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瑾本来看著县令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几乎要笑出来。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了县令身後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身形挺立,一身华贵紫衣,神情冷峻,一双黑眸深邃沈静,寒气逼人,令人不敢同他对视。和他一比,在他身旁的县令简直是卑微低俗到了尘土里。
如此出色的样貌,蓝瑾自然不可能忘记,那正是那日他在千味楼里见过的的黑衣男子,只是那日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所以即使看到他的相貌,却远不及今日在天日之下这般光彩夺目。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男子扭头朝人群里看了过来。
蓝瑾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去往後退了退,尽量不让他看到自己。他没想到,自己当日的猜测竟成了真,这男子果然身份不低,甚至可能比他想象中的更高一些。
想到自己当日的莽撞行为,不禁後怕起来。虽然当日他没得罪这个人,可是他却将他们的属下当成凶手,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呢,他差点将他们的属下送进牢里,这两人会放过他才怪。
“这些就是巡捕房里的捕快,身手都是一流,小人正是打算派他们给公子当护卫……”
听到县令的话,蓝瑾浑身抖了一抖,尽量缩著身子希望自己不要被那人发现。
紫衣男子冷冷地瞥一眼县令,没有说话。
县令抬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又谄媚道:“公子不需要护卫也行,将他们招进府里做下人也行,尽管使唤便是。”
这话蓝瑾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下一怒,暗骂县令昏庸。他们可是捕快,不是下人,什麽叫尽管使唤?
他一边骂著,一边恼怒地瞪向县令,却不期然撞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明明是一双绝顶漂亮的眼睛,目光却幽深冰冷,仿佛那双眼底藏著一口深水井,冻结著千年寒气。
蓝瑾被他盯得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子寒气直蹿上脊背。
紫衣男子却只是随意一扫,对上蓝瑾的视线,微微停滞了片刻,便又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好像根本不认识蓝瑾一般。
蓝瑾原以为他认出自己,正紧张得不知所措,见他又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他。”
绣著暗花的衣袖抬起,修长干净的食指抬起,直指向正目瞪口呆的蓝瑾。
县令一时没会过意来:“沐公子的意思是?”
紫衣男子道:“你不是说要给我府里派两个下人麽?我要他!”
蓝瑾闻言,惊得差点跳起来,失声叫起来:“什麽?”他是蓝家的大少爷,这件事全洛川都知道,就算在县衙当差,县令也不敢给他脸色瞧。让他去当下人?开什麽玩笑!
县令也急了,蓝瑾当初进县衙当差,他收了蓝家老爷不少好处,答应他要好好关照蓝瑾;再者,蓝瑾乃是大少爷出身,平日里衣食住行都有专人伺候,他哪会伺候别人?若真让他去沐府,一个不好,得罪了这位大人物,死的恐怕就是整个县衙的人。这麽想著,他急忙解释道:“蓝瑾是蓝家的大少爷,没伺候过人,若派他去,只怕会得不周到,不如……”
紫衣男子道:“莫非史大人想反悔不成?”他明明轻描淡写,但说出来的话却透著森森寒气。
县令只觉得浑身一个哆嗦,本就不甚高大的身子立时矮了一大截,他忙道:“小人不敢,公子选中他,那就他吧。”
蓝瑾闻言,肺都要气炸了,这县令也太没原则了!
他气势汹汹地瞪向县令,很想发作,但他也知道那紫衣人他得罪不气,只好忍气吞声。
县令虽然答应了紫衣男子,却还有些良知,便走过来拉著蓝瑾,嘱道:“你先委屈两天,过两天我便派人将你替换出来……”说著,又压低了声音嘱道,“这人身份尊贵,我们都得罪不起,你如果惹出什麽事来,我可保不了你。”
蓝瑾早已料到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好看向眼那紫衣人,道:“我去!”你可千万别後悔!後面这句咬牙切齿的话,他咽在了肚子里。
☆、第四章
仗势欺人的混帐!
