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听说下雨,心里就打怵犯嘀咕,加上小小的身子什么都不能动,很是郁闷,只能皱着眉头闭着嘴巴睡觉。
第二日李氏领着人做了二十来个大饽饽,里面包了栗子、红枣、花生,外面点了红点。鸡蛋也都煮好染成红色,摆在大灰瓦盆里等着用。
洗三这日一大早,李氏便打发大儿子带了二十个大饽饽和花手帕去岳父家报喜,让他快去快回。唐文清也不耽误,为了赶脚程套了马车去,杏儿一大早激动地跑来跑去,不停地去捉弄妹妹,高氏怕照顾不及她便让他把孩子带上。
因为妹妹洗三,唐景枫也不领着弟弟出去读书,就和大梅一起呆在小姑的房间里帮她挑花线。
李氏已经领着家人擀了宽面条,让老四和老三两个用漆盒托着去送本家,送了面请他们中午来吃饭,给孩子洗三。又亲自去请庄嬷嬷给孙女主持洗三礼,庄嬷嬷特地打扮了一番,跟李氏说着婴儿是个小贵人,下了这场雨,大家都欢喜得很。
不到晌午唐文清报完喜带了十九个红鸡蛋和两碗小米回来,路上遇到人分了几个喜蛋去,撒了两把小米,把剩下的交给母亲。
庄嬷嬷让他去和泥,做个泥饽饽糊在高氏坐月子的里间窗外的墙基上,多戳些眼眼出来。这下奶的习俗唐文清做过几次,很快便弄好,隔着窗棂跟媳妇说话,“丫头睡着呢!”
高氏看了看孩子,小小的丫头皱着眉头,一脸老大不乐意的样子,笑道,“嗯哪,就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唐淼心里郁闷,搁你身上你试试乐不乐意啊。
她到现在也没有爹娘的概念,反而有一种排斥感,毕竟这是两个陌生的男女,自己却突然成了他们的孩子,真是匪夷所思。
晌饭的时候,本家的媳妇男人们都来看孩子,送了红糖、果子、鸡蛋等物品给产妇坐月子。东间西间各一桌,男女分席,李氏让庄嬷嬷做主位,又请大家入席吃饭。本地的习俗,都是吃菜面,一条鱼,一盘肉,不必太丰盛。
吃了饭庄嬷嬷便开始着手给孩子洗三,先让孩子爹去给各路神仙烧喜钱。唐文清自然是驾轻就熟,用纸刀子打了钱,又让文沁剪了红纸分别夹在里面。准备好了,便分别给灶王爷爷、炕神奶奶、宅神、井边的青龙神、磨盘边的白虎神、猪圈边的宝神、羊沟口的屋祚、还有看孩子的淘气神烧了。
烧完喜钱,又在高氏坐月子的西里间窗外用小案桌供了一碗面给淘气神,供上的时候,唐文清还寻思,这丫头不哭不闹,要是供了淘气神,可别以后连话也不说才好。
结果里面唐淼被烧炕神奶奶的纸钱熏得难受至极,咧着大张嘴哭得哇哇直响。唐文清乐了,这丫头,仿佛懂得自己心思,这就哭上了。
供完了淘气,庄嬷嬷便开始着手给婴儿洗三,大家都进了里间观礼。
唐淼被他们闹得嗡嗡得直迷糊,睁开大眼,骨碌了一圈,还是看不清什么,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这时候她感觉两根棍子朝自己脑门敲过来,吓得动起来。
庄嬷嬷笑道,“小丫头,还是我接你来的呢。怕什么。”然后唐淼感觉有东西碰了自己的鼻梁,听庄嬷嬷笑着说,“叨什么来,叨鼻梁;叨什么来,叨鼻梁。”
唐淼忍不住翻了她个白眼,真能欺负小孩子,才出生三天,一会烟熏火燎,一会拿棍子架鼻子,古代的孩子真是可怜,只希望他们不要将她扔进水里才好。
这时李氏说,“嫂子,香案供好了!”
