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销毁这些病毒。”
“成功了?”
“还差一点,最后一支病毒刚装入注射器,义心堂的人就冲进了实验室,要劫走那最后一支病毒。父亲拼了命逃出来,但已经没有销毁病毒的装置,他也无法注射在自己身上,万一被抓住了,义心堂回把他当白鼠,从他身上取出病毒。”
“最后,他孤注一掷,跑回了家。”Kei的眉心忽而一抽,脸色霎时惨白一片,我担心地凑上前。
“Kei……没事吧。”我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冰凉,冰凉的。
“那时,我差不多就要病死了……而他却冲进来一把抱住我,非常用力。那是他第一次拥抱我。我也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臂膀是那么有力、坚强、安全……当时我幸福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我捏紧了他颤抖得愈发厉害的手,伸手抚摸他惨白的脸。他的唇颤抖着,似乎已经无法再说下去。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终于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无助、悲伤、撕心的疼痛。
“行了……Kei……别说了……别说了……”
“他说……他对我说……”
“够了,Kei!”我一把抱住他抖得如同秋末落叶般可怜的身体,紧紧抱住了他,想阻止他再自虐地回忆。
结局我都知道了,别再说了!Kei!!
“……后来父亲母亲都死在了家里……只有我逃走,活了下来,像个流浪者,像个吸血鬼,过着记忆混乱,被追踪的日子。我是这个世上最后一株样品,永远地活着……”
“Kei……别说了……够了……够了……”我紧紧搂住他。
“永远,Syou,即使你死了,我还是得活着。知道么……我的身体在那天就停止了一切, 不会再生长也不会再衰老,就像个怪物一样。”
“Kei……”
“可我还是渴望父亲爱我,因为我一直都爱着他……就像……所有孩子对自己的父母都会有的感情一样。这是血脉的羁绊,存在的源头。人就是如此诞生,天生就带了这种感情。Syou……即使有时我恨他恨得想将他碎尸万段,但是最终还是会被悲哀所代替,一种失去某些东西以后再也寻不到的悲哀和失落感。即使他冷酷、无情,甚至背叛我……”
我把脸贴在他的颈间,手中捏着那个冷酷男人的照片。他和Kei如此神似,Kei的身上存在着他的影子,却是这么温柔,和他完全相反。我曾经羡慕Kei有个会拥抱他的父亲,而现在相比,只在信士口中被父亲拥抱的我和Kei相比实在要幸福太多。Kei就这样望着他的照片怀念过去,可这个在他记忆中留下影象少之又少的男人究竟哪一点值得他回忆呢?他就这样占有了Kei可怜的记忆空间,当Kei遗忘幸福的时刻,他却如针一样扎着,永远不会消除。我从没想到Kei会与义心堂有着这百年的恩怨仇恨,他从来都没在脸上表现出来。或许他在对我说别只记着仇恨的时候,自己也在想着这让他一生痛苦的恨。
Kei真应该把它一起忘记,这让他一生都难以逃脱!
他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
“Syou,我很喜欢你的黑眼睛,坦率,直白,没有掩饰。”
我抬头看着Kei,用手指抚摸他细腻的皮肤,触及他美丽的金发。发丝凌乱地垂在他苍白的唇角旁,令人心生怜惜。于是我用拇指轻轻摩擦他的唇瓣,希望能让它带上血色,让它暖起来。
Kei闪动着他漂亮的大眼睛,手轻轻拂着我脖子上的伤口。小小的,微微的痛感刺激着我,我看见他蹙起了美丽忧郁的眉毛。
“Kei……没事的。”我轻啄他微凉的唇瓣。
“可是会痛……”
“很快就好了。”
“可是给了我这么多血……”
我吻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阻止他再说出这些让我不爽的话。要是真有这么多顾虑,我根本不会给Kei吸血,我并不是大方的人!
“Kei,我想……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拂着他的面颊,看着他勾人魂魄的眼睛,“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是爱上你了。”
“你后悔么……”
“……Kei,你应该比我清楚这种事后悔不了……”
我对你的爱,最先折磨到的,其实是我自己。我害怕,我迷惘,最后在当头棒喝中清醒。即使这份感情中夹杂另外很多情愫,但我努力使自己一锤子砸下,定这种感情为“爱情”。我不想失去你,也见不得你悲伤,恨不得把整个宇宙送给你,只要你别再忧郁。
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呢?是的,应该是的。
“Kei,我爱你。”
我看见他唇边浅浅的笑,令整个空间都感染上一丝甜腻的幸福感。
门在这时被人叩响,信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Syou?你醒了吗?孙给你来了好几个电话。”
孙?
