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重量也在所不惜吗?
儿子伸张正义,为整个济州府乃至天朝敬仰,却被自己的父亲鞭挞至死,那个父亲必将是被万人唾弃,生不如死。
无暇,无暇,你何至于斯……
她深吸了一口气,嘶哑道:“你还等什么,上马!”
周诺手上勒着缰绳,她压抑的抽泣声在呜咽的晨风里有一种让人心碎的凄惶,他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双腿一磕马腹,疾驰而去。
天渐次亮起来,他怕路上人看到她,便脱下自己外面的夹袍将她包住。他催得急,马蹄翻飞,疾风如刀,唐妙几乎透不过气,幸亏被衣服阻挡了一下,才缓了许多。中途换了马车,一路径直进了县城,两人心情俱是沉重,半句闲话也说不出。
天未黑的时候赶到县城。柳无暇面对父亲的鞭子,没有一句解释和求饶,更不反抗。如果不是柳家小厮跑去告诉周诺,他当时就会死掉。如今他被周诺保护在一座□园的小院。
唐妙从没见过这样的柳无暇,绝望脆弱,羽睫低垂,苍白的脸如同树荫下的积雪,泛着青灰色。这一刻她竟然没法揣测他到底是圆满了还是绝望了。复仇是双刃剑。或许他不是为了扳倒赵家而兴奋,却是为了被父亲抛弃而伤心。
看着他死了一样躺在柔软的羽被下面,她的眼泪唰得流下来,那轻薄的被子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他微弱的气息恐怕连自己的胸膛都撼动不了。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又拿了帕子轻柔而仔细地替他拭去。
他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不动便也不会挣裂伤口,可他心上的伤怕是再也不会好了吧。小仲在一旁惶恐地说柳先生一直昏死着,没有什么知觉反应,一口汤药都喂不下去,他们试着给他灌下去,却都被呛了出来。郎中说是柳先生一心求死,不肯吃药的。
唐妙让人熬了参汤和药端进来,由她来照顾他。周诺招呼小仲几个都退下去,他则在外面廊子的灯影里等。唐妙尝了一口药,有点烫,便放在床头的高几上。床上的柳无暇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生命一点点地流逝,让她的心针扎一样的痛。
“无暇,难道你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吗?现在你的大仇已经报了,再也没有能值得你留恋的吗?”她流着泪,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地擦着他的掌心,“我们都知道死过一次是什么滋味,就因为这样不是应该更加珍惜生命的吗?虽然有那么多不如意,可我们身边还有这么多美好的存在。你的母亲没了,可你有朋友,有周诺,有我,有我大哥,你若是死了,又将我们置于何地?你明明都知道,你却不肯醒来,为什么?你……你关心我,又焉知我不关心你?你这般任性死了,是要让我们一生都不安吗?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表面风轻云淡,内心的精准计算,无暇,你好自私……”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看着掌心一道白色微凸的刀疤,将清晰的掌纹生生化成了断掌。
“无暇,你错了,我告诉你,你错了。就算你死了,我会伤心,可我不会陪你死。我死过一次,只要老天爷不要我的命,我绝对不会轻易赴死,不管心有多痛,都不会。”
“你去了阴间也不会找到你的母亲,那里什么都没有……”
“离开这里,你也没有朋友,没有温暖……”
“你醒过来好不好?无暇,我求求你,不要死……”她再也说不出话,哭倒在他的掌心里,眼泪如决堤的河顺着他的指缝流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她感觉压在眼底的指尖动了动,心头大喜,忙附耳低声道:“无暇,是我,你知道是我,对不对?你乖乖地吃药,好不好?”
他眼中有泪流出来,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哭着笑起来,帮他擦去了眼泪,忙喂他吃药。折腾了许久,终于把一碗参汤喂进去,他似乎有了一点力气,喂药便简单了些。唐妙感觉自己筋疲力竭,忙帮他擦了脸,然后起身轻轻地退出房间,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周诺。
周诺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唇角停了瞬忙移开,“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先去洗个澡睡一觉吧。”
唐妙点了点头,“我去换件衣服就来。”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法入睡。
她去东厢沐浴更衣,然后回到正房,周诺端了几样精致小菜给她,欣喜道:“方才让郎中给他诊了脉,说只要他肯吃药吃东西,命就保住了。看来我这招救命棋还是很管用的,就算他能拒绝整个天下,也舍不得你。”他似是高兴过了头,说话一点都不遮掩,也没注意到唐妙的尴尬,又道:“吃一点吧。”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素纱屏风,“你要是不肯去厢房休息,在那后面躺一会,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他一醒过来我就送你回去。”
唐妙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回头看柳无暇,叹了口气。见柳无暇的头发有点乱,想他平日都是整整齐齐的,便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桃木梳子帮他梳头,感觉周诺在看她,便瞪了他一眼,垂下眼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也是,让他这么乱,他知道了会气你的。”
周诺笑了笑,突然道:“妙妙,如果……我说如果,我送你和康宁去江南……”
唐妙心下一颤,立刻斥道:“你说什么混账话呢。我和无暇是好朋友。跟你一样……当然,比你好得多。谁要跟你做朋友。”
周诺苦笑,又道:“若他不让你走呢?你忍心走吗?”
