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乐泰掐灭了手里的雪茄,继而对着众人朗然一笑,“各位来得早,曹某请了。”
一名富商连忙起身给他让出身边的座位,“曹会长,您可来了!现在通着南洋的航道被封着,码头也不开,我们的货全都压在码头,全然没了主心骨。。。。。。”
曹乐泰闻言,点了点头,“各位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实不相瞒,曹某人与各位差不了多少,我庄园里的茶叶、绸缎也都在码头上压着,一次只能出一小部分,莫说利润了,不赔钱就不错了。”
富商们听他这样一说,也全都着了急,“曹会长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得想个办法啊!”“曹会长,咱同阳城的商户们可都指望着您哪!”。。。。。。
“各位先不要急躁,”曹乐泰伸开两手,先抑止了一下现场的嘈杂,接着说道:“我几日前已经向许大帅递了文书,今日大帅将会亲临咱们南城商会。到时我等再与他好好商讨此事,相信大帅定会给我们做个答复。”
正说到此处,一名随从跑过来对曹乐泰道:“东家,大帅已经到了。”
曹乐泰对那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识趣地退下;继而,他又对众富商拱了拱手,“列位,失陪一阵,我得先去门口迎接许大帅。”说完抬脚迈出门去。
许大帅与蔡副官刚刚下了福特车,便见那会馆内迎出一位眉目俊朗、身着绸缎棉长袍的青年男人;这男人两人都认得,正是那南城商会的会长、势倾半个同阳城的东家曹乐泰。
曹乐泰先行一礼,脸上的笑容十分恭谨,“许大帅、蔡副官,曹某人在此恭候多时了!”接着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大帅没什么表情,只对他略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而一旁的蔡副官则是一脸和善的笑容,还问候了一声,“曹东家,别来无恙。”
曹乐泰略一点头,“托您和大帅的福。”随即陪着大帅、副官二人一同进了会场的厅内。
富商们见许大帅来到,都不由自主地起立,肃敬地注视着这个执掌全同阳城的男人;许大帅却仿似对周围的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直接走到厅内圆桌边的正席坐下;蔡副官跟在后面,又与众富商寒暄客套一番。
待众人坐定,曹乐泰也不绕弯子,坐在许大帅身边单刀直入地说开主题,“大帅,今日劳您亲自前来,只为商讨开辟码头、拓宽连通南洋航道一事。”
话音既落,无人接语,整个会厅静悄悄的。众富商们都定定地看着许大帅,但见许大帅仰着脸想了好一阵,才问:“为何要开辟新码头?”
曹乐泰表情不变,“因为现有的不够。”
许大帅又问道:“现在同阳城的码头有几个?”
曹乐泰如实答道:“有三个,北城一个、南城两个。”
许大帅点点头,“我觉得够了。”
“我觉得不够。”曹乐泰的笑容依旧恭谨。
“。。。。。。”许大帅扭头看着曹乐泰,“同阳城一共三个码头,你南城便占了两个。”
曹乐泰一拱手,道:“大帅不知,南城现在的商户已有近百余家,而这些商户们的生意规模在不断扩大,与南阳那边的交易也渐渐频繁起来;我们虽然占有两个通商码头,可就现在的承载量来看,却是禁不住这么多货物的运送。”
许大帅又转头问众富商,“你们都是这个想法?”
富商们皆不约而同地望望曹会长,又看看许大帅,却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许大帅不禁冷笑了一下,“看来,码头上只有曹会长的货运不出去。”
曹乐泰的嘴角轻轻一扬,并未有过多的反应。
会厅内又沉默一阵,才听有富商言道:“大帅,我的货也运不出去。。。。。。”“我的货也积压在码头上。”“从南洋订来的机械设备滞留在码头上等排货,工厂直到现在也不能开工。。。。。。”
听到了众商户的抱怨,许大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才对曹乐泰道:“所以说,这码头是不得不开了?”
