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绡收敛了脾气后,竟也有了些娇柔的姿态:“多谢,我们一家苦心经营,就是想保住秋灵谷不落入外人之手,还望谅解。”
九里心中不忍:“陈姑娘,在下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九里不禁在想,同胞姊妹,陈红绫能在谷外生活,该是幸运的吧,她有陈红罗的照料,钟止的爱护,能够活得自在些。而一向骄横的陈红绡,竟一直在为哥哥筹谋,想来这些年宫里的日子,过得也辛苦吧。
九里回房间,小白还睡着,他默默将自己的东西收好,既然同陈红绡说了离开,他就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这时听到了敲门声:“九里,在房里吗?”
九里将收拾好的行李往外面桌上一放,走过去开门,陈红罗提了食盒站在门口,冲他笑笑:“九里,今天厨房做了新式点心,你尝尝。”
九里心里难免有些芥蒂,说话变得分外客气:“陈大哥,谢谢你。”
陈红罗被他挡在门口,一时有些尴尬,却从他身后看到他的行李,脸色一变:“九里,你这是……”
“陈大哥,我打扰你们这么久,也是告辞的时候了。”
“九里!”陈红罗越过他进门,回身把门关上,“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
“这……”
陈红罗握住他的肩:“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九里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陈红罗放开他,转过身去:“九里,我很抱歉。”
九里看他背影,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萧索,这个一直以来包容他的男子,像对待红绫一样对待他,倒是真真对得住自己的那声大哥,如今才知道他在谷中过得辛苦,不禁心中一软,拉住他的手臂说道:“陈大哥,不是你的错。”
陈红罗的手在袖中渐渐握紧:“是我的错。”
“别这样,陈大哥,既然流言因我而起,我走便是,倒是你,平白被人这样诬陷,我才觉得过意不去,”九里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渐渐绷紧,只道是陈红罗生气,忙安慰道,“陈大哥,等赐婚的圣旨一到,流言不攻自破,你不要气了。”
陈红罗猛地转过身:“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生气?”
九里看着他发红的双眸,有些不解。
“我是生气,但不是因为这个,”陈红罗反手攥住他,“我气的是让你平白被这样议论,却无法挡在你面前,反问他们一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九里愣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如果他没想错的话,那么应该是……
“九里,我是真心倾慕于你,纵然你是男儿身,我也不愿放开!”陈红罗用力将他搂入怀中,九里挣扎,却是丝毫都挣脱不了。
“陈大哥!”九里只能由他的双臂把自己收紧,沉声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陈红罗苦笑:“若不是因为这该死的身份,我如何需要忍这么久!”
九里只觉得一阵心惊,正欲说些什么,门却被推开,陈红绡站在门口:“哥哥,李公公他们就要入谷了。”
趁着陈红罗分神的空当,九里忙推开他:“陈大哥,快去迎旨吧,一切等接了旨再说。”
陈红罗还在看他,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悲哀与无奈。
“哥哥,快走吧。”陈红绡催他,九里压住心中的情绪,将他推出门外。
听得二人脚步声远去,九里重重坐下,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小白不知何时睡醒了,缓缓跳到他身上,抓着他的衣领,拿湿润的舌头舔他的脸颊。
“罢了罢了,小白,咱们这就走吧。”九里研了墨,给陈红罗留下字条,带着小白从后山沿小路出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拾叁
拾叁
不过半日,九里就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走的时候匆忙,他忘记牵匹马出来,干粮也没准备;怕陈红罗追过来,他特意挑了小路,此刻他坐在一片树丛边上,真是半分的力气也没了。
虽然大兴常年温暖,但深冬的天气,坐在地上也觉得很凉,九里饥肠辘辘,此刻真希望天上掉下些吃的,好让他填填肚子。
小白也饿了,肚子咕噜噜地乱叫,九里从包袱里摸索了许久,找到两块碎了的糕点,一块放在手心喂给小白,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含混地说道:“小白,再忍忍,等到了大兴城里,咱们就有的吃了。”
凭着对美食的坚持,一人一狐终于在傍晚时分进了城。
大兴城内热闹非凡,即便天色已经有些暗,路两边的铺子都开着门做生意,外面的摊位也有不少路人停下来问价钱,九里还是头一次来,在秋灵谷住的那段日子,对外面的世界有点陌生,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试一试,小白却毫不客气地冲着香味跑过去,九里只得跟上。
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住,九里气喘吁吁地将小白从地上揪起来大步走进去。
一顿饱餐以后,九里惬意地仰着头:“小白,吃饱了吗?走,咱们找客栈去!”
