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之岚看他装傻,脸色逐渐凝固,道:“公子这话,可真是振聋发聩,着实吓了奴家一跳。但奴家敢在京城开馆授艺,讲的是一个‘信’字。唐公子这么说,岂不是欺我一介女流,往我头上泼脏水么?”
敢情是来兴师问罪的。唐安道:“凤大家无需动怒,既是凤大家认定了小子胡说八道,柳姑娘又何必要见我呢?”
“我飞雪悦兰阁名声来之不易,不叫你上来,若是将这话传了出去,不是毁我招牌么?”凤之岚凤目瞪起,道,“公子可知道,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对我凤之岚来说,却会是灭顶之灾!”
“没这么严重吧!”唐安惊讶道,“凤大家不要见怪,我这人就爱胡思乱想,若是写的不好,你撕去便是,我绝不会对别人说的。”
凤之岚见他一副二愣子的认真模样,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自问阅人无数,但这个小书童时而机灵死鬼,时而装傻充愣,时而又铁骨铮铮,一张利嘴连堂堂将军都不是对手,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可是,这般有才学的人却甘心委身做一个书童,真是充满了矛盾。
凤之岚越发好奇起来,觉得始终看不透这个少年。不禁收起严肃的表情,展颜一笑,道:“公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可是我很好奇,公子究竟为何会做这般猜测?”
这个女人,对情绪的掌控已臻化境,说怒就怒,说笑就笑,真叫人捉摸不透。
对付太聪明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唐安也不隐瞒,道:“在我们家乡,柳姑娘的这种病症叫做‘自闭症’。患了这种病的人,是绝不会和外界接触的,而是自我封闭,活在自己的空间,实际上可怜至极。柳姑娘若是真有自闭倾向,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舞?”
凤之岚心神巨震,眼神灼灼的盯着他。她以为自己的故事编制的天衣无缝,加之柳倾歌常年来都是如此,旁人绝对不会怀疑,却想不到这个少年竟能一语道破关键所在。
不过…自闭症,真的有这种病么?
第三十九章 天下第一
唐安见凤之岚沉默不语,道:“当然,这只是在下的猜测,真正的答案,只有凤大家你心里最清楚。”
凤之岚脸带警惕道:“公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唐安摆摆手,道:“凤大家别误会,在下的这番猜测绝没有要挟的意思,反而对凤大家充满了敬佩。若是在下猜的不错,柳姑娘天仙般的人物,对所有男人一贯不假辞色,若是这些富家公子们得知有机会亲近仙子,必定会如过江之鲫般涌向飞雪悦兰阁。而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对男人来说就越是珍贵。他们越是心痒难耐,就越发的对飞雪悦兰阁感兴趣。到时飞雪悦兰阁的生意和名声必定会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凤之岚静静地听完,深深注视了唐安良久,忽的叹息一声,道:“凤某人原本对自己的才智颇有信心,但听完公子的言论,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唐安打个哈哈,道:“我这人自小便有些小聪明,凤大家无需自卑,其实你也很聪明嘛!”凤之岚对这个拥有强大自信的家伙彻底无语了,幽幽道:“公子既已看透,我若是再否
认,便显得虚伪了。不错,倾歌的做法,是奴家所授意的。”
唐安一愣,没想到她会真的承认。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她凤之岚的名声就完全毁了。换做是唐安,打死也不会承认。但是凤之岚却反其道而行,说的坦荡,毫不做作,反而更加叫人佩服。
“凤大家闯荡京城不易,能有这般的眼光和手段,确实是智计高绝。唐某也是歪打正着,凤大家不必介怀。”唐安正色起来,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凤大家既然如此信任唐某,唐某必定守口如瓶,绝不传第三人耳。”
“多谢唐公子。”凤之岚盈盈一拜,道:“其实公子说的都对,只是有一条却不知道。”
“哦?”唐安惊奇道,“愿闻其详?”
“既是被你看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凤之岚眼神有些飘忽,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我这般做法,最主要的目的是为给倾歌造势。”
“造势?”唐安有些不解。柳倾歌“歌舞双绝”,名头已经大的惊人了,何须再造势?
