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每个人脸上的骄傲却都是掩饰不住的。他们抛家舍业在这荒芜之地和最凶猛的敌人作战,为的是什么?这些视荣誉为一切的的将士们,最需要的又是什么?
和老百姓想要过富足的生活一样,其实他们所需要的,就是老百姓的认可和赞美。也许一生发自内心的感谢,比真金白银更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不过——仗还没打完,现在我们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唐安大声道。
众人有些迷糊:对手已经被全歼了,还要干什么?
唐安微微一笑,道:“抢东西啊!那些夏国胡子身上的盔甲,包袱里的干粮,壶里的清水,口袋里的钱,骑着的马匹统统都要抢!他妈的,凭什么只许他们抢我们?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抢他们!抢得他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提心吊胆、哭爹喊娘!”
“哈哈!”众将士大笑起来,这位唐大人说起话来满是匪气,真是痛快!
“抢光他们!抢光他们!”
孺子可教。唐安满意地点点头,对战凌云道:“老将军,这里既是夏国胡子埋骨之地,也是咱们首战告捷的宝地,不如就给这无名之地取一个名字,叫做‘断魂谷’如何?”
“断魂谷?”战凌云念叨两遍,笑道:“好名字!足足四千大军,却被三千残军兵不血刃地歼灭,从今以后,这里便会成为夏国人永远的耻辱。”
见他认同了自己的说法,唐安大喜道:“各位,咱们这只零散的部队现在还没有名字。想到咱们是为了复仇而战的战士,唐安斗胆,给咱们的部队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复仇者联盟!”
战凌云显然对这名字很中意,道:“好,为复仇而生,为复仇而死,从今以后,咱们就叫复仇者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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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战神之殇
“复仇者联盟”的第一战,彻彻底底打出了大唐军人的威风。
这些将士逃了太久,委屈了太久,压抑了太久。和久违的胜利重逢,他们心中的欢喜之情怎么也掩盖不住,捧着一大堆战利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趁老将军不注意便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诉说着这一战的痛快。
唐安很开心,因为他是战术的制造者和执行者。初次参战就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他实在找不到不开心的理由。
唯一让他郁闷的,就是苏媚儿态度的转变。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将士换上了崭新的夏国战服,骑着夏国的高头大马,哪怕她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的同胞如今已经成了这只残军的刀下亡魂。
几天下来,苏媚儿一改往日活泼的作风,大多数时间紧紧靠着车窗一言不发,如同一个毫无生机的木偶。
一个身在敌营的女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袍泽被杀,他们的亲人在遥远的家乡将要面临丧失亲人的彻骨之痛,她的国家损失了一个又一个热血青年,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倾听敌人最刺耳的欢呼。
唐安理解她这种心情,有心要开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战争是残酷的,与感情无关。没有人喜欢厮杀,但是处于不同的立场,有时候厮杀就会变得无可避免。
他相信苏媚儿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不等于接受。他并不指望苏媚儿能理解他的无奈,只是单纯的不希望看到她消沉。
而这种“不希望”,却无法对任何人言明,包括慕绒。
唐安这种无法对任何人提及的郁闷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这种感觉就衍变成了沮丧,甚至绝望。
战凌云身为统帅,兼之身受重伤,唯一的马车便成了这支残军的临时指挥所。但从战凌云住进去的第二天开始,唐安便闻到了一股恶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伤口腐烂的味道。
当唐安提出要查看一下战凌云伤口时,这老家伙却坚决不允,而且面色严肃地告诉唐安,这件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唐安这才知道,战凌云的伤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重的多。
车窗外,将士们满脸轻松,对闯出夏国人的包围圈充满了信心。而车厢内,却笼罩着一片愁云。
车行几日,战凌云的身子每况愈下。
这里没有药物,没有大夫,根本没办法及时处理伤情。那个倔强的老人,完全凭着一股劲儿支撑到现在。
夕阳西下。
赶了一天路的将士们饥困交加,队伍找了一片起伏的山地,在较为隐蔽的山坳后面停了下来。
已经昏睡了一整天的战凌云似是感觉到了队伍的异样,迷迷糊糊撑开眼帘,勉强支撑起越发瘦弱的身躯,对着坐在对面一脸关切的唐安微笑道:“陪老夫下车走走?”
