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曹乐泰并不算是个好人,但他这辈子,至少要做成这件好事,为了,能够让哥哥真正地开心……
然而,面对中野和神山的逼视,曹乐泰却并没有阵脚大乱,他脑子飞速地运转着,面上竟还能够神色不动地与中野和神山对话。
“既然神山先生已经知道,那曹某便不再隐瞒了。昨日码头的确出现了同阳城民众夺取出入证、企图偷渡出城的事件。”曹乐泰嘴上说得无奈,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遗憾非常。
他的这个表现倒是在中野和神山的意料之外。
神山代辅道:“听曹君这样说,想必你一定知道谁是这幕后的始作俑者了吧?”
这一句问话直接将曹乐泰逼到死角。中野与神山起初是怀疑曹乐泰和蔡副官联合反叛,如果追问曹乐泰,他一定不可能供出自己、如果出卖同伙的话,他一定会指认蔡副官。
可是,曹乐泰的回答却是:“始作俑者,当然是许大帅。”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好人(二)
“许大帅?”这个答案更加出乎神山代辅的意料,因为在他的意识中,这个许大帅早已经被软禁在帅府,他又怎么可能去偷出入证呢?
曹乐泰似乎看出了神山代辅的疑虑,他解释道:“许大帅虽然被囚禁在帅府,然而,这却是那个姓蔡的苦肉计。他对我们假意投诚,却与许大帅一明一暗地配合,来盗取出入证,送城中那些罪民离开,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破坏我们皇军部队的细菌试验计划。今日我一大早就赶去码头维持秩序、顺便调查此事,但没想到,这样的举动反而引起中野将军和神山先生对我的怀疑。所幸的是,曹某终于发现了背叛我们的人,这才不致于使我们的合作关系破裂。”
“神山先生,姓曹的那个家伙都说了什么?”中野浩志坐在旁边,他看着神山对曹乐泰连连点头,便禁不住用日语问道。
神山代辅又将曹乐泰的解释一字不差地翻译给中野浩志。中野闻言,将信将疑地站起身,他走到曹乐泰的跟前,一动不动地盯了曹乐泰十几秒,然后说了一句话,“私があなたを知って嘘で(我知道你在说谎。)”随即低声对神山吩咐了一声,便转回司令部去。
曹乐泰听不懂中野浩志的日语,他转头望向神山代辅,只见神山代辅又对曹乐泰微微一笑,“很遗憾,曹君,中野将军并不相信你的话。”
曹乐泰眉头一皱,心中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神山代辅随即转身,大声地用日语传下中野浩志刚刚吩咐给他的命令。紧接着,曹乐泰只见那群鬼子兵一阵欢呼,便将被绑住的楚云德拖了下去!
“等等、你们到底要对哥哥做什么?!”曹乐泰喊叫着冲上前去,却被神山代辅拔刀拦下,“おど,这样可不行哦,曹酱。为了惩罚你的说谎行为,我们可是要用你最喜欢的欧尼酱来犒赏这些为大日本帝国拼命的武士们,你千万、千万千万不可以去打扰他们哦,否则,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呢。”
曹乐泰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事到如今,他仿佛忽然觉悟到。。。。。。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报应。。。。。。”哥哥不知被拖到了什么地方去,曹乐泰倚靠着桌脚,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知觉,麻木到不知该如何流泪。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起自己以往做过的所有事情:偷盗、欺诈、抢夺、贪婪与杀人。。。。。。他已经记不清直接或是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到底有多少,他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灵魂已经深染罪恶,即使是用世间最纯净的水、即使是用自己的鲜血来洗,也不会再洗清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一开始不去做一个好人?就算当个乞丐、我至少不会去害人,至少。。。。。。我不会害了救我的小哥哥。。。。。。”曹乐泰呆滞地望着天花板,郁结在心中悔恨与罪恶感如同一把沉重的大锁,将他坠入无底的深渊。