一想到接下来要给人端茶送水,蓝瑾就恨不得拿剑在那人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再丢在洛川县的城楼上暴晒几日。
坐在华丽马车里的紫衣人自然是感兴不到他怨毒的目光,自顾自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此时正是下午,明晃晃的阳光洒落下来,将整个洛川城都照得暖融融的。街道车水马龙,小商贩的叫卖声不绝於耳,偶有贪玩的孩童穿街过巷,一派安乐平和的景象。
由於蓝瑾他们前面那辆马车实在太过华丽抢眼,而且一行人又队伍庞大,沿街行来,十分的惹人注目。以至於沿途一直有人侧目,有些还私下议论,纷纷猜测著这车上坐的是什麽人。
蓝瑾黑著脸,和另一个捕快丁颉骑马跟在後面,心里将车里那人骂了千百遍。
在咒骂中,马车终於在一座大宅前停下来。
与蓝瑾一起的来的丁颉见状,十分机灵地去马车旁候著。谁料他才靠近马车,便被人拦住。
丁颉顿时有些尴尬,道:“我只是想……”
他话还没完,便被那人冷冷地打断:“不必。”
蓝瑾看他一眼,这才认出来,他那日在千味楼里的蓝衣人。但他今日换了一身青色绵缎长袍,虽然表情仍旧有些冷淡,却多了一分儒雅之感,看起来亲切了不少。
紫衣男子下了车,连看也不看立在一旁的蓝瑾一眼,便朝著府门走去。
不久,随行的人都陆续进了府门,唯有蓝瑾与丁颉还留在门口。
沐府的大门口修得极为壮观,府门口是一大块铺地大理石的空地,再往前,沿阶而上,大约二十来级,便是大门。大门修得又高又宽,大门两旁,各立著一只威严石狮,最上方的石匾上,刻著两个遒劲的大字──沐府。
丁颉仰头看著眼前的情景,惊得张大了嘴,道:“我在洛川县待了这麽久,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洛川竟有这般宽敞大气的宅院。”他说著正要往台阶那里走去,却忽然又退开几步,左看右看,皱眉道:“咦,这地方怎麽这麽眼熟?”
蓝瑾要笑不笑地望著他:“你也觉得眼熟?”
丁颉点点头。
蓝瑾哼哼两声,道:“沿道这条街道走到尽头,然後右拐,那里会更眼熟。”
丁颉纳闷:“那里是什麽地方?”抬眼朝街道尽头望去,猛地一拍脑袋,惊道,“那边不是你家大门口麽?”
“不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令丁颉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沐府的宅子修得十分漂亮,处处显示著其主人的富贵和奢豪。
蓝瑾才进院门,便迎面碰上了一个中年人,这中年人一身玄黄衣衫,唇上留了一小撇胡子,眼中含笑,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蓝瑾和丁颉还未开口说话,中年人便已笑著开口:“两位便是从县衙里来的吧?”
丁颉点点头。
中年人笑道:“我叫莫新,府中的事务暂时都由我打理。”
丁颉从善如流:“原来是莫总管。”
莫新将他们打量一番,又刻意把蓝瑾好好打量了一番,这才道:“其实我们府里并不缺下人。”
蓝瑾很想翻白眼给他看。他当然知道这里不缺下人,只是那沐景殊要整他,他有什麽办法?
丁颉朝莫新笑道:“我们乃是奉命来办事,莫总管随便派些事给我们做便是……”
莫新垂下眼,思索了片刻,忽然道:“别的地方不缺,倒是厨房里缺两个帮忙的。”
蓝瑾的脸立即黑了,他是大少爷出身,从未做过家事,但小时候却做过一桩蠢事。那还是他七岁时,因为贪吃,和蓝瑜去厨房里烤红薯,结果不幸著火,虽然人没事,却差点将整个宅子都烧光,从此之後,他对厨房便有著说不出的恐惧。如今听莫新说要让他去厨房帮忙,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莫新却不知道他的心思,笑眯眯地道:“我让人领你们去厨房。”
蓝瑾犹豫了片刻,道:“莫总管,可不可以给我换换?”