唐安蹙眉道:“将军,你的伤势…”
“小伤,不碍事的。”战凌云咧嘴一笑,纯真的像个孩子。
唐安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慕绒在手心轻轻掐了一下。扭头一看,见一直冷若冰霜的仙子缓缓点了点头。
慕绒似乎看出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唐安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道:“好。”
二人下了马车,沿着不算崎岖的山路一直爬到了一个小山坡的坡顶。短短一段路程,便让战凌云呼吸沉重,脸色如土。
夕阳的余晖洒在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将他映衬的宛如一尊战神。
“老夫在这片土地上征战了多少年,连自己都忘记了。”战凌云摸了摸地上的黄土,脸上泛起回忆,但顷刻间将杂念抛出脑海,盯着唐安的眼睛道:“唐安,有些话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你先静静的听,不要问,该回答的时候我自会回答你。”
唐安微一错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从夏国侵扰边关开始,老夫便觉得这件事不正常,只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老夫一直在考虑,夏国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遗憾的是,老夫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夏国,却忽略了我们自身的问题。”
这个问题唐安也考虑了很久,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所以唐安没有说话,而是很用心的在听。
“最近这几天,老夫忽然想起了十三年前那件事。当时三王爷勾结夏国,意图谋反,这件事情你知道么?”战凌云问道。
唐安点了点头:“小子听说过。”
“实际上,背后推手另有其人。这人怂恿三王爷篡位,自己却身居幕后,让人找不到半点把柄。加上他威高权重,刚刚平乱过后的大唐江山岌岌可危,哪怕皇上知道这人是谁,却也动不了他。”战凌云脸带怒色道,“如今皇上天威日盛,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局促不安的孩子了,所以老夫猜测,那人很可能感觉到了威胁,再度和魔教联手,想要谋国!”
战凌云说的含蓄,但唐安却早已从秦天嘴里得知了那人的身份——东方远行。
天下多能士,能士方能谋国。
若是朝廷昏庸无能,百姓生活困苦,揭竿起义为民请命无可厚非。但是眼下歌舞升平,大唐内部稳定,这时候想要谋国的话,除了一己私欲作祟,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如果恰如战凌云所猜测的那样,拿一己私欲换黎民百姓置身水火,那东方远行便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唐安捏紧拳头,只觉得怒火中烧,道:“老将军,为何把这么重大的事告诉我?”
战凌云道:“这只是老夫的猜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老夫不幸言中,那大唐必将分崩离析。咳咳——”
战凌云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咳着咳着便又吐出血水,满脸痛苦地缓缓坐下。
“老将军!”唐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着战凌云肩膀,心中的担心更甚。
战凌云摆摆手,虚弱一笑:“唐安,老夫怕是不行了。今次找你,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夫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并非军中人士,没必要跟随老夫冒生命危险。一会儿你立刻带着仙子返回大唐,把老夫的猜测报与皇上,免得被小人趁机危害我大唐江山。”
“不行!”唐安断然拒绝,“唐安虽然不才,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难道眼睁睁让我看这一帮栋梁殒命于此?”
“哈哈!”战凌云朗声长笑,眼带欣赏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既然不走,那只剩下第二种选择了——替老夫把这帮兔崽子…活着带回大唐!”
唐安一愣,道:“将军不要说笑,小子何德何能,能让一帮悍将听命?皇上还在京城等着您老人家凯旋呢!”
“凯旋个屁!败了就是败了,老夫岂是贪慕虚荣好大喜功之人?”战凌云不屑道,随即神色一黯:“如果有可能,老夫也想再回汴京看看,但是…老夫怕是回不去了。”
“将军!”
“老夫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无需多说什么了。”战凌云摆摆手道。“唐安,也许你还不知道,前些天老夫第一次见到你,便打起了你的主意。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你有勇有谋,敢于担当,若是早些年入军,老夫说不得要好好带带你。可惜,实在是可惜!”
若是平时听到这些话,唐安定然喜上眉梢,可眼下知道这忠肝义胆的西域战神即将殒命,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老将军,这任务实在太重,唐安怕有负老将军所托。”
战凌云苦笑道:“若是军中有将才,老夫何须拖着老迈的身子骨赖在主帅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但凡资质过人之辈,早就被老夫提拔了,剩下的这帮兔崽子勇武有余,却不是带兵的料。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跟了老夫这么多年,对老夫的感情就像儿子对老子差不多。老夫这一走,这帮兔崽子不找胡子拼命才怪!”
唐安心中发苦,战凌云把所有的事都算了进去,他早就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也预料到了儿郎们的反应,所以他需要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出现,带领自己的弟子兵逃离苦海。恰恰这时候,自己进入了他的视线。
难怪初次见面他就表达了对自己的亲近,难怪葬魂谷之战他要征求自己的意见,难怪智慧战斗只是他要自己在旁边观战,这一切根本都已经被他算计到了。
“唉!”战凌云一声叹息,“不瞒你说,老夫很清楚为什么夏国对谷城如此看重。莫凌图那小子是个人才,知道生擒老夫会给整个西域乃至大唐造成怎样的打击。可怜我那三万好儿郎,为了老夫这一把老骨头,永远留在了那里…唐安,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夫比谁都心疼啊!”
