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客,我只想看你好好的。”
叶先生离去后的一个时辰里我一直坐着,脑袋里如同装着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坐了一个时辰,正想起身,突然听到敲门声,随后听到:“青瓷。”
是师哥。我愣着没有开门。
门又噔噔响了两声,“是我,赵云楚。”
我才错鄂道:“有事么?”
“……你东西落我屋里了,我给你拿过来。”
我心里蓦地不是个滋味。我落在师哥那里的东西不少,手绢,胭脂,扇子,茶杯,石榴裙,流苏衫,什么都有,没一件师哥送过来过,都是我自己去拿就是了。现在他想过来,又愁找不着理由,就用了这么个烂法子。
我打开门,师哥现在门外,手里握着把梨木梳。
“你梳子。”
“嗯。”
“下次再落我那儿我可就扔了。”
“嗯。”
“我走了。”
“叶先生来过了。”
师哥一愣,然后不说话,我把在手里翻了好几个转,划了划梳齿发出噌噌的声音。
我抬头,看着师哥,笑了起来,“别扔,我总把东西忘师哥你那么,你要扔了我不是损财吗?”
师哥不说话。
我继续说道:“不放师哥你那儿,我放哪儿?我这儿都没地儿放。”
师哥看了我几眼,表情虽然俨然,但看得出他几日雾气朦胧的眼终于清晰了一些,他张口:“明天的戏不能来迟,迟了我就换戏牌了。”
我笑,“好,迟了我就不唱戏了。”
事情这也就算了大半了,虽然师哥依旧不给我好脸色看,但我心里清楚师哥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千涟那边的情况就不怎么乐观了,他视我于无物,连空气都算不上。
但也许这是最好的,我同千涟,就如同水和火,不待见,干脆分开了才最好。
“禁戏令”撤去了好几天,戏池子里的戏迷也不见少的天天吆喝好好。我挺高兴的,耽搁来耽搁去,别人走了又来,戏迷依旧在。但又想起蒋沐以前说的,说听戏的人,大多是躲炮火的人。蒋沐?好多天不见他了。
怪想的。
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好去找他,想着他和肖与凡不知道怎么闹腾的,连个音信都没有。
这天唱完了戏,换了衣裳打算去匣粉庄看看有没有新的胭脂,还没来得及出门,肖与凡就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开了门,看见肖与凡站在门外一时有些尴尬。几日不见肖与凡了,他神色有些疲惫,但束身的军装还是把他显得精神,他道:“少尉让柳老板在园子在等等,他马上过来。”
我窃喜,却不敢表现得太过直白,“他怎么没有和肖副官一起过来。”
肖与凡看我一眼,“我是过来看千涟的。”
我暗骂自己多嘴,看这个样子肖与凡还是碍着蒋沐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现,但想话都说出去了,多说点也算不得什么,于是开口,“肖副官……你多同千涟说说话。”
肖与凡目光盯着我眼睛几秒,然后说:“我知道,不劳柳老板操心。”
说完就走了。我看得出肖与凡不是不懂处世的人,他甚至精通于处理世事,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都知道。这样的人是聪明的,同时也是让人心酸的。
转念又像,这样的都能对蒋沐服服贴贴,那蒋沐,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就改了行程在园子外等蒋沐,我掏出怀表来看时间,结果一打开那块表盯着的却一直是上面的照片,黑白的,却盖不住那人的锋芒毕露。
看得太过入神,直到蒋沐喊我时我才回过神。
“早知道我这么好看我就洗几张大的给你贴屋里头,要八仙桌那么大的。”
我抬头,蒋沐就在我身前,他骑着自行车,没有穿外套,只穿里面着白色的衬衫,看起来就像是哪个学校的学生。第二次看他这样的打扮,新奇的同时觉得异常好看。那件黄衣果然扎眼。
我收了表,“哪有那么大的。”
蒋沐说:“有啊!葬礼上的那种不就挺大的么?”
“不许说晦气的东西!”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来,坐后面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车,看着那两个轮子转起来我就担心,想这怎么就能走起来,倒了可怎么办。
“诶青瓷,你得搂住我的腰。”蒋沐倒随意。
我说:“大白天的怎么行,还在街上。”
“那是摔了好还是不摔好?”
“那你怎么不开车过来?头一次见你骑这个。”
蒋沐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哼哼了几声,然后语气暧昧地说道:“我们在国外的时候啊……常用这招吃那些女学生的豆腐。”
难怪今天不开车过来,还脱了外套不引人注意,全是存心的。我一时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蒋沐扳扳车铛,车铃叮叮叮地直响,蒋沐笑道:“搂还是不搂?”
我笑了笑,说:“不搂。”
说完就贴着他的背,手搂住了他的腰。
我问蒋沐我们去哪儿,蒋沐说不知道,就整个南京城的瞎转悠,转到哪儿是哪儿,我说那要是转出了南京呢?蒋沐眯了眯眼,说那就不回来了,我们私奔去!
