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时代by金千秋 (民国混战 乱世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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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时代by金千秋 (民国混战 乱世情缘)-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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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启渐渐担忧起来,要是孙世昌不来接他怎么办?他要是进不来这个济公堂怎么办?济公堂日夜都有人守着的,孙世昌能进的来吗?……也许兜兜转转,最后自己还是逃不了一刀一刀当中被活剐了的下场。本来他已经是一条腿踏进鬼门关,他已经认命了,他就是不够资格在这样的世界夹缝里挣扎生存,进来就是注定要这样的。可是现在他却神奇地得救了,他还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活下去,他可以不用死了。所以这一刻他分外的紧张和忐忑,心中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小心翼翼地抓着最后一点生存下去的亮光。

    朱红的大门突然传来咔嚓嚓的一阵轻微响动,像黑夜里突然乍现的一阵微弱曙光。

    “段启,是我,你在哪儿?”

    孙世昌压抑着慌乱的呼吸,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呼唤着段启的名字。他有些紧张,竭尽所能地捕捉着这个黑暗的大堂里任何微弱的声音,眼睛在不断地四处搜索者任何可能隐藏着一个人的角落。

    段启突然听到了孙世昌微弱的呼唤,整个人就像突然被震撼到了,趴在房梁上怔然地往下望着孙世昌的身影。

    “孙世昌,我在这……”

    听到段启的声音,孙世昌心里松一口气,走到房梁下,睁大眼睛往上望着。他吐一口气,叫来手下搬过椅子。“没事就好,来,我抱你下来。”他站到椅子上来,双手高高地朝段启伸上来。“放心,我抱得动你,快下来。”

    “嗯。”

    段启一身无力,从房梁上滑到孙世昌手里时,两个人受到重力,几乎险些向后一倒,幸亏后面手下帮忙扶住,没有弄出什么大的动静。

    “你真的来了?孙世昌你真的来了?”

    “傻瓜,我当然得来,不然谁救你啊?”他抱抱段启的头,双手把他单薄的身子护在怀里。“放心,守门人让我叫人引开了,现在你赶紧跟我走。”

    “不行,我全身都麻了……动不了……”

    “没关系,我背你。”

    在攀上孙世昌后背的时候,段启手背从孙世昌脸上擦过。他怔了一下,感到手背上一片潮潮的水渍。

    孙世昌宽阔的后背特别的暖和,当在僵硬的房梁上趴伏了那么久之后,这后背舒服的就像天堂一样。段启朦胧得将脸埋在那片温暖的大地上,渐渐安心地,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十九章

    一夜的无眠渐渐使得一个过去像山一样伟岸的人失去了活力,干涩的双眼像失去了光泽的黑珍珠,整个眼窝迅速地凹陷下去,如同塌陷了的一座山。程潜在窗前默默地坐了一夜,眼睛望着外面的天空由漆黑变得幽蓝,再由幽蓝变得蒙蒙泛红,最后终于走向清晨前爆发的黎明。

    季长青推门走进来,眼睛轻而易捕捉到了程潜忧伤望着他的双眼。

    “大哥,三堂会审已经过了,结果也出来了。”

    程潜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无声。

    “我不知道怎么劝你,要不,今天你就不要去了。”

    程潜眼睛里强烈地沉痛到底,强行压抑着眼里的泪意。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口:“就定今天!……这么快?……不能缓几天?……”他声音发抖,眼球上狰狞着鲜红的血丝。

    季长青心里一痛,狠狠心劝他:“大哥,长痛不如短痛。”

    “你不懂,长青,你不懂。”程潜闭着眼,心力交瘁般的对长青摇头。“你明白我现在心里是滋味儿吗?我觉得现在我已经什么都可以放下了,真的,什么都不像要了。我累了。”

    季长青心里一凛:“大哥,有些话说出来,是收不回去的。”

    “长青,你说我要是没遇见这么个人的话该多好?”程潜咬牙,脸上硬撑着。“我也不至于现在拖累他到这一步。”