曹乐泰对许大帅微微颔首,道:“若能开辟码头,打通连着南洋的航道,商贸往来自然便利得多,于商户来讲也更加方便。”
许大帅又沉默一阵,才扬起嘴角,说了两个字,“可以。”
曹乐泰恭谨地道了一声:“多谢大帅。”却又听这位说一不二的军阀大帅道:“不过,你需要关闭同阳城六成以上的大烟馆。”
曹乐泰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而他的笑容仍保持不变,“大帅何以作此要求?”
许大帅直视着曹乐泰的眼睛,目光凌厉,“因为,本帅恨死鸦片烟了!”这句话虽然说得有些孩子气,可他语气中的那份狠厉却令人不寒而栗。
曹乐泰的脸色也微微有了些变化,一直浮在嘴角的笑意有些发冷,“我若是不同意呢?”
“由不得你不同意,”许大帅站起身道:“要不,你们的货就继续压在码头上吧。”
众富商闻言,已经压不住心里的不安,会厅内一时间出现了一阵忧心忡忡的窃窃私语。
曹乐泰也跟着起身,“大帅这是在威胁我。”
“对,我是在威胁你。”许大帅偏头看着他,“打通南洋的商道的确会很便利,可利用此来运输鸦片更便利。为了我同阳城的百姓免受其害,威胁你是很有必要的。”
曹乐泰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许大帅随即带着副官离开了会厅。
回去的路上,黑亮的福特车不疾不徐地开着。
蔡副官对许大帅道:“您今日拂了那曹会长的面子,过不久他还会找上门的。”
许大帅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一个三教九流的商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蔡副官正色道:“大帅不要小视这曹乐泰。他财大气粗,势倾半个同阳城,名义上是南城商会的会长,暗地里却是操纵全同阳城商贸的豪商。他手下集结了两三千个土匪、打手,可算得上是同阳城的一霸。”
许大帅心中越发地不忿,“他若也能称得上是城里的一霸,那本帅岂不是可以做同阳城的皇帝?不过区区几千个土匪,就敢在这里与本帅叫嚣,老子手下两万精兵,还能怕他几个小混混儿?”
蔡副官一撇头,“哎,我不是叫大帅怕他,是叫您莫要轻敌,小心为上。那曹乐泰阴险狡诈,是个小人,我们势必要防着他私底下使的那些诡计。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与他硬碰硬。”
“行啦,”许大帅不耐烦地说:“你如何说,本帅如何做。你是我的心腹,又是我的智囊,量曹乐泰那小子再怎么诡诈,也抵不过你这个鬼头鬼脑的副官。”
这一番话,大帅将自己的信任完全托付给了身边这位副官。这等殊荣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唯有与他一起经历过战场、枪林弹雨的洗礼,才能建立起这样的心照不宣。
蔡副官听到此处,并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轻声言语了一句,“交给我吧。”
许大帅点点头,仰身靠在车后座的靠背上,安心地闭目养神。隔了不一会儿,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副官,叫司机改道,咱们得去趟百汇大戏院。”
蔡副官笑道:“这么晚了,大帅还记挂着那戏子?”
许大帅的脸一红,又给了这滑头的副官一拳,“别跟老子废话,去百汇大戏院。”
司机闻言,正要改道,却被蔡副官拦下,“直接回帅府吧,这么晚,戏院也都散场了。”
许大帅急道:“可我今晚还没见着那戏子。”
蔡副官精明地笑笑,“见不到就最好了。”许大帅刚要发火,又听蔡副官道:“咱们这叫将计就计,欲擒故纵。您就趁着今天的事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晾那戏子一段时间,他被人捧习惯了,突然遭了冷落,心里肯定别扭。要不了多久,他自然就会上赶着找您,到时候,您还不手到擒来?”蔡副官边说着,边合上手掌,摆了个握拳的姿势。许大帅看了,也自然领会到其中的意思,遂不禁在脑海里想了想自己得手之后的画面,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好,一切就按你说的办!”
