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唐安的影响,她内心深处开始替这些无辜的可怜人而感到同情。
为什么本本分分劳作的人,会成为利益的牺牲品?他们做错了什么?
还有……自己该如何对那个人解释?
想想唐安愤怒质问自己的模样,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产生了丝丝胆怯。她忽然好想替不远处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阖上兀自睁着的双眼,可是在普天欢庆的声浪中,这样的做法似乎很不合时宜。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蹲了下去,伸出白嫩如玉的小手,覆在了少年早已冰冷的眼皮上,柔声道:“去吧,那个世界……会比这残酷的西域美好的多。”
“乌朵,你在干什么!”
赵无极眉头一蹙,显然对苏媚儿替敌人祈祷的做法很不满意。
莫凌图心中一突,赶忙道:“皇上息怒。乌朵她……来到这里之后身先士卒,替大夏立下了汗马功劳。若非她凭借高超的身手,数次斩杀敌方将领于千军万马之间,我们的损失必然会大大增加。不过乌朵她生性善良,不忍妄造杀孽,故而才会由此一举,还望皇上海涵!”
说着,莫凌图瞥了瞥苏媚儿的背影一眼,眼神中满是不甘。
他知道,这一路东来,曾经双手沾满鲜血的她没有杀一个唐人。至于理由——还用问么?因为她深爱着的那个叫唐安的男人,也是一个唐人!她只想取悦于他,所以才不忍心残害一个他的同胞!
莫凌图的牙关紧咬。他最爱的女人,心里却装着另外一个男人。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背叛了自己,让一世英名的铁勒少帅蒙羞。
如果换做别的女人,他早就一刀杀了。进入薛家堡之前,他甚至早已想好了说辞,在赵无极面前揭露她通敌的罪行!
他要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为她背叛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可奇怪的是,面对这个每天每夜都会在梦中与自己相会的女人,他始终无法狠下心来。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到了她的面前只会化作绕指之柔。
他忘不了她,更不忍伤害她。可悲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痴心一片,能否换来圆满结局。
“哦,是么?”听到莫凌图的辩解,赵无极脸色稍霁。他很欣慰看到铁勒少主对自己的棋子如此痴迷——把神武教牢牢握在手中,他理所应当地将苏媚儿当成了棋子。
用一个女人换来一大助力,这样的买卖怎么算都值得。想通这一点,先前的一点不快一扫而光,赵无极笑着来到苏媚儿身边,眼睛却盯着莫凌图道:“朕的乌朵,是整个夏国最锋利的刀!凌图啊,朕老了,现在朕把这把刀交到你的手里,还望你能珍惜她、善待她,切莫让朕失望才好。”
语重心长,却有大有深意。
表面看来像是托付苏媚儿的终身,却又像权利交割一样。饶是以莫凌图的定力,一颗心脏却也怦怦直跳。他赶忙跪倒在地,微卷的褐色长发遮挡住了英俊的脸颊:“皇上放心,臣必将乌朵当做生命一般爱护,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听着二人如交易货物一般,决定了自己的归宿,苏媚儿带着一丝冷笑,徐徐站起身来。
视作生命么……奴一点也不稀罕。能够得到奴的人和心的人就快来了,能够再见他一面,奴也就从这世俗的枷锁中解脱了……
无论赵无极还是莫凌图,都没有注意到苏媚儿的异样。他们所看到的,只有波澜壮阔的未来。
“好!”赵无极赞叹一声,“待到平定天下一统八荒之日,朕的身侧必定有你莫凌图一席之地!非但如此,朕将收你为义子,亲自举行你与乌朵的成婚大典!”
深知赵无极没有子嗣继承王位的莫凌图心跳加速,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有机会接掌未来庞大的帝国,但最起码,赵无极能说出这番话来,间接证明了他对自己有多么看重。
只要能稳住地位,就是良好的开端。以匈奴的蛮横,赵无极地位稳固之后岂会让他们再骑在头顶?而他能仰仗和信任的力量来自哪里?还不是铁勒!
等到匈奴这个心腹大患一除,赵家的江山真能坐得那么安稳么?
想想未来得种种可能,莫凌图只觉得热血澎湃。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他要做的,只是努力成为赵无极的“股肱之臣”而已。
他单膝跪地,“无比感动”道:“谢皇上隆恩!”
人多眼杂,赵无极一把将他扶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徐徐道:“朕所允诺的,都是你应得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踏出最重要的一步——将大唐的中坚力量赶尽杀绝,清除掉最后的障碍!”
莫凌图点点头,道:“凌图知道该怎么做。”
“朕相信你。但兵贵神速,不能给那些唐人任何喘息之机。咱们要以薛家堡为阵地,用三天时间集结有生力量,全力东进,剿灭唐军!”赵无极背负双手,看向远方那湛蓝色的天空,微笑道:“朕要这天下所有土地,都纳入大夏国的版图!”
