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唯有上下齐心,同舟共济,拼这一场泼天的富贵。
但褚云闲心底却还是有一丝迟疑。他虽已决意要谋反夺宫,但那也是等皇帝死了之后的事,若褚云重还活着,哪怕已经病重垂危,他心里总还是会有无法挥去的顾忌。
然而,皇宫里头接连日来报来的消息,虽都是说褚云重病危,但眼瞅着连着“危”了好几日,这人却还总是挺着不死!吴王日日期盼,夜夜放空,心急火燎得下巴和额头上都泛起了好几个米粒大的燎泡。
“裴灵阿怎么还不下手?”
厢房中,谋士们正局促不安的交换着眼神。
“或许,还未曾觅到好时机……”子虚道长轻抚长须,亦是沉吟。
正在这时,一个小夷奴气喘吁吁的跑到窗前,隔着窗悄声道:“子虚道长,何家生铁铺今晚得了一封匿名密信。掌柜的说事关重大,要小的亲自交到殿下手中。”
这何家生铁铺正是吴王几处接头传递消息的地方,子虚只当是哪路人马传来的回信,便命小夷奴将密信从窗缝中递了进来。然而打开一看,他那双眯缝着的眼睛却顿时瞪得铜铃般大:
“殿下!大事不妙了!”
“怎么?!”褚云闲心里一乱,劈手夺过那密信,信上字句不多,只用蝇头小楷恭恭正正的写着:
太医被禁,宣奉有诈,若再迟疑,命不久矣。
“此人是谁?此人是谁!”难怪一直联系不上裴灵阿!敢情事已败露了?!这几句话带给他的打击太过剧烈,以致吴王握着信纸的手指都不由自主的在抽搐颤抖。
子虚这时反倒已沉下心来,冷静的分析道:“暂不论传递密信之人是哪方神圣,观其用心,倒还是相帮着殿下。裴太医便是真的败露了,看来也暂时尚未牵连到殿下。毕竟,他裴灵阿是梁王举荐进太医院的,或是算在正被圈禁的梁王身上了!倒是这谢仲麟……”
话音未落,窗外又有小夷奴道:“禀殿下,谢宣奉应约而来了。”
“哦?!”吴王、子虚,以及所有的谋士都腾然站起身来,彼此互望的眼神都是有忧有喜。
子虚心思缜密,忙隔窗问道:“宣奉带来了几人?”
那小夷奴便答道:“宣奉孤身前来,未见随从。”
“好极!”子虚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便转身向褚云闲道:“殿下不宜亲见此人,还请诸位陪同殿下暂避一刻。待贫道亲自会会宣奉,瞧瞧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吴王点了点头,便在一帮谋士的簇拥下掩进了密室。
30。 计败反遭囚
子虚隔着窗觑着谢仲麟已是由小夷奴引着进了院子,便整了整身上的道袍,亲自迎了出去,站在满院丁香花中,似嗔似笑地道:
“宣奉何来之迟也!”
谢仲麟亦朗声回道:“贵主所谋之事实乃鸿业远图,谢某又岂敢不慎重思量?今日至此,犹为速也。”
“宣奉如此慎重,显见得是真心诚意!”子虚微微颌首,又将手中拂尘一扬,打了个稽首道:“便请宣奉入内一谈。听闻宣奉颇好美酒,贫道有一坛陈年醉八仙,今日不醉不归!”
谢仲麟拱手而礼,微微笑道:“陈年醉八仙的确难得,就只怕子虚道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子虚哈哈一笑,便和谢仲麟一前一后进了厢房。
“王爷怎么不在?”进得室内,见空无一人,谢仲麟不由得挑了挑眉。其实他今日前来,正是要探一探虚实,如若此地便是吴王聚议之地,他回宫之后便可安排人手将其一网打尽。
子虚陪着笑道:“宣奉前来,本该由王爷亲自接见。但事有不巧,王爷前日在丘明山耽搁了一晚,尚未回京,便由贫道代王爷自罚一杯!”
