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五部)行到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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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引(五部)行到水穷处-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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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太子失望之极,他痴立风中良久,那么深厚的内功,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爷有了正妃,却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有一次正妃哭闹,爷说:“你爱做什么,我不管你。将来你愿意去那里,我当妹妹嫁了你。至于我的事,你最好不好插手,你若敢对我的兄弟不利,休怪我无情。”
  然而太子妃不甘心输给一个小瘫子,她不知道从哪里卖了些杀手,趁太子招待苦栎使者的时候,火烧含玉楼。我冲出包围给太子送信,太子和金二爷疯了一样往火里冲,两人在滔天大火里摸了老半天,出来的时候跟灶神一样,两人相互瞪了半天眼睛,打了一场,又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散了。
  太子本来是要杀了太子妃的,可是看到了太子妃鼓起的肚子,叹了口气,搬出了正殿。从此太子就没有入过正殿一步,脸上也罕有笑容,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吏部和礼部。一直到两年后,太子回来时,得意非凡,两眼放光道:“那燕,你知道我今儿见到谁了?我和六弟一起爬山,是六弟,六弟啊!”
  我知道太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六弟,他常常念叨,平生知己是五弟,一生最爱是六弟。六弟,只要你能幸福,三哥无所不可。所以听到六爷还活着,而且已经能行走自如的消息,也为咱们爷痛快。
  直到爷二十五岁那年的秋天,爷刚过了生日不久,喜气洋洋地带着我和另一个侍卫,说带咱们去见六爷。那天风和日丽,秋光明媚。咱们到了城外的凉亭,六爷已经摆好了酒在等了。爷一进亭中,一把拉住六爷的手道:“六弟,你来了。你清减了。二哥,五弟的事,我听说了,我去迟了,只救回了四弟。你也不要太伤心,你放心,只要有三哥在,没有能伤害你。”
  六爷看看咱们爷,给爷倒上了酒,然后抬头对爷道:“我来问三哥要件东西。”
  爷怜惜道:“六弟,你就算要摘我的心,我都不犹豫的。”
  六爷慢吞吞道:“我不要三哥的心,我要麒灵玉。”
  太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道:“你为什么要它?”
  六爷面无表情道:“麒灵玉中含有的精气能保住二哥和哥的一年性命,我还能想法子救他们。”
  三爷的脸变得比秋霜打过还苦道:“你知道这可是北夏的镇国之宝么?”
  六爷闪了闪眼睛道:“知道,我在三哥身边看见过,三哥十八岁的时候,这玉北夏陛下就给了三哥了。你若失了玉,只怕无法向你父皇交代。可是这是我龙泽之物,我取回先祖的遗物,也合情合理。”
  三爷沉默了一会儿道:“六弟,我要你一样东西来换。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么?我最喜欢你的一双眼睛,你肯将眼睛挖出来给我,我就把玉给你。”
  六爷没有片刻迟疑,双手便向自己的眼睛挖去。太子伸手挡住,满脸都是凄然的秋雨道:“六弟,三哥不过和你开玩笑而已,你当真了么?三哥如何舍得伤你。三哥问你,如果三哥,二哥和你哥三个人同时要死,只准你救一个,你先救谁?”
  六爷眨眨眼睛道:“当然是救三哥。”
  太子爷非常高兴道:“你不会是哄三哥罢!”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世上有这样绝情的人,对自己恩深义重的义兄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只听六爷慢吞吞道:“我不是哄你高兴。那是因为无论是哥还是二哥,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去了,我都不会独活,立时便相从于地下,决不叫他们在黄泉路上孤叶飘零。我怕你一个人在地下会寂寞,所以决定先救你。”
  我们爷仰天惨笑,眼泪一滴滴地溅在桌上道:“好,好一个怕我寂寞,你会陪二哥死,却不会陪我是不是?”
  六爷毫不动容重重地道:“是!”
  爷低下头来,抬起了六爷的脸道:“我想不明白,二哥到底哪里比我好了?”
  六爷淡淡一笑道:“三哥,你这样的人却问出这种傻话。你不晓得情之所钟,无怨无悔么!”