我骂他不害臊,他才有些正经的说道,放心吧,出不了南京城。
从西街到东街,从南门到北门,一条街一条街地骑过。街上很热闹,有卖古董的,耍杂耍的,卖馍馍的,挑货担卖玩具的,各种商铺,各种嘈杂。在这样的长街上穿行,我却觉得异常安静。安静得犹如身处无人之境。不,有人,只有两个人。
蒋沐的背有些宽,是男人应有的健壮的宽度,我在他背的后,忍不住想把脸贴在他的衬衫上。在这样的乱世中,他的背像一座山,黄山不及它的柔软,泰山不及它的高大,庐山不及它的秀美,也许这些都是我的错觉,但那些错觉是如此真实。
真实到我想去用力的相信。
“再向前就是东栅栏了。”我突然提醒到。
蒋沐似乎是我把他从哪种境界里拉回来一样啊了一声,他恍然,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青瓷快看,那儿有只猫。”
“哪儿?”
“那儿,那儿呢。”
蒋沐把车稳稳地停好,我有些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下车,蒋沐拉着我往右走了两步,就看到一条荒芜的巷子,巷子里有口破了的大水缸,水缸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是猫的叫声,喵喵的叫声。
蒋沐走过去蹲下,然后伸手从水缸后面提出一只棕色的,毛凌乱的猫。那猫被他提着胡乱动了几下已示挣扎,黄褐的瞳孔黯淡无光,而且它很脏。
我说:“放下吧,好脏。”
蒋沐笑道:“它这么可怜青瓷还不管它啊。”
“它可怜你要养它?”
“有那个打算。”
“那你有养不完的流浪猫。”
这个时代,猫狗和人一个样,被枪子儿打得满世界蹿,挨饿,挨打,什么事儿没有,这样的猫狗多了去了,要真去救,自己都救不过来哪救得了它们。我叹了口看着蒋沐,平时杀人不眨眼的他现在倒有怜悯之心。
蒋沐玩耍似的摇摇手里的猫,猫没力气地喵喵□,蒋沐看着蔫蔫的猫发笑,“你看看,我想养你来着,青瓷吃醋不喜欢你,那我只有把你扔这儿了。”
猫完全没声了,不知道是不是给蒋沐摇晕过去了。
我被蒋沐的话说得困窘,“你自个儿想养别推我身上。”
蒋沐笑了笑,也不顾那只猫有多脏,把它搂在怀里,走了过来。我微微后退一步,蒋沐却突然上前一步,又一步,我的背就抵在了墙上。
蒋沐一手搂着猫,一手撑在墙上,我一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他就低头吻住我的嘴唇开始辗转。
我心跳得厉害,那只要死不活的猫又突然叫了一声,我贴着墙的背似乎开始冒汗。
蒋沐吻得投入,舌探进去早已是轻而易举的事,又一寸一寸的掠过口腔各处,直让我无法呼吸。他还得寸进尺,恨不得把墙推到,用力地把我压在墙上亲吻,他闭着的双眼也溢出□来。
若不是那只猫又叫了一声,不知道他是不是要等我窒息而亡了才会放开。我双颊通红地喘气,蒋沐只是微微吐了口气,然后突然开口,“青瓷……要不你不唱戏了吧。”
我一惊,不明所以,只道:“不唱戏我做什么?我只会唱戏。”
蒋沐立刻说道:“我养你。”
我笑,看了眼他怀里的猫,“你不是说你要养它吗?”
“我更想养你。”
我更是错愕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蒋沐又开口,“白千涟现在对你如何?”
“他现在眼里完全没有我,不会看着一眼。”
“这样也好。”
“你也这么觉得?”
“嗯。”
我看着蒋沐的眼,心里是白糖扮苦瓜,我问:“你和肖副官呢。”
蒋沐送了手,说:“与凡和我是兄弟,他什么事都听我的,你放心,他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忙说,“正是因为你们是兄弟,你不为难么……”
蒋沐挑了下眉,觉得我说的话合乎情理似的点点头,戏虐道:“是啊,很为难啊,所以青瓷,你让我我把你和这猫一起养了吧。”
他的语气虽然是玩笑似的,但我却看到他眼底有种东西在翻涌,像是……期待?