莫新愣了一愣:“换什麽?”
蓝瑾转了转眼珠,胡乱编道:“莫总管不知道,我五行缺水,算命的说我不能进厨房那种火气旺的地方……”
莫新故作惊讶:“真的麽?”
蓝瑾点头。
莫新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就去伺候二公子吧。”
蓝瑾一怔:“二公子?”
“我们府里头有两位公子,二公子是今日去县衙的,另外还有一位大公子,因为有些病症,所以不方便出门。”
所以,二公子就是那挨千刀的沐景殊麽?
蓝瑾不禁仰天长叹,伺候他还不如去厨房帮忙呢!
这座大宅修得十分漂亮,前院与大厅大气华贵,气势非凡;後院则修得清幽雅致,景致宜然,十分适宜居住。
後院开劈出两个别苑,东厢的别苑与蓝府的西厢邻近,称之为观月阁,是沐景殊的居所。另一间别苑是沐景殊大哥沐景昊居住的听风阁,与观月阁相隔不远,中间隔著一条人造河,一道水上长廊连通了两间别苑。
将整个宅院参观一遍之後,蓝瑾又是一番咬牙切齿。他万万没有料到,这观月阁居然与他自家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而这段时间一直吵得他睡不好的声音,就是这边修整宅院发出的,至於修整宅院的原因,当然就是沐景昊和沐景殊那两人要来。
他和沐景殊一定是前世有仇!
蓝瑾阴沈著脸,一边骂著一边往观月阁走去,才进院子,便看到沐景殊正在院中练剑。
他早已换了一身衣服,这次穿的是黑色颈装,没了白日里的非凡贵气,却显得有些桀骜不驯。
一柄银色长剑握在手中,刷刷刷几下,凌利的剑气立即扑面而来,满院的树枝,都因著这无形的剑气簌簌摆动。他的招式十分沈稳,一招一式即灵巧迅捷又极具力度,这让练了二十年剑术的蓝瑾不由得看得双眼发直。
蓝瑾自小就爱习武,如今见他剑法凌利,招式优美,不禁心里有些痒,一时间竟忘了沐景殊的身份,只想同他比试一番。这麽想著,他走到长廊边,将手中的饭菜放下,捡了根长短适宜的树枝,脚下一滑,飞身掠到院中。
沐景殊虽然专注於练剑,但并非没有留意到蓝瑾进来,只是并未放在心上。见他忽然冲了过来,不禁一些惊讶。
蓝瑾丝毫不给他惊讶的机会,手中的树枝灵巧地刺向他的肩胛,沐景殊猛然回神,身子灵活地一侧,躲过蓝瑾攻击的同是,右手迅速出招,速度快得令蓝瑾措手不及,抬起手中树枝去挡。
待他回来神来时,便看到自己手中的本就不粗的树枝被一剑从中间劈开,分成了两根细条,而他握在手中的那一截,竟还完好无损。
这样厉害的剑法,蓝瑾还从未遇上过。
他震惊无比的看著沐景殊,已找不到什麽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沐景殊早就收了剑,见他失神,冷冷地道:“我饿了。”说著,便转身进了屋子。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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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将饭菜放到桌上,蓝瑾便退开两步站在一旁看著。他虽然没有当过下人,但自己便是大少爷,自己家里的下人怎麽做,他便怎麽学。
不料,沐景才看了一眼饭菜,便道:“你先吃。”
蓝瑾一愣,难道置信地盯著他:“你说什麽?”
“试毒。”
“什麽?”蓝瑾惊得瞪大眼睛,大声道:“你怀疑我下毒害你?”