唐妙垂眼看着沉睡的柳无暇,他的表情依然是平和淡然的,没有愤怒和哀伤,也许都在他那双清湛的眸子里,可它们合着,她看不见。
她缓缓道:“周诺,人各有志,你不能替谁安排什么。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还有,如果你喜欢我二姐,就不要害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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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诺唇角漾起一丝似是满不在乎邪气的笑意,“那你二姐允许我妻妾成群吗?如果这样,我也无所谓!”
唐妙气得深吸了一口气,劝自己不要跟他吵,自己是来照顾柳无暇的,她瞪了他一眼,“你急巴巴地把我弄来,又在无暇跟前说这样混账的话,我不要跟你说话,你出去吧。”
周诺只好闭了嘴,靠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表哥这样的人,缘何不能得到心中所爱?就算她不承认,可她能否认她对表哥的那份感情吗?
萧朗是富贵温柔乡长大的少爷,跟自己一样,不同的是自己没有一个从小喜欢的女人罢了。对于他们来说,女人一个两个没有不同,这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如果爱她,又缘何忍心让她低人一等,被人日日欺负?
若他爱她,倒真的应该放手还她自由。
唐妙给柳无暇细心地梳好了头,又帮他掖了掖被角,他的手冰冷的,突然他手指动了一下,指尖轻轻地拂过她的手背。
她欣喜道:“无暇,你醒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
他没有反应,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周诺道:“你不要着急,他没死自然会动一动的,还昏迷着呢,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
唐妙气他之前急得要死要活,如今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恨恨地不想再理睬他。她坐在床边开始背诵柳无暇编的那本农书,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送入他的耳朵,她相信他会听见。
周诺不想烦她,在她背书的时候躲了出去,后来听不见声音便进来看看发现她已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他叹了口气想抱她去屏风后面的榻上睡,又发现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柳无暇紧紧地握着。
他以为柳无暇醒了,欢喜地轻唤了声:“表哥!”
柳无暇却没半点反应。周诺试图将她的手抽出来,却被攒得很紧,想了想他只好将唐妙抱起来放在床上,让她躺在柳无暇怀里,然后盖上被子,自己去窗下守着。
夜阑人静,清月入怀,草虫在窗外鸣唱,露水湿润的院中菊花开放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他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似乎看到杏儿柳眉倒竖愤怒地瞪着他,指责他,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跌下椅子。
这时候门外小仲低声道:“少爷,有位萧少爷闯进来了。”
周诺一惊,忙起身,轻轻地开门出去,想了想,又将窗下的灯花挑亮,映着罗帐半垂床上少女娇俏的睡颜,如花烂漫。
极致的疲累之后入眠唐妙总有一种尚醒着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一遍遍走过一座山洞,又好像是那条下水道,里面有个孩子在哭。梦里的场景永远那么自由不受拘束,她又看到那策马飞驰少年,白衣黑马,乌发俊颜,他朝她笑,像一道光劈开她的梦。
“我喜欢你!”他急促而又深情地说。
她也喜欢他的,她跟梦里的少年说,然后去牵他的手,却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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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睁开眼,室内灯光明亮,光华泻地,俊朗的少年如雕塑一样站在窗下。他眯了眸子痛苦地看着她,一脸的痛楚忧伤愤怒交织出来的复杂情绪在他周身流泻。
唐妙一个激灵,来不及探究自己怎么睡在柳无暇的床上,他的手臂揽在她的腰上,她忙轻轻挪开他的胳膊跳下地低声问道:“萧朗,你怎么来了?”
萧朗咬破了唇,委屈和痛苦让他无法出声。
唐妙忙拉他的手,哄道:“我们去外面说话。”
风声靖靖,晨光淡淡,廊下的纱灯散发着柔美的光芒,散在他风尘仆仆,疲惫尽显的苍白脸颊上,让唐妙无比的心疼。她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如何得到的消息,又想解释他看到的不是那样子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咬着唇凝视着他,目光清澈,索性不急着解释了,柔声道:“柳无暇伤得很重,等他醒过来我们就回去,你累不累,休息一下好吗?我去找周诺说两句话。”想起周诺,她牙根都疼,一定要骂他一顿,让他来跟萧朗解释。
萧朗木然地看着她,“妙妙,我们现在就回去给奶奶赔罪,然后立刻定亲。”
唐妙一惊,“赔什么罪?定亲不是明天吗?”
萧朗凝眸,原本清澈明丽的眸子窅黑深沉,带着凛冽的寒意,说得斩钉截铁,“现在就走!”