庄嬷嬷便去外间当门看了,然后行礼,嘴里念叨着,让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的神仙保佑婴儿一生平安喜乐。
然后李氏将香递给她,庄嬷嬷拜了拜将香插在装有小米的香炉里,用将蜡扦上插着的两根小红蜡点着,做完这些,又在蜡扦下压了打过的纸钱,纸钱上放了几十枚大钱供奉诸神。
又让李氏在媳妇的炕头上供上“炕公、炕母”神像,下面供上三碗油糕等果品,待摆好,李氏上香叩首,庄嬷嬷拜了三拜。
王氏和文沁将大铜盆端了进来,里面盛着槐条、艾叶熬成的汤,又将一些礼仪用品摆在炕上。
高氏道了谢将婴儿递给庄嬷嬷,唐淼如今大略弄懂了一点意思,看样子他们是真要把她扔进水里?
庄嬷嬷用手指刮了刮她的小嘴,笑道,“给你洗洗澡,百病消。”然后让观礼的人都添盆。
文沁试了试水温,老唐头带头添了一瓢冷水,庄嬷嬷笑道,“清水流,丫头聪明伶俐。”
李氏带头扔了一只金戒子,本家另一位最亲的老婆子扔了对金圈子,便又有本家的媳妇男人们按着辈分往盆里扔红鸡蛋、枣子、栗子、还有大钱之类的,庄嬷嬷一一说了吉祥话,然后开始给婴儿洗沐。
庄嬷嬷边说着吉祥话,又用棒槌在盆里搅和了两下,然后拿干净的棉花球沾了水在婴儿的脑门和眼皮上蘸了蘸,凉水冷飕飕的,唐淼不舒服,虽然想忍着可是条件反射般蹬着腿哭了起来。
庄嬷嬷笑道,“响盆好,这小猴子,真有劲!”
李氏又递上生姜片拖着的点了火的艾草团,庄嬷嬷结果象征性地在婴儿脑门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接过李氏递过来的木梳,在婴儿脑门鬓角比较了两下,笑道,“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女婿准相衬……”
做完这些,又拿了边上一个红鸡蛋在婴儿脸上滚,唐淼紧紧地闭上眼,免得鸡蛋上的水流进眼睛里。
庄嬷嬷笑了笑,“你还知道害怕,个小猴子!”说完拿一旁的红绸把婴儿一绑,拿起早预备好的大葱轻轻地抽打。
唐淼最烦大葱大蒜的味道,忍不住又哭着抗议起来。
李氏笑着接过大葱,让孩子爹扔去屋顶上,再把小秤砣递给庄嬷嬷,让她比划孩子的脚。等这一切都做好了,近亲的便开始将准备好的小礼物往婴儿的襁褓里掖,庄嬷嬷哈哈笑着,“左边掖金,右边掖银,花不了的打赏下边人!我们小猴子以后是做少奶奶的命!”
握了握婴儿的手,说了套祝福的话,又将襁褓掖好,重新放回高氏身边。高氏喜滋滋地道了谢,将女儿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脑门。
唐淼自从变成婴儿,无比地犯困,被折腾了这半日,早困得眼皮打架,没一会便咬着自己的拇指睡着了。
大人们看了一会便轻手轻脚地出去。
李氏将上供的纸钱等物都取下来,交给庄嬷嬷,她去院中烧了,将纸灰用大红包住,让李氏放在高氏坐月子的炕头底下。
给孩子洗三完毕,大家都纷纷道喜,按惯例洗三铜盆里的东西都要给接生婆,李氏便亲自拾掇了,庄嬷嬷却不要。
她推辞道,“大妹子,我们多少年交情了,你还跟我来这一套。真是的。这些年我们也没少承你家的情,盖房子,种地,去年我儿子腿断了,还是大兄弟领着人帮我们收了庄稼。”
李氏见她坚持,便让老头子去抓鸡,送两只鸡给庄嬷嬷。
因为现在地里也没什么农活,大家还算空闲,男男女女的也借这个机会凑一堆聊聊天。年轻的姑娘去文沁的房里看花样,男人们就和老唐头、老三几个凑一起说今年的年景,即将到来的夏忙,又说昨夜一场好雨。纷纷说,唐家小孙女真是个小妙人!