沐景殊冷冷地!他一眼,道:“这是下人必须做的。”
蓝瑾撇撇嘴:“我家的下人从来不做这些。”
“我家的规矩不一样。”沐景殊说著抬眼朝他看过来,明明是冷漠的眼神,却仿佛蓄含著一股巨大的威慑力。
“你……”蓝瑾不得不屈服於他的眼神压力,只好气哼哼地道,“你们家的规短真是恶心,主人居然要吃下人的口水。”
一边说著,一边大摇大摆坐到桌旁,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放进嘴里。
沐景殊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一语不发。待蓝瑾将所有的菜都尝过一遍之後,他仍旧没有动一下。
蓝瑾道:“你看,我没事。”
沐景殊点点头。
“既然没毒,你为什麽不吃?”
沐景殊看他一眼,沈吟了一下,这才拿起了筷子。
蓝瑾见他动筷,才想到自己这一天因为气恼的原因几乎滴水未进,早就该饿了。加上他刚刚试菜,只觉得这些菜十分的合他的口味,於是看著看著,不禁有些食指大动。但他多少还知道些规矩,做为下人的自己是不可以和沐景殊一起吃的。
沐景殊虽然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抬头看了蓝瑾一眼,只见他炯炯有神地盯著桌上的菜,漂亮的眼睛里绽放著奇异的光彩。他沈思了片刻,忽然道:“陪我一起吃吧。”
蓝瑾一愣,有些亳异地道:“你说什麽?”
沐景殊道:“坐下来,陪我吃饭。”
蓝瑾眼睛一亮,道:“好。”他喜滋滋地拿起筷子,才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你真是个好人。”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接来的两天,蓝瑾都过得顺顺利利,不仅每天同沐景殊一起吃饭,相处还甚是融洽。但很快,沐府就发生了一件事。
事情的起因是沐府後院里养的一条狗忽然死了,这本是小事一桩。不断莫总管觉得事情离奇,便派人调查,查得的结果很令人震惊,原来那狗竟是中毒而死。再往深里调查,才发现厨房里的大米里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
这件事闹得很大,莫总管将全府的人都调查了个遍,厨房里的人全都换了。只是,厨房里的大厨却因为有事推迟一天才到。
於是,这天掌厨的人变成了被赶鸭子上架的丁颉。
当蓝瑾同往常一样,拿起筷子给沐景殊试菜时,悲剧发生了。
那菜才放进嘴里,他便当即变了脸色,也顾不得沐景殊在旁边看著,扔了筷子便吐了出来。
实在太难吃了!
蓝瑾真想仰天长叹,他实在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丁颉的厨艺竟能差成这样!那一口菜进了嘴里,酸麻苦涩,别说下咽,恐怕嚼上一嚼就要丢掉半条命了。
沐景殊见他面露痛苦之色,道:“有毒?”
蓝瑾呕了半天,终於把嘴里那股奇怪的味道清理干净,听到沐景殊的声音,扭过头没好气地道:“要是真有毒,我早死了!”
沐景殊道:“当真如此难吃?”
蓝瑾痛苦的哀叹一声:“实在太难吃了,别说跟以前的厨子比,就连我家厨子的一半都比不上。”说著,忽然眼睛一亮,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饭菜绝对好吃,也肯定不会有毒。”他说著一把攥起沐景殊的衣袖,将他拉出了屋子,指了指别苑东面的那堵墙,道:“我们去那边。”
两人跃上墙头,恰好看到蓝瑜正坐在院中看书。
蓝瑾听到声音,抬眼望来,正好瞧见立在墙头两个挺拨俊逸的人影。
看到蓝瑾,蓝瑜不禁喊道:“哥,你站在墙上做什麽?”
蓝瑾飞身落在蓝瑜跟前,道:“阿隃,我有客人,你叫余安去厨房弄些吃的过来。”
蓝瑜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沐景殊,十分听话地点头。
蓝瑾扭头,正要招呼沐景殊下来,却发现他已站在自己身後,正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