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一提,蓝瑾的脸色又黯了下去,刚刚生出的喜悦顿时被难过所代替。虽然阿瑜没死,可是家里那么多人遇害,有些人可能临死时还在做着最美的梦……二娘三娘,平时最疼他,以后都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想哭了。
☆、第二十四章
由于沐府和蓝府都被烧了,蓝瑾无处可去,便暂时住在沐景殊购置的一个小宅院里。这宅子位于洛川县南门外的一处僻静之地,虽然有些偏僻,却水绕山环,十分清幽。
蓝瑾不知道沐景殊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好的宅院的,但因为他家人亡故,又时刻担心着蓝瑜的下落,也没有心思去问。而且,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时间同沐景殊过多交流。
他爹三个月前去南方做生意,尚未回来,一时半刻也无法联系到,一时间,家里所有的事都落在他头上。所幸,蓝府虽然烧了,但蓝家的生意还在,有钱办事也快。他花了一大笔钱财替所有遇害的人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又拿了一大笔钱来安抚那些家丁的家人。这些事虽然都是小事,却因为牵动着那些活着的人的心思,所以他不得不事事亲恭,做到尽善尽美。
待处理完所有的事,已是几日之后了。
这几日他虽然在忙着处理家里的事,却并没有放弃调查纵火的凶手。县衙里查到的线索极少,只在厨房的废墟里发现了剩余的饮水中有迷药,可这迷药是谁下的,已无从查起。
这日,天还没亮他便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起身到后院的凉亭里坐着发呆。
东方的天亮渐渐透出一丝亮光,几片薄云被晨曦衬得流光溢彩,极是漂亮。
蓝瑾撑着下巴,看着太阳一点点从云层后控出头,温暖的阳光如潮水一般漫延开来,铺洒了整个庭院。
他看得有些呆滞了。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一道声音忽在地耳旁响起。
蓝瑾微微抬眼,对上沐景殊俊美的脸庞,晨光中,他的脸被染上了一层满金,看上去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情。
“睡不着。”回答的声音有几分慵懒,还有几分疲惫。
沐景殊坐到他身旁,看着他脸上两个青黑的眼眶,道:“你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蓝瑾苦笑一声:“大概是老天爷嫌我前半辈子过得太好,所以开始惩罚我了,不仅夺走了我的家人,连我的睡眠,也一并夺走了……”
沐景殊闻言,皱了皱眉。
蓝瑾也不看他,仍旧自顾自地道:“我想,这世上果然是有因果报应的。我以前不孝,我爹不让我当捕快,要我接替他的生意,我不乐意,结果,我爹为了一家人,年纪一大把仍旧在外奔波,一年也没有几天时间在家;我二娘三娘,常常跟我抱怨说我陪他们的时间太少,还总是催我要我早些娶妻生子,让她们早些见到孙子,我只当那些话是耳旁风,现在,我想听这些话也听不到了……还有阿瑜,他是我的唯一的弟弟,可我却从未尽过哥哥的责任,既没有带他出门玩过,也没有好好关心过他,如今他下落不明……”他说着,声音渐渐有些嘶哑。
沐景殊听他絮絮唠唠地说了一堆,又见他一副凄凄哀哀的样子,与初见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禁有些后悔。沉默了半晌,他幽幽道:“对不起。”
蓝瑾一愣,扭过头来看着他,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沐景殊道:“若非我强迫你假扮男宠,那些人也不会盯上你,更不会害死你的家人。”
蓝瑾不由得一怔,他此前只想到沐府和蓝府着火是同一人所为,却没有想到那批刺客身上,如此今沐景殊这样一说,脑子才转过弯来,原来他们要烧的是沐府,却因为他和沐景殊的特殊关系,将蓝府也一并烧了……如此说来,其实害死家人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么?
沐景殊又道:“这件事是我的失误,我猜错了我皇叔的心思。”
“这件事与你皇叔有什么关系?”