只是,他至今仍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为什么犯错的是他,受到惩罚的却是云德哥哥?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望着天花板,绝望的呐喊似乎要将理智全部撕碎!曹乐泰突然站起身冲出屋外,仰头对着天拼力嘶喊道:“为什么杀人放火的是我、而哥哥却要代人受过?!为什么无恶不作的是我、你却要报应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我都已经决定做好人了,你就偏偏选择这个时候来惩罚我?!如果真的要惩罚你就冲我来啊!!为什么又去伤害哥哥、为什么有要折磨他?!如果你想让我良心不安、为什么在最一开始的时候不给我良心?!为什么你要在我意识到一切都晚的时候、才让我有所意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高高在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喊累了、倒在院子中,曹乐泰的身上沾满了尘土。
原本刚刚还很晴朗的天,此时忽然阴沉下来。周围渐渐地起了风,现在正是阳春三月,看来要有一场春雨飘落。
曹乐泰在院子里不知躺了多久,后来、“吱嘎”一声,他听到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曹乐泰迅速起身,动作比兔子还快,待他站起来看到的却是。。。。。。血污与青紫伤痕斑杂交错在身上的楚云德。云德哥哥的脸上已没了表情,只剩下一副呆滞的面孔,而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白色液体!
“哥哥。。。。。。”曹乐泰刚刚叫了一声,便已哽咽得不成样子。他冲过来要抱住楚云德,谁料楚云德却后退到院墙边上。
“别过来!”楚云德大吼一声,随即又嗫嚅道:“我已经脏了。。。。。。”
“脏了?”曹乐泰看着面前破败不堪的人儿,不由分说地将他揽进怀里,“怎么会脏、我的哥哥哪里会脏?他是这世间上最干净、最纯粹的好哥哥。。。。。。”
“你真的。。。。。。不嫌我。。。。。。”楚云德空洞的眼神,对上曹乐泰满溢泪花的双目。
曹乐泰拼命地摇着头,“不嫌、当然不嫌、永远不嫌!”说着,他张口吻上楚云德的嘴。
楚云德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由着曹乐泰的舌头在自己的口中肆意妄为。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幕,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而只有曹乐泰的吻,才能够渐渐地安抚他恐惧的心灵。
长吻之后,两唇分开。“曹乐泰,这么久了,你跟我说句真话,你真的、爱我吗?”楚云德捧着曹乐泰的脸,颤抖着嗓音问。
“爱、当然爱。”曹乐泰答得不假思索,“为了哥哥,我能豁出一切!你放心,我这就带着你逃开,我们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去码头、坐轮船、下南洋。我会本本分分地做生意、我会挣钱养活哥哥,我们永远永远地在一起,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哥哥、我的云德哥哥,所幸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强。只要你活着,接下来的后半生,我就可以用我全部的生命去爱你!”
“真的?”楚云德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柔软的微笑。
“真的!”曹乐泰斩钉截铁般地肯定。
“那就好。”楚云德说完,忽然猛地扑上曹乐泰。
“砰!”的一声枪响,门口处,中野浩志正举着枪、与神山代辅并排,站在曹乐泰的眼前。
曹乐泰吃惊地将自己的目光从门口处重新移动回怀中的云德哥哥身上。
搂住哥哥后背的手上黏黏的,曹乐泰仔细一看,却是鲜红鲜红的血液。
楚云德的背后破了一个洞,鲜血从那里突突地冒出来,无论曹乐泰怎么帮他堵、却也堵不上!