萧家萧朗
唐淼躺在襁褓里,每日就是吃奶睡觉,然后便不受控制地拉尿,这让她无比郁闷。幸亏高氏细心,几乎每次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要求,并没有让她在巴巴和尿中多呆一秒钟。
唐淼知道自己有个大哥,叫唐景枫,有个大姐叫大梅,有个二哥叫唐景椿,见过最多的,就是二姐杏儿,还有个爱哭鬼叫景森的。
唐景枫虽然才十二岁,但是颇有大人架势,因为读书所以有一股文人的儒雅气质,温柔安静。
大梅更是和气安静,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细声细语,唐淼最喜欢她抱自己。
她最讨厌的就是杏儿,总是好奇地趴在唐淼脸前,一会揪揪婴儿的胎毛,一会按按小鼻子,还喜欢拱在她脖子底下逗她,如果唐淼不笑,杏儿便用指头戳她的嘴,唐淼只好放声大哭。
那个二哥不是很喜欢说话,只黏着大哥,在一边怯生生地看了唐淼一眼,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出生后六日上,唐淼觉得自己耳朵好使一点,能听清楚声音,朦朦胧胧也基本能看清楚东西。
从昨夜开始杏儿就嚷嚷着说姥爷姥娘还有舅舅舅妈要来送汤米做客,很是激动,还说萧朗要来。唐淼寻思萧朗可能是个小毛头,这杏儿还真不是一般得早熟。
还没到天晌,高氏娘家的父母、大哥大嫂,二弟三弟便带了礼物来。有扎了红线的红鸡蛋,还有一篮子生鸡蛋,两条五花肉,一大方豆腐。姥娘妗子给婴儿做的小花袄,小花被,还有一只小其他礼物若干。
姥娘还将一对带铃铛的银手镯送给女儿,让她以后给外孙女戴上。
杏儿没见着萧朗,有些心不在焉,撅着嘴谁也不理睬。
小舅舅逗她,“杏儿,看大家都稀罕妹妹,不乐意了吧!”
杏儿翻了个白眼,“才不是!”
小舅舅笑道,“还说没有,你别不乐意。你那时候比妹妹还招人稀罕呢!”
杏儿坐在门槛上,双手支着下巴,“小舅舅,萧朗怎么不来玩?娘不是说他要来的吗?”
小舅舅笑了笑,挠挠头道,“可能得晚点吧。你要不要跟我们去?”
有大半年的时间,高氏身体不好,将杏儿放回娘家看了一阵子,小舅舅对她比别个亲一点。
杏儿点点头,“有了小猴子,娘和爹都不喜欢我了。我和你们去。”
小舅舅寻思她孩子气,没当回事,笑着将她扛起来,放在肩头上坐着,去天井玩。
高氏和娘说了会体己话,见娘眉眼间有些不愉,问了一声,她只说这两日熬夜编蒲扇来着,没什么事。李氏请亲家母去说话,姥娘便让大儿媳妇陪着女儿说说话。
看着娘和婆婆出去,高氏轻轻地拍着婴儿,问大嫂臧氏,“嫂子,咱娘怎么回事?我看心里好像有事啊。”
高氏有一个嫂子一个弟媳,因为嫂子嫁过来的时候她还未出嫁,跟嫂子感情很好,弟媳因为性格原因,心底里就疏远一些。
臧氏笑了笑,安慰她,“能有什么事?咱娘你放心,心里向来不担事儿,想得开。”
高氏依然担心,臧氏知道她比别个细腻点,只得告诉她,“你大姐姐这次回娘家,不知道怎么的,倒是埋怨起娘给她找的好亲事,哭鼻子抹泪的,给娘堵得够呛。”
高氏皱起眉头,按理说大姐那门亲事应该也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富户,但是也算殷实,跟高家门当户对。姐夫也能干,脾气不错,知道疼人。
“过两日,她来看孩子,我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臧氏说好,寻摸着过两日她就该来的。
这时候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高氏从窗户往外看了看,是景森在哭,杏儿站在一边数落他,“就知道哭,就知道哭,真是没出息!”
高氏忙大声呵斥,“杏儿,你怎么跟哥哥说话呢!”
王氏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一把将景森拖开,拍了他两巴掌,“哭哭,哭什么哭。让个女娃子打得哭,你也不害臊!”
