楼,看到他停下脚步也跟着站住。
许文凯转身看着他,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汤午侠,你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千万记住别提岳洋,我告诉他们我住在堂哥家,也别提酒吧,什么也别提。”
“放心吧,我不傻。”汤午侠难得正经,露出个尴尬的笑容,“那个,岳洋刚才说的那句话肯定是开玩笑,你们可别因为我嘴贱吵架啊。”他歪了歪脖子,“你刚才一哭我就……”
“我没哭。”
“哦……那就好。”
“我先走了。”
“你们别吵架。”汤午侠又叮嘱一句。
“不关你事。”
许文凯上车时岳洋正跟人在电话里谈工作的事,他猛地意识到这天虽然是元宵节但却也是周一,正常来说不放假,立刻为打扰了岳洋的工作而感到不安,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岳洋挂断电话,像平常一样关照他把安全带系好。
“我很想你。”许文凯看着他,把刚才酝酿了一路的吵架台词抛诸脑后。
他笑了笑:“小孩子。”
其实许文凯还想问:你想我吗?却终究没有开口。
岳洋在一家餐厅订好了桌,菜也早就点了,都是许文凯爱吃的东西。
“下午不用陪我,回去工作吧。”
岳洋笑着垂下眼睛,抚额的手举到一半又放回桌上:“已经请假了,吃完我们回家。”
两人一进家门,许文凯就转身紧紧抱住岳洋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同样也一句话都不想听。他满脑子都是最坏的想法,挥之不去。
“文凯,”岳洋任他抱了一会儿,握住他的肩膀推开,“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许文凯看着岳洋的眼睛,希望他像平常一样笑笑然后说“别胡思乱想”,但岳洋只是皱起眉头做出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揽着他的肩膀走向沙发。
“能给我一根烟吗?”许文凯刚笑了一下眼泪就滚落下来,立刻用手背擦掉,把茶几上一整包抽纸都拿过来放在腿上弯下腰去,“我要哭,你别介意。”
“哭吧,但是别碰烟。”岳洋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背,“我这些年一直在干一件蠢事,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嗯……”许文凯用抽纸捂住鼻子,眼泪唰唰往下掉,他很早以前做过分手的准备,而这一刻却偏偏发生在他已经放松警惕的时候。一时间,他除了哭居然想不到还能做什么其他的事。
“你肯定听说过我跟人打的赌,就是让我出名的那个。”岳洋说,“跟我打赌的那个人是我当时刚分手的……恋人,后来他一直在纠缠我。我那么迫切地希望跟人交往,完全是为了……躲开他的纠缠。……包括跟你在一起。”
他像平常一样不紧不慢地说着,却罕见地不断迟疑,每一次停顿之后都是更加残忍的坦白。许文凯被这些话连剜三刀,一时间眼泪都停止了。
岳洋收回抚着他脊背的手,双手交握抵在眉心:“文凯,我在利用你。我是个混蛋。”
许文凯堵着鼻子笑了一声:“那你可以继续混蛋下去啊。”他又试图发出笑声,最后还是带着哭音转头看他,“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又没指望你为了我出柜,我也没指望你跟我……一直在一起。”他抽了抽鼻子,“以后你要是遇见真心喜欢的人再甩我也行啊,你……你要是想结婚告诉我一声我就跟你分手绝对不缠人。”他弯腰把脸埋进臂弯,尽量大声地喊出来,“你继续骗我又怎么了?干嘛突然说分手!”
“因为现在就算有交往对象,那个人还是会过来纠缠我。”岳洋停顿了很久,再开口时是从未有过的冷酷无情,“我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这样很累。”
“你不是这种人!”许文凯抓住他的衣领,又窝囊地软下声来,“岳洋,求你了,告诉我你不是这种人,好不好?你就说你有苦衷也行啊,求你了。”
“没有苦衷。”岳洋握住他的手腕,“我做的这些事都是因为自私。”
他一直知道欺骗别人的感情是错的,他也一直心安理得地错着,他为了逃避钟领宁愿做个混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没法忍受路子明说自己混蛋,那个代表了他过去最美好年代的路子明说他混蛋,他难以接受。而所有这一切,全部是出于自私,没有苦衷,不值得原谅。
“你忍心……”许文凯松开他的衣领,因为压抑抽泣而浑身颤抖,“你忍心把我再扔回那个乱七八糟的圈子里吗?我会重新堕落成李遒那样啊。”
一瞬间,岳洋想起多年前自甘堕落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除了肉欲什么都不相信,如果他没有幡然醒悟,也许他现在就是另外一个钟领。
“这圈子里不只有堕落这一条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也不值得你为他堕落。”他苦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别说什么等到我结婚就分手这样的话,为了混蛋赔上自己的真心和年轻不明智。”
许文凯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表情,只有眼泪不断地划过脸颊从下巴上低落,他动了动嘴唇,转过头去:“我们能再做最后一次吗?”
