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向前伸手，道：“说出你的故事。”
魔祖负手沉思，向前走了几步，语气颇为感慨地开口：“其实从某种程度而言，我与郭兄弟的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处……”
郭大路跟着他的脚步，认真倾听。
魔祖说了一个郭大路似曾相识的故事，大致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一位虔诚的佛门弟子，当时他奉命去南瞻部洲某地传扬佛法，不料却遭遇本地最大势力的刁难，一番交涉之下，他与那首领达成盟约，只要能顺利破解那首领出的三大难题，便允许他传教。
那三道难题其实就是度化三个人：一位九世恶人；一位九世乞丐和一位九世烟花女。
时为得道高僧的魔祖以大慈大悲的仁爱之心成功度化了九世恶人和九世乞丐，但在度化九世烟花女时遭遇重大阻碍——他竟然对那位烟花女动了凡心。
即便如此，他还是以莫大定力完成了对那位烟花女的度化，那女子下一世投胎到了一位良善之家，得以平安喜乐地成长。
然而佛祖却认为他在度化那烟花女子时动了凡心，违背佛教清规戒律，以致将他逐出佛门。
经此大变后，一代高僧心中滋生恶念，后辗转到了万劫祖地，汲取更多恶意，也变得更为强大，最终下定决心向佛祖复仇。
“如来所谓的解脱，其实是灭人欲，灭人性……”
魔祖陷入对往事的愤怒中，“何谓超脱？在我看来，并非是心不动，而是动心亦能静心，这才是真正的超脱。若是心已死去，何必求什么解脱？自古以来，可曾听顽石求解脱？真是虚伪之极。”
郭大路沉默不语。
魔祖骂完，望着郭大路，语气逐渐平和下来，道：“大路与姜氏菩提结为神仙道侣，仍旧问道至极，可见四大皆空之说是无稽之谈，大路以为然否？”
郭大路道：“故事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是这个故事本身……”郭大路摇了摇头，“我是不信的。”
“何出此言？”
“万劫之地乃是诸天万界恶之源泉，我相信‘谎言’在那里并不罕见。”
魔祖道：“你认为我刚才的故事是在撒谎？”
“难道不是吗？”郭大路反问。
魔祖没有立即反驳，微笑着问郭大路：“那你以为故事的真相是什么？”
郭大路注视着魔祖，半晌后语出惊人：“你是万劫魔祖，但也是如来佛祖！”
魔祖神色未动，笑着问道：“大路何出此言？”
郭大路道：“佛魔佛魔，自古便是一体两面，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魔王能和佛祖并驾齐驱，那么除了他自己，我想不到别人，故而我才有这个不成熟的推测：你，实乃佛祖的恶念所化。”
“这才是我们命运中的异曲同工之处。”
魔祖不置对错，道：“即便如你猜测，如今的我与他也不再是同一个人。”
郭大路道：“只是一个人的恶念暂时占据上风吧，归根结底，邪不压正。”
魔祖嗤笑道：“你也觉得如来是正？”
郭大路没有回答。
魔祖道：“姑且透露一个秘密给你，当年我第一次现世，三界连生异象，那其实是出自如来的手笔，他为了塑造我灭世的魔头形象，特意安排了那么一出大戏。”
郭大路道：“就好像一个人的天人交战。”
魔祖看了郭大路一眼，不再多解释，“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我会认真考虑的，但我不会因此受你所制……所以你甭指望我会把如来佛的转世灵童交给你。”郭大路坦白道。
魔祖道：“你这样与本座说话，不怕本座即刻出手让你身死道消？”
郭大路道：“你若敢那么做，要做好至少损失一半修为的准备，届时那些永世隐于幕后的大佬会不会忍不住出手捞一下我不敢保证，即使他们能忍住不出手，那假装闭关的道祖以及我儿子……恐怕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所以你是有恃无恐？”
“不然你怎会先来请我去做未来佛。”
魔祖哈哈大笑，身体渐渐淡去，独立的小世界也随之消散，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郭大路再次出现在姜菩提等人的面前，大家齐齐望着他，也不开口询问，只等他说话。
“没什么，”郭大路摆摆手，“魔祖邀请我去灵山做他的二把手。”
姜菩提、牛魔王、金翅大鹏雕：“……”
第539章 跪一人为师，生死无关！
和苦海秘境类似，大雪山秘境只有一座雪白无垠的大山。
雪山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即便是立在云空上俯瞰，也能感受到它的巍峨和壮丽。
“这就是佛祖当年证丈六金身的地方，果然别具气象！”
郭大路、姜菩提一行跳下云头，来到大雪山脚下，抬头看去，只见雪白高耸的大山上禅息邈邈，周遭缭绕着霭霭祥瑞。
“不知这大雪山上又有多少机关要闯？”牛魔王说着看向郭大路。
“这次大家一起吧，”郭大路以过来人的姿态提议道，“这佛祖秘境看着困难重重，其实没什么难度，无非就是耗点时间，但一旦挺过去，好处多多。”