  我们爷轻轻地掏出了麒灵玉,怜爱地挂到了六爷的脖子上,仔细端详了六爷一番,泪如雨下道:“好一个情之所钟,无怨无悔。凝弟,你为二哥无怨无悔,我为你无怨无悔。你走,快走,在北夏境内我保你安全。”说完便踉踉跄跄地没入了竹林中。
  我们急着跟上去,只见竹林深处,我的爷正在大口吐血,当时我们吓坏了,扶着他劝道:“爷,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你不值得伤心。”
  爷微微地惨笑,边吐血边道:“国事如此危殆,已非真心可挽;情事如此无奈,决非真心可求。五弟,三哥对不起你,只怕要负你当日之约了。”
  第三天,陛下召见,突然问起了麒灵玉,殿主只说自己不小心丢了。孟思北(就是玉然明的哥哥)在一边挑唆道:“分明是送了咱们的敌人了。”陛下盛怒一脚狠狠踹在太子爷的胸口,爷回去以后就喷血不止,就此病倒了。当时柳四爷刚好在爷的别苑养伤,四爷想必是猜到了其中的缘故,见我们爷几天功夫形销骸立,极是痛心,对着我们爷大哭。四爷劝爷想开些,还说要找六爷问问,到底为甚么如此伤爷的心。
  我们爷紧紧抓住四爷的手,反复叮咛道:“四弟,你速速离开北夏,趁我还能保住你之前。你记得切不可去责问六弟,更可向五弟提及此事。你若去为难六弟,我必当十分生气,十分生气。”
  这年的冬天,爷已经病入膏肓,整个人脱了形了。这个狠心人总算又来了。他带了个医生来,那医生搭了搭爷的脉,长长地叹息垂泪摇头。咱们爷叫我们几个远远地看着,他有体己话跟这狠心人说。咱们爷这时还要维护这狠心人道:“你们几个远远地看着,我和六弟清清白白,什么事儿都没有。我那二哥喜欢吃醋,若独处一室,只怕他不知生了什么想头。”
  这狠心人这时只是哭泣。我们爷也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我们进去,爷又说:“六弟,给我弹一个《述平生》好么?”
  这狠心人扶着琴,琴声凄切悲凉,便是我们爷的一生,外人看来富贵异常,其中的凄楚却非常人可知。爷听完了,平静柔和地笑道:“相逢情怨泯一笑,报答平生未展眉。六弟,你莫哭,你笑起来最好看,给三哥笑一个好么?”
  这狠心人趴在琴上道:“三哥,三哥,我笑不出来了。”
  我们爷让他坐到床过,拭去他的眼泪道:“三哥问你,如有来生,你选哪一个?”
  这狠心人失声痛哭道:“三哥今生已经是苦难横折,何必要来生?”
  我们爷睁大眼睛开颜笑道:“想我这一生享受尽了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也作威作福过了。人不可太贪心,有些事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一分强求不得。”
  这狠心人掩面垂泪道:“三哥,我对不起你,我,我罪孽深重。”
  咱们爷抚着他的手道:“凝弟,我十五岁丧母后,你便是我这世上最爱的人。你就骗骗三哥,亲三哥一亲,让三哥也好有一刻开心的时候。
  这狠心人踌躇了一下,扑下去亲了亲爷的脸颊,爷凄恻地笑道:“只是亲脸么?”
  这狠心人哭道:“三哥,我还是不能骗你,更不能骗自己的心。我过去心在二哥身上,现在的心在二哥身上,死了以后变了鬼,心还在二哥身上。我要是骗你,天地不容。”
  爷脸上的神色又开心又凄苦,他柔声道:“也好,也好,三哥总算活着的时候是个明白人,死了又是个明白鬼。”
  爷说完这句话,手便从那狠心人脸上慢慢落下来,这狠心人死命地抱住了爷嚎哭。那个医生就打晕了他,将他带走了。
  我还记得咱们那慈爱的皇后去世时,拉着我的手道:“那燕,我是秋呈人,我父母早逝,唯一可依靠的三个表兄弟二个已经死了,一个找不着了,真心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了,抛下他,我真是舍不得,可是我活不下去了。我当你是自己孩子一样,真心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心地太软,不适合当太子。你替我好好照看他好么?”