“我不想再做混蛋的事,”岳洋说,“我太自私了。”
二十五、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路大哥,我想喝酒,能不能陪我?”
许文凯嗓子哑了,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消沉。路子明在街头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许文凯好不容易忘掉的难过又卷土重来。他把手机拿开,抬起胳膊压住眼睛急速地喘息,许久才抑制住哭腔“喂”了一声。
“我在。”路子明说,“你在哪?我这就过去。”
“Q大正门。”
收拾好东西离开的时候,许文凯问岳洋我能不能最后抱你一下,没等他允许就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他不是想挽回,也不是想纪念,他这一举动没有任何目的,他只是想抱抱这个沉默着守了自己一下午的男人。岳洋既没有推拒也没有回应,也许只要他不放手,他就会让他抱一辈子。
许文凯还是走了。
他一路上都没再想这件事,下车后被假期归来的大群学生挟持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十字路口,绿灯亮起,他却站在原地。
许文凯觉得自己在带了一大堆行李的人群中很是扎眼,跟岳洋同居了这么久,所有东西归拢起来竟填不满一个背包。
他望着马路对面的校门口,后退几步坐在路边,给路子明打了电话。
他不知道还能向谁倾诉这件事。
直到有人抓住他的胳膊,许文凯才从一片空白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想要起身,背包里的课本却把他往下拽,路子明又搀住他的另一条胳膊扶稳。许文凯低头不去看他,任他拉着自己上了出租车。
路子明什么都没问,带他去看了场电影,吃了点东西,又打车去了国王酒吧,像在表演一出流水账的默剧。
许文凯大部分时间在走神,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电影,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对麻醉的渴望,直奔吧台叫最烈的酒。路子明并不阻止,向紧皱眉头的二老板笑笑:“给他吧,我保证看住他不惹麻烦。”
二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看着酒保向许文凯的方向一扬下巴:“给他。”又伸手捞住路子明的后颈压到自己眼前,“识相点,别在我的地盘干出丑事。”
路子明笑了笑,他只见过二老板两面,每次都能感受到他强烈的保护欲,上一回是对自己这个陌生人,现在是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许文凯。“放心,俊哥,我不是那种人。”
几杯烈酒下肚,许文凯的话多了起来,支离破碎地试图还原两人分手时的情形,说到岳洋劝他不要堕落时捂着脸笑个不停,说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才麻烦路大哥你跟我出来,不然我在这种地方喝醉了酒,不一定会被人操成什么样。
“真不一定被操成什么样……”他重复一遍,笑着高高举起酒杯,闭上一只眼睛透过玻璃看头顶上的彩灯,还没喝完的酒洒出来落在他的脸上,“靠。”他抹把脸摇晃着起身,拨开挡在眼前的人群蹒跚走向厕所,撞开门找到洗手台弯腰洗脸。
他涨满的胃部一折,酒水和食物毫无预兆地冲口而出,而且越吐越汹涌,食物的碎粒刮擦着喉咙引起阵阵剧烈的咳嗽。许文凯吐完最后一口,突然转身抱住一直在拍打自己背部的路子明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沾在他的毛衣上。
路子明举起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还是抚在了他的头顶,他本想说几句中肯的话,却又记起之前打电话问岳洋发生什么事时他对自己的叮嘱,也就什么都没说。
“好好照顾文凯,别让他干傻事,也别替我说话。”
从跟许文凯交往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注定是个混蛋,这个头衔无论怎么弥补和解释也是摘不下的,至少他自己就无法原谅自己。路子明知道他有苦衷,也知道他不愿利用这些苦衷在许文凯面前装成一个受害者,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合理化,他同样不会再给许文凯一点温情,哪怕他于心不忍。
岳洋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一种类似自虐的善良。
那天他问路子明为什么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