沐景殊垂下眼帘,半晌不语。
蓝瑾见他这样,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世人都说,皇家乃是天底下最冷酷无情的地方,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当今皇朝也不例外。洛川虽只是个小地方,却也流传着一些说法。当朝皇帝年仅14岁继位,先皇驾崩时,让自己最为信任的皇弟辅佐年幼的儿子,这位皇叔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当朝的摄政王。据说,摄政王手握重权,多年前便已想取皇帝之位而代之……沐景殊说的皇叔,十有八九便是这位摄政王了。
明白了沐景殊的为难之处,蓝瑾也不敢再追问,只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沐景殊看他一眼,道:“我并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是从何开口。”
蓝瑾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些事沐景殊不愿告诉他。
“我皇叔当年因助我父皇夺位有功,我父皇登基之后对他予以重用。不想,我父皇去得早,临去前让皇叔当了摄政王。我皇兄虽已亲政,却处处被他箝制,而近一年来,他的野心已逐渐暴露,想取我皇兄而代之,所以暗中派人给我皇兄下了毒,令我皇兄双腿瘫痪。我和皇兄来洛川,是为了找一个云游至此的神医替他治腿。”
沐景殊说得平淡,蓝瑾却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虽然多多少少听过一些皇室的传言,却只当那些事是戏文,这些事若非从沐景殊嘴里听来,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他看着沐景殊,见他神情淡然,好像他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他心里忽然替沐景殊难过起来,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一定经历过不少这样残忍的事情,所以说些这些事才能如此淡漠。
沐景殊继续道:“若我皇兄的腿一直不好,被逼禅位便是迟早的事。而能继承皇位的人,便只有我和皇叔。我让你假扮男宠,是故意做给皇叔看的,我原以为,他若得知我有断袖之癖,便不会再将我视作眼中钉般忌惮,不想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只是我也没料到他竟会对你和你家人下手。”他说着深深地看了蓝瑾一眼,“我……对不住你。”
蓝瑾苦笑一声,道:“这件事不能怪你……”
不能怪沐景殊,又该怪谁呢?是谁害死了他的家人?
真是讽刺啊,害死他们的,不是什么人,而是那独一无二举世至尊的皇位。他原本还想查到凶手绳之以法,如今知道凶手是谁,却根本没办法替家里的讨回公道。
沐景殊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你放心,我会给你和你家人一个交待。”
☆、第二十五章
蓝瑾无奈地笑了一笑,没有作声。以沐景昊和沐景殊如今的处境,别说给他一个交待,就是他们自己能不能安全回到丹阳都成问题。照洛之霖所说,那位摄政王花了大笔银钱买紫焰阁的杀手来追杀他们,恐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将从洛之霖那里听来的情况大致告诉了沐景殊,道:“我听说紫焰阁的杀手都很厉害,你以后行事一定要小心。”
沐景殊道:“紫焰阁的事我早有些耳闻,也曾派人调查过。紫焰阁并非一般的江湖门派,它其实是我皇叔暗中支持建立起来的,它表面上是培养江湖杀手,私底下却是暗中网罗江湖高手替他清除政敌。他之所以只派出些三流杀手来追杀我们,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实力。”他说着看向蓝瑾,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我知道你想调查纵火案的凶手,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还是不要牵联进来为好。”
蓝瑾听出他话里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口一暖,便点了点头,又道:“对了,你们找到那位神医没有?”
沐景殊摇摇头。
蓝瑾道:“我虽然没有多大本事,但若是要找人,倒是可以帮上忙,好歹我在洛川县住了十八年,对这里比你熟悉。你们要找的那位神医叫什么?什么模样?”
沐景殊道:“你如今被我牵连,不宜在外逗留,找人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其实我这次会陪皇兄一道来洛川,其实还有另一件事,也是为了找人。”
“找谁?”
沐景殊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母亲。”
蓝瑾一愣:“你……你不是说你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再说,你母亲怎么会在洛川?”
沐景殊想了想,才道:“十七年前,我皇祖父病重,宫中发生政变,这件事牵连了许多人,我母后也无端被牵连进去,死于非命。直到不久前我无意中查到一些事情,才知道原来当年我母亲当年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出来,逃出了丹阳。”
蓝瑾听得心口一紧,不禁越发替他难过了。十七年前,他才不过三四岁,却因为皇位争夺无辜受累,失去了母亲……难怪他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再纯真可爱的小孩都会长成他这样吧?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阵阵发紧,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沐景殊的手,道:“你……你别难过……”
沐景殊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安慰自己。
蓝瑾见他不说话,又冲他笑了笑:“不管怎么样,你母亲没死,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沐景殊静静地看着他,他明明在笑,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忧伤。
他在为自己难过?
沐景殊怔了怔,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漫了出来。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虽锦衣玉食,却过得并不如意,三岁时便没有母样,十二岁时父皇驾崩,虽然有许多兄弟,却并不亲厚。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这般关心过自己……
蓝瑾见他一言不发地瞧着自己,也不说话,眼神还有些古怪,他有些奇怪,正要开口发问,沐景殊却忽然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蓝瑾吓了一跳,看着忽然逼近的俊朗五官,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心脏立即猛烈的跳起来。
与上次那个激烈的吻不同,沐景殊这次吻得十分温情,唇瓣细磨,舌尖在唇上来回舔吮。蓝瑾只觉得唇上一阵阵酥麻,忍不住微向张开了嘴,沐景殊的舌立即滑进了嘴里,缠纠地吸吮着他的舌,侵占着他的气息。
蓝瑾毫无意识地回应着他的热吻,只觉得全身都燥热起来。直吻到他快喘不过气来,沐景殊才松开他,不过手臂却仍旧紧紧地搂着他。
蓝瑾靠在他身上,脸红了一大片,也不敢直视沐景殊,只好将脸靠在他肩头。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激动,他很想开口问沐景殊为什么会吻他,可又有些害怕,怕听到不想听的答应。内心正纠结着,忽然听到沐景殊道:“陪我去见见她吧。”
她?蓝瑾一愣,抬起水光弥漫的眼看着沐景殊,问:“谁啊?”