大家一听郭大路这样说，不免起了跃跃欲试之心，都纷纷说这次要尝试一下。
牛魔王道：“咱们修道者，经历漫漫岁月，修得就是和时间打交道的功夫，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错过第一次不能错过第二次，所以大家一起登山吧。”
正说着，骤然空中云雾翻卷，早看到两个人按落云头，正是孙悟空和唐三藏。
这大雪山秘境法阵森严，每一个落脚处都自成一个小世界，各自独立，虽然大家都在山脚下，但除了同来的，彼此互不相见，故而大家也不知道孙悟空和唐三藏两个是怎么闯进了这片区域。
不过从时间上来看，他们两明明先动身，却晚一步抵达，显然是途中也遇到什么事情——八成就是万劫魔祖。
“又见面了。”郭大路友好地打了招呼。
唐三藏双手合十回礼，孙悟空简单地应一声。
随后，再无多余交流，郭大路和姜菩提当先而行，开始攀登雪山，牛魔王和金翅大鹏雕紧随其后。
唐三藏先是对着大雪山虔诚参拜，礼佛三匝，然后对悟空道：“修行如攀山，一步一重天。佛祖当初赤脚登大雪山时，历经艰险，后在雪峰顶证了丈六金身佛果，下山时便步步生莲，光芒万丈，终于引得万佛朝宗，漫天仙神欢庆鼓舞，佛门从此大兴。”
孙悟空“嗯”了一声，目光瞥向已渐渐消失的郭大路等人，表情深邃。
“今日，我们师徒二人便携手走一道这大雪山。”
悟空没有反对，和唐三藏并肩登山，稍稍落后一脚，然而，他们没走多远，便彼此走散。
大道向来须独行。
……
牛魔王和金翅大鹏雕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郭大路吊起来打，反复地打，各种法宝朝他身上招呼。
因为他们发现郭大路先前跟他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登山前，郭大路说佛祖秘境不外如是，无非就是耗点时间，一旦闯过去，于个人修行大有裨益，然而……
然而此时他们身处大暴雪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与数十根大雪卷龙战斗不止。
那大雪龙聚而复散，散而复聚，反反复复，永无止境，根本打不完——除非把这座山的雪全部蒸发干净。
他们倒不怕战斗，这样坚持打三五个月也没关系，但他们发现那雪龙在战斗过程中竟还会发生变化，变成他们心中熟悉的人物，或者是始终忌惮的心灵破绽式的人物，或者是珍而重之的亲人爱侣。
不论遭遇的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残酷的考验，以他们如今的境界，能成为他们心灵破绽的人物自然不凡，此时这些人被如此反复地映照在他们面前，如真似幻，必然给他们造成极大压力，不免应对失措。
至于珍重之人更是一种折磨，想象一下，牛魔王要不停用混铁棍把铁扇公主、玉面狐狸和红孩儿等打爆，那是什么感觉？
开始他们或许还能凭借自己强大坚韧的道心分辨虚实，但同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地发生，总是无法彻底消灭，必会动摇道心。
就好像一句谎言，如果被反反复复地说上三千遍甚至更多，一定会有人相信，哪怕那个最初撒谎的人也会产生质疑：这，好像是真的吧。
所以，当郭大路第不知道第多少遍出现在牛魔王面前，当孔雀大明王不知道第多少遍出现在金翅大鹏雕面前的时候，他们的道心终于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牛魔王指着雪花幻化而成的郭大路幻影道：“没错，你郭兄弟就是我老牛最大的心灵破绽！老牛的六两湖金仙劫是安排的，老牛的金身是你让与的，甚至，甚至老牛最心爱的女人也一直惦记着你……这些因果、恩怨一直埋藏在老牛心底深处，无法抹除，今日老牛就要用混铁棍打你！”
叫嚷着，挥舞铁棍打向面前似笑非笑的“郭大路”。
金翅大鹏雕则已现出原形，阴沉不语，比刀剑更锋利的神爪一次次抓破一头孔雀的虚影。
他心灵的破绽是那头孔雀。
他珍爱的人同样是那头孔雀。
因为，亿万年以来，那些与他同龄的生灵已先后将他抛弃（或者被他抛弃），至今已所剩无几，而与他关系密切更是有且仅剩下那位孔雀姐姐……
两人陷入这种无休止的循环中，难以寸进一步，心中对郭大路的怨念呈几何式增长。
……
同样在怨念郭大路的还有孙悟空。
当郭大路和菩提老祖的幻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直面自己心中封压至今的两个最重要的人物。
郭大路，没错……和牛魔王一样，孙悟空心灵的破绽也是郭大路，那个通过“私聊”指点他拜菩提老祖为师，指点他去东海取如意金箍棒，引导他大闹天宫，促成他参与取经，帮助他认清前世今生的郭大路。
他们之间不仅仅有因果，还有盟约，还有合作，还有交易，还有……情义。
于是，孙悟空奋起千钧棒，当头砸了下去。
他没有那么多犹豫，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因为他和郭大路之间还有一个哪怕佛祖大雪山也没有映照出来的秘密。
