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外面凉快些,我到外面吃,你们在这儿聊聊吧!”
沙少琪端着粥,笑眯眯地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来,我喂你……”
濮阳南也乖乖的让她喂,好半晌后,沙少琪放下空碗,再帮濮阳南拭了拭嘴。
“还要吃吗?”
“够了。”濮阳南声音沙哑地说。
“那就多睡会儿吧!”沙少琪想扶他躺下。
“不,再坐一下好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濮阳南虚弱地央求道。
沙少琪又坐回床边的凳子上。“如果你不累的话。”
濮阳南忙装出很有精神的样子。“我不累,真的!”
“你瘦了好多喔……”沙少琪、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哦!对了,大哥刚刚有跟你提过吧?我爹说要废除狂剑山庄的某些规矩了,以后,你就不必再偷偷摸摸的来找我了喔!”
濮阳南沉默了一下。“提过了。”
“我想啊!是皇甫雷的阴谋设计,和你豁命救出我们这两件事给他的刺激太大了。”沙少琪放下手,顺便帮他塞好被子。“特别是你,以前你虽然帮过我们,但总不及这次直接被你搭救的切身的感受,而且,他们一直没给过你好脸色,你还因事先警告我们而被爹撵走,我看爹这回对你真是又歉疚、又感恩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好笑地摇摇头。
她说的很开心,濮阳南的神情却越来越苦涩。
“是吗?”他悲哀地低喃。
“没错。”沙少琪肯定地颔首。“好了,你有什么事要说呢?”
濮阳南深深地凝视她好半晌后。
“我想告诉你,我……我曾经成过亲、娶过老婆。”
“嘎?”沙少琪顿时错愕地张大了眼。“你有妻子了?”
“现在没有,”濮阳南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改嫁了。”
“咦?为什么?”已经嫁给这么好的男人了,为什么还要放弃?
“我十八岁那年,救了一对险些被推入火坑的姐妹俩,”濮阳南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手娓娓道来。“她们原是书香世家之后,却因家进中落而濒临绝境,想外出工作,却差点把自己卖入妓户。
“因为她们还有一个多病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弟需要照顾,而她们连她们自己都照顾不了了,所以,就要求我留下来再多帮她们一点。我答应了,而这一留就是半年多,等到我觉得她们可以独立了之后,我就打算离开了,却没想到若翠,那个姐姐却告诉我她喜欢我,希望能嫁给我……”
他迅速地瞥了沙少琪一眼再垂下。“我觉得我应该也是喜欢她的,而且,我是个孤儿,那年我师父又去世了,所以,着实很渴望能有个家,因此我们就……成亲了。可没想到……”他无奈地苦笑。“我们成亲不到一年,当她娘去世后不久,她就告诉我,虽然她真的是有些喜欢我,但主要还是因为她娘叫她要报答我的恩情,所以才嫁给我的,可是,我们成亲后,她才碰到她真正爱慕、真正想厮守的人,因此,希望我能放了她。”
“所以你就放了她,让她去改嫁给别人?”沙少琪接口道:“只因为你是个从不为自己想的滥好人?”她的语气忿忿不平,却没有想到濮阳南为什么要特意告诉她这件事。
她只想到:好不容易忍耐到他终于说完了,也该轮到她大骂几声了吧?
没料到,濮阳南怪异地凝视她片刻后却说:“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这件事,现在我累了,想睡了。”
沙少琪愣住了。
什么跟什么呀?不是该轮到她了吗?
翌日,沙少卿上镇集去买药、买米,沙少琪就抽空出去猎点野味、摘些野菜,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以为睡得很好的濮阳南竟然在她刚出去不久,就吃力地爬了起来,支着孱弱不堪的身躯来到简陋的方桌旁坐下,桌上放着沙少卿买来传递平安信件给狂剑山庄的笔墨和信纸。
摊开信纸,濮阳南抖着手抓起笔来,在纸上挥下歪歪斜斜的字迹……
将近一个时辰后,满载而归的沙少琪开开心心的把战利品放在屋外,这才抓了几颗野生蜜橘进屋去,片刻后……
“那个笨胖子!”