第六百九十章 背水一战
薛家堡以东,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芜地带。在这里,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
漫无边际的黄土中间,有一道蜿蜒的河流,如同一条蓝色的丝带一般醒目而美丽。她就像盘卧在黄土上的一条龙,久而久之,便被过路的旅客亲切的称之为“盘河”,又因带给无数饥渴的路人生的希望,也被称作“希望之河”。
然而现在,希望之河里的希望,正随着滚滚的河水激流远去。
沿着河岸,可以看到数不清地大唐将士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他们有的捧起一捧河水敷在脸上,有的环膝而坐目光呆滞,有些人甚至捂着脸默默哭泣。
相同的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有一股沮丧的情绪在人群之中蔓延。
看得出来,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役。没有一个人的衣服和铠甲是完整的,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就连身为主帅之一的代天涯都在肩膀上缠绕着纱布,渗出不少殷洪的血水。
莫凌图全军夜袭,让大唐将士遭遇了一场溃败,丢失了西域江山最后的重镇。薛家堡一丢,通往东方的道路将一马平川,再也无险可守。
一想到这些,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依靠坚固的城堡都无法阻挡胡人的脚步,在辽阔的平原地带,谁还能遏制他们?
并不是大唐将士想要放弃,深知如同瘟疫一般的胡人如果打进来,大唐会变成怎样一副惨状的将士们,每一个都已经尽了全力。
可是他们太累了。
这支部队的大部分人,刚刚经历过相国叛乱,勉强整编在一起,还没有经过系统操练便被派到了这片荒芜的土地。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凭借一股不叫胡人逞威风的信念,顽强地抵抗着。可是一来缺乏默契,二来人数占据了绝对劣势。以二十万之众,还包括无数民勇,迎战近乎两倍于自己的敌人,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更可怕的是,这一次面对的对手和以往都不同。他们作风凶悍,来去如风;没有常规的套路,没有固定的打法,不计较后果,不在意牺牲。
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他们的凶残、勇猛、暴虐,给所有守军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而真正与他们交过手,这些人才知道战凌云能够坚守国门不让胡人逾越雷池半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至于唐安带领三千残军在西域东疆杀了一个来回,消灭了数倍于己方的胡人的故事,便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
现如今,战老将军已经作古,所以刚刚吞下失败苦果的将士们无比怀念那个蒙有神话色彩的唐大人。
他仿佛是大唐的福将,所到之处,总能逢凶化吉。遥想当初,他率军镇守西玄门,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和将士们亲如一家,让听闻此事的将士大感羡慕。
如果换成这样的主帅,或许……薛家堡就不会丢了吧?
不少人抱有相同的想法,可是想想无情的现实,却也只能叹息一声。
唐大人不会来了。得罪了皇上的将军,又怎么能再度赢得信任呢?
他们谁也指望不上,只能依靠自己。
休息得足够久了,代天涯和彭远征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彭远征就不必多说了,当初壮志酬筹地来到西域,想要大展拳脚,立下不世之功,成为向战无双一样的名将,可无情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失去了战凌云这个主心骨,西域连城的诸多将领一下子没了方向。面对一个恐怕连胡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陌生将领,又有谁会放心把手底下无数兄弟的生死都交托给他?
彭远征在这里步履维艰,每一道命令都贯彻不畅,每一个想法都得不到将士们的有效配合。他想要打几场漂亮仗塑造形象,可是不摸胡人套路的他,只换来了两场惨败,以及将领们私底下的嘲笑声。
西域失和,情况愈发不利。
彭远征还没想出应该怎么打破眼前的僵局,战争便爆发了。
夏国大举来攻,大唐猝不及防。
没能抱成一团的几个战略要地瞬时间便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付出了无数人命和大片土地的代价,将领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主动放弃了所镇守的关卡,一连将防守阵地东移,却已经为时已晚。甚至就连朝廷几次增兵,也无法挽回颓势。
这一退,便一路退到了薛家堡。
可是眼下,连薛家堡也没了。
接连的失利,让彭远征无法在代天涯面前抬起头来。虽然他的职位比对方高,年纪比对方大,可是面对这个皮肤黝黑一脸英气的后起之秀,彭远征却怎么也端不起老大哥的架子。
二人核计一番,代天涯默默站起身来,走到了残兵败将中间。他没有说话,而是抓起一把黄土,另一只手沾了沾河里的水。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代天涯面色凝重,将土和水轻轻洒下,道:“兄弟们,这土是咱们大唐的土,这水是咱们大唐的水,你们向四周看看,这里——都是咱们大唐的土地!”