我疑惑地回头,Kei从我颈间抬起脸。我以为应该是老板给我电话,没想到居然会是孙。
我让Kei先睡,他的身体需要休息,脸色依旧苍白的他需要绝对的静养,看得出他面有倦色。我吻了一下他,起身开门。
信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电话。
我轻轻关上门:“信士,怎么了?孙有说发生什么事了么?”可信士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地立刻用手捂住了那小小的齿痕,不自然地笑了笑:“昨天Kei报复了我一下。”
信士犹豫了一下,轻轻开口:“Kei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一愣,突觉信士和Kei之间有层不寻常的纱相隔,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信士为何从来不说却总是在话中隐含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我看着信士,他极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生怕眼神泄露些什么。
“刚才……孙打电话来,要你一醒就立刻过去……老板,死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样在我头顶炸开!
回忆中那个总是高大、强壮,一脸大胡子,拍着Kei的背哈哈大笑的大嗓门老头,居然会有死亡的一天!虽然死亡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必然的结果,一如人的诞生就是为了迎接死亡,可这条亘古不变的哲理在我心中从来都不曾套用在老板身上。
那个望着他高大背影的孩子,总是想:他一定永远都会是这样的吧。可从未想到他如果死了,那又将是什么样的景象。
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当场怔愣的我,大脑中一片空白。
“Syou?Syou?”信士担心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慢慢地摇着头,六神无主。那刻,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才刚回到Mallarpa啊!
“给孙回电,我立刻过去……”我只有这样说,之后的一切我都不知所措。
“我也去。”
Kei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朵。我猛地回神,看到Kei已经穿戴完毕站在门口,灰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Kei……你得休息!”我冲到他面前,可他扬起苍白的脸。
“你让我现在怎么休息?”
“你昨天才……”
“放心,我的恢复力很强。”他看着我的眼睛,“Syou,我睡不着的。”
僵持了一会儿,我只有作罢。Kei的脾气很倔,就算我关他,凭他的本事也可以逃出来。最后,我只有答应他同行。
“Syou……”临行前信士似乎想和我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他的嘴唇蠕了蠕,可最终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今天的信士特别奇怪。眼神、举止、动作,好象中了邪一样莫名其妙。我很想追问这是为什么,可是信士躲开了,脸色惨白地说他什么事都没有。这时,Kei的呼声从门外传来,我只有作罢。
我们打车向“Mores”的总部开去。
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景色,心神不定。老板死了,那组织怎么办?孙和Yiqai又会怎么样?那战争我们又究竟赢得了什么?
我心烦意乱地闭上眼,老板的影子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始终,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Syou,这是你决定命运的时刻了。”
Kei坐在我身边,平静地说。我回头,看见他正用玻璃的反影注视我。
“你的路要怎么走,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窗外灰色的景色中偶尔夹杂着黑色的废墟,从窗外飞快地闪过,像一幅素描上的一笔浓墨。Mallarpa的城市素描在窗外飞快地闪动,映在Kei的倒影上。那里唯一不随之浮动的,只有Kei灰蓝色,灼人的眼睛。
“Mores”的总部设在城市里最混乱的街道里,落亦街上一家叫Huga的酒吧,用人间最喧闹的声音盖住了最悲痛的时刻。我和Kei穿过欢乐的人群,向地下的会议室走去。侧眼眉开眼笑的人们,那就是“凡人”。
一群只想维持现状的人。我这样想着,鄙夷着,与他们擦肩而过。
门一关,喧闹声顿时像被割断了喉咙般嘎然而止。这是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两行人笔直地站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躺在中间的桌子上,那个在我心中曾经如不死传说般高大的男人。瞬间,觉得孩提时某种美好的幻想随现实而破裂。
呼吸短暂地停了几秒钟,我克制了心中想大吼的冲动。神真是无耻!我在心中祈祷了这么久,可事实还是不容人私心改变。不管我在他面前如何自毁尊严地乞求。
神说:事实就是事实,因为我也是个唯物主义者。
仿佛被自己嘲弄了般,吃了黄莲有苦说不出。我慢慢走到那具尸体面前,胸前的血迹已经泛出了铁锈色。血也会生锈,只要它溢出体外,接触了空气。
相同的伤口,相同的血迹,相同的结果。我忍不住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死去的朋友。第一个是稻喜,第二个是老板。
“老板怎么死的……”我努力稳住声音问。
“是昨天的那场火拼里……”我身边的人开了口,低沉的语调中可以听出和我一样压抑的悲痛,“为了保护孙……”
“保护孙……?!”5F224CF30D83F5//秋之屋 转载、合集整理//
我回视他,那人低下头。
霎时,我心中有一股想爆发却不知道从何发泄的感情,涌上了喉头,哽住了呼吸。我在人群中搜寻孙,人群在这时自动散开,将那个罪魁祸首展现在我眼前。
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像只丧家犬一样,用黑发掩住了脸,双手环住膝盖,手里捏着那只给我打电话的手机。他仿佛沉浸在一个与我们相隔绝的空间里,不动也不响,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失望透顶的感觉。
“从老板阵亡后,他就一直那样……”耳边有人轻轻地说,“什么都不愿意讲,也不愿意动,水都不喝。”
我呆呆地看着他。孙就一直这样缩着,也不顾身旁那几十双失望的眼睛。这一刻,他就像只被打瘸了腿,赶出家门的狗一样躲在那里,把两边都不着体的墙当成最好的防卫。
“孙。”我呼喊他,可他动也没有动,头也不抬。“你叫我来的,我现在来了。”
他还是没有动作,好象一具僵化了上千年的僵尸一样,连生气都感受不到。周围的人有很多都已经开始摇头,有的在叹气,有的闭上眼——真是人间惨剧。国王死了,王子却颓废得连人都不想当。这个王国还有谁能支撑?付出了那么多惨痛代价后,换来的只是“毁灭”二字。太残忍了,比死亡更甚,所有人的理想都将落空。
“孙,起来。”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他的颓废让我显得越发骄傲。
“起来!”我踢了他一脚,“你这个龟孙子!起来!!”