    “有些事情谈不上什么拖累不拖累,方路杰从打定主意和你……那时候肯定就已经心里有数,他不是那么笨的人。”

    “可是我不甘心呐,我程潜混一辈子,到现在回头看看,好像一切都是虚的,过眼烟云。”

    “大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容易逃避和后悔的人。”

    “是,我就是后悔了。”

    洪帮济公堂里一片香火缭绕,四处都是神香空灵的味道。那些供奉在高堂之上的先辈先祖都仿佛积聚在云端,睁着他们成神后悲悯而无神的眼,默默地俯视着地下的人间。

    方路杰给人带上来,身上穿着干净清朗的衣服,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有一点狼狈。济公堂三堂会审,认为他过去有功,判的是最轻的——一种死刑。

    洪帮对内的死刑有三种,最下的一种就是之前判给段启的“切肤剔骨”,是最残酷的一种,不仅要命,而且要受尽折磨。第二种是“一腔热血”,也就是一枪毙命,虽然都是死,但是死得痛快,不至于受罪。最后一种是“三刀祭天”。叫“祭天”是因为这其中是生死全看老天,三刀下去,死活都是你的事,但是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从来没有人在‘祭天’刑里活下来的,从来没有。”季长青瑟着一双通红的眼,悲悯地望着方路杰。“你知不知道这三刀是朝哪些地方去的?——第一刀是在人腹部的穴位上,不要命,就是叫人活活痛着。第二刀在肝,第三刀……就在心了——你自己算,活的机会有多大。”

    方路杰沉默着,乌黑的双眼望着季长青。“告诉程潜,我方路杰这辈子跟他一笔勾销了。”

    “不是大哥叫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救你。”

    “为什么?”

    “你要死了,我估计大哥也撑不下去。”

    “不会的,他那么强悍的一个人,没什么能打倒他,我了解程潜。”

第三十章

    “你真的是在罚他吗?罚他背叛了你?”

    “长青,你觉得我像吗?像是会为了这种事不择手段去折磨别人的人吗?”

    “不像,你不是这种人。”季长青眼里始终存在着怜悯,静默得就像一条心痛地流淌着的冰泉。“方路杰,就算你说你就是这种人我也不会信,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都自己背,一辈子不肯靠别人,我不知道怎么劝你,可是我真的想救你,你别死。”

    “长青,事到临头了我就不骗你了。”

    似乎在心里挣扎了很久,终于肯脱掉伪装的硬壳了。方路杰方面对着天窗渐渐漏进来的天光,沉沉如落日的脸上抵挡着心里交接而来的毁灭感和不舍得。“长青,我不这么做,程潜就毁了。”

    “我猜得到,虽然你和大哥一直没有心里对我说明白,可是我猜得到——方路杰,如果你‘犯错’,那一定是为了拯救别人。你就是这种人,我早就看透了。”

    “在你心里原来我是这样善良的人吗?”眼泪没由来的突然从脸上掉下来,方路杰回头看着季长青,深深吸一口气,最后闭上眼睛摇头。“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没你想的那么善。我自私,狭隘,记得一切让我不愉快的事情。而且我很懦弱,没有办法面对溃败。”

    “你觉得你和大哥的事情是你人生里的溃败?——你在后悔?”季长青突然感受到无边的熟悉,那种对发生过的事情的失望和后悔是这么熟悉。“你现在也说后悔,大哥当时也说后悔。既然后悔,你们当初为什么走这一步?”

