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倒霉倒大了。现在我们回来,在路上也捡到便宜,真不知该怎么说这好运气。”
“我这运气可不怎么好,大腿上中了两枪,肩头上也中了两枪。”炮观员躺在担架上,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不过,总算命大,没有光荣。当时我一个对付他们十多个,要不是他们进来得快,那可说不准会怎样。”
他呆呆地看着头顶上天空,不知是在想什么,也许后怕中?他的头发老长,唇上胡子也很浓密,人瘦得叫人担心。
尤其他的眼光里有些无神,显得很不精神。
“想不到你掉进了敌人的潜伏阵地,真不知该怎么说。其实应该感谢那个吴八斤,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误打误撞,立下好大的功劳。”黎国柱又说。
炮眼先生展开嘴角一笑,伸着脖子道:“你不知道,当时俘虏是在我手上逃脱的,我心里焦急啊!到了下面的山谷,我还真是担心有老蛇,怕被一口给吞了。哪里晓得他妈的是一些敌人的特工躲在里面,我总算保住了命,谢天谢地。受了好几枪都不死,以后我有纪念的东西了,要不然我说我上过前线,谁相信?你们运气比我好,仗打了无数,一颗子弹没挨上。你要不要烟,我这边的口袋里,你要的话自己拿。向班长过来了,你问问他要不要,给他一颗。”
向前进被熊国庆搀扶着跟了上来,他的右脚趾伤口处好像疼得厉害,行走起来比刚才更加不便一些。
“班长你应该早点回去,把伤养好,估计这会儿什么事都没有了。现在这样子,要是再有任务,你恐怕不能参加。”黎国柱回头看着向前进说。
“没事,回去休息几天就好了。”向前进叫熊国庆放下他,他要自己走。
炮观员在担架上叹息一声:“可惜吴八斤被我打死了,这条狗其实蛮有用,他应该还有别的知情不报的机密东西没有被我们审出来。”
“那有什么?该知道的我们应该都知道了。这里不是还捉住了他们一个下级军官?应该不比吴八斤的价值差。”向前进说。
“那倒是。不过看这小子挺凶悍的,应该很难问出点什么。”
“那是头头们考虑的事,我们只要逮着俘虏就行了。要是的了个乌龟他们不会剥壳壳,只能证明他们没本事。”熊国庆跟在向前进身边,将枪挂上肩头。
“我进医院后可能要躺几个月,今年上学恐怕不可能了。不说了,累!”炮眼先生说完睁着大眼睛看着蓝天。
向前进看看头顶上的晴空,说道:“天气不错,晴定了。但愿大家回去后能休息几天,最好是一两个月。我觉得人特别没精神。特别是胃里面空落落的,浑身发软。你们呢?是不是都这个样子?”
“我们也是。回去只想睡个够,慢慢地调养一下身体,恢复点元气。千万别刚撤下来就又要上前线,更不要出境,要不然,跑不动。”熊国庆说。
“那是!”所有的侦察兵都说。
“你们苦!当侦察兵日子不好过。”抬着担架的后面的一个兵说。“今天打了这一仗,我们回去要吹嘘好久的,而你们的事情,可能十年八年的也说不完。以后我们上了前线接防,可能,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没你们那么风光。你们看起来像野人或土匪,我们以后从前线下来只要像半个野人或土匪就行了。上前线当兵不容易啊,能活着的几个月都不能睡一个好觉,洗一个澡,吃一餐好饭,不幸的就更惨,命没了。只有当兵的能理解当兵的,我们这样不要命的在前线为了什么可能很多人都不明白。他妈的,我们出征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很多小学生列队欢迎,很感动。我们团长热泪盈眶,就要上前发表讲话了,上去了才晓得,那可是人家是地方上组织来欢迎日本鬼子的,一个什么外资的什么团体,来中国考察。他妈的!老子们还得给那些人让道。”
“呵呵,改革了么。谁晓得呢,说不定以后连狼牙山五壮士这样的文章也要从小学课本里改掉了。”炮眼先生说。“难怪人家日本人一直都瞧不起我们,自己人有很多不争气,奈何?抗日战争的时候,汉奸伪军就多过皇军,真他妈的丢脸!现在这些人又抬头了,只是环境不同,表现方式不同而已。用得着叫小学生去列队欢迎接送吗?我保管这些叫无知少年去欢迎鬼子的人在国难的时候一定是汉奸无疑。真他妈的!”