“倾歌资质绝佳,对舞蹈的悟性更是非常人能及,当年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她必定是学舞奇才,故而收她为徒。她也的确没有叫我失望,既有天分又能吃苦,我在她这个年纪,是达不到她这样的高度的。”凤之岚解释道,“唯一能和她媲美的,只有一个风之瑶了。”
风之瑶的大名,唐安不久前刚听程采和提起。想不到凤之岚对柳倾歌的评价如此之高,竟然拿她与天下第一的人物作比较。
“公子也许不知道,我和风之瑶原是同门是姐妹。但她各方面均胜于我,所以赢得了那‘凤魁’,奴家也因此心灰意冷,遥走他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唐京城开了艺馆。”
凤之岚一脸回忆,徐徐道出一段陈年往事。“倾歌这孩子,视奴家如同娘亲,知道奴家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输给了风之瑶。于是她从小立誓,一定要打败风之瑶,替奴家争回这一口气。别看倾歌外表文文弱弱,但做出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既是如此,奴家何不成全他,倾尽全力打造一个新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要付出怎样的努力,只有她本人才知道。唐安暗想:原来她的此番种种,背后竟有这么辛酸的往事和崇高的目标——和我一样。
凤之岚继续道:“倾歌还年轻,现在绝不是凤之瑶的对手。不过以她的资质,今后却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所以奴家要为她造势——用那些才子名流的悠悠众口,成就倾歌‘歌舞双绝’的名声,让人人都知道,柳倾歌就是我大唐第一舞姬。只有这样,她才有挑战风之瑶的资格。”
可怜天下父母心,想不到柳倾歌光鲜的背后,竟背负了如此沉重的责任。而凤之岚更是伟大,为了徒弟的梦想,竟赌上了自己的名声,想出如此一条妙计来成全徒弟。这样的感情,已经不亚于真正的母女了。
想起自己的父母现在不知身在何方,过得如何,唐安蔚然一叹,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楚。
凤之岚见唐安忽然安静下来,表情有些凄楚,问道:“唐公子,你没事吧?”
“哦,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唐安收拾情绪,道:“凤大家为柳姑娘所做的,让唐某感动的很。有你这样的师傅,是她的福气。”
凤之岚笑了笑,道:“公子过奖了,我倒觉得有她这样实心实意为我着想的徒弟,是我的福分才对。”
唐安道:“恕唐某直言,有理想是好事,但柳姑娘正值豆蔻年华,恰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为了梦想而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对她来说是不公平的。”
“唉,公子所言,恰是我的心病。天下有那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孩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只是这孩子的倔脾气一上来,任谁也改变不了,奴家也为此而烦心。”凤之岚幽幽说道,忽然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唐安,问道:“唐公子,你今年多大?”
打听我年纪做什么?唐安信口道:“十六。”
“你这人哩,好好问你的时候又没个正形,不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凤之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看你的模样,想必年纪也不大,为何说起话来这般老气横秋?”
唐安道:“在下的经历,凤大家一定想象不到。也许经历的多了,人对事物的看法也会变得不同吧。”
凤之岚暗想以你的年纪,又能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经历?但看他的模样似是不想多说,也便不好再问。说道:“原本叫唐公子过来,只是担心你会胡乱编排我飞雪悦兰阁,但聊过之后,却发现你这人绝不像看起来那般简单。而且你并非迷恋倾歌的美色,反而能为她着想,倒是大大出乎奴家的意料。所以奴家现在改变主意了。”
靠,敢情原来是要诓我!古人说的没错,漂亮的女人一定不能相信。
“若是倾歌能与你做朋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凤之岚展颜一笑,“如果你能改变倾歌的想法,让她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凤之岚必有重谢。”
“凤大家客气了,柳小姐仙子一样的人物,若是能帮到她,我自当尽力。”唐安说道,“不过凤大家不想她做那天下第一了么?”
“能做天下第一,固然是三生有幸,但同样也是大大的不幸。”凤之岚说道。自古无敌最寂寞,能站在山巅一览众山风景的,其路途的艰辛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许多年前,奴家还争这一口气,但是现在却不同了。奴家拿倾歌当亲女儿看待,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度过余生,比什么都重要。”
唐安由衷说道:“凤大家能有这样的胸怀,在唐安心中,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唐公子说笑了。”凤之岚笑道,“看起来,我虚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不妨就喊我一声姐姐吧。”
随便闲聊几句,竟然能和凤之岚这样的人物拉上关系?唐安受宠若惊,赶忙脆生生叫道:“姐姐好!”
这家伙,刚刚还老气横秋,怎么这么快又变回那副无赖嘴脸了?凤之岚无奈一笑,感觉越发看不透眼前的少年,道:“认了你这个弟弟,不知道坏事还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人家都说我有旺财相。我要是多来几趟,保准你财源滚滚,数钱数到手抽筋。”唐安嘻嘻一笑,道:“若是姐姐不介意,就叫我糖糖吧,安安也行。”
糖糖?安安?
凤之岚犯了个白眼,道:“好了,闲话不多说,方才你得罪了那战无双,那可不是寻常人物,我还要去与他喝杯水酒,替你陪个不是,省的以后惹下麻烦。”
这个便宜姐姐,还真是够仗义。不过能少一个麻烦,也少一份心事。唐安感激道:“多谢姐姐了。”
“既认了你这个弟弟,自然要有些表示才行。”凤之岚指了指前面,道:“倾歌的房间,是那边左手第二间,你直接去见她便是。这孩子长时间不与人交流,想来会有些怕生,你莫要吓到她。”
唐安赶忙应是,凤之岚又嘱咐两句,转身欲走,想了想,却又回过神来,问道:“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真的只是个家丁?”