    方路杰心里狠狠地一阵绞痛,就好像真实的一把剪刀绞进心里。原来他也是后悔的,原来他也说后悔的!……这句话就像一个残酷的桎梏,带着血光和倒刺不断地向心灵立足的那一锥之地加压。方路杰心痛不已,是真的心痛,心脏被人狠狠捏着的绞痛。他不得不用手按住胸膛,弯腰慢慢坐到地上,然后整个人就像被寒冷浸泡,深深地将身躯蜷在一起。渐渐的牙关中传出痛苦的呻吟,一声一声不断抽气。

    “路杰,你别这样……你怎么了!?”长青本来以为方路杰只是单纯的难过了,可是突然发现不对,赶紧弯下腰扶他肩膀。

    “痛!……”

    他是连牛筋的鞭挞都能熬得住的人,不是真正痛到骨髓之中,他一定不会这样呼痛呻吟。

    “方路杰!你怎么了啊,说话啊,怎么样啊你?!……方路杰,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季长青使劲想让方路杰抬头,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可是方路杰把脸埋在臂弯中,痛苦的声音不断地传出来。

    “——来人啊,叫医生来……”

    “长青、别叫……”

    苍白的手指伸过来,轻微地攥着季长青手臂。那手指那样惨白,就像被抽干了所有汁液、已然枯萎的树藤。

    季长青不愿这时候违背方路杰的意愿,于是收声不叫医生,低下头,借着天窗微弱的光去探寻方路杰依旧深埋的脸。“路杰,你怎么样了?好点吗?”他大致猜得到,方路杰这时的痛,医生治不了。

    痛苦的抽气声勉强压抑着,牙缝间依然听得到微弱的呻吟。“长青……请你给我找一身干净衣服……我想洗个澡。”他断断续续地吸一口气,声音弱弱地从嘴里发出来。季长青努力地听着,生怕会漏掉其中任何的一个字。这个人的声音这么虚弱无力,仿佛一股青烟,挣扎着摇一摇,马上就会断掉。

    “——让我干净地走吧。”

第三十一章

    济公堂里的云雾充满了靡靡的气味,闻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那些袅袅上升的青烟带着这个人世的沉重的悲往,慢慢地飘上天,越来越远。

    方路杰脸上静静地就像一隅安宁的孤岛,在风动雨动的大海上泛出远离尘世的烟青色。

    他站在大堂中央,左眼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伤过的那只眼睛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那就像一道裂缝,他现在看世界时,世界永远都横贯着这样一道鲜红的裂缝。但也好像这就是他的人生,他横贯了一条鲜红裂缝的人生,永远都补不齐了。

    他从头到尾,往大堂四周望了一圈。然后停一下,又从尾到头再重新望了一遍。他把眼帘垂下来,像是有些失望了。

    “潜哥和长青都没来?”

    身边连一张熟悉的脸都看不到,一个人死是很孤独的。

    洪帮刑堂里的人是接触得最少的,那些人一个个站在面前时,就和后面那些供奉着的列代先祖的灵位一样庄严深沉。他们的面孔没有感情,但又好像早已经看透了生死一样淡定。

    一个满面白须的老人是这个刑堂的执掌人。齐老站在方路杰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睛精亮得有些刺人。他对方路杰说:“帮主不在,如果你有话要留,我可以代为转达。”

    方路杰怔然了一下,随后笑了,摇摇头:“没有,就是随口问问。”

    “很少有人进了这刑堂之后还能想你这样笑得从容的。看得出来,你不在乎生死了。”

    老堂主是执掌了这个刑堂三代的元老,洪帮里面任何一个人论资排辈,都没有他资历高。“我老了,今天这场刑事,本不该我来主持。可是几位老辈联名请我出来——他们希望你即使死后,也可以在这济公堂留名。”

    大堂之上奉了三把红木座椅,济公堂的闻叔和以前“风堂”的莫老两人坐在上面,两张苍老却正气庄严的脸孔不动声色,亦不表示他们对方路杰的痛惜和扼腕。

    “谢几位前辈,是方路杰辜负几位了。”

    莫老是方路杰自进洪帮之后接触的最多的老一辈,他好围棋,总喜欢拉着对围棋明明一窍不通的方路杰对局。生气的时候不说话,总一副老小孩的样子,要是发起脾气,一定少不了那句“卧槽!”