说罢,子虚便执起桌上酒壶满斟了一杯,仰首自饮了,又斟了一杯要向谢仲麟敬酒。谢仲麟身入虎穴如何肯饮这酒,只笑着推挡道:
“谢某回宫还要当值,暂且寄下这酒,待功成之日,再与王爷、道长畅饮!”
见了那密信之后,子虚本就对他心有疑虑,如今见他如此谨慎,更是疑念倍增,却也不再劝,只不动声色的道:“宣奉日夜值守在龙德殿,不知内庭形势究竟如何?陛下这病,王爷着实是忧心忡忡……”
谢仲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沉声道:“陛下病势沉重,如今全靠老参汤吊着命,王爷究竟预备得如何?听说皇太阁已是接了褚云朝进京,王爷要是再心存犹疑,等传位诏书昭告天下,可就迟了!”
“正要请宣奉在内庭接应。”子虚“唰”的一下展开桌面上的皇宫地图,又从怀中掏出一本昙纸栽成的小册递到谢仲麟手中,嘿然一笑道:“宣奉既然已是自己人,这本事备节略,便也请宣奉过目一观,看一看可有策划不当之处。”
谢仲麟未料吴王这边对他信任至此,拿到小册心中更是大喜过望,忙翻开阅看。只是那昙纸纤薄柔软尽数粘在一块儿,他便习惯性的唾湿了手指,一页一页捻开翻看。
这巴掌大的小册,内容倒是详尽,人马布局,何时发动,几路进宫,应有尽有。又有子虚在一旁就着地图连指带画,将预定之行事讲演了一遍,他已是将吴王兵变几处关键人物细节都了然于胸。
事已至此,谢仲麟已无在此地逗留的必要,略略向子虚指点了一番皇宫防卫关节,他便推托还要回宫当值,就要起身告辞。
子虚亦不挽留,微笑着将其亲送出内院。才回厢房,吴王已是急得红眉赤眼从密室出来,连连跺脚道:“既是有人密信警示,道长岂可如此信托于谢仲麟,竟将机密大事亦对他全盘托出?今日若放他走了,只怕后患无穷!”
子虚却不焦不躁,只胸有成竹的道:“王爷放心,此间乃王爷根本之地,任凭天王菩萨,来是容易,想走却难。”
说罢,便举手轻击二掌。有小夷奴听着声音,便匆匆赶来回话道:“禀道长,侍卫们已奉命在二门拦下了宣奉,只是宣奉虽中了道长的药,但依旧勇猛过人,反倒使鞭子伤了几名小侍卫。您看……”
见子虚面露阴狠之色,吴王忙道:“千万不可伤了宣奉!只生擒便可!”虽然谢仲麟不太可能与自己是一路,擒了他也没有再留做筹码的必要,但吴王毕竟顾忌谢仲麟之父在边疆的权势地位,便一心羁押着谢仲麟,留做退步余地。
子虚本意是要不留后患,但既然吴王要留此人一命,他便也无可无不可的向窗外吩咐道:“多派人手,生擒之后,将其锁在地牢,严加看守!”
待小夷奴领命而去,子虚又向吴王道:“王爷,皇宫之中不见了谢仲麟,必起疑心。如今已是势成骑虎,如欲成就大事,只在今夜!”
“什么?今晚?这如何使得!”众谋士纷纷摇头,并不赞同子虚这条太过冒险之提议。
子虚不理会众人,只向脸色微微泛白的吴王进言道:“王爷!事到万难须放胆!此事再多拖延一刻,便多一分凶险,对方便如国手布局一步步逼上来了,到了如今地步,王爷怎可束手待毙?”
褚云闲亦措手不及,瞪大了双眼迟疑道:“不妥不妥!事行仓促,怎能成功?!”
子虚一脸毋庸置疑的自信,大声劝道:“王爷,此等大事,岂能无半点风险?兵变的关键便是要隔绝内外,如今谢仲麟在我们手上,如果今夜举事,内庭侍卫和御前军群龙无首,必定里外不应,慌乱无措,这岂不正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褚云闲低头沉吟,子虚所言亦有几分道理,事到如今,他真正可以寄望的,便是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在今夜便发动兵变!