原以为他会跳起来反抗,因为他最恨我叫他“龟孙子”,谁知他只是往墙角里又缩了缩,把头整个埋进臂弯里。顿时,那股压抑了好久的情绪像被点燃了导火索般,“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我一把揪住孙的衣服,把他从墙角中拎出来。他满脸惊惧地看着我,衣服上还有大滩的血迹。我明白,那是老板的血。
“你缩在这里干什么?像条狗一样!!”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我,眼中一点都寻不着以往的盛气凌人。这让我更加焦躁。他颤抖着嘴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用讨饶的眼神看着我。
“闹够了没有!你父亲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他用生命换你生存,你却给他看你这种死样!你到底在想什么!该悲的该痛的都该有个限度!给我站起来!”我努力想让他站直,可他发软的双腿怎么都不听我使唤。我费力地揪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可他却像滩烂泥一样,打骨子里往外面烂!
刹那间,我恨不得一枪毙了这个杂种!软脚的混蛋!
“起来!混蛋!起来!”
“别再烦我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Mores’,什么‘Lukary’,什么领导,什么胜利!全都是胡说!!根本不可能胜利!”孙突然挣开我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吼,“可能么?可能么!!看看我们今天的牺牲,血流成河!别把战争说得像人类革命一样高尚!!我受够了……”
砰!!
孙应声倒地。我一拳挥到了他脸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上去。
他捂着脸愣然地看着我,刚才未说完的话似乎随血一起咽进了肚子里。我捏紧了拳头,直至感到指关节传来快要折断的疼痛。
“这就是你心里想说的话?是你真正的想法,还是你逃避的说辞?”
我愤怒得连声音都控制不稳:老板救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即使你这么说!对每一个人说你已经绝望,说你放弃人应该有的所有感情也换不回你父亲的生命!”我拔出腰间的枪直指他的胸口,被老板的血渗透的衣襟。
孙瞪大了惊愕的眼睛看着我,苍白的嘴唇不停地颤抖,连同身体也是。
他发疯般的一跃而起,要抢我的枪。我一把抓住他揍倒在老板的尸体旁。他呛咳着,我按住他的头凑到老板已然没有生气的脸前,用枪顶着他脑袋。
“他已经死了,为了你死了!!可你却在这里诋毁他生前的理想,他托付你的东西你居然这样就说要丢弃!你说!你说!你不是吃了他的生命?你让他死得毫无价值!”
孙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近乎一种病态的痉挛。我用力按着他,咬牙切齿地痛骂他,沉寂的空间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
孙用奇怪的声音抽噎着,气促地喘息。
“你诋毁了他身为‘战士’的光荣!他那么勇敢却养了你这么一个龟孙子!”
我用枪用力戳着他的太阳穴,双眼泛热,恨不得在他的脑袋上钻个洞好让脑子透透气。
“好好看着!这是你父亲死去的脸!好好看着!他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说啊?说啊!”
我用力把他的脸按下去,让他在最近的距离看着为自己而死去的父亲。
“他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说啊!!看着他说!!”
“看着你父亲!说!!”
“啊!!!!!!!!!!!!!!!”孙突然暴发出一声嘶吼,眼泪迸流而出,弓起背放声大哭,哭得像野兽受伤一样,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嚎叫。
我松了手,呼出了一口气,同情地看向这个劫后余生的男人,他俯在父亲的尸体旁,哭软了双腿。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以暴发,孙哭得比任何时候都狼狈。生命中最强大的支柱就此倒塌,这份悲痛谁都承受不住。我无法体会他的悲伤,因为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对亲生父母,我天生就没有这份羁绊。老板曾让我有过“父亲”的错觉,但是相遇短分别长,渐渐的,这份感觉被友情取代。对他的死,我远不到孙这样,哭得忘我。
我收敛了一下有些失控的情绪。回头,就看到Kei正用一种从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