随着一声娇喝怒吼,一条人影仿佛箭矢般射出来,冲向出山间小路。屋内,孤伶伶的信纸缓缓地飘飞于地——
三姑娘:
从我决定去救你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和三姑娘不会有任何将来可期了。
我不爱若翠,所以,当她要求我放了她时,虽然我很难过,但并不会痛苦,甚至能以祝福的心情让她改嫁。
然而,若是有一天三姑娘也对我那么说的话……三姑娘,我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放了你……不!我一定不会放你走的,如果让我得到你之后再叫我放了你,我做不到,即使会造成所有人的痛苦,我还是无法放了你!
三姑娘,到时候,说不定我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我不想。
但是,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拖着三姑娘陪我一起下地狱,承受那永无止尽的煎熬、折磨与痛苦!
可是,三姑娘,我不希望你痛苦,更不希望自己成为三姑娘痛苦的根源,我只希望三姑娘能一辈子开开心心的,那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所以,三姑娘,我走了,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三姑娘的喜讯,知道三姑娘美满幸福的生活在心爱之人的羽翼下,濮阳南于愿足矣。
濮阳南百拜
屋后,悄然转出一张哀伤黯然的脸,濮阳南无限眷恋地望着沙少琪消失的方向。
对不起,三姑娘,如果我们真的成了亲,我就不可能放了你,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会紧紧的抓住你不放,我甚至会拖着你陪我下地狱,拖着所有的人陪我一起下地狱!
但我真的不想那样,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了。
只要能远远的守护着你,偷偷看着你幸福的笑容,我就心满意足了。
濮阳南痴痴地凝望许久后,才无奈地转身,吃力的倚着一支粗枝树茎踉踉跄跄地往相反的方向前进,逐渐消失于树丛中。
不晓得过了多久,沙少琪又从原路飞掠而来,她在小屋四周绕了一圈仔细搜索着,而后在屋后刚刚濮阳南停留的地方蹲了下去,然后站起来低着头,似乎循着什么轨迹往屋后走出几步,继而抬头认定濮阳南消失的方向,并再次往前追去。
可是不出十丈,她就再次停了下来,满脸困惑地埋头团团乱转。
“咦?咦?怎么消失了?奇怪,他应该没办法施展轻功飞身上树呀!”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沙少卿也追了上来,两人低语几句后,沙少琪便脸色大变的惊呼一声,“什么?”
沙少卿又说了几句,只见沙少琪百般为难地看看沙少卿,又转头望着四周,好半晌后,她才猛然跺了跺脚,而后大吼。
“濮阳南,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给我死掉,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听到没有?如果你敢给我死掉的话,我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听到了没有?”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她,她不死心地又在周围仔细搜寻过一遍后,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沙少卿飞身离去了。
几乎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同时,一声无奈的叹息悄然扬起,随即又幽幽的飘散在林荫树间……
第四章
江湖传言之一,武林四大庄之狂剑山庄和鬼刀山庄公然决裂,但没有人知道原因为何。
江湖传言之二,武林三大美人之一的狂剑山庄沙三小姐放话,穷尽毕生之力,必将妙手无影追缉到手。
原因是——报仇。
什么仇?
杀夫之仇!
咦?沙三小姐成亲了吗?
没听说过。
可不是说是杀夫之仇吗?
是啊!
那她应该成过亲了吧?
不知道。
喂!你耍人啊?
唉!是真的不知道啊!没有人知道,大概只有妙手无影和沙三小姐自己知道而已了!
江湖传言之三,妙手无影只要一瞧见沙三小姐,就会马上落荒而逃。
原因……不明。
大概是怕被沙三小姐宰了吧!