我牵强地笑了笑,道:“你让我先想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落叶满街红不扫
蒋沐硬要给那只猫取个名字,他问我取什么好,我说叫蒋沐最好,结果就因为这一句话就被他折腾了一夜。
后来我说猫就是猫,取名字做什么?当年我们都没什么好听的名,何况一只猫呢。
蒋沐坚决要取,想了好几天,翻了好几本古书,最后取名………琥珀。
是个好名儿。蒋沐说那猫洗干净了还挺好看的,虽然毛有些参差不齐的,但至少眼睛很亮,茶色的瞳孔如同琥珀一般。我却有些不满,这种不满似乎到了嫉妒的地步。那些年我们都没这样好的名儿,如今它倒好,被贵人拾到了,一下子就由石变到金,由麻雀变凤凰了,再想想自己一句走来的路,不嫉妒才是假的。
再到蒋沐的别墅,先出来的不是蒋沐,而是琥珀。只不过隔了几天而已,也不知道蒋沐给它吃的什么,它不像原来那么瘦了,而是毛也顺滑了,甚至有了光泽,也会叫了,声音还不小。它从沙发上蹿出来,在我的脚边磨蹭,我不满地说:“去去去,不和你玩。”
然后就听到了蒋沐的笑声,他从楼梯上下来,看着我笑得肆无忌惮,“你就这么不喜欢琥珀?”
走近了后又把琥珀抱在怀里,用手指去挠它的下巴,猫就喜欢人这么对它,眯起了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琥珀你看,青瓷怀里装着个醋坛子,我都闻到酸味儿了。”
我一时说不上话,人哪能吃只猫的醋啊……
“你把它养肥了,以后我就把它炖成锅汤。”我笑笑地说。
蒋沐哎哟一声,拿吃琥珀的爪子往我脸上蹭,一边用稚嫩的强调说:“琥珀打他,打青瓷,青瓷是坏人,他要吃猫呢……”
猫爪才扑过来一回,我就反射性地猛地后退一步:
“让它离我远点!”
蒋沐嗤笑,“哈哈,青瓷你跟老鼠似的……”
笑到一半,蒋沐突然就不笑了,看着我警惕的模样,恍然,然后把琥珀放在了地上。
琥珀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开始蹭蒋沐的腿,蒋沐却不管他,直走向我,温热的手抚上我的脸,一寸一寸地细细摩挲,如同摸一件瓷器,他暧昧地说道:“嗯,青瓷,是我的不是,要是让琥珀抓伤了你这漂亮的脸蛋,可是我的损失。”
“你还知道啊。”我佯怒地责怪他。对唱戏的而言,除了嗓子,脸就是他们的命。我可还没到不要命的时候。
我又笑道:“别瞎扯,让我过来干什么?”
蒋沐笑了笑,吻了下我的唇,神秘地轻声道:“有好东西。”
好东西?我猜不是如同他说得那样神秘的东西,他啊,就爱把芝麻说成西瓜。蒋沐说肖与凡办事去了,要自己开车,正好没人打搅,我看着脚下蹦来蹦去的猫,说那这个怎么办?蒋沐眯眯眼睛说不带,我们俩这是约会,谁都不带。
可人家是只猫。你愿意养它就不愿意带它?
一路开车过去,到了地儿,我一看,嚯,果然不出意料,毫不神秘。
是园林。
下了车我笑他,“你这是带我来园子散心?”
蒋沐关了车门,说:“那可不止,走,先进去。”
园林不必多说,特别是江苏园林更是人人皆知,山山水水,花花柳柳,长廊水阁,把千百里的风景就集进了一套宅子中,不可以说不神奇。记起上次蒋沐在段府说挺喜欢园林的,不会是还惦记着所以过来了吧?
蒋沐带我在曲曲折折的长廊里穿梭,一面给我指什么垂柳荷花之类,柱子旁还挂了只八哥。
我走过去逗它,用果盘里的山楂逗它,我用山楂磕可磕它的嘴,它就聒噪地叫:“青瓷!青瓷!”
我一愣,转头对蒋沐惊道:“这八哥知道我名字。”
“名字!名字!”那八哥又开始学舌地叫。
蒋沐笑着,从背后搂住我的腰,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你猜它怎么知道的?”
我说:“不知道。”
蒋沐笑了两声,八哥伸长了脖子突然叫道:“爷我教的!爷我教的!爷我教的!”
我噗地笑了,蒋沐抬眼看八哥,“真是白教你了,爷是你该叫的?谁让你捡这句学了,你应该说是蒋少尉教的,笨鸟。”
“笨鸟!笨鸟!蒋少尉!笨鸟!”
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蒋沐脸却青了,我看着那只还不停在念“蒋少尉,笨鸟”的鸟,笑着夸它道:“就你胆子大,敢这么叫我们不可一世的蒋少尉。”
蒋沐黑了黑脸,可能实在觉得这八哥是教不出来了,马上转了话题,指着水阁下说:“青瓷你看,也有鱼呢。”
我看了看,正巧水里一条鲤鱼红尾一转打了个水漂,说:“可惜没有饵料逗它们。”
蒋沐点点头,然后说:“把青瓷你扔下去吧?”
我看着水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鱼儿,想着上一回同样的对话,静静地笑了小会儿,才说道:“你舍不得。”
蒋沐突然就松了缠在我腰间的手,扳过我对着他,看着我的眼,“你这么肯定。”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笑着看着他。
蒋沐微微皱了眉,说道:“上回和你说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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