向前进听到炮眼先生情绪激动,也点了点头:“说得没错!讨好巴结者,永远都是没骨气的人。”心中大有感慨。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当是此语。
他接着说:“人么,要的是自尊、自信、自强!想象真是恶心,叫小学生列队欢迎鬼子进村,这是只有和平年代的汉奸才做得出的事。”他想起那次在医院的广西籍的病友说的一个词:和奸!那个有着北方人豪强血统的广西籍人说的那句话,此时深深打动了他。
“和奸,和平年代的汉奸!”他出声低低地咒骂。
“说得好!和平年代的汉奸!没骨气的东西,应该趁早清除,免得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贻害无穷。”炮眼先生抬起能动的那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他日本人来就来么,做生意而已,他要有钱赚才肯来,大家互利互惠,用得着那么去巴结?叫小学生去列队欢迎,为什么不把他自己老娘老婆打扮得花姑娘俏俏的拿出去孝敬鬼子,讨鬼子欢心?恶心不恶心?今后老子要是见到这些人,一定一枪一个,为民除害,防患于未然。”
“有道理,坚决支持!”听到的兵们都说。
“他妈的,生活中是有一些对外国人极尽屈膝卑躬之能事的人,甚而不惜降低自己人格、国格。老子们军人为什么要在前线打仗?不惜流血牺牲?为的就是要不屈服,要打出中华民族的雄风脊梁。老子们要讨好日本鬼子还不比他们地方官员更容易?只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对入侵之外敌不做一枪一炮之抵抗,讨得欢心的岂止是几个小小日本财团的考察人员而已?真他妈的猪头!你们说的对,和平年代的汉奸!还好,老子们心中怒火,有个出气筒!打他越南小狗日的!哪一天也这样揍日本鬼子那可解气!哎呀,你们这个同志轻飘飘,怕只有八十来斤,不过我们到前面的草坝子上也歇歇气,抽支烟?我身上有连长亲自给我的一包奖励红塔山,今天我大方一点,遇见你们从前线下来的,大家又投缘,我奉献出来。到前面去,大家消灭它!千万别跟我客气!”
听说有白吃东西,大家来了精神,都说好。
“放下担架,休息一阵,抽支烟,聊聊天!”到了草坝子上,那个抬担架走在后面的兵自语着说。
担架放下来了,那个兵又呵呵着说道:“我好像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曹景文,曹操的曹,战友们叫我草包。曹操这个本家的先辈不错,我喜欢。”
熊国庆笑着说:“曹操是个奸雄,为人所不齿。是你祖宗,你不觉得有点令人失望,脸上无光什么的?”