沐景殊沉默了片刻,竟难得地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他轻声道:“我……大概知道我母亲现在在哪里,你陪我去见见她……”
咦?
蓝瑾望着沐景殊脸上踌躇的表情,不禁吃了一惊。他细细一想,又立即明白过来,沐景殊与他母亲已有十七年未曾见过面,心里一定迫不急待的想去见她,可是要如何面前那位几乎算是陌生人的母亲,他心里一定很彷徨。
原来沐景殊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蓝瑾忍不住伏在他肩头闷笑起来,过了好半天才道:“好,我陪你去。”
洛川县城西门外有一座小镇,穿过小镇再往西行二十余里,便可看到一处极其偏僻的村落,这座村落临河而建,因而名叫月河村。
沐景殊和蓝瑾清早出发,直到傍晚时才到达月河村。
大概是临河而建,村子里有许多渔户。
两人下马后,最先入眼的不是村中的房屋,而是挂在村口迎风摆动的一张张鱼网,几个年幼的孩童正围着晾晒渔网的木架嬉戏。
夕阳的余辉涂染着村庄和河面,将这偏远村落衬得格外详和宁静。
蓝瑾看了看村子周围,又看向那村落,道:“这地方真是偏僻,不过倒是挺清幽的。”他说完,见沐景殊半晌没有回应,不禁扭头看向沐景殊。
沐景殊双眼定定地望着那村子,平日锐利的眸子里竟多了些异的情绪。
他在紧张?!
蓝瑾简直要吃惊死了,就算在说起他叔叔的那些恶劣事迹时,他都能面不改色,没想到还没见到要见的人,他就开始紧张了。他暗自笑了笑,道:“你在紧张?”
沐景殊抿了抿唇,道:“走吧。”
蓝瑾低笑一声,跟在他身后往村口走去。
见到有陌生人来,那几个小孩停止了嬉戏,好奇地探头探脑,朝蓝瑾他们看过来。
这时,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妇人,她一边走一边喊:“小越,回家吃饭了!”
一个正和蓝瞪大眼瞪小眼的小男孩闻言,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往那妇人身边跑去。
那妇人本是出来找自家小孩,忽然见到村口站着两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不由得怔了一怔。然后,她一把抱起孩子,冲木架旁的几个孩子道:“小六,阿月,快些回家去……”说着,便要转身。
蓝瑾忙道:“大姐留步。”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来,道:“有什么事吗?”
蓝瑾冲她笑了笑,道:“我们是从外地来的,路过这里,一时间迷了路,想找个地方落脚,想请问一下大姐,村长家往哪里走?”
那妇人原本被沐景殊身上的气势所摄,有些胆怯,见蓝瑾这般亲切,这才放松了一些,道:“村长家在北边第三排第一家……”
蓝瑾拱了拱手,道:“多谢了。”说着,便拉了沐景殊往妇人指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六章
月河村的村长是个十分热情好客的人,听闻他们要在村中落脚,立即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还特意弄了一桌好菜招待两人。
饭桌上,蓝瑾和村长一家人有说有笑,沐景殊却一言不发。蓝瑾知道他的心事,便旁敲侧击的向村长打听了一下村里的情况,特意问了一下沐景殊的母亲的事情。其实这些事,沐景殊派来找人的人都已打听到了,但此时听到,和听打探消息的人讲,感觉却是全然不同。
饭后,村长又亲自将沐景殊和蓝瑾带到村西的那间已被打扫干净的空屋子里。这月河村虽然偏僻,却因为这附近常有些旅人经过,所以村中便备了一间空房专门给路过的人居住,所以蓝瑾说要在村中落脚,那妇人也没有很吃惊。
待村长离开,蓝瑾这才朝沐景殊道:“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沐景殊看看外面,天气已晚,便摇头道:“明日再去吧。”
蓝瑾知道他不想这么晚去打扰,于是笑了笑:“随你,你想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
沐景殊没有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瑾看他一眼,忽然道:“听村长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沐景殊皱了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认她么?认了之后,想带她回丹阳?”
沐景殊摇摇头:“我只是想看看她……从我有记忆起,只知道母亲不在人世,当我得知她还活着时,第一想法便是要看看她。”
蓝瑾暗自叹了口气,若非那场政变,沐景殊大概会在他母亲身边快乐的长大……他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他早已忘记,这么多年,脑海里唯一仅剩的记忆,但是她被人杀死的那一幕……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血液里漫出来。
沐景殊见他忽然的发抖,道:“怎么了?冷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