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天亮了。
楚云舒的眼睛又酸又疼,几乎睁不开。坐起身,摸摸旁边,原来大帅早已起床。
他醒得好早。。。。。。楚云舒在心中暗道。
到底是醒得早,还是一夜都没睡?
黑着两只眼圈的许大帅和红光满面的蔡副官正坐在桌边吃早饭。
洗漱完的楚云舒已换好了一身棉布长衫,他从卧室出来,眼睛红肿得十分明显。
今天的早饭仍是培根煎蛋配热牛奶。
楚云舒的手边放着刀叉,可他不会用。许大帅只管低头吃饭,不去理他。倒是蔡副官细心地发现了这一点,他推了推身边的大帅,“您不帮楚老板切开培根和煎蛋么?”
许大帅吃饭的动作停了停,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就了一口热牛奶,这才瞥瞥云舒,“他自己有手,我管他干什么?”
楚云舒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心中越来越疼。
蔡副官端过他的餐盘,和暖地笑道:“我帮你切吧。”说着将楚老板盘中的食物切成可以用叉子吃的小块。
餐盘被重新推回楚老板的面前。
“我吃饱了。”许大帅扔下刀叉,起身离席。
一顿早饭吃得索然无味。
还是走吧,再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被他讨厌——楚云舒做好决定,吃罢早饭,便回到卧室,打算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离开帅府。
只是,回到卧室他才发现,自己除了身上这件棉布长衫,便再无其他。楚云舒自嘲地笑笑:也对,毕竟这里是帅府,除了大帅,他什么也没有。
又一次,心莫名地疼起来,楚云舒捂住胸口、蜷起身子,昌之对他说过的话,又再一次回响在耳边:
“我知道你是个男的,可这不妨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这是那人第一次对自己表白心意。
“你若是当了咱同阳城的军阀大帅,那我便去登台唱戏,等你把我相中之后,我必会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这是那人当初借着酒意许下的漫不经心的承诺。
“云舒,和我做一回吧。。。。。。不是喜欢的人,我是不会跟他做这个的。。。。。。”——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和那个人融为一体;他说过那晚之后,他一定会爱上他,可谁想到,经那一晚,竟一发不可收拾!
许昌之,你让我心动,更让我心痛!
“这么优秀的男人,会对我好一辈子么。。。。。。”
“会的,云舒,我一定会的!”
浓情蜜意时的山盟海誓仿佛坚如磐石韧如丝,只是当时两人谁也没想到,这句郑重的誓言竟如此不堪一击!
许昌之,你的承诺呢?!
忘不了、忘不掉,就算逃,你已在我心上的天涯海角。。。。。。
“啊——”楚云舒发泄似地大吼一声,眼泪再次决堤般地涌出。他不要再听、不要再想、不要再记得那个人;他堵住耳朵、飞奔出卧室、飞奔出帅府,飞奔着逃离,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许大帅坐在书房,透过窗子,望着那抹逃也似的背影,看着他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小,直到消失。许大帅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喊,也喊不回云舒的心了。。。。。。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一个棉布长衫的青年跑得飞快。
由帅府出来一直向南,锦鼓街小经巷东边数第一家,就是楚云舒家的老宅子。
一路跑来,楚云舒气喘吁吁。看着门上两只生锈的铁门环,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家了。门上没上锁,说明大哥在家,但楚云舒却怎么也抬不起叩响门环的手。
当初离家,还是因为许大帅的事情与大哥吵架。现在想想,或者真如大哥所说,那男人终究不是认真的。。。。。。可为何当时听不进去大哥的劝呢?宁愿承认自己被那男人骗了,也不想说是因为爱得深。
爱得太深,心会疼;心疼了,受伤了,才知道回家。
一路上隐忍的眼泪,直到来到家门口,才敢让它们流出来。楚云舒两只手抵在门上,起先是抽泣,可是越哭心中就越委屈,最后索性就趴在自家门上放声大哭。
他正哭着,门开了。
“难得一见的楚老板回来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大哥楚云徳,而是曹乐泰。
“你怎么会在我家?”楚云舒抹抹脸上的泪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曹乐泰扬了扬嘴角,“自然是因为你大哥。”说完就离开了。
楚云徳从院子里一跛一跛地走出来,见到站在门口的楚云舒,脸上一阵惊喜,“兄弟,你回来了!”