向前进坐下地,接过曹景文的烟来,一面等着火,一面说:“熊国庆
你刚才那样说就不对了,当年天下并不是刘家的,能者得而居之。曹操这个人不错,文武全才,是我最佩服的历史人物。他统一北方,进而挥兵南下,想要一统江山,让老百姓过好日子,这是不错的。不过罗老先生写书的时候是站在封建正统立场上,维护刘家的,把曹操写坏了。我们中国人都有种呆气,容易被蒙蔽,凡事缺乏自己的眼光识见。大家都站到了刘备那一边,一片声骂曹操。刘备是个什么东西?没半点本事,只因为沾了祖上的光荣,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田亮说:“历史很深奥,我们后人倒是可以这样褒贬不一,但是在当时当事,换了我们可能就很难说。我也不大赞同刘备,这个人最终没什么作为,意气用事,可怜了诸葛亮一片苦心。”
熊国庆呵呵着道:“嗯,你这话更深奥,一般人听不懂,不过蛮有道理的嗦。还是不要说这些,免得起争执,老子们老是争论这些无用的东西,有时候还动肝火,想起来真是可笑。田哥,把你的火借来一下,看看这红塔山的味道跟我们上次得到的有何不同。班长,是不是把你的脚伤口处解开看一看怎么样了?那么长时间了还不好,可能有点问题。”
向前进说:“有点发烧,可能这几天没吃药,开始反弹了。回去再说,让专业人员来动手。”向前进问曹景文还有多远,曹景文说:“不远,还有几分钟。反正回去也没事,就多休息一会。等等,我们排长过来了,看他有什么话说。”
在前面的排长提着枪,过来问道:“你们侦察兵是不是到我们那里去吃饭?那得要早点走。”
向前进看看天色,真不错的好天气,于是说:“那倒不忙,反正不远了,休息一阵再说,不争那几分钟。”
大家在这个草坝子上休息一阵,抽了一支烟,又说笑了几句,然后才起身,往附近的驻军营地去。几十人前前后后过了草坝子,沿着山脚没走多远,前面是一条小溪流,溪流里的水泛着金光,蓝天白云,风吹起来,大家都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轻松。
“他妈的,这风吹起来让人爽利!”熊国庆说,大家都赞成这话,说的没错。
几十天的潜伏生活,让大家憋闷得慌,这一下不但身上享受着阳光的普照,更有这样的流水,峰峦,树林,山谷,别提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年轻气盛的战士,有着令人钦慕的热血活力。完成任务的轻松和回去休整的渴念,让大家在这个晴空下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他妈的,这真是多好的天气啊!能天天这样优哉游哉就好了。”熊国庆又说。
“不错不错,是的是的。”大家又都赞同。
能天天这样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每个人都那样想。可是他们是战士,战士不能长久地享受和平。和平不是战士能享有的,战士必须时时刻刻处在临战的紧张豪迈中,用他们手中的钢枪和胸中炽热的鲜血,来捍卫和平,来为大多数人来换取和平。
和平的确来之不易,诚然是他们这些人用生命换来的。所以他们尤其能感受到和平的珍贵。他们珍惜这和平时刻的每一阵风,每一缕阳光,每一片湛蓝的天空。他们对自然的这一切都有深厚的感情,在刚刚经历过生死的搏杀后,他们现在可以来这样稍稍享受一下。
曹景文觉得这些从前线下来的人很奇怪,他们很可能已经麻木了战阵杀伐,刚才的经历对他们而言已是恍如隔世,这些人早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看起来是那样快乐,很容易满足的快乐。这种快乐来自大自然的赐予,是多么的平常。
其实每个人只要不贪心,没有太多的杂念,那么快乐很容易得到。
但是他有点不明白这些人,他们何以能这样看淡生死,他有点读不透大家。但是刚才的结交没有错,那一包烟值得,他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永恒的食粮。
他身边的这些人毋庸置疑是一群国之悍兵,他们出生入死,毋庸置疑都将生命看得很淡,从不放在心上,在枪林弹雨中绝不吝惜。他们在彼此的相处中,每个人都绝对的相互信任,从没有利害攸关的自私之念。也许以后,大家在和平年代中彼此会因为天各一方而难以相见,忘记这一段人生的生死岁月。但只要有了困难,通了声气,彼此仍然会互相为对方而不惜生命。
“曹大个子,你们地头附近有没有水?河流之类。”向前进突然问。
“有啊,我们连队就驻在河边。马上就要到了,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洗澡不是?没问题,就是女同志多点。”曹景文回答说。
“呵呵,女同志多好啊!漂亮吗?”大家纷纷问。
“哎呀,你们真是的,听见女人两个字眼里就闪光。我只想一个多月没洗澡没换衣服了,大家马上可以轻松下来,洗澡换衣服,找烂裆药,过几天人的日子。”向前进也快乐地说,禁不住吹起了口哨。
“班长,你比我们还高兴哦。”熊国庆说。“战地医院,女同志当然多。想起来了,不晓得离我们上次送葛朗台和武安邦去的那个医院有多远。你们哪个打开地图来看看哦?我想起武安邦那个家伙可能交好运了。”
“有这个可能,你羡慕吗?改天也吃越南人一颗花生米就好说。”黎国柱取笑道。
“这个代价可太大了,不合算,还是不要了,我大方一点,机会让给你怎么样?”熊国庆嘿嘿着说。又道:“其实这方面的事情,你要问班长,他最有经验。我听说上一次他把战地医院的护士们魂都勾走了,班长就是班长,打仗第一,这个勾引少女魂魄的能力也天生俱来,我们不服不行啊。你们看,班长口哨越吹越响了,自鸣得意怎么的?”