窗外,正是皓日当空,碧空明澈如一潭静水,却无人知晓这水底已是波澜暗涌,是如何惊心动魄。
夜色渐渐降临。
宗赫意兴阑珊的站在窗前,龙德殿的窗后便是御花园,四月里,正是春机盎然之时,皎洁的月光下,满园的花红叶绿是何等多姿多彩。而少年此时,却是心若死水,眼中没一分色彩。
蹑着脚步走进殿来的卫临轻咳了一声,见少年连头也懒得回,亦是无奈,只好将搁着药碗的木条盘轻轻搁在龙床旁的黄梨木矮几。一抬头,却见躺在龙榻上的皇帝正凌厉的甩了眼色过来。
卫临万般无奈,亦只好硬着头皮走去窗前,陪笑着道:“宗侍御今儿瞧着气色倒好些,可是想往御花园走走?小的端了药来,还请侍郎趁热服下,待喝过了药,就着月色,让阿蛮陪侍郎往园子里散散心也好。”
宗赫虽转过身,脸上却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只不咸不淡的道:“我乃微末之人,何劳挂心。陛下病得重,药还是端给他喝去!”
“咳咳……陛下虽也病着,只是这药哪能乱吃的……”卫临更是尴尬,还好进来之前已是摒退了众人,要是叫其他人听到少年如此大不敬之语,又是祸事不小。
皇帝见卫临不中用,皱着眉便挥手让他下去,待他关上那门,便迫不急待的从龙床上一跃而起,端着药碗便走到宗赫身边。正还要再劝几句,却没料少年接过药二话没说便一气喝了。
褚云重心中一喜,正要搂住他再软语几句哄他回心转意,却不料宗赫喝完了药,端下碗,却突兀的解开了衣袍,将自己按倒在地。
“替我治病,不就是为了让我服侍你?!”
宗赫冷着脸骑坐在皇帝腰际,衣衫尽敞,露出白玉般赤…裸的胸膛。明明是应该让人血脉贲张的画面,只是少年声若寒霜,语似冰魄,挠得褚云重一颗心忽起忽下,又爱又恨,胯…下那玩意儿却似斗败了的鹌鹑,歪着脖子硬不起来。
轻叹一声,褚云重坐起身来,一边帮少年将衣衫重新拢起,一边黯然低语道:“我知你现在心里恼我,昨夜是我说的过了,可你也扪心想想,你说的那些话,可也是诚心气我不是。”
昨夜的事,宗赫本来这辈子都不愿再去想,但此刻褚云重带着三分歉意,七分埋怨的重又说起,倒叫他心里又似被火钳燎过。焦灼了肌肤,烙断了筋骨。只是痛过千遍,也已是麻木,只知道自己那般的天真,终是痴心错付。
垂着眸,少年漠然站起身将衣衫束整,并不看一眼皇帝,只静静的道:“既是陛下无需我服侍,赫便告退。”
“世显!你我如此情份,便只这些许小事,你便要与我怄一辈子的气吗?我这般用心待你,你到底待我有没有真心!”见少年如此冷漠,褚云重心中又痛又急,下意识地拽住他手,不让他离去。
曾经带给自己那么多温暖的手掌,如今却似铁钳般将自己禁锢。少年一时挣脱不开,忍不住回过头,却看到平日里那么骄傲、那么从容不迫的皇帝,此刻,一如受伤的困兽般,双目充血,青筋尽裂,濒临焦躁狂暴的边缘。
我有没有真心?你还好意思问我有没有真心?!