依然是扬州瘦西湖畔。
依然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大庙会。
依然是雕凤画舫,可这一回,沙少琪并不是靠着船舷浏览瘦西湖畔的风光,而是躲在船舱内,透过舱窗盯着湖畔仔细搜索。
甚至她的身边也不再是父兄守着,而是两只讨人厌的苍蝇,一个是比皇帝他老子还要跩三分的魔鞭山庄侄少爷元靖文,一个是神斧山庄少庄主,高大英俊、开朗风趣的姜涛。
“三小姐,为什么不上岸去逛逛呢?”元靖文狐疑地跟着她望向岸边。“你到底在找什么呢?”
“你管我!”
“沙姑娘,要不你把目标告诉我们,我们也来帮你找?”姜涛好心的建议道。
“多谢你的鸡婆,不必!”
“三小姐,要不我去帮你买点什么吃的喝的?”元靖文又说。
“你自己去吃屎吧,饭桶!”
“沙姑娘,要不……”
“闭嘴!”
两张嘴立刻黏上了,可不到一会儿……
“沙姑娘,我在祥兴楼订了一桌酒席……”
“你也是饭桶!”
“可是……”
“你这该死的胖子,”沙少琪突然咬牙切齿地低叫。“终于让我逮着你了吧!”
旁边的两只苍蝇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沙少琪双眸发亮地盯住某个定点,他们赶忙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可是……她到底在看什么呀?两人困惑地互觑一眼,随即又转回去岸边仔细观察人群中到底有什么特殊人物或……胖子?
而沙少琪只顾锁定目标,紧盯住那个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高个子,那个清秀俊逸、身材欣长、儒衫飘飘,有一双宛若顽童般乌溜溜的大眼睛和一对迷人酒窝的高个子。
她盯着他背着手从庙集那方慢慢的踱到湖畔来,很巧的,又有个小男孩在那边扯开喉咙大声哀嘎,同样的,他也把小男孩抱起来左右张望几下,而后对那个小男孩低语几句,只见小男孩慢慢地阖上了那张大嘴巴,而且,张大了泪眼好奇地打量抱着他的人。
沙少琪就选在这个最佳时机,猛地窜出船舱,而且扯高嗓门大吼,“你这死胖子,我看你这回还能躲到哪里去……咦?咦?你居然还敢跑?你想把人家的小孩拐到哪里去啊?”
闻言,高个子窜逃的脚步猛一下煞住了。
对喔!小鬼的父母在这儿搞丢了小孩,待会儿一定会回过头来找,要是他抱走了,人家父母要上哪儿找去啊?
就在他犹豫间,沙少琪已经迅速的飞越湖面落在岸边上,随即窜身去挡在高个子身前,甚至还拽住高个子的儒衫衣袖,仿佛怕他落跑似的。当然,那两只苍蝇也嗡嗡嗡地紧追在她的身后跟了上来。
“哎呀呀!濮阳大侠,”沙少琪皮笑肉不笑地斜睨着高个子——濮阳南。“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天南地北的到处跑,要找你还得学陀螺转,否则一辈子也找不到你呢!”
濮阳南闻言,尴尬地打着哈哈。“啊!三姑娘,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沙少琪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倏地双眼一眯。“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以前是你追着我跑,所以,现在你要我也追着你跑一下是不是?”
“当然不是,三姑娘,”濮阳南连忙否认。“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欠扁!”沙少琪怒骂道。“我告诉你,我……”
她蓦地噤声,因为小孩的父母找了来,和她悄悄交换了两下眼神后,他们便把孩子抱去,并道谢离开了。跟着,沙少琪就发现濮阳南那双慧黠清亮的大眼睛开始在骨碌碌地乱转了,所以……
“我可先警告你喔!你要是敢再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的话,我就立刻到鬼刀山庄去做客,到时候不怕你不来救我!”她满不在乎地说。“你知道我说到一定会做到的,对吧?”
眼珠子定住了,而后,濮阳南无奈泛出苦笑。“少琪,你这是何苦呢?”