向前进拿着枪,呵呵着说:“我吹口哨又不犯法,不可以啊?法律好像没有明文规定不准吹口哨的。我吹,我吹,我吹吹吹!哎呀,熊国庆你说的没错,这天气真他妈的不错!我只想找个地方,吃住下来,休息几天。找个医生看看我的脚,别又像上次外面完好,里边却化脓。我总觉得少掉了一个趾头,走路不得力。”
“那倒是!看医生是要紧事。不知这次你还能不能像上次那样受欢迎。上次的事,虽然我们没有亲见,但是随事出有因,必不会是没有根据。这次我们可要眼见为实,你莫想抵赖。”
“没有的事,别那么无聊,这样可能会让你们失望。我看看炮眼先生,他眼睛闭过去了,莫不是晕了?炮观员!”向前进在担架边喊了一声。
炮眼先生睁开眼来,笑了一下。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一张小脸,几乎被长长的头发全部遮掩住。
“我还以为你昏迷了,没事。”向前进看着他,安慰他道。
“差不多了,还有一口气。你越来越瘸了,呵呵,医院到了没有?”他脖子僵直着不能抬动,笑起来很难受。
“快了,你坚持一下。”
“我没事,觉得很打瞌睡。”
大家顺着溪流缓缓而上,又转过一个山脚,到了大路上。大路外边是一条河,河对岸边是芭蕉林。远远看去,里面隐隐约约有很多帐篷。但是看不到任何人。
过河去的木桥上有几个站岗的兵,向前进用眼睛四处看了看,这里附近应该还隐伏着暗哨才对。但是他们看不到。这时候从对面的芭蕉林中走出来一队巡逻兵,过了桥,往这边来了。
“那是我们连的人,我们负责这里的防务。”大喇叭跟上来,对向前进和几个侦察兵说。“我们从前面那里的小路上下去,别的地方不敢走,怕地雷。他妈的,前几天我们连别一个排的兵站哨,被敌人特工在背后脚跟边埋了地雷,真是他妈的变态!我要是特工,暗杀的话直接将人干掉不就得了,他们可不,悄悄地在你身后埋了雷后躲在一边去,弄出点响动后等你过去看,他们等着看热闹。所以我们大白天的也不敢放松,巡逻得紧。这下可好,不意间将他们的老窝端掉,应该可以轻松几天。但谁知道还有多少?也许来骚扰我们的不是他们。小心走,别走边上。我听连长他们说,过来的特工指挥官是一个女的,人很漂亮,在我们这边受过驯,还到过南京军区。是个高手,不晓得以后还有什么变态的招儿,用来对付我们。”
曹景文边走边回头:“老子怕个卵,昨天还不给我打了一个。越怕越见鬼,越冷越吹风,这是古话,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草包,你小心走,别踩到一边去,中了招。小心你担架上的人。”大喇叭提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