“小乐,哥哥不是说过,在你成为好人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么?”楚云德虚弱地瘫软在地上。
曹乐泰随着他跪在地上,哭着叫道:“哥哥、不要!哥哥。。。。。。不要。。。。。。”
楚云德沾着血污泥渍的手颤抖地伸出来,被曹乐泰一把抓住、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乐,你已经成了好人了,所以。。。。。。哥哥就不用陪你了。。。。。。”
“不要、我不要!哥哥你不要走,如果我成了好人你就会离开我的话,那就再让我重新变坏!哥哥、哥哥!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
曹乐泰声嘶力竭的哭喊,只可惜,楚云德的呼吸却越来越弱。
“小乐,不要变坏,因为哥哥已经不能再陪你了。。。。。。丢下我、逃出去,当个好人。。。。。。从此之后好好地活。。。。。。说实话、死在你怀里头、我今生无憾!”说罢这一切,楚云德脑袋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哥哥,哥哥?”曹乐泰轻叫了两声,但怀中的楚云德却不能再给他任何回应。
此时,堂屋内的钟表响了五声。下午五点,楚云德死亡。
“哥哥——————!!!”曹乐泰仰天长吼;天空乌云密布。
被蔡副官关在地下牢房中、心神不宁的楚云舒,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他透过牢窗、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轻喃一声,“大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混战
此时,楚家老宅的庭院内,已经遍是血色猩红。
曹乐泰背起楚云徳的尸体,两眼通红。他从腰间拔出自己的左轮手枪,咬紧牙关,狠狠瞪住门口处的两个魔鬼!
中野浩志扬起脸,举着枪,一步一步地逼近这个陷入死角的困兽,“私はとっくに知っていて、あなたが反逆の心。”
神山代辅亦举着枪随中野浩志走来,口中同时翻译着中野的话:“我早知道你有反叛之心。”
“私は私の手の中の悖稀ⅳⅳ胜郡驓ⅳ罚 薄拔乙梦沂种械那菇闱资稚彼溃
曹乐泰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三个字:“王、八、蛋!”
“君は覚悟してただろう。”“你也应该做好觉悟了吧。”
中野浩志与神山代辅已经来到了曹乐泰的跟前!
“死ね!”“受死吧!”
“啊————————!”
曹乐泰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野神组合两个人撞倒——在二人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之前。随即,他重新背好楚云徳,对着爬起来妄图追击的野神组合一顿乱射。
子弹打在院子的土地上,迸出的尘土阻碍两个鬼子的步伐。
曹乐泰得逞地一笑,拿枪的手扶住背上的云德哥哥,另一只手腾出来,又从腰间掏出一只手雷!
用嘴咬掉雷上的弦,曹乐泰将这枚手雷狠狠地掷向中野浩志和神山代辅!
“该死的是你们!小鬼子————!!”曹乐泰吼完、拔腿就跑。
背后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爆炸的火热气流将他与楚云徳的尸体冲飞到几米开外!
重重地跌回地面、曹乐泰顾不得被摔得快要散架的身体,却强撑着站起身来,四处寻找他的云德哥哥。
“哥哥、哥哥你在哪儿啊?”顾不得前后追兵,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周围四处寻找着那具满身是血的尸体,“哥哥、不要丢下我,不要躲着我。。。。。。哥哥、哥哥。。。。。。”
找不到你、我会害怕的。。。。。。
驻守在司令部的鬼子兵此时已经陆续赶了过来。他们循着手雷爆炸的响声和烟雾,很快就发现了曹乐泰。
“見つけた!あの野郎はすぐそこに!(发现了!那个混蛋就在那儿!)”
“彼に追いつく!(追上他!)”
“擊て!!(开火!)”
鬼子的长枪对着曹乐泰射击,不得已,曹乐泰只能暂且躲在一个翻倒的马车后面,时不时地用手中的左轮手枪回击一下,顺便扫视周围,试图发现楚云徳的尸体。
可是,赶上来的鬼子已经越来越多,枪林弹雨的袭击也更加猛烈,这个木制的马车抵挡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被打烂了!
