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答应了Kei的不情之请,收留了我们,并打电话找朋友帮忙:“我的朋友是个医生,很棒的医生!!”他拍着结实的胸膛,“只是没有执照。”
我看着他自信的脸,上面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一点都没有疲惫,他似乎总是这样一个精力充沛的人,无关乎岁龄和工作。他破口大骂那些横行于Mallarpa 的暴徒:“他们整天都只知道用子弹玩官兵游戏,杀了人就和蠢蛋一样哈哈大笑,每天乐此不疲,而那些混蛋治安队除了指责受害者没有防备意识外,就是和那些暴徒勾肩搭背地上酒吧搞女人!”他引我们进了他的家,一个在我看来很富裕的家。木制的地板虽然破旧了一点却一点都不影响房间里的暖气。我们走上木制的楼梯,木头楼梯被他的身体压得吱吱作响,牵动着头顶的灯一同抖动,晃了脚下的阴影。他强壮的背影在我面前摇晃着。我扶着信士走在他身后,可信士实在太重,一个不小心,我摔倒在地,膝盖搁得好痛!!我撑着地爬不起来。
“让我来吧!”洪亮的声音响起,我的眼前多了一只强壮的手臂,“这小子够重的。”
我立刻将信士搂进怀里,警惕地瞪着他。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叫着Kei的名字。Kei从后面应声而来,怀里抱着向老板借来的被褥。
“Kei!这小子好凶呢!!”他笑着说。
Kei看看我,而我扁着嘴一句话都不说。我不相信这个人,因为他实在太“好”了。我从不相信这个城市里会有这种人。Kei叫了我的名字,可我只是别开脸:我不放!我就是不放!!摔死我也要自己扶着信士!!
咬咬牙,我用力撑起身体,扶住昏迷的信士,倚着墙站起来。
老板没有生气,反而拍掌叫好:“好小子!!真有骨气!”
我瞪了他一眼,他以为是在看杂技么?
“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Kei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一把接过信士,将被褥递到我面前。“再摔几次信士就被你摔死了。”
Kei的手臂不也很纤细么?为什么他单手就能搂住比他高大的信士?!Kei不同于一般的人类,连同他的力量也是。
我闷闷地接过被褥,一把将它们卷进怀里。
“我会长大的!”我愤愤地说:“我会长得比你更强壮,Kei。”
Kei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向老板走去,那笑容仿佛已经预知了一切。
“嗨!Kei!想不到你小子这么年轻,儿子都这么大了!!真不简单啊!!”
我听见老板的大嗓音和用力的拍击声,然后是Kei的咳嗽声。
“那小子长得挺不赖的,她母亲一定也是个大美女!你可真有本事啊!”
老板有力的手掌砰砰啪啪地拍着Kei单薄的背,熟络地哈哈大笑。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居然说我是Kei的儿子,为什么不说是信士的?
我扁着嘴,抱住那床碍事的褥子,拐着摔痛的腿一步一步地跟上去。
信士的伤情总算得到了暂时的处理,老板的朋友正在给他处理伤口。我知道他除了腿被压伤外,身上还有不少烧伤。他的背后已是焦糊一片,被血迹和焦痕掩盖的伤口显露出来是什么样子?当火焰舔食皮肤时,信士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可我还来不及自虐地去想象,就被一只大手拎出了房间。在那双大手里,我简直像只毛都没长全的小鸡。
“那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东西!”
又是他!又是他!!摆着张成年人自以为是的愚蠢的脸!我恨恨地挣开他的手。
“我不是小孩子!!”
他看着我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舒展下巴上的大胡子。
“要不要吃蛋糕?”
红茶咖啡,巧克力蓝莓蛋糕,还有一盘切好的橙子。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奢侈!!真奢侈!!
“喜欢么?”老板的笑容在这盘点心的装点下似乎不再是那么碍眼了。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红茶咖啡——啊!!2D83BB6F3AD//秋之屋 转载、合集整理//
我拼命地吐舌头,烫!烫!“别急别急……”他伸出手替我擦掉嘴角沾到的咖啡,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我用眼角偷偷地瞄了他一眼:端正的脸,黑色的眼珠,浓密的头发和胡子,体形依旧可见膨鼓的肌肉,紧紧地撑起了那件花格的衬衫。对啊……男人都应该是这样,强壮,有肌肉,身上有着烟草味。可唯独Kei不一样。
他剥了瓣橙子递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
“没想到Kei那小子居然真的有儿子,我早就觉得他不简单。”他点了根烟,丝丝烟雾在他的指间和胡子间散开——他的胡子把嘴都盖住了。
我在心里暗笑——好!我就喜欢这句!!
“那受伤的人是谁?”他问我。
现在才想到问啊!我翻了个白眼,抹了抹沾了澄汁的手,端起凉得差不多的红茶咖啡。
“我哥哥,亲哥哥。”
“咳咳咳……!!”
