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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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长-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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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沈约听她们唱得欢悦,心中不禁浮起惆怅之意,须知世间无事不可挽回,唯有“年少”二字,当真是一去不返。然而回想前尘如梦,又仿佛雾里看花,隔著岁月筛洗,竟件件桩桩无一不美,想起时,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平和、万般留恋。
  
  明明从来都没好好享受过青春的时日,却仍旧觉得,世间无物是少年。
  
  沈约摸了摸胸口的匕首,那是临行前苏宝生塞在他手里的,说是当年绿橙楼五人吃酒时任晖赠与的,你若见著任晖,便把这个给他,说他要是再不回来,这一次便轮到他去找上门打架。想到此处,沈约心中黯然,他已在这江南一带转了一年,离完成宝生的嘱托却还是遥遥无期。苏杭烟柳,秦淮夜月,当年未曾出口的江南之约他已践诺,任晖却仿佛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整个应国好似再无一人记得任晖这个名字,无论是风流满京都的少年儒将还是一箭震四国的酷厉杀神,从越春一路南下,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竟是再无一人谈及。倒是他自己的生祠,竟从当日的济宁一地传到了如今大江南北,多塑成文曲星模样,釉彩华美,俗豔不堪,前头还跪了不少求子的妇人,他每每瞧见便冷汗涔涔大呼惭愧,恨不能上前点醒那些愚夫愚妇──他自己膝下尚无子,若是跪他塑像,只怕一梦成空。
  
  他却不知自己二十出头便为一国宰辅,又有早年治河的清名在外,这十年名声如烈阳当空,任何少年天才的名头放在他面前便如残雪置於豔阳之下,不堪一击。讽刺的是,想找的人到处打听不得,而他初到江南不过三天,便遇见了同样消失数年的范希诚──便在他给外公和爹娘重做法事的灵隐寺中,昔日风流潇洒的花间客竟已出家为僧,身披袈裟手持木鱼,长眉深垂眉眼含笑,十足得道法相。沈约坦承盟鸥当年是为他所迫,在陪他演了一场戏後便和侍女一起阒然无踪,范希诚也毫不在意,只说有果必有因,他既造孽因,便当受孽果。
  
  所谓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此次他再回到杭州,已是绕著嘉兴余杭游历数月,又租了艘乌篷船顺著富春江飘摇而下,既然遍寻不著,他便打算在这西湖边的沈家旧宅定居下来,就此终老一生。便如任晖所说,前情往事权作须臾一梦,若求再续,只待来生。随著人流慢慢踱向清河坊,沈约想著,若有来生,定要投在这山温水软之地,日子过得慢,车马行得慢,一生只够做一件事,陪一个人。
  
  
  清河坊便似越春的南市,最是个热闹繁盛的地方,吃食字画器物古玩无一不卖,只是街道狭仄些,人气喧阗些,少了赌场银号,闲逛的游人也未免懒散些,看来虽然繁忙,不过消磨时间罢了。
  
  正所谓无事忙耳。
  
  自从在这杭州城住下,沈约每日里的活动不过那麽几项,吃饭睡觉除外,便是绕著西湖与清河坊散步。他如今武功尽废,便如普通人无异,权当是强身健体了。当然,这里也有他隐隐的盼望,任晖行走不便,自是不能开武馆打把式,他一生所长不过文武两道,既然不能卖武,便只有开学堂或是卖字了。只是他一年前便将这清河坊从头至尾的每家字画铺子细细寻过,再没找到一个身形略似的人,倒是无心插柳,贱价淘得了一幅董源的雪林山水和两张蔡襄真迹,挂在书房里倒也好看。
  
  随缘吧,反正这日子还长著。沈约笑笑,走出一间店铺,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店铺外头挂著的琳琅满目的字画,依稀看见什麽东西有点眼熟。沈约没在意,只道是词句相熟,走了几步又觉著不对劲,赶忙掉头回去细看,这一看沈约便呆在了当场──
  
  昔我别楚月,雪月浴血天。
  今君客吴阪,春色缥春泉。
  乡念一邅回。白发生俄顷。
  参商遥梦久,相期竟悠哉。
  
  这,这是他自己的字啊!沈约越看越糊涂,尤其是“白发”二字,端凝清远,沈字的精髓淋漓尽致,虽说沈字遍行天下,可这顿笔收笔便和他亲手写出的无异,除非父亲再生,否则还有谁能写出这──想到此处,沈约冲进铺子里,一把抓住老板,“外面那副字是谁的?”“哪一幅?”老板听得糊涂,“我这这麽多字呢,客官您要哪一幅?”“没落款的那副,昔我别楚月。”“哦”,老板恍然大悟,“那个啊,是一对夫妻放在我这儿代卖的。”“夫妻?”沈约大为失望,看来大概是某个落榜的秀才在绿橙楼买了拓本练的。他犹不死心,“那丈夫可是个断腿的公子?”老板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快,“什麽断腿?小夫妻都是画一般的人物,那公子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玉树临风著呢!”“是吗?”沈约微微叹息,看来是一场空欢喜,向老板道了个谢,转身准备离开,那边老板仍在絮絮叨叨,“什麽断腿不断腿的,那小娘子可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美人呢,雪白裙子碧玉簪子,就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沈约心念一动,转身问道:“碧玉簪子?什麽样的碧玉簪子?”老板比划著道:“这麽长,通体碧绿,那水色真叫一个漂亮。不是老头子吹啊,我昔年也是卖过几年玉的,那麽好的簪子,没个千儿八百两,绝对买不到手。一看就是败落的世家子弟哦??”是了,是晴弓!那公子自然是海路,他们定是找著任晖了!沈约心中狂喜,也不问价钱,扔了锭银子给老板,急道:“外面那幅字我买下了,你知道那对小夫妻住在哪吗?”老板大喜过望,生怕沈约反悔,赶忙将银子踹到怀里,指著南边儿道:“不远不远。你出了清河坊,拐两个弯,就在那後头有个院子,种了不少花草,您就沿著那一溜儿桃花走,管教不会错过。我家跟他家就隔几户,公子爷若是要买他们的字,我家里还有存货。我可以带您──”“都给我留著!”沈约奔出门外,又回头道:“那幅我回来再拿。一幅也别卖给别人,我都要了!”
  
  沈约一路狂奔,心中只是一个劲地祈求,这次千万、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清河坊後,桃林外,竹篱间,有人正撑著拐杖,娴熟地给花圃浇水,园子里一对男女正在下棋,石桌上搁著碧螺春,架子上还晾著三四张未干的字画。那女子正一边拈著棋子踌躇,一边轻声呵斥丈夫,她说啊,
  
  莫言头白年光老,人到来年忆此年。
  
  
  
  
  
  
  全文完

作家的话:
撒花花,完结了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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