晚上十点,楚老板从戏院的大门口走出来,正看到那辆福特车驶过,径直向着前方开去。他疾走两步追去,望着车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脸上突然凉凉的,楚老板抬头望去,原来又是一场雪,孤单的路灯仍亮着。楚老板站在路灯旁发了一阵呆,才像反应过什么似的,自嘲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接住几片雪花,又立刻融化在手心里。
“不过是个看客,我又何必紧张。”楚老板借着路灯的光一步一步走回家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大哥,我回来了。”楚老板走到家,推门进去,先看看自己的大哥,却发现楚云徳并未躺在屋内。
“兄弟,回来了。”楚老板一回身,憨厚的大哥正站在自己身后。
楚老板赶忙过来扶过楚云徳,“大哥,你重伤未愈,怎么才一天就下床了?”
楚云徳笑道:“大哥都躺了一天了,总该下地活动活动。”
楚老板扶着大哥坐下,发现桌上摆着两个茶杯,又问道:“大哥,咱家来客人了?”
楚云徳难掩脸上的喜色,拉过楚老板,道:“兄弟,大哥先跟你道个喜。”
楚老板很纳闷儿,“给我道什么喜?”
楚云徳笑嘻嘻地说:“刚刚说媒的六姑来过了,说是明儿个就让你跟人家姑娘去见一面。”
楚老板正不自觉地想着关于许大帅的事儿,也没留心大哥说什么,便随口应了一句,“哦,好。”待反应过来,才又重新问道:“大哥你说啥?”
楚云徳有些无奈,“我说,明儿个你去跟六姑说的那姑娘见一面,相亲。”
“相、相亲?”楚老板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怎么这么快就要相亲?”
“相亲还有嫌快的,准备准备,明儿个咱就去。”楚云徳说着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就准备回屋睡觉。
楚老板又转头问:“大哥,明儿个啥时候、去哪儿相亲啊?”
楚云徳回头,嘿嘿一笑,“好地方,明儿个十点,仙客楼。”
☆、第八章 相亲
次日一早,楚老板穿了件蓝底儿暗印花的长棉袍,楚云徳也特意换上一套干净的对襟棉衣。兄弟两个从家门出来,先去祥顺斋买了点心,又提着去了仙客楼。一进门,酒楼的伙计就迎了出来,“楚老板,您今日得闲,来这儿坐坐?”伙计的嗓子都亮,这么一喊,仙客楼的人都纷纷看向楚老板,有几位爱听他唱戏的还冲他这边拱拱手、作个揖。
楚老板对他们礼貌地点点头,却听楚云徳在一旁笑道:“我兄弟就是厉害,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
楚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哥,别这么说。。。。。。”
“您就是楚老板吧。”
兄弟二人闻声,一齐回身,正见一个穿着紫绒面儿旗袍的女人立在眼前。这女人真可谓是一个美女;且不说这身紫绒面儿的旗袍将她的身材衬得玲珑有致,单是这一张精巧的面孔就显得惊艳非常——浅施胭脂、轻描粉黛,一对冶丽的唇瓣更如红樱桃般香艳诱人。
兄弟俩皆是愣愣地望着这个姿容秀丽的女人,谁也不说话;女人不禁轻笑了一下,楚老板突然反应过来,便偷偷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大哥。楚云徳还呆呆地站着,突然发觉有人撞自己,吓的一个激灵,扭头看到旁边那个装作若无其事的兄弟,问道:“你撞我干什么?”
“你都看傻了。。。。。。”楚老板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但那女人仍是听见了。
楚老板又尴尬地笑了笑,“姑娘怎么认得我?”
女人弯着朱唇,道:“楚老板这样大的名气,在同阳城还有哪个不知晓?”