说着,老人泪水纵横,哽咽道:“剩下的这些人,是老夫亲兵仅存的血脉。唐安,算是老夫求你,一定要把他们活着带出去!”
见他一张老脸满是痛苦,唐安心中不忍,坚定地点点头,道:“将军放心,唐安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倾尽全力完成将军的心愿!”
“好,好!能遇到你,上天也算待老夫不薄了。不过你要记住一点:一定不能让胡子知道老夫殒命的消息。莫凌图那小子,不抓到老夫绝不会罢休,你不妨领着他在黄土地上多转几圈,也好给咱们边陲布防争取点时间。”
战凌云转悲为喜,紧握着唐安的手,似是又回复了战神的决胜千里,一脸冷傲道:“江山是你们年轻人的,那莫凌图遇到了你,也算是棋逢对手。虽然你军事素养全无,但胜在脑袋灵活,出奇制胜。断魂谷能想到痛打落水狗这种战术,足见你有多卑鄙无耻。哦,老夫是褒义,你别误会。”
无耻算哪门子表扬?不过念在老家伙命不久矣,唐安只能欣然接受,骚骚一笑道:“多谢老将军夸奖,小子这点无耻实在不值一提。”
“你这小子。”战凌云哈哈一笑,挣扎着站起身子,徐徐走到矮崖旁边,遥望被夕阳染红的黄土断丘,一脸的迷恋。
橙红色的晚霞在老人脸上镀上一层金边,看上去神圣不可侵犯。
“唐安,你看这里的景色多美。这大片广袤的土地,皆是我大唐版图!也许不就得将来,西域辽阔无垠的边疆,东方美丽的海岸,也都将换上大唐的旗帜。我们大唐,必定能够一统八荒,永世昌盛!”
“噗通!”
战凌云说着,面朝东北汴京的方向跪了下去,满脸的神圣,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用尽浑身力气喊完这一句,老人再也没有起来。漫天火烧云之下,只留下一道佝偻的身影。但在噙着泪水的唐安眼中,这道身影却无比伟岸。
一代战神,终于殒命。
(唉,这一章写的心里不太好受,但又是承前启后所必需的。下周开始,安哥带兵,将猥琐无耻发挥到极致,敬请期待。)
第三百五十七章 回到家乡、回到大唐
晨光熹微。
蒙蒙亮的天空照亮了苍茫无垠的黄土地,高低起伏的断崖土坡之间,三千甲士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对着一个小土包恭恭敬敬地拜俯下去。
那是战凌云的无名冢。
唐安位列三千将士之前,满脸肃容,额头缓缓亲吻土地,对这个一生戎马为国的战神磕了一个响头。
有的人活着的时候已经死了,而有的人死了,却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比如战凌云。
他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却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边关。在大唐子民安享太平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其实是有这么一帮人在荒芜的便将,用血和汗为他们筑起了一道屏障。
他生平经历战事无数,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便是对他一辈子在生与死的刀光剑影间游离的最好诉说。
他爱兵如子,每一个从他麾下高升的将士临别前,无不眼含热泪扣头,再扣头。但对自己的孩子,他却要求甚严,总是送到最危险的前线,让他们置身于生死最前沿。
他从前有四个儿子,六个孙子,现在却只余下一子一孙,其余的都以战死沙场。
一门三将军,世代皆忠良。
如今,风光无限的金刀战家,又有一个人永远留在了这里,这片他用一生守护的黄土地。
“咚、咚、咚。”
唐安一脸磕了三个响头,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泥土,只是双目通红地盯着那安静的土包出神。
说起来,他和战凌云只认识了短短几天时间,但那个老人的刚毅不屈,在绝境中永不低头的态度,谈笑间樯橹会飞呀咩的气概,无不令他折服。
“将军,一路走好。您老辛苦了一辈子,战斗了一辈子,如今…也该歇歇了。”
“将军啊——啊啊啊!”
听唐安语气深沉的一番话,身后的将士们再也忍耐不住,随着第一个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几个嚎啕大哭声连成一片,在这片空寂的土地上回荡,奏响了最为凄厉的悲惨乐章。
这些面对金戈铁马也不层皱眉的铁血男儿,从昨夜见到唐安抱着战凌云尸体时就变成了泪人,就像孩子一样。仿佛死的不是他们的上司,而是最为敬爱的慈父。
子民死了,袍泽死了,到今天,他们最为敬重的战神也死了。
在被大唐繁华所遗忘的遥远西域,这些人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当自己的心被一刀又一刀的割伤,谁不是痛苦的近乎窒息?
一旁的慕绒别过头去,似是不忍看到如此凄惨的画面。就连好几天来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媚儿都被眼前的情景所感染,偷偷擦拭了垂泪的眼角。
哪怕死的是自己的敌人,但她也不可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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