她放开他的衣袖,因为她不怕他落跑了。“我何苦?应该是问你何苦吧?”
濮阳南沉默了一下。“你知道的。”
“我知道个屁啦!”沙少琪忿忿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我……”濮阳南忽地顿住,因为他发现有两双耳朵好像正对着他们。“少琪,那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沙少琪根本没机会开口回答,元靖文就抢着质问,“三小姐,他是谁?为什么可以直呼你的名字?”掺杂着妒意、酸意和怀疑的眼神像利刃一般在濮阳南的脸上割来割去。
姜涛的心胸倒是没有那么狭窄,他只是拿好奇的眼睛上下打量濮阳南。“是啊!沙姑娘,为我们介绍一下嘛!”
“他呀?”沙少琪轻蔑地撇撇嘴角,并恨恨地横了濮阳南一眼。“嘿嘿!仇人。”
两人同时一愕,有一见面就这么亲热的仇人吗?
而濮阳南则是啼笑皆非,“少琪,你……”他无奈地摇摇头,继而向姜涛和元靖文两人一揖。“在下濮阳南,敢问两位是?”
姜涛的双眸蓦他睁大。“武林轻功第一的妙手无影?”
濮阳南淡淡的一笑。“不敢,正是在下。”
“可妙手无影不是黑道的吗?”元靖文再一次冲口而出。其实,他的意思是,狂剑山庄应该是不与黑道来往的吧?可他一时没说清楚,活该让沙少琪劈头一阵乱骂。
“黑道又怎么样?”沙少琪双手擦腰怒骂。“黑道是杀了你全家,还是抢了你的糖葫芦了?白道就很了不起吗?狗皮倒灶的事还不是抢着做!别以为列名白道就是贴上正字标记的好人,那太幼稚了吧?告诉你,姑娘我就很怀疑你是个黑心黑肝的黑浑球、没天没良的大混蛋、没脑没筋的蠢懒猪!”
元靖文被骂得晕头转向,一脸呆样,濮阳南和姜涛则不由得同时用同情的目光给他加油打气,希望他不会就此一蹶不振,乾脆回老家耕田种稻去算了。
“在下是神斧山庄姜涛,那位是魔鞭山庄侄少爷元靖文,我觉得在这儿说话可能不方便,想提议大伙儿上舫上聊聊如何?”
姜涛这建议应该算是很中肯了吧?可姑娘她还是有话可骂。
“耶?你的脸皮还真厚耶!姜少庄主,那画舫明明是我租的,主人是我耶!你凭什么请大家一起上去?你喜欢请人上画舫闲嗑牙,不会自己去租一艘啊!”
姜涛尴尬地傻了眼。
濮阳南实在看不过去了,忙插进来打圆场。
“好了,少琪,这儿真的是人多不方便嘛!哪!你们先上舫去,我去买点你爱吃的点心,咱们舫上再聊,可以吧?”
沙少琪怀疑地斜眼打量他。“又想脚底抹油开溜了?”
“不敢,三姑娘,”濮阳南苦笑。“我没有那么多条命再上鬼刀山庄闲逛了。”
沙少琪哼了哼。“你明白就好,从此刻开始,要是超过一天见不到你,我发誓一定要让你再到鬼刀山庄逛逛不可,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
濮阳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是,三姑娘,我记住了。”他认命地低头了。
虽然从初见她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命就属于她的了,但是,好死不如歹活,日子还是平平静静的过比较好。
两刻钟后,濮阳南拎着大包小包飞身入舫,并一一装盘端上桌。
“哪!少琪,你喜欢的荔枝膏,还有麻腐鸡皮。”
“水晶烩呢?你忘了?”
“哪敢忘啊!三姑娘,在这儿不是吗?”
“寒潭香呢?”
“你又不喜欢喝酒。”
“你喜欢啊!到底有没有嘛?”
“唉!真是怕了你了。哪!这不就是吗?”
濮阳南和沙少琪那种自然的亲昵劲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