大唐的土地,却在自己手里失去了一城又一城,一庄又一庄。想想那些惨死的百姓和白白牺牲的袍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抹羞愧。
代天涯看着将士们的脸,他知道,如果无法挽回丧失的气势,接下来的仗也便不用打了。
“咱们的西面,已经没了……当初踏上战场,穿上这身军装时,我们感到自豪吗?当然自豪!没有一个人是为了屈辱而来,我们期待着开疆拓土,扬名立万!不过很遗憾,这么多年来大唐的版图没有扩张出去一寸,及至今日,反而丢掉了一大片。更可悲的是,这些土地是从我们手里丢的!”
振聋发聩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头颅埋得更深。
代天涯踱着步子,道:“失败并不可怕,再成功的人也成不了常胜将军。但可怕的是因为失败丧失信心,自甘堕落下去。这样的人叫什么?叫懦夫!叫孬种!”
“我承认,夏国胡子的确有可怕的一面,那种悍不畏死的精神,的确很令人震撼——可这能成为我们惧怕和胆怯的理由吗?看看你们的后面,看看河的东方!”
众人顺着代天涯的手指望去,宝蓝色的河流另一侧,依旧是漫天遍野的黄色。可是在黄色的尽头,却涌现出一抹生机勃勃的绿色。
那里是他们的家园。
“我们都知道那是哪儿,因为我们正是从那里来的,那些该死的胡子也正想要打到那里去。两者之间,只隔了我们而已。”
代天涯叹息一声,旋即目光炽热,继续说道:“放弃也许很容易,杀人还不过头点地。但是大唐覆灭,我们都会变成无根浮萍,还有哪里会成为我们和家人的归宿?更何况,他们的刀会割断我们爹娘的喉咙!我们的女人,会嘶声抵抗,却最终难逃厄运!至于我们的孩子——有谁在薛家堡看见一个胡子用长枪挑起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毫不留情地扔进火堆里的那幅画面?我保证,那是我看过最难忘的一幕,为了这一幕,我想要把所有胡子赶尽杀绝,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孩子遭受同样的命运!”
“嘭!”
一个战士将拳头狠狠锤在乐上,双目血红一片。余下的人瞪着牛眼,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毫无疑问,他们已经被代天涯激起了怒火。
早从踏上征途的那一刻,他们就明白肩上所要肩负的使命。起先没有人不怕死,可是见过了太多生与死之后,大部分人都能用一种淡然的心态来看待最后的归宿。而现在,经过代天涯一番鼓动,这份漠视生死的热血分外明显。
如果能用自己一条命,保护父母妻儿健康平安,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代天涯叹了口气,指着东方道:“再往东走,唯一能当做关卡的便是长安城了。那是我们汉人辉煌的见证,绝不容许被异族人玷污。遥想当年汉武大帝那句‘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威风!身为大唐的一员,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谁愿意选择退却,谁愿意把沿途的这片土地再拱手让人?”
“不!”
将士们嘶声呐喊,气壮山河。
代天涯很满意。从漠北带兵十余载的经历,让他懂得该如何调动这些男儿保家卫国的热情。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周,道:“如今,夏国皇帝御驾亲征,灭我大唐之心昭然若揭。而我们,便是大唐的盾!虽然我们的人没有他们多,但是朝廷的援兵正在火速赶来,我们仍有一战之力!脚下的这条河,便是老天爷给我们划下的底线!”
“我们……还有援军吗?”一个战士弱弱的问道。
不仅是他,每个人都瞪着一双热切的眼睛,想要寻求一个足以令他们心安的答案。他们很想知道,经历了汴京城之战,大唐的力量都被派往了西域,还会有可调之兵么?
有援军么……
这个问题,代天涯也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可他不能说出令人更为沮丧的答案。
“当然!每一个大唐男儿,在大义面前都会成为最优秀的战士。为了保卫亲人的男人们已经拿起了武器,踏上了征途。而我们要做的,则是把那些杀千刀的狗杂种,死死咬在这条河边!哪怕我们的血染红了盘河水,也绝不退后一步!你们——能不能做到!”
“能!”
所有人振臂高呼,杀气腾腾。有时候,从失利的悲伤中走出来不算一件难事。
代天涯很满意众人的表现,他点点头,道:“搭建防御工事!”
“喏!”
一声应吼,战士们忍着疲惫,再度忙碌起来。
愁出了许多白头发的彭远征满脸敬佩,来到代天涯身边,道:“代将军年纪轻轻,却极善聚拢人心,不愧为帅之才。”
代天涯有些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这个辜负了皇恩的失败统帅,不配获得自己的尊敬。
他不冷不热道:“彭将军,闲话就不必多说了。夏国大军来势汹汹,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有聊天的闲工夫,不如去督促一下战士们。”
“等等!”见他转身要走,彭远征皱眉道:“我想知道,朝廷真的还会增兵么?”
“我不知道。”
代天涯顿住步子,微微叹息一声,目光执着地说道:“有援军,我们便一起打回去,把胡子给大唐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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