    此刻的莫老看上去和闻叔一样的庄严深沉,不见一点平日的古怪脾性。他抬头对方路杰望一眼,经历过时代变迁洗礼的苍老脸孔像一潭沉淀了百年历史的湖水的底。从容,却怆然。“你放心走吧,你走了,我就找老闻下棋。缺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

    闻叔是个严肃的人,那张脸从来不见笑容。他对方路杰点了点头。

    一切如尘埃落定,再没有半点回头余地。

    周围站着一层层的人群,人群里面闪烁着一些熟悉而悲瑟的脸。陆肖的脸此时看上去最痛苦,他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每一点表情都直接地表达了他当时的心情。江绩不像陆肖,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个陌生人在看一个外人的生死。可是他那张因为失去一条腿而变得颓废的脸,此刻却充满了深沉的遗憾,看一个人,最可怕的就是遗憾。

    洪帮是上海所有帮会的龙头,每次举行重大的决定,都会邀请其他帮会的人来,一同做个见证。这次只要受刑的人能活下来,那么恩怨一笔了,永世不追究。

    所以当何家凡的脸出现在见证的人群之中时,方路杰一点也没有意外。他脸上淡淡的,带着将死之人全部的看淡和豁达。对何家凡笑了一下,好像对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做无声的告别。

第三十二章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到这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过往如洪水一样涌来,排山倒海,暗无天日。

    何家凡双手死死地攥紧,心里就像爆发了猛烈的岩浆的热流,滚烫得叫他生不如死。

    可是他面孔上沉静,带着历代青帮主人特有的深沉和魄力。

    自从方路杰和他正是绝交以后,他就很少为什么事情动容,那张年轻的脸过早地有了昏黄的沧桑质感。他就像是一面被过分打磨过的镜子,光滑坚硬,理性固执。可是当再一次他看方路杰的脸时,他还是觉得就像在看一座山,一座他走进去就再也找不到出路的山。

    济公堂上缭绕的神香就像一股股送人离世的轻舟,渐渐地升高。何家凡攥紧手,听着齐老在大堂中央念诵祭天词。

    方路杰被刑堂两名青年带到正中央竖起的木架上,铁链锁着他双手,哗啦啦,将他陈列在历代先祖的灵位面前。

    这座木架是同洪帮的历史一样漫长而沉默的见证人,它上面被打磨得光滑发亮,像一个冷静客观的老人一样见证了一个一个,被绑在上面的人的灵魂的飞升。

    背后的木柱硬实坚定,背靠着它时很稳定。方路杰闻到木架上淡淡的檀香味道,原来这是一棵上好的千年檀香树做成的。也许只有这样珍贵的东西才配得上做生死之间的轴承,才能载得动一个人灵魂的重量和心的负担。这棵树也许是在壮年被人砍下,轰轰然倒在万籁俱静的山林。

    齐老在念诵祭天词,庄严而苍老的脸孔沉淀着年轻人永远领悟不了的辉煌与沉重。

    “祭天执行,生死在天!”

    “醒过重生,生而无怨!”

    “两不相欠,死生由天!——”

    在场的人似乎都在这一刻沉默了,每一张面孔沉默着,就像一片对世无言的树林。

    齐老念完祭词,庄重的脸停顿片刻。他望着飞檐下露出来的昏沉的天,眼中不见一丝世间的尘埃。

    他抬起手,两个青年人从大堂的两侧走出来。他们脸上和齐老一样,脱离了世间的牵绊一样,其中一个手里托着红色缎底的乌金托盘,托盘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三把用红色丝绳细细缠裹了刀柄的匕首。匕首端上来,最亮的地方竟然不是那些锋利的刀刃,而是那些紧紧交织的丝绳绑出来的鲜亮的柄手。

    齐老抬起的手举到头顶,整个大堂里安静得就像沉浸了水底。接着他的声音才缓慢而沉重地响起,随着他放下的手,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三刀祭天,刑!”

    方路杰看着陈列在面前的三把鲜红的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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