这个问题凤之岚连问两遍,让唐安有些小小的自豪。连凤之岚这样的人物都被自己的才华折服,看起来自己还是不够低调。
“千真万确。”唐安道,“我乃程云鹤大公子程采和的高级伴读小书童。”
凤之岚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一个书童?”
“人的追求是不同的,有的人喜欢争名逐利,有的人喜欢云淡风轻,我这人,现在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所以姐姐你就当我是一只闲云野鹤吧。”唐安哈哈笑道。
凤之岚似乎还是不太理解,又问道:“这就是你的追求?”
“人活在世上,总该有点目标才对。”唐安想了想,道:“如果说我的目标,那就是做天下第一小书童吧。”
第四十章 倾歌倾城
柳倾歌的香闺,并没有唐安想象中那么奢华。寻常的桌子,寻常的椅子,寻常的秀床,整张屋子看上去和一般的屋子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每一样东西都被整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柳倾歌此时就坐在椅子上,双手有些局促的放在膝盖上。雪白的头发散开,如同流云飞瀑般倾泻而下,看上去有一番别样的美态。眉目如画,慵懒而迷人的双眼一直看向自己的脚尖,白皙的面庞泛起点点桃花,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让她感觉羞涩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自她有记忆开始,便从来没有和男人接触过。她知道自己很美,也知道许多男人为了自己的舞姿而痴迷,可是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除了从凤之岚嘴里听闻过一些之外,别的就再也不知道了。
一个连男人都不了解的女人,对面坐着的是皇帝或者书童,其实差别不大。所以她并没有丝毫看不起唐安,实际上,她根本连看都不敢看。
她叫唐安来,其实并非是真的想要交朋友,而是不想让他将纸条上的内容传出去。
当她看到唐安歪歪扭扭的笔记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屋子都变得天玄地转。她没想到凤之岚的用心会被人识破,却知道这将会给飞雪悦兰阁带来多大的麻烦。
华年易逝,做戏何苦?
他是怎么知道的?娘亲的计策天衣无缝,她也正朝着大唐第一的方向不断前进,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从来没有人对她的“病”产生过怀疑,可是这个叫唐安的家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在演戏?
决不能让事情泄露出去!这是柳倾歌唯一的想法,所以她第一时间找到了凤之岚,表明了想要见见这个叫唐安的人的意思。
她的命是凤之岚的,她一定要为凤之岚争回那个天下第一,没有任何人能阻挡。
可是,当人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舞蹈上她是绝对的大家,但是在与人交流接触上,她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雏鸟。
屋子很安静,气氛很压抑。
不自然的,那八个字又浮现在柳倾歌的脑海中,让她的心情有些沉重。说到底,她还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妙龄少女。如花的年纪,谁不愿意逛逛街,看看那些风流才子吟诗作对?可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她放弃了全部,一门心思投身舞蹈和声乐,说起来,倒真是不小的遗憾。
遗憾的不止柳倾歌,还有唐安。
他算了算,来到这里已经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了。可是连问三声好,柳倾歌却像根本没听见一样,让唐安很是没面子。连坐在凳子上,都是唐安的自作主张。
对于不会待人接客的女主人来说,你站着,她也不会觉得你是在表示尊重,你坐着,她也不会觉得你失礼。
不知过了多久,柳倾歌终于叹了口气,首先打破了话题,道:“想不到,你还是来了。”
柳倾歌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意思。她知道凤之岚会先试探这人一番,如果这人贪图钱财,飞雪悦兰阁从来不缺,倒是好打发;若是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凤之岚更不可能放他进来。所以他能来到这里,说明他通过了凤之岚的考验。
凤之岚一直以来都不希望自己太过辛苦,这点柳倾歌是知道的。所以通过考验的意思,就是说凤之岚已经认可了这人,觉得他有成为自己朋友的资格。
可是,要会当凌绝顶的人,能有朋友么?
唐安当然不知道柳倾歌的复杂心思,而是完全沉迷在那绝美的容颜当中。在前世唐安自问见过不少美女,清纯的,可爱的,风骚的,性感的。可是无论哪一种,都绝对无法和眼前的玉人相提并论。
无可挑剔的花容,足够吸引全世界的视线,慵懒中透出的风情,不断地骚动人心,而那略带寂寞的气质,更是让任何男人都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怜爱一番。
一个女人能包含这么多的气质,绝对无愧红颜祸水四个字。
不过她一开口,却让唐安有些犯难。明明是你让我来的,为什么又说“想不到”?唐安不解道:“我来到这里,柳姑娘很惊讶?”
柳倾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