郭大路虚影消失之后，他转向菩提老祖。
老祖看上去还是那么慈眉善目，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如当年。
“悟空，你还记得为师传道那夜留给你的四句偈语吗？”老祖问。
悟空听到“为师”二字，心中一颤，也不管真假虚实，忙恭敬答道：“徒儿时刻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说来听听。”
悟空认真吟诵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老祖欣慰颔首，负手转身，抬头看着大雪山，语气随意道：“这大雪山啊，也不过如此。”
悟空不敢接话，三界之中敢说这句话的并不多。
菩提老祖又道：“今日为师的再传你四句偈子，你仔细听好。”
悟空躬身应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老祖念罢，道：“领悟这四句话的意思，山上再无关隘。”
“徒儿谨记。”悟空垂身行一大礼，起身时，菩提老祖已不见踪影，那些大雪龙也消失不见。
孙悟空心中再是一震，猛然醒悟：“刚才发生的……不是幻境？！”
念及此处，缓缓跪了下去，眼含热泪，道：“老师……”
离开方寸灵台山那天，老祖与他断绝师徒关系，声称永不相认，但在悟空心中，从来没有跟老祖断绝过关系，他可以遵师命永生永世不提，但也同样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跪一人为师，生死无关。
如何能忘？
……
悟空起身时，振去身上雪埃，大步登山。
不一会便来到山顶，看到山上已站着一个人。
“竟然是你！”
“果然是你！”
两人见面，同时说道。
第540章 带着悟空去人间
山上站着的那个人自然就是郭大路。
他很早之前就已登上山顶，当然，在登山的过程中，他也遭遇了雪龙，他在两个幻境中看到了姜菩提和道祖。
姜菩提不用说，二人结成道侣至今，一直心心相印，互相信任，自然是他珍爱的人。
至于道祖的现身，也让郭大路本人讶异了一番。
他以为事到如今，道心圆满，已无破绽，不料道祖还是在他心灵中留下一抹阴影——更准确点来说，不如说是顾虑。
那时候，郭大路借取经把本尊神魂送至灵山，以此逼迫道祖和他斩断因果，但他心里多少还留着一些疑虑，他不相信道祖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放手，那么，他还有什么后手？
所以当道祖虚影出现在面前时，他直接问了这个问题：“如今魔祖占了灵山，佛祖进入转世轮回，你真的准备袖手旁观？”
和孙悟空不同，郭大路可以分辨出虚影的真假，尽管那道祖只是他心灵在雪山上的投射，但同为祖境的大佬，一旦有虚影现身，必有主观意念的存在。
道祖道：“灵山上不论佛祖魔祖，于我而言，没有区别。”
郭大路不赞同地摇头，“你与佛祖都是万古以来的既得利益者，对你们而言，难道不是稳定大于一切？”
郭大路边说边随手把其他向他发出攻击的雪龙拍散，续道：“魔祖不一样，他不会安于现状，一旦他稳定了娑婆世界，下一步就是去完成他当年的未尽事业，反攻天庭。”
道祖摆手笑道：“你不必多虑，他现在可没空反攻天庭，或与老道来为难，他的那位对头还在暗地里虎视眈眈。”
郭大路不以为然，道：“万一他那位对头就在等他反攻天庭之后再动手呢？”
“不会。娑婆世界要稳定，他们两个只能存其一。”
郭大路随口道：“如果这一切本就是他‘那位对头’的设计呢，我不信你没有这样怀疑过。”
道祖道：“你我原是一体，既然你能想到这一层，我自然也想得到，但即使如此，也无所谓，他要求变，老道便顺其自然，也来个乱中求变。”
“冒昧问一句，这三界不是早就被你们分完了，你们还要变哪里？”
道祖呵呵一笑，道：“你若猜到变哪里，这大雪山就算过去了。”
说罢，道祖消失。
又有十几根趟地龙卷雪呼啸而至。
郭大路大脑快速运转，随手拨开雪龙，没想多久，恍然道：“人间世。”
那个经历过数场神魔大战，修行灵气早已枯竭的最古老祖地之一。
如果所料不错，道祖和佛祖要“变”的就是那个地方，虽然那里的生灵无法修行，但在人类的努力下，衍生出了一代又一代的绚烂文明，沉淀出独一无二、至纯至正至诚的香火功德，成了三教九流必争之地。
若是哪家能独占这块祖地，获益之巨，可想而知。
“绝不允许。”郭大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不知道在对说。
人间世是郭大路的根脚所在，如今自由自在自主地发展前进就挺好，至于未来能衍生出何种文明，应由那里的人们自行决定，绝不能让它沦为大佬的某块“洞天”，进而被无休止地汲取香火功德，久而久之人们便成了“某一位”神祇的奴隶和附庸，失去选择的自由。
郭大路想到这里，心中立即否决，当即做出“必然阻止”的决定。
他不再理会那些雪龙，一步踏上山顶。
等了不知多久，发现第二个登至顶部的居然是孙悟空。
他还以为是唐三藏。
苦海中确认唐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