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会长,您说这话我可不信。做生意的人,多少是不留情的。对没有价值的人,更不可能计较什么道义情面。方会长是把我当小孩子糊弄了。”
“张少将军,我言尽于此,您信不信都是您的事情。其他的,我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方家其他的事情,也就不劳您将军府来操心了。”
“好!——方万崇,算你够狠。连自己老来得子都可以不管不顾。你果然是够狠。”张并生脸上笑得格外阴狠,那一股笑意任何人看了都会要忍不住心底发寒。
管家方叔被一众士兵拦在大厅之外,张并生和方万崇谈话的客厅现在俨然铜墙铁壁,重重包围着张并生的士兵,其他任何人都难以靠近一步。管家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忧虑地在大厅之外来回踱步。张并生不是第一次来,他是有目的的。上次蓝姨太的事情根本就是他伙同稽查处无中生有,为的就是要方万崇低头。世道就是如此,只要手里有权利,就算是黑的,也照样能变成白的。何况只是诬陷一个小小的商会会长。
管家心中焦急得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朝大厅里张望。
“本来我也不想来硬的,好歹是合作,你徽兴商会还能从中得一些好处。但现在既然方会长这么有骨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现在我就把方家大院封了,将你这府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全部带回将军府审讯处。”他站起来,对方万崇笑一声。“方路杰以前呆过我将军府的审讯处,熟得很。只要我把这消息往大街上一贴,不怕他不来。”
方万崇此时的冷静终于崩溃,看着张并生大吼一声:“张并生你不要太嚣张!凭你将军府有什么权利乱抓我方家的人?!”
“没有?”张并生眉梢挑起,极自信地看着方万崇,他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纸,展开:“看清楚,这是现任的金总理亲自签发的委任状,要严令稽查鸦片走私,凡是涉及鸦片的一干人事,均由我将军府全权处理。全权处理——方会长还认为我没有权利动你方家么?”
“张!并!生!”方万崇双手攥拳,那一吼气的全身发颤。
“你吼也没有用——除非你现在答应同我合作,乖乖叫人送消息给方路杰,让他立刻回来这里……”他冷漠地笑一笑,脸上那一抹冷酷越发彰显。“我的目的主要是对付洪帮,也不是一定要动方路杰。你其实也不必这么紧张的……”
张并生的眼角余光里突然瞥见大门处闯进来的一道人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人就在这里,不劳少将军送消息了。”方路杰意外地回来了这里。依然是那张清俊的脸,神色淡然得不带半点波动。
见到突然又闯回来的方路杰,方万崇心里一凛,脸上痛苦了一下,露出极心痛和悲愤的情绪。他咬牙别过头不忍去看方路杰,知道说任何话都已经晚了,只能默默无言。
偏偏这时方路杰走到他面前来,双手握起他直发颤的右手。
方路杰眼睛微红,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方万崇终于忍不住,悲愤地摔开他的手:“为什么要回来?!!!”一股心酸从方万崇心里蹿升出来,这个多年冷硬的半百老人终于当着众人湿红了双眼,他似乎喘不过气来,胸脯上下起伏,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断地攥紧再攥紧。
方路杰苦涩地笑一声:“方会长真是糊涂,跟将军府合作,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别家想求这样的机会还求不到呢。”
可是方万崇对他辛瑟地摇头:“你不是我方万崇的儿子,我方家也不想沾你半点的光。你没有必要回来。”
方路杰突然笑出声,脸上悲痛。他眼眶已然通红,泪水在下眼帘晃动:“那就当路杰沾方家的光,反正已经沾了方家十九年了,不多这一次。”之前受的辛酸苦楚似乎都可以了结,所有悲伤无奈到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方路杰心里颤抖,他觉得自己突然重新获得了上天的垂爱,他知道,他的父亲仍然在不顾一切地爱他,保护他。忘了处境如何,方路杰从心里笑得动容。
见他笑的那么从容,方万崇更加无法自控:“你走!走!——”
此时一直不声不响的张并生终于开口,语气就像看完戏后来的戏评。“现在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方路杰就是想走,我也不准。”
“我不走,张并生,你尽管放心。”方路杰此时回过头,一双黑灼石般明亮的瞳孔望着张并生。“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找来,我当然不会辜负你。你想要一个机会来向你父亲证明你,我也想要一个机会来向洪帮证明我。”
张并生双眼阴冷地眯了一下,透出一股强烈的防备:“我知道你聪明,只要你打定决心,世上只怕少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可是方路杰你不要自命清高,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凭当初在审讯处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就断定你也是个手段冷酷的人,只不过你还没被逼到那一步。真要逼到了那一步,方路杰,我知道你会比我更阴更狠。”他停顿一下,眼中渐渐透出杀气。“但是再聪明的人,活着才叫聪明——我不信一个死人能跟我斗智斗勇!”