唐妙蹙眉,“萧朗,你不要不讲道理。现在走和等一会晌午再走是一样的。”
萧朗咬牙道:“可我们必须回去见奶奶,过了约定的时间她不会再给我们机会。妙妙,为什么……”他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抓着唐妙的手便走。
唐妙挣了一下,放软了声音道:“萧朗,再等一会,我们肯定赶得及明天定亲的,你让我去跟周诺说句话。”
萧朗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压住,呼吸困难,他痛苦地逼视着她,她眼中的关心急切都是为了屋里那个人,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他们费尽了心思熬了多久才让奶奶答应亲事,她为什么要骗他?原本说好明天定亲,可是昨天晌午后奶奶突然发火说要取消定亲,不管他怎么问怎么求她都只有那句话“那丫头配不上你”从常叔那里他才得知唐妙竟然在天没亮的时候跟周诺同乘一骑去了县城。
他心急如焚不顾家人的阻拦连夜赶来,结果……
“妙妙,你可知道,很多时候谣言是因为自己的不慎……”
“住嘴!”唐妙怒视着他,低声斥道:“你想指责什么?和周诺一起来是为了赶时间,柳无暇要死了,难道我不该来看看吗?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不对,可是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我会让你跟我一起来,也不必这样纠缠不清。”看他痛苦的表情她心又软,“萧朗,难道你不相信我了吗?我原本坐在杌子上的,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会在床上,你跟我一起去找周诺,我们问……”
“妙妙!”萧朗打断她,笑得比哭难看,“这些我可以都不管,都不去问,现在你跟我回去,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唐妙冷笑,“如此说不是你相信发生了什么吗?如果不是相信了,你何必这样说?如果你怀疑,我们就这般回去,又顶什么用?这一辈子你心里都有个疙瘩,认为我对不起你。你还会快乐吗?如果是这样,你回去吧。冷静一下我回去再跟你说。”她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萧朗觉得她那一步踏在了自己的心头上,他宁愿她拿刀子捅他也不愿意她就那样冷漠地与他隔离。
他眼中闪过寒光,声音在暗昧未明的清晨里冷得像霜,“妙妙,跟我回去,如果你嫁给我,柳无暇死活与你何干?每个人都会死,我也会。是不是于你,我根本就不重要。我的生死,痛苦,对你来说一点意义也没?”
唐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脸上的冷漠让她觉得残忍,心一阵阵地发冷,她将眼泪逼回去淡淡道:“萧朗,如果到如今你还不能相信我对你的心,你还不坚定我对你的感情。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大了,不是孩子过家家,不管我嫁给谁,柳无暇都是我的好朋友。我都不能袖手看他去死。如果你不能谅解,我还有什么说的?我不需要证明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如果你只信你刚才看到的,只听你在别人那里听来的,却不肯正视我对你的感情……你还是走吧,我们也不要再定亲了……”
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敢眨眼,眼泪却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转身便朝屋里走去。
萧朗浑身如灌了铅一样,每一个关节都被针刺进去,疼得他呼吸都带着刀锋,他向所有人说他爱她,他相信她,他要她做他的妻子。他跟奶奶保证,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对于那些谣言最好的反击就是他娶她。
可她却在他们定亲的日子,狠狠地扇了他们萧家所有人一个耳光,她跟别的男人来会另一个男人。
说什么“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你不觉得柳无暇才是这天底下最衬她的人吗?没有妙妙,你还是萧少爷,可没有妙妙,他……”
而今她让他走,让他走,她心里就只有那个柳无暇吧,这些年,他的爱都是一厢情愿吗?
在她伸手推门的时候,他突然飞快地冲过去,猛地将她抱住,“妙妙,我们回去吧。”
唐妙挣扎,斥道:“你走吧。不要烦我。”
她厌恶的语气让他的心被凌迟一样碎成片片,他猛地将她转过身,怨愤地盯着她。
唐妙被他眼中灼热的火焰吓到,伸手推他,却被他猛地压在墙壁上。她眼前一暗唇便被他攫住,她的挣扎诱发他更大的怒气,抓住她的手用力地压在她身后,身体紧紧地抵着她的,俯首狠狠地吻着她,不死不休地攻占掠夺。
唐妙被他从有过的暴怒吓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身体在他的掌控中瑟瑟发抖。他一手钳制她的双手,一手垫在墙壁上死死地扣着她的后脑勺。
他近乎狂热地吸吮着她的唇舌,掌控着她的身体让她无法逃离。她拼命地脱出手来想要推他却被他十指相扣压在头上。
他蹂躏着她的唇,**如滔,怒火如潮,他狂烈的爱和痛让他失去理智一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的架势,他啃啮着她的耳底颈项,感受她为他而战栗。
唐妙尝到口中的血腥气,嘤嘤哭泣起来,泪水流下尖削的下颌,被他吮在唇齿间。
他心口猛地一阵剧痛,痛苦地放开她,慢慢地后退了两步,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看着她。他不能相信自己会这样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