一阵震天响的咳嗽声响起,我用杯子遮住坏笑的嘴,看他被自己的烟呛得咳嗽不已。
“怎么可能!”他缓过气大叫,“他和Kei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小孩子是不可以戏弄大人的。”他板起脸,可我并不害怕。
“我并没有胡说,信士是我哥哥,比我大十岁。”我拿起巧克力蓝莓蛋糕。
“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信士的确是我哥哥,可我没说Kei就是我爸爸呀。”
看他僵硬的脸,我爽到整个嘴里塞进了蛋糕后还在笑——谁让你老笑我是小孩子?我用最快的速度消灭完了桌上的餐点,在他反悔之前。
“小混球……”他笑了,伸出大手猛揉我的头发,“居然还真被你给耍了!”
老实说,我一直很羡慕他的这份乐天。在这个都市里,我实在找不出让自己如此乐观的理由。这里是贫穷与富裕,不甘与不公的聚集地,极端地分化使“中庸”这两个字不知何年何月被扔进了呱洼国。我坐在那把椅子上,等待信士的苏醒。灯光在我眼前摇晃着我的影子,看得昏昏欲睡时,医生从里面出来了。
这个没有执照的医生说信士现在的预后不太好,最好送往大医院去治疗。我的心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身体还是微微一颤。
毫无来由。
我看了一眼Kei,他也蹙起了双眉。
“他需要的是截肢。右腿开放性粉碎性骨折,没有及时处理,组织已经坏死了。”医生脱下他沾着血的手套,“我能做的只有帮他维持现状而不恶化,但他需要的是更好的医疗措施,如果你不希望他死的话。”
截肢……我霎时一阵天昏地暗,幸而有那把椅子的存在。胃里一揪,有种想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的冲动。
大医院……我们哪里有能力去住大医院?
“非得截掉不可么?”Kei问。
“如果从救护病人的角度来说——是的。”医生如实回答,“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说了句抱歉就离去了,在我耳中,这句道歉仿佛是在嘲讽我们的无力,嘲讽我们只有在这里等待信士的死亡,因为我们没钱。在Mallarpa这个金钱都市里,没钱等于“无能”与“残疾”。
老板送他的朋友下楼,就剩我和Kei两个人。他靠在暗角里,我看不到他的脸,灯还在我们头顶被老旧的暖风机吹得摇头晃脑,光影间Kei的身影仿佛也在摇摆不定。
我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着,听破机器发出的呻吟声,铁锈摩擦的声音虽然轻微,可偏偏此刻一片寂静,它听来分外刺耳。
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唯一感到的就是对自己那刻——打开逃生之门时的怯懦的憎恶,如果能回到那时,我一定会一拳把哪个胆小鬼揍回去!
可这不可能,信士的腿已经断了!
为了我!!
“Syou……”Kei在沉默中开了口,声音在搅动光影的人造暖风中听来似带着一撕颤抖。
“很抱歉……Syou……我被告之家里着火冲过来……已经晚了……要是早一点……”
我一愣,看向躲在暗角里的Kei。一个人,小小地缩在那里。霎时,我第一次觉得Kei是那么无助,嚅嚅地向我道歉。道歉?
“这不是Kei的错!”我大声反驳,为什么他总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就和以前一样!我和稻喜吵架,也是他先对我道歉!他有什么理由要道歉?
罪魁祸首是我!
是我害死了稻喜,是我害惨了信士,为什么他还要增加我的负罪感?
那刻梗在胸口的情感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全从嘴中漏了出来,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对Kei说那些话,或许也是说给我自己听,我咒骂着自己。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可道歉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责任推卸!!事后说句‘抱歉’能挽回什么?信士的腿回不来,稻喜也活不回来!!受害者已经受了伤,事实摆在眼前,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化解他们的伤痛?‘对不起’只能抹一抹罪魁祸首者的良心,让它平整一点,看起来稍微好看些罢了!!”
看到Kei苍白的脸,我发泄完了爆发的情绪,空间又在吸气的瞬间平静下来,灯还是在晃,暖风还是在吹,一阵暴躁的嘶吼后,什么都没有改变。发现这点后,我像个泄了气的潘多拉盒,放掉了所有暴戾之后,只把那些软绵绵的悲伤关在了身体里。
“可是……Kei……Kei,如果不说‘抱歉’……我又能对信士说什么呢?”
眼泪迷糊了双眼,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信士从此少了四分之一的生命,这么昂贵的代价只换回了一个如今不知所措的懦夫!我捏紧了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用力打用力打,直到Kei冲上来拉住我,制住我。隔着泪我看不到Kei的脸,而我知道此刻自己在他眼中一定狼狈极了!
我不是Kei的英雄,只是个懦夫,害了哥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空在这里又哭又闹,真是愚蠢而可笑!
扑进他怀里,是我疗伤的唯一方法。
“别傻了,Syou。”他温柔地搂住我,“没有人规定你非说‘抱歉’不可啊……”
不是“对不起”,不是“抱歉”……那我还能说什么……
那天晚上,信士突然发起了高烧,体温一下窜到40℃,浑身烧得像着了火一样。我整个人吓愣了,束手无策地想冲出去叫Kei。
信士断断续续地呓语着,我听见他在呼唤父亲。我停下脚步——父亲?