第八章
昨天没更文,所以亡了羊了补个牢,今天连发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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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黑色汽车一路碾压着清晨的空气,在街道上连带出难以名状的动荡。天空原本晴朗,已经露出了太阳的光芒。但是此刻突然间浓云上涌,阴阴沉沉地压了下来。
是不是心中始终凝结着一种无法排解的孤独,所以勉强自己混迹在这个世界当中。方路杰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心里平平静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现在他管外面一切能看到的东西叫风景,是风景,是因为有心欣赏。他现在看着外面鲜活的世界,觉得心情其实都是自己给的,想开了,那什么都是心情,想不开,什么都是拘束。
他回头,目视着身边冷漠不语的张并生。“现在我跟你回去,多半没有机会再出来了吧?”
“你觉得呢?”张并生冷漠地低声答。
方路杰笑笑:“大概是没机会了,可是我不喜欢你那里。”他又转过头去看车窗外急促飞过的事物,眼里渐渐萌生一丝悲叹。“我以前一直相信,只要我不害人,别人就不会害人。只要大家都不害人,就没有人会受伤害。”
“现在你还这么觉得?”
“现在我明白多了,我不害人,别人照样会受伤害。无论我做什么,世界不会变化,我只是这沧海中渺小一粟,我不可能改变世界。”
“你现在才想通又怎么样?反正你已经落在我手里,就算你现在想通了,要做害人的那一方,也已经没有机会了。方路杰,我不会给你机会翻身。”张并生回过头望着方路杰,乌黑的眼深不见底。“我不会的,再也不会。”
方路杰笑一笑:“这话说的好奇怪,你给过我机会么?”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过去我心里有给过。”
“噢,你还是唯心主义。”
“嗯,差不多,从我进入这大上海,我的仁慈心就只剩下想象了。”他顿一下,饶有兴趣地望着方路杰始终淡淡微笑的脸。他抬起手背,在方路杰脸上轻轻拂过:“你有没有发现,你面对敌人时会笑了——这是你在改变了,你在变,你在渐渐学习虚伪和暗算。面对敌人时,笑容是最好的防御和武器。”
方路杰稍微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瞬的挣扎,随即继续之前的表情:“是,你不提我还注意不到。”
“我们其实是一类人,只是你比我运气好,换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今天更可能当场杀了我。方路杰,你内里就是这么狠心的人——听过那句话吗——骗子最了解骗子,我不会看错你。”
“也许吧,也许你真的很了解我,而我心里大概也是接受这种认知的。所以每次不管我们处在什么样的位置,都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聊天对话。我不会对你吼,不会对你感到愤怒,不会觉得你过分,也不会对你产生怜悯和愧疚。”
张并生突然笑出一声,突然挺起身往前来,半折过身从正面对着方路杰:“方路杰,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听你说这样的话还是会觉得心里疼?我是不是很下贱,怎么难过就怎么走?”
“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你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己能绑得住自己。就好像你一直做的那样,就算心里多么想给我生路,但是行动上不会有半点迟疑。”
张并生突然沉默了,眼神渐渐在沉痛中没落。他用失落而伤感的眼神看着方路杰。“路杰,我其实不想这样的……我生在这个位置,我没的选。”
“选不选的还不是自己的事情么,我们心里越是想走的那条路,其实多半是最不想走的。你说你不想这样,其实你是十分愿意现在这样的局面。你说的,骗子最了解骗子。我们心里向往的路,只是因为走不到而已,是妄想,妄想多了就会觉得美妙。你没发现么?你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你一定知道你不想要什么。这就是人啊,无休无止的争斗就是从这里不断衍生出来的。大概事实就是,人性本恶。所有的善都是我们编出来骗自己和世界的。”
“不,你不要这么想。这话我可以说,但是你自己不可以说!”张并生突然地低吼了一声,眼神接近崩溃而凶狠。
方路杰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说?”他微微向前靠近张并生,深重的眼睛盯着他。“是因为你觉得你眼睛里能看到的最后一点光在我这儿,而你不愿意这点光消失?”