宗赫心中,已是酸涩难言。纷乱的心绪似徒然燃起的烈焰,滚滚怒火逼得自己想要骂他,想要咬他,想要将他的心掏出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殿内,赌着气的二个年轻人,便这么拗着。褚云重不肯放手,宗赫亦不愿屈服。幽幽灯火下,彼此气势汹汹的对望,似凝住时间的沉默。
殿外,夜色深沉,泼墨似的夜空只间或点缀着几颗星子,几片铅似的浓云渐渐飘近,遮掩了这圆月星辰。当整个天地都陷入一片的黑暗的时候,殿门却被突兀的推开,褚云重贴身的侍卫孟驰神色慌张的直冲进来,急道:
“陛下!资政宫突然几处走了水,众人正要忙着救火,却有许多兵吏不知何故阻了各门。又有各宫门的巡卫飞驰来报,说皇宫外街已是人心惶惶,都说陛下……驾崩……有人亲见吴王府几百名侍卫已拥簇着吴王前往内庭即位……”
谋逆!这二个字电光火石般闪过宗赫脑海,回首急看褚云重时,皇帝却只眉心轻蹙。
“来得这么早……”褚云重沉吟着,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原本的布局,这下都落了空。感觉掌心中少年的手正紧张得微颤,便轻轻抚了他一下,方问道:“谢仲麟呢?”
孟驰更是发愁,忙道:“宣奉正午后便未见人影,内三重御前军平日皆由宣奉统率,这可如何是好?!”
危急之刻,宗赫便暂将个人情怨搁下,甩开皇帝紧握着自己的手,上前一步,沉声斥道:“孟驰,你是御前大侍卫,此刻岂能乱了阵脚!听我号令,速速告之各宫门巡卫,陛下安然无虞,让大家坚守内庭。再传陛下旨意,命后阁诸位侍郎带各宫会武艺的侍从即刻前往龙德殿护驾!”
31。 平乱显将才
月黑风高,资政宫冲天的火势带起滚滚浓烟。因皇帝病重,值守在政事堂的几位宰辅正觉着事有不妙,一位外三重的御前军都领却领着十几个兵吏将政事堂团团围住。
领头的都领正是吴王的人,见几位执宰已是网中之鱼,便在马上微笑着略一躬身道:“请诸位大人们见谅,下官戎甲在身不能全礼。陛下驾崩,吴王已遵陛下遗旨前往龙德殿灵前即位。今夜宫中诸事紊乱,为防意外,还请大人们暂且在政事堂委屈一下,待新皇龙登大典,必定还有恩旨的。”
三位宰辅中,为首的江屹东乃三朝元老,正三品的吏部尚书,虽已是花甲之年,但仍是精神矍铄,见此都领行事不伦不类,便瞪了双眼厉声斥道:“陛下若是驾崩,我等老臣正该前往龙德殿守孝,尔是何人?胆敢阻拦?不要性命了吗?!”
“诸位大人们请稍安勿躁!”那都领皮笑肉不笑的道:“事起突然,宫内又有人犯上作乱,为保护诸位大人周全,还请大人们静候一夜,无谓枉送了性命。”
说罢,便将手中马刀一扬,吩咐兵吏们上前将几位上了年纪的三品大员赶入政事堂大厅,又用粗锁链锁了门,这才得意洋洋的前往吴王统领处复命。
而龙德殿此刻亦是情势危急。吴王的大队人马今夜倾巢而出,一路人马封住了太阁府通往皇宫的街道,另一路人马自有内应的玄武门进了资政宫,便一路北上杀气腾腾的直扑龙德殿。
龙德殿此刻轮值的守卫约有二百余众,皆是内三重御前军,因谢仲麟离奇失踪,此刻便都听从宗侍御的号令,分守在龙德殿通往资政宫的宣德门、长庆门、正阳门,势要将叛贼阻击在太和宫外。
此时后阁各宫侍郎亦已带着侍从们匆匆赶来龙德殿护驾,见褚云重身体硬朗精神清明,皆是又惊又喜。
褚云重稳稳地坐在龙椅上,知众人不明其因,便笑道:“大家不必忧虑,此乃朕设下的圈套,病重只是个幌子,正是要诱吴王前来。外头虽喧闹,形势仍在朕掌握之中,吴王此来,不过是自掘坟墓。”
宗赫站在皇帝身边,亦冷冷的道:“诸位不必慌乱,贼人虽来势汹汹,亦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守住这龙德殿,护陛下周全。只要能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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