  我看着爷虽然闭上了眼,但是泪水却不停地滑下来。我没有完成皇后的嘱托,我当时本来要自杀殉主的,可是我想过了,我要先挖出这个狠心人的心肝来看看,他有没有心?
  赫连那燕说完柳熙阳和玉龙吟的脸色都很难看,柳熙阳颤抖道:“姑娘,你可知道你家皇后的名讳?”
  那燕毕恭毕敬道:“我家皇后姓古,是秋呈的昭义公主,她叫古清漪。”
  柳熙阳张了半天嘴,眼泪便直滚下来道:“珠弟,珠弟,珠弟……”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别人都以为他是为风凝犯了这样的错难过,却没有想到里头还是有另外一层的。
  柳熙阳心中极为难过,玉龙吟也是一样的伤心。当年秋呈宁亲王的大妃先是生了一对双生兄妹,后来又生了一个小女儿,不久便去世了。宁亲王过了几个月就再娶了,不关心三个孩子。大姐古承雪十七岁的时候,宁亲王想把女儿送到寒珉去和亲,大哥古承霜不忍心看妹妹的一生都被毁了,便安排了妹妹和清河柳家的将军私奔了。古承霜被父亲打得半死,还带着小妹妹被父亲逐出了家门。但是古承霜已经在军中任参事,过不了多少时候就升将军,还把小妹妹嫁到了青山玉家。秋呈帝君为了络笼古承霜,便将皇后的妹妹下嫁给他,成了连襟。但是秋呈帝君后来听了宗室的谗言,想要彻底除去古承霜。古承霜知道不妙,但他是个愚忠之人,不想叛国。他知道小妹妹心高气傲,地位在她眼里可能比亲情要重要,所以带着唯一的女儿古清漪去见当时在龙泽养病的孪生妹妹。可巧,当时玉龙吟和哥哥都在大姨这儿,古承霜来了,他们见过舅舅发。古承霜很喜欢他们,捧在手心上的疼爱了一番。这表兄北弟只有一个姐姐,极是爱清漪。古承霜是来托孤的,希望妹妹能在自己死后,照料女儿。但是见妹妹病得骨瘦如柴,又不想说让妹妹伤心的话,住了一个月,便返回秋呈。一回去,秋呈帝君便让他只带三千军士去攻打南方的凶族,这古承霜壮烈殉国,柳熙阳的母亲重病之时,孪生兄妹感应奇特,感到哥哥亡故,仅仅三天,也离开人世了。
  玉家兄弟和柳熙阳对表姐始终很想念。后来秋呈和北夏联姻,古清漪作为宗室女被选中,封为公主远嫁北夏。玉龙吟打听到了表姐的下落,他常常去探望,有时甚至在北夏皇宫住下来。这北夏帝君对玉龙吟不轨,居然用十日合欢散算计他,被皇后以身挡住了。从此玉龙吟就再也没有去过北夏皇宫,但对这位救了自己的表姐却很是怀念。后来听说她被北夏帝君狠狠地毒打了一顿,可是因为那十天的缘故,却生下了一个孩子,此后便消息不明了。
  赫连那燕的这番陈述,勾起了他们对表姐的思念,乍闻表姐母子的死迅,两人全都痛傻在那里,一时不知此事如何处理?
  赫连那燕却不管别人,只是一步步地逼向风涵道:“五爷,当年发过的誓算不算?这叫不叫忘恩负义?背叛兄弟?”