空气在张并生面前突然凝固住,他的肺里充满了不能流动的气体,既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入口。他渐渐地窒息,他盯着方路杰,眼眶在方路杰的面前不断地染红。他在方路杰的面前慢慢地痛苦,眼角在方路杰面前渐渐凝聚起潮湿的泪水。
张并生一动不动地盯着方路杰,通红的双眼中,泪意渐浓像堤岸下慢慢涨起的潮水。
他突然像终于受不了窒息一样,嘴巴大张强烈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在唇齿间摩擦出明显的风声。他抬起双手,托住方路杰的脸,痴迷而放纵地望着那张脸和那双眼。
声音低低的,像黑暗里一闪而过的星火: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情……”余音在车厢的空气里留下淡淡的颤抖和悲瑟。
你可以想象得到吗?那种仿佛在风起的悬崖上,空气擦着最摇摇欲坠的那块岩石时发出的悲鸣。那就是张并生那时发出来的疑问,或者哀鸣。
他把头渐渐靠近方路杰肩膀。累了,借那一块干净的地方休息。
“为什么我要生于这样的世界……我不知道我的挣扎和悲痛来自于哪里……我只知道我一直在挣扎,我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几近痛苦的挣扎而来……我这样的人就注定了要是个恶人,可是为什么老天不给我恶人应有的脑子和心呢……路杰,你那么聪明,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方路杰心里颤动,冷声回答。抬起双手去推张并生。
“不,你等等你不要这么对我!”
张并生像个被严寒冻怕了的孩子一样,手指揪紧方路杰肩头的衣服。“为什么你原谅别人同情别人可是就是不同情我不原谅我?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啊?”
“为什么?——还需要我说嘛?”方路杰头向后仰,仿佛不愿意靠近张并生。
“我知道,我知道。”他手指死死攥着方路杰肩头,“我知道的,我坏嘛,而他们都是被逼无奈。”
沉默了一会儿,他手从方路杰肩头垂下来。“我父亲严令我要要在一个月内给他看到效果,否则就削了我的少将军衔。”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似乎无力的。“路杰,我放你走。”
方路杰从心里动荡了一下,低声问:“你,要这么做?真的?”
张并生肩膀突然颤动了一下。
头脑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棍一样,方路杰有些恍然。他看着埋头在肩上的张并生,心里不确定:他哭了么!?这个人当真哭了吗!?
“假的!”
极冷漠而傲慢的声音突然从张并生口中传出来,就好像岩浆中突然乍现的一块融不化的冰。“当然是假的方路杰,到这一步我怎么可能还放你走。”
张并生抬起头好笑地望着方路杰错愕的脸,手抬起来用指腹抹掉眼角下面的潮湿水汽。他一边笑,一边抹,一边说:“方路杰你真狠,在我那样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你居然就是来一句‘真的?’,我马上就要第二次被我父亲抛弃了啊你居然就来一句‘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方路杰,你真的。”他突然大笑起来,头扬的高高的,用手畅快地拍拍方路杰肩膀。“真的!方路杰你真的是太狠了,你真的太狠了你,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形容你了。哈哈哈!……”他大笑着用力拍打方路杰肩膀,大声说,同时手指还在抹着眼角。“方路杰!你真的!真的是太狠了!!!太狠了真的是!哈哈哈!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这么好笑,呵呵哈哈哈!真的,真的,真的太狠了你……我服了你了,呵呵,哈哈哈。”
张并生笑了很久,到最后才喘着气,慢慢平静下来。他用手擦掉眼角最后的一点儿水汽,重拾心情看着方路杰。“我这一辈子真没这么高兴过,真的没这么笑过。呵呵。真的没有过。”这时他注意了一下方路杰没有表情的,或者是麻木的脸,假装惊讶了一下:“呀,这么失望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耍你是我不好,换我我也不高兴。”他仿佛还沉浸在刚才压不住的笑意里,脸上萌生着要撕裂一般夸张的笑容。
蓦地,这笑容一冷。张并生收住所有肆意乱撒的情绪,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方路杰的双眼。
“怎么样?失望的滋味儿怎么样?绝望的滋味儿怎么样?嗯?不要不说话,那多没劲——方路杰,我是真佩服你,你敢上我的车证明你早有准备,准备好了能在这车上叫我投降,是不是?而且就在刚刚,你是不是心里高兴,觉得你的计划已经完成了?——方路杰,我还是那句,你就是这么有本事,你就是这么工于心计能挖人心思看人秘密,拿人的软弱之处。”张并生此时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睛红着。男人很少哭,一旦动哭,眼睛就恢复很慢。张并生从懂事以来就很少哭过,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也绝对是为数不多的稀少的一次。
第九章
“你也不尽是耍我,我知道,我听得出来。”方路杰安静地看着眼前红着眼睛的张并生,淡然的姿态坐在远处。
张并生忍不住笑一声:“你别自作聪明了你——”他停顿了一下,又点点头。“嗯,你说的也还算不错。我也不是完全做戏耍你。像我刚刚说的就是真的——我过去一直觉得挣扎,觉得不好过,觉得不能接受我所处的环境——可是我早就想明白了,只要我自己不跟自己作对,只要我想开了,原来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都不是挣扎,一切都不是痛苦。而我在几年前就已经想通了,我早不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分神难过了,相反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傻的不可思议。”
“我明白,就像人有时候生气和愤怒一样。怒火和愤懑不是别人硬塞进心里的,是自己想不开,是自己让自己过不去,只要自己想开就好了。人在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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