楚老板有些腼腆,“姑娘实在是抬举我了。。。。。。”
女人道:“楚老板不必过谦,您的风采,六姑早都跟我讲过了。。。。。。”
“六姑?”一旁的楚云徳回过神来,“你就是六姑介绍的那位姑娘?”
女人点点头,“是六姑叫我来的,我叫紫云。”
“紫云。。。。。。”楚老板盯着这女人,又不由得发起愣来,他没成想能和这样漂亮的姑娘相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老板也不例外。眼前这个动人的女子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未婚妻,楚老板隐隐地在心中觉得自己很幸运,这次相亲真是来对了!
就这么看着紫云姑娘半晌,楚老板一句话也不说;倒是楚云徳在一旁开口问:“紫云姑娘,光见你自己,怎么不见六姑?”
紫云道:“六姑有些事情,今儿个不能过来,我就自己来了。”
楚老板越发的欣赏这个女子——不但长得标致精巧,更没有庸脂俗粉的扭捏作态,甚至还有些男儿的果断主见,于是便道:“既是这样,咱们就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别光站在这里了。”
三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点好一壶清茶,又都沉默下来。楚老板是头一次来相亲,只是心头喜欢那个姑娘,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对于相亲这种事,楚云徳也不比他兄弟强多少,可场子也不能总冷着。
“紫云姑娘今年多大了?”楚云徳问道。
“今年十九。”紫云答道。
“十九啊。。。。。。”楚云徳望着紫云,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说道:“我兄弟今年也十九,你俩正相配。”
“大哥。。。。。。”楚老板红着脸,低声提醒着。
楚云徳转头冲他一笑,又继续问紫云,“姑娘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
紫云道:“我住在南城六官街,家中就我一人。”
听到这里,二人又皆是一愣。都知道,这南城六官街是出了名的花街柳巷,这里出来的女人。。。。。。楚老板倒没表示出什么,只是楚云徳听着,心里不怎么舒服——花了整整三块大洋,就为了托那六姑给说个好人家,谁想到这老婆子竟然去六官街跟人说亲,难怪她今儿个不敢露面。
心里不痛快,楚云徳面儿上也不如刚才那么好看了,“那,紫云姑娘是做什么的呢?”
紫云似乎也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变化,可她却无所谓地笑笑,“我是个歌女。”
楚云徳心中一百个不乐意,六官街那边的歌女和青楼里的女人没什么两样,除了陪笑、陪酒就是陪睡,这样出身的一个女人怎能配得上如他兄弟这般红遍全同阳城的名角儿呢?他正想找个理由推辞,拉着自己的兄弟走,却见楚老板正直勾勾地看着那位紫云姑娘出神。
“咳咳。。。。。。”楚云徳干咳了两声。
“大哥,你怎么了?”单纯的楚老板急忙反应过来,一脸担忧的神色,还以为大哥日前被打的旧伤没好。楚云徳只能一直冲他使眼色。楚老板不明就里,凑过来问:“大哥,你。。。。。。眼睛不舒服么?”
紫云姑娘已经看出了楚家大哥的态度,但也没点破,只是起身言道:“二位抱歉,我家中还有些事儿,恕不能久陪。。。。。。”
楚老板见状,也跟着站起来,“紫云姑娘这么快就要走?”
紫云笑道:“有缘自会再见。”说完转身离开。
楚老板望着那抹紫色的窈窕身影,眼神中还留着些不舍。楚云徳歪着脑袋看着他,“兄弟,你别告诉大哥你相上这个女人了。。。。。。”
楚老板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我觉得,挺好。”
听他这样说,楚云徳很意外,“可、可她是个歌女。。。。。。”
“歌女也没什么啊,”楚老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自嘲般地笑笑,“反正,我也只是个戏子。。。。。。”
楚云徳立马皱上了眉头,“话不能这么说,兄弟你是红遍全同阳城的名角儿。。。。。。”
“戏子就是戏子,”楚老板的笑里藏着些苦意,“就算再红,也只能是个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