面对眼前憨笑的大哥,楚云舒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委屈,刚刚见到曹乐泰时的满腹疑问也暂时被抛在脑后。
“大哥。。。。。。”刚叫了一声“大哥”,楚云舒的泪水又再次盈满眼眶。
见兄弟突然这副样子,楚云徳吓坏了,急忙将自己的兄弟揽进家门,“兄弟,怎么了,受这么大委屈?”
“我很好。。。。。。就是、想你。。。。。。”楚云舒一把搂住自己的大哥,泣不成声。
楚云徳皱紧眉头,轻拍着兄弟的后背安慰他,半晌,才问道:“兄弟,是那个姓许的混蛋欺负你了?”
提到许大帅,楚云舒的心又突然一阵抽痛,但他却急忙对大哥摇头,“不是,不是他欺负我,只是。。。。。。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楚云徳心中气急,口中怒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帮那混蛋找补?不是他欺负你,你怎么会哭着跑回来见大哥?”
楚云徳说着就要冲门而出,去找那个“欺负自己兄弟”的男人算账。
楚云舒见状,急忙拦住大哥,“大哥你不要冲动,我不想再跟那个男人又任何纠缠了,所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楚云徳扭过头来看着自家这个善良的兄弟,“什么叫这么算了?他把你欺负成这样,说算就算了?!当初若不是他花言巧语地哄骗,兄弟你也不会。。。。。。”
“好了,大哥!”楚云舒厉声打断自己的大哥,接着又长叹一声,“追究过去没什么意义,反正我跟他总有一天要分开。”
总有一天要分开,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到底应该是长痛不如短痛。
楚云徳回过身,一手搭在兄弟的肩上,“兄弟,你若真能这么想就好了。那许大帅的的确确不是个好人。若不是因为他,紫云姑娘也不会死。”
☆、第三十五章 离开(二)
第三十五章 离开(二)
“什、什么?”听到紫云的名字,楚云舒一个激灵。紫云,这个温婉淑慧、贤良贞德的女子;这个如梦一般的女子;这个在记忆中永远消逝不去的女子,重新听到她的名字,楚云舒的心仍旧隐隐作痛。
这一抹香消玉殒的紫,是他永远都抹不去的伤。只是,听大哥的话里,紫云的死竟与那个人有关?楚云舒不敢相信,与其说不敢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愿相信。那个人,正一点一点地毁去自己对他所有的期待。
“大哥,”楚云舒的眉头越皱越紧,“你说。。。。。。紫云。。。。。。是因为那个人。。。。。。?”
楚云徳看着自己兄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便不忍再说下去,“反正都过去了,也不必细说。。。。。。”
楚云舒拉住大哥的手腕,“不,大哥你不要瞒我,最好把一切都告诉我!”
楚云徳摇摇头,只好道:“这件事是曹乐泰对我说的。”
“曹乐泰?”又是他。提起这个混账,楚云舒便压不住心中的恨意——后来他才知道,那晚逼着紫云嫁给富商的东家就是曹乐泰;而他适才又恰巧出现在自己的家中,这个狡猾如狐狸的男人,又在打什么坑人的主意?
楚云舒将刚才的疑问说出,“大哥,这个混账刚才跑到咱家来干什么?难不成就是特意告诉你,紫云的死是许大帅害的?”