  风涵的脸色铁青,他的脸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难看。殿中三百多人噤口无言,谁也不敢开口来劝风涵。玉龙吟软弱无力地叫了一声道:“涵儿,先将刺客带下去,咱们再好好商议如何处置。”
  风涵抬头看了看娘亲,见娘亲一样脸无血色,单腿跪下道:‘娘亲如何处置刺客是龙泽的事,孩儿一向听娘亲的。至于我们兄弟的事,还请娘亲尊重江湖规矩,不要插手。”
  风涵回头看着司马逸云道:“大哥你来处置。”
  司马逸云心中如开了一个大洞,心思散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责备六弟么,他不到山穷水尽这一步,是不会做出逼死三哥的事。但是毕竟他逼死了对大家情深义重的老三,说凝弟没有错,这无论如何讲不过去。他声音变了调,带着双音道:“主上,属下想先出去一会儿,五弟,你向来最有担当,你看着办。”说完垂下坚挺的瘠背,飞步出殿去了。
  金辰鹰站起来,红着眼抽出龙神剑走到那燕面前道:“那燕姑娘,你为主报仇也是理所应当,三弟之事,都由我而起。我以命相抵,你动手。”
  这那燕也是个精绝刻毒的,她看都不看金辰鹰道:“二爷,冤有头,债有主,您又不是欠债的。您为欠债的强出头,却怎么不为债主索债?”
  金辰鹰无言以对,他缓缓跪在风凝身边,伸出手想将他扶起来。风凝埋着头尖叫道:“你走开,离我远点儿。我听见你的声音,就觉得自己害死了三哥,是个罪人,身上都是三哥的血。你走,走开。”
  金辰鹰摇摇晃晃地向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那晶珠就不由自主的乱坠了下来。想起十五岁那年,三弟和自己并辔从北夏来到苦栎的种种往事,那个丰神玉秀的少年从此不见了,这个空洞只怕一生都填不了。他口中喃喃道:“三弟,三弟,你怎么就可以如此去了,怎么就可以如此去了……”
  殿上只留下了风涵、柳涔和风凝了。风涵向弟弟逼了两步,柳涔慌乱的挡住,开口求道:“五弟,他已经受够了折磨,眼睛也瞎了。他在生死之间走了几遭了,你就饶他。”可是柳涔的话是越说越没有底气,到最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了。
  风涵一把拔开了柳涔,对风凝暴喝一声道:“你抬起头来,你有勇气做,没有勇气承认么?你告诉我,那燕说的是不是句句属实!”
  风凝霍得一下抬起头来,他的脸上除了没有人色之外,全是无边无际的绝望,玉龙吟的心都碎了,表姐的死已经让他难过无已,儿子的绝望更让他痛心, 刚想拦住风涵,。风涵回过头来挡住 娘亲道:“娘亲龙泽有龙泽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陈其英他们几个长老同时出言责备道:“少主,您如何对主上如此无礼。主上还奈何不得你么?”
  风涵眼中落下刚坚的男儿泪来道:“长老们,这真理公义本来就很脆弱,娘亲一脚就可以踩入地底,不是么?可怜我的表姨孤苦伶仃在北夏死去,唯一的儿子还被自己的亲人逼 死。娘亲您想护短么?”
  话到了这份上,众人耸动,难道这北夏皇后和泽主他们是表兄弟关系么?玉龙吟已经不好开口为小儿子说话了。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听涔儿的话,将那刺客拖出去,这桩兄弟惨变就不会宣之于众。这个刺客够厉害,她紧盯着风涵,就知道风涵认真起来,是大公无私的,就算是亲生手足,犯了真错,他也不会手软的。
  风凝见母亲不帮他,已经心如死灰了,他和真心相交最切,早就知道母亲和真心他们的关系,不然何以真心哥三番五次相护,全然不管北夏的利益,自然是因为北夏皇后的遗言在耳了。本来逼死三哥,他也想好了,反正自己是要死的,就一死去地下陪三哥。可是换命未死,三年来,他最怕的就是母亲、哥哥,大舅舅知道这些过往的事情,所以宁可在外头流浪,也不再进家门。眼睛瞎了,在他的意识里更认为是三哥在惩罚他。这桩事情三年来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所有的笑容都是强装出来的。柳涔哥哥对自己的冷淡,哥哥不经意间露出的对他的怀疑,都使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现在这事揭穿了,他反而不怕了,大不了被哥哥杀了,被母亲赶出去,反正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这个无良的兄弟。
  想到这里,他反倒是横起来了,仰着脸极痛快道:“是,句句属实,我是害死三哥的元凶。自私自利,狼心狗肺。我背叛了结义誓言,你来弃我好啦!”
  二十六 竹外枝节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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