呓语断断续续地从干裂惨白的嘴唇里溢出,他烧得很难受,辗转地用手拉开衣襟,我连忙摁住他,为了不让他碰着他的伤口,可很显然,八岁的我根本摁不住已是成年人的信士,他的皮肤热得像炭火一样,摸着都烫手。我急了,扯大了嗓子大叫,手掌中仿佛被信士灼伤了般阵阵疼痛。
“Kei!!Kei!!Kei……!”
为了方便Kei就睡在对面的房间,随着声响,对面的房门开了。他冲了出来,接过我的手,摁住了信士挣扎的肩膀,用力摁住不让他挣扎得太厉害。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Kei最后只有将信士抱住,将他锁在怀里。
“信士!清醒点!信士!”听见Kei叫着他的名字,他似乎清醒了些,停止了挣扎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停在了Kei的脸上。许久,看他似乎没有别的异常举动,Kei示意我去叫老板,自己则抬起身想拉好被信士挣开的被子。可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就被信士一把拉住了手。
“别走……爸爸……别走……”
我僵着抬起一半的脚,木然地看着Kei尴尬吃惊的脸。Kei看看我,我的心里有一股说不上的滋味。
难不成信士烧昏头了?!
“爸爸……别离开我们和妈妈,为什么你不回来?!”信士拉住Kei,仿佛在指责他,或者说是他幻觉中的父亲,可惜他的幻觉我看不到,就像他的情绪我也感觉不到一样。
“妈妈死了!她发了疯!我和Syou无家可归……爸爸……为什么你不回来?为什么你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我抛弃了Syou……我不得不扔下他,因为我们谁都帮不了谁……为什么你要扔下我们?Syou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都是你的错!!!”
信士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愈来愈语无伦次。我连忙从震愕中清醒,跑出去叫了老板。
我的心一直很乱,扑通扑通乱跳。老板帮信士打了针镇静剂后,信士才松开紧握Kei手腕的手。Kei抽出手,我看见他纤细的手腕上鲜明的指印,像伤口一样鲜红,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腕吹气。
“吹吹就不红了。”我说。
Kei笑了。我握着他的手,上面还有信士残余的体温,还有其实无论怎么吹都吹不掉的淤痕,到了明天,它们一定会变成青紫一片。那刻听信士细数对父亲的怨,我有种在Kei面前被揭了最丑陋的伤痕的剧痛。
疼痛的针脚密密麻麻,缝在伤口的边缘。
我咬着嘴唇:“Kei……你有个好父亲……至少他拥抱过你。”
我感到Kei的手一颤,然后缩了回去。我抬眼看向他,他看着淤血的手腕,脸色惨白。
我奇怪地想问他怎么了,这时老板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得进医院!”
我回神,看向躺在床上的信士,他的情况真的非常糟糕。
“再这样下去我敢保证他撑不了多久。”老板的脸色明显地告诉我他绝不是在开玩笑。我愕然了,定定地看向信士昏迷的脸。
不!!信士不能死!!我的心忽地一阵乱跳,看信士躺在床上神智不清,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火灾的现场。
一个声音在大脑里不停地轰炸着,扯尖了童稚的声音对我的每一根脑神经嘶吼。
你这个胆小鬼!是你害死了信士和稻喜!是你是你是你!!
突然,我想放声狂叫,叫裂自己的神经。可这时Kei的声音像根锥子一样戳进了我的大脑,定住了本来逐渐要脱缰的心智。
“那就只能送医院,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死。”
我真的很庆幸Kei在我身边,很多时候他都是我最后保存的理智和冷静,只有他能稳住我发狂崩溃的心,像个勇士制住发狂的狮子一样,按住它所有因为恐惧而愤怒的情绪。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钱,大火把我的所有烧得精光,就只剩Kei、信士和这身衣服。
我下意识地将手塞进口袋里,却在原本空荡荡的口袋里摸出两张大面额的纸钞。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钱,抬眼Kei也以同样的眼神看着我——这张白底青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是稻喜那时候塞给我的……”我想起来了,在混乱的争执时,稻喜曾往我的口袋里塞过钱!!对……就是那时混乱中残留下来的!!
我兴奋地看向Kei:“Kei……”
“这钱不能用!”
老板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及我反应,手中的钱已经被老板抽走。我愤怒地瞪向他,看他将钱举到灯光下眯起眼睛仔细研究起来。
“有什么奇怪么?”Kei问。
“这是假钞,Kei,只是做得很精致。但它还不是成品,应该只是部分样品,所以还可以辨认出来。”老板将钱扔在桌面上说。
“你从哪里弄来的,小子?”他问我。
“稻喜……我朋友偷来的,从一个路人那里偷来的,当时有很多……”我喃喃地回答,拿过那张假钞仔细研究,明明是真的啊,手感和印刷都和真的一样!心像被踹进深渊般沉得了无声迹。
老板沉默了。
“那就是说稻喜的死和火灾都和这些钱有关?”Kei问,“那些人连钱都不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