正在此时,曹乐泰终于瞥见不远处、楚云徳的尸体正被抛在一棵柳树下。
“终于找到了!”曹乐泰激动到泪雨滂沱,他一面哽咽地念叨着,“哥哥、你等我。。。。。。哥哥、我这就来救你。。。。。。”一面俯身冲到那棵柳树附近。
然而他的移动很明显的暴露了自己藏身的位置,十几个日本鬼子的长枪对准曹乐泰,开始疯狂地射击。
饶是曹乐泰敏捷地躲到柳树后面,还是被那群鬼子兵打中了左腿、右腹和右肩!强忍住身上的疼,曹乐泰伸出自己的左手,艰难地够到楚云徳那只冰冷的右手!猛地一拽,楚云徳那僵硬的身体便被曹乐泰一把拉了过来。
重新将哥哥背在背上,曹乐泰似乎突然有了无上的勇气,他以那棵粗如水瓮似的柳树为掩护,举起手中的左轮手枪,击杀了两名鬼子!
正在这时,蔡副官派来的同阳军阀的兵士已不知从何处包抄过来。双方交火、局面已成混战!
曹乐泰看准时机,从柳树后面跑出来,趁乱顺了一杆鬼子兵的长枪,趁乱挎在身前,向着离此最近的帅府跑去。
帅府这边,许大帅与蔡副官已戎装待发——在野神组合尚在楚家老宅之时,蔡副官便已做好安排:所有同阳军阀的兵士须在十五分钟之内撤离司令部,一路突围出城、与昨夜便集结在城外的五城军阀的兵士们会合;另一路则留在城内与鬼子抵抗、护卫大帅。
“我们等不到明天了。”这是蔡副官带着城内这一路人马赶回帅府的时候,对许大帅说的第一句话。
许大帅站在帅府的院中,负手而立。他将面前这将近二百多号人的护卫兵士们扫视了许久,才终于喊出一句,“你们都还活着、本帅高兴!”
所有兵士、包括蔡副官在内,皆齐齐抬头,坚定地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此刻,他仿佛就是在场所有人的支柱!
许大帅道:“我许昌之向在场的每一位兄弟立下誓言、我在城在!我与同袍们、共存亡!”
话音既落、在场的所有人皆是热血沸腾。
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背着一具冷硬的尸体,冲进帅府大门。
“曹乐泰!”许大帅略一皱眉,便急急跑至那男人身前。
曹乐泰抬眼看了看许大帅,疲惫地笑了笑,随即扔下了之前趁乱抢来的那杆鬼子的长枪。
“我总算、带着哥哥逃出来了。。。。。。”曹乐泰将背上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许大帅与蔡副官定睛一看,这尸体正是楚云徳。楚云徳的身上满布狼狈狰狞的伤痕,但是他的表情却非常平静、甚至是。。。。。。十分安详。
“哥哥是在我怀里走的,他说能在我怀里走,他心满意足。。。。。。”曹乐泰瘫跪在一旁,脸上虽然努力地带着笑容,可他的声音却明显地带着哭腔。
“许大帅,我与你斗了这么久,想不到在小鬼子进城的时候,我们竟会有一次真正的合作。”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曹乐泰悠悠地说出这句话。
许大帅叹口气,“自己人再怎么看不顺眼、毕竟还是自己人。这一次,我也的确要真心地感谢你一回,若是没有你,我与蔡副官的反间计和苦肉计,也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
曹乐泰摇摇头,“恭维的话就不要再对我说了。许昌之,你若真要感谢我,现在就立即答应我两件事。”
许大帅一愣。
曹乐泰我行我素地言道:“第一件,代我向楚云舒说声‘抱歉’,我没能够用自己的生命去照顾好他的大哥。。。。。。”
许大帅与蔡副官皆默默地盯着他。
“第二件,”曹乐泰继续道:“烦劳你在我死后,将我和云德哥哥的尸首葬在一处。”
许大帅未及反应,曹乐泰已经拿起了手中的左轮手枪——枪中仅剩最后一枚子弹。枪口抵在太阳穴上,在扳机扣动之前,曹乐泰对着他们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现在的季节里本应该有的明媚、又如同雨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