高氏叹了口气,臧氏忙从炕上带来的礼物里抓了几块糖,“我去哄哄他。”
臧氏笑着出去了,将糖递给景森,“哟,怎么哭鼻子了。”景森一把将糖抢走,忙不迭往口袋里塞,王氏气得又要打他,臧氏忙拦着,“孩子嘛,没不这样的,天天扭吧扭吧的,我们不去管他们,他们这会还恼着呢,回头就好得蜜里调油的!”
王氏勉强地笑了笑,“嫂子,还是你们省心。”
臧氏笑起来,“我们孩子都大了,可我们也老了啊!哪有你们还年轻。”
王氏砸吧两下嘴巴,眨了眨眼睛,“我们就一个孩子,自然是吃亏的。天天被杏儿打得哇哇哭,还见天儿价追着她闹。这鳖孩子,就是欠揍!”
臧氏劝了劝她,孩子没有不闹的,都是闹大的,他们转脸就好。正说着,只见景森跟在杏儿屁股后头,两人嘴里鼓囊囊地含着糖。
臧氏哈哈大笑,王氏也气得笑起来,又骂了景森一句。
饭后他们也不耽误,家里还有孩子牲口的,得赶紧回去,都去亲了亲婴儿便告辞。杏儿见他们要走,眼泪汪汪地望望爹,再看看娘。高氏看她可怜的小样儿,寻思她想去姥娘家,便让父亲带她住两天,等过些日子,反正还要搬月子。高老头爽快地同意,他稀罕杏儿伶俐泼辣,小舅舅见父亲发话,立刻将杏儿扛在肩头上。
杏儿示威一样看着婴儿,挑衅地嘟嘟嘴,似是说她没这么好的待遇坐小舅舅的肩头。
唐淼斜眼瞅了一眼小舅舅,长得敦实憨厚,她又瞥了杏儿一眼,表示自己才没兴趣。
杏儿竟然似读懂她的眼神,哼了一声,骄傲地搂着小舅舅的脖子要骑颈颈,然后耀武扬威地出去。
老唐头领着家人送出村口去,才说笑着回来。
高氏不能出屋,下炕在墙角布帘后面的马桶里小便,盖好马桶盖起来发现婴儿皱着眉头,吸着鼻子,不禁笑道,“好你个小猴子,嫌娘骚,娘还没嫌你骚呢!”
她也不是真以为婴儿因为这个吸鼻子皱眉头,只是觉得女儿跟以前的孩子都不同,是以开玩笑。
哪里知道婴儿竟然咧嘴朝她笑起来,高氏心里软软的,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在炕前里走来走去,突然婴儿脚一蹬歪,高氏知道她要尿尿,把了一泡,又将她放回炕上。
亲家一走,老唐头又领着三个儿子去地里看看,准备分派活,过几日种春地,秧地瓜。李氏又开始她每日洗洗涮涮擦擦抹抹的工作,文沁和大梅去那屋绣花。
王氏领着景森进了高氏的屋,高氏让她坐,她摆了摆手,就在炕前站着。高氏便将娘家人带来的果子拿出来给景森吃,他立刻便往兜里揣。
景椿进门看到,皱了皱眉头,立刻跑出去找大哥,“哥,哥,鼻涕虫又在揣小妹的东西。”
景枫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那是给你们吃的,小妹才吃不动呢。你也去吃吧。”
景椿摇摇头,“夫子说了,不可以无礼。我才没那么粗鲁呢!”
景枫看着六岁的弟弟跟小大人一样,不禁笑起来,拉着他的手走进里间,景森见他们进来,立刻扑身压住那堆果子,推开景椿伸过去的手。
王氏有点尴尬,立刻拽儿子,将他身子底下的果子拿出来,递给景枫。
景森立刻哇哇大哭,“杏儿呢,杏儿呢,我要跟杏儿玩!”
王氏扬起巴掌就要打他,景枫忙拦着她,然后牵起景森的手,“景森,我们去那屋玩,让妹妹睡觉好不好!”
高氏也忙说孩子家家的,就是这样,让王氏别随便打孩子,又把果子都给景枫,要他拿出去跟大梅他们一起吃。
王氏羡慕道,“景枫真懂事。我们娘家他舅舅家那孩子,也是特懂事,模样好,带出去,人家都不说庄户人家,都说是大户里出来的吧。”
高氏笑了笑,“景枫都读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