楚云徳摇摇头,“大哥前两天在他的码头上做工,后来知道东家是他便不想干了,他这次来是叫我回去,但是反从我这里讨了个没趣。”
楚云舒问:“那大哥是如何听曹乐泰说,紫云的死与许大帅有关?”他仍愿意相信,这件事是曹乐泰无中生有。
楚云徳叹口气,道:“曹乐泰是紫云的东家。那段时间,你因为紫云姑娘的事消沉,曹乐泰便将这件事告诉我。他说,逼迫紫云姑娘嫁给富商的事情是许大帅一手操办的。许大帅以新码头的承建权作为交换条件,要求曹乐泰帮他除掉紫云,好让他得到。。。。。。”
“够了!”楚云舒捂住耳朵,满眼都是痛彻心扉的泪。忽然想起紫云临死前曾说过的一句话:“你是戏子,我是歌女,我们都只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也许命运如此吧,楚云舒身为一个戏子,既已零落在乱世红尘,却偏偏生了一颗不安分的心。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身为棋子的命运,到头来,也不过是达官贵人的一个工具、一只筹码!被利用着、被玩弄着、被哄骗着,当初那么真切的海誓山盟,不过也是一场镜花水月——何其讽刺、何其悲凉!
眼泪肆意地放纵,楚云舒又一次放声大哭。他不忍,紫云的香消玉殒让他一生难以释怀;他不舍,他以为的那段与最爱的人曾经历的最美的回忆;他不明白,这个世道竟是如此不公——权势大的就能为所欲为,穷苦贫贱的便只能被当做畜生,由着那些官老爷取乐、宰割!
不如从此便认了吧,认了早该随波逐流的命!认了由人摆布、任人取乐的命!认了、认了、认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了,楚云舒忽然笑了,大笑、狂笑、笑到直不起腰、笑到喘不过气!他笑这段毫无意义的感情,他竟会如此认真;他笑命运的嘲讽,让他看来就像个小丑;他笑,还是因为这世道!纷纷扰扰,让他看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好不容易看清的时候,伸出手去,却又抓不到。。。。。。
楚云徳看着兄弟又哭又笑的样子,他知道兄弟心里有苦,他走到楚云舒身边,想说两句劝慰的话,张张嘴,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兄弟是真的喜欢许大帅——这是楚云徳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这个混蛋!
“真是嘲弄人的命运啊。。。。。。”许大帅在看到云舒离开的那面窗前坐了很久,他的手中极其少见地夹了一支滤嘴香烟。烟凑到唇边,他狠狠地抽了一口,滤嘴上多了一枚浅浅的牙印。
既是最终要离去,当时你是怎样出现在我心上的?如果唤不回你的背影,至少也要记住你离开的样子,就像烟与唇分开时。。。。。。
许大帅愣愣地看着手中香烟的滤嘴上,那枚浅浅的牙印。。。。。。
蔡副官推门进来,“大帅,蔺市长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哦。”许大帅掸掸烟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这才想起,今日约了同阳城市长商谈福利院建设的事宜。
蔺市长已在客厅等了近四十分钟,那位一身墨蓝色军服的大帅才从楼上下来。
“蔺市长,久等了。”许大帅问候道。
蔺市长连忙站起身,回道:“不妨事、不妨事,倒是大帅日理万机,自然操劳。”
许大帅换上礼节性的笑容,“蔺市长此言差矣,若是为了同阳城与老百姓,操劳也是应该的。毕竟作为当权者,为百姓谋福利是责任。”
蔺市长认同地点点头,“大帅所言极是。您能有如此胸怀,实属百姓之福,更是我等学习之楷模。”
许大帅微皱皱眉头,抬手打断了蔺市长的恭维,直入主题,“蔺市长,我们说福利院建设的事儿吧。”
“福利院的建设?”蔺市长愣了一下。
许大帅已坐在沙发上,单手撑住头,“你来难道不是为了与本帅商谈此事的?本帅记得,有关福利院建设的事情应该早就跟你提过。”
蔺市长才作恍然大悟状,“啊、是是是,提过提过,下官正要着手准备此事。。。。。。”
“着手准备?”许大帅的语气有些不悦,“半个月前你就说要着手准备了。”
“是是是,下官说过。”蔺市长从怀内悄悄摸出一枚白帕方巾,拭了拭额角上的汗,边瞄着许大帅的脸色,边道:“可是,福利院的建设需要政府拨出经费,而我们的经费。。。。。。”
“哼!”许大帅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官老爷中多得是商业大亨,经费方面会是问题?如此拖拖延延,只怕是要将本帅的话置若罔闻,不把本帅放在眼内!”
听到这话,蔺市长吓得急忙从沙发上站起,边用手帕擦着冷汗,边连声说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大帅体恤同阳城民众之心,下官十分之理解并十分之认同。只是,修建福利院虽是好事,但同阳城的孤幼寡老也有不少,修起几栋房子给他们栖身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这日后的维持仍需要大笔资金,对政府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压力。政府的经费来源仅靠税收,常年养着这些人定是承担不起啊。”
许大帅闻言,一阵沉思:蔺市长的话不无道理。现如今同阳城内的工厂要生产、码头要开建、商业要发展;除此之外,许氏军阀更需要大量的军费开支以作维持。政府与军阀的经费都不宽裕,若说谁还有富余资金可供福利院的开设,许大帅只能想到一个人。。。。。。
“南城商会。。。。。。”许大帅随意地捻着指腹,“除去它所纳的税款,应当仍有足够的资金来提供给福利院的建设与维持。”
大帅的语气非常肯定,蔡副官也不由在一旁暗暗点头。南城商会在同阳城中占有的地位可与许氏军阀不相上下,也正因为如此,那个曹乐泰才能如此飞扬跋扈。但他的实力却又不可小觑,民间早有“北城许军、南城曹商”的说法,如今看来,不仅开建码头要他承办,福利院的修建维持也需要依靠他的力量。这样下去,同阳城的各个方面都会被他越来越多地控制住。。。。。。这只狐狸,迟早有一天要将一整座同阳城收进自己的囊中!
是么,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蔡副官想到此处,心底莫名生出一阵冷意。
“南城商会一定有这个实力。”蔺市长又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巴不得将大帅的注意力从自己这里转移到别处,“只是,福利院修建的事情应与曹乐泰会长再作商议。”
许大帅的嘴角微微勾起,“既是如此,本帅就给蔺市长三日的时间去与曹乐泰交涉,三日之后,务必将商谈结果报告本帅。”
这语气大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意思。当然,许大帅也并未明着说不许失败,只是这言下之意,如果不能说服曹会长为建设福利院出资,那就有他蔺市长的好看。
刀一样的双目溢满笑意,透过这笑意,蔺市长能看到这个男人笑容背后的凌厉。
他只得低下头应道:“是。”
蔡副官扭头看看许大帅,希望他不会被楚老板的事影响太多感情,因为日后,与曹乐泰那只狐狸的明争暗斗少不了,大帅不能再为其他事分心了。。。。。。蔡副官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许大帅从沙发上站起来,“事情谈完了,时候也不早了,蔺市长差不多应该回去筹备此事了。希望三日后,有关福利院建设的事宜不只停留在着手准备的阶段,本帅要一个具体的方案。”
蔺市长摆着笑脸应承着许大帅,心内却在不住打鼓:这南城商会的曹会长可是一个比许大帅还难应付的人啊。。。。。。
“副官,送客。”许大帅转头对蔡副官吩咐道。
蔡副官对大帅轻轻躬身,便走到蔺市长面前,“蔺市长,我送您。”
蔺市长对这位年轻的军官略略欠身,“有劳了。”可他刚刚要走,却又突然转回脚步,“对了,大帅,下官尚有一件私事欲与您商量。”说了半天公事,他差点忘了自己这次来的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