休整一夜,第二天九里起了大早,将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白塞入怀里,牵着昨晚吩咐小二买的马,匆匆出城。
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不想今日一出城,就感觉头顶的天空阴云密布,九里四下张望,却没个遮蔽的地方,此时回城也已经来不及,他只得咬牙,催促马儿快点跑,期望前面会有地方落脚。
行至水边,天空轰隆作响,天色暗的看不清楚,隐约可见路旁有个小亭,九里勒了缰绳,让马儿慢慢往那边去。
怀中的小白此刻已经清醒,它不断地推着九里的胸口,还将头伸出来冲他猛摇,九里一拍他的前额:“马上下雨了,不进去避避怎么行!”
小白还是拼命摇头,甚至要从他身上跳下去。
九里怕马蹄伤到它,一把将它捉住:“小白,别胡闹!”
这边僵持着,马儿已经到了亭中。九里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好,小白还是想从他怀里挣脱,正在此刻,天际有耀眼的光芒由远及近传来,跟着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眼看那道光芒径直入水,瞬间水被劈开似的变作两半,一条巨大的花斑白蚺腾空而起,将长长的身体伸展开,随即抽搐似的落回去。
接着,又一道比方才更甚的光冲着水面而来,白蚺迅速往岸边逃去,大半个身子竟然冲亭子压上来。九里迅速往外逃,还是被支撑的柱子砸到了后背,而无辜的马儿,逃脱不得已经成了一滩肉泥。
白蚺躲过了第二道光,仿佛恢复了些许元气,九里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后背受伤亦是没有发觉。
小白张口在他手臂一咬,示意他快逃,九里正要往远处跑,第三道光却又急又猛地冲他这边过来了。
九里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瞬间失去意识。
待他清醒过来,只见眼前一片迷蒙的烟雾,光线极暗,什么也看不分明,倒是听力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得愈发敏锐,他听见远处有铁索“啷当”作响的声音,还有隐约的说话声,便忙摸索着往过走。
一个念叨着:“阎王爷也不知道此刻在不在,许是又找土地老爷耍去了吧。咱哥俩也算是鬼差中的翘楚,却总得这样没日没夜地干活,累得剩了半条命也不见有什么好处。”
另一个道:“黑兄你说得没错,我看咱俩得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弄些好处贴补家用。对了,反正押送鬼魂这事儿一直都是咱们管,倒不如从这上面想法子。”
“什么法子?”
“我看啊,咱们就让他们随意孝敬些什么,晚两天再去,让他们这些将死之人把事情安排妥了,也算是大功一件。”
“这样做行么?要是阎王爷知道可就完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他哪儿有功夫管这些小事情啊,听我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九里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忙找地方藏起来,二位押着一个人越走越近,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一黑一白两个衙差装扮的人,后面跟着的那个上了脚镣,似乎是个囚犯。九里看着这三人,隐约想到从前听说黑白无常索命的故事,不禁身子颤了一颤。
白衣衙差停住脚步回过头:“我问你,你家有钱吗?”
囚犯模样的人忙点头:“二位老爷,小人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些闲钱,这样匆匆就走了连个后事都没有交代,二位老爷若是能放小人回去,小人一定倾其所有重谢二位老爷!”
黑衣衙差摆摆手道:“我们职责在身,早晚也得拿你回来,既然你想回去,就给你三天,好好嘱咐嘱咐家里,三天后在地府入口候着。”说罢,将脚镣给他除了,放他出去。
九里在暗处躲着,大气也不敢出,他心下暗暗盘算,莫不是自己也死了,才会出现在地府中,那么小白呢?小白如今是死是活?
心中想着小白,他便不觉得害怕了,见黑白二差就要走远,忙几步赶上,抱拳道:“小人名叫九里,不知为何来到地府,还劳烦二位爷帮忙查查。”
黑衣衙差看他模样周正,态度也是极好,便耐心听他说罢,回头问白衣衙差:“老白,你好好想想,最近有这个人吗?”
白衣衙差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来翻看,将黑衣衙差拉到一边耳语几句,二人都是一副为难的表情,最终白衣衙差笑着过来,说道:“小兄弟,咱们两个做不了主,还是带你到阎王爷那儿去吧,你看如何?”
九里只能点头:“那就麻烦二位了。”
走着走着就到了正殿,九里环顾四周,只觉得不寒而栗,不禁后退几步。黑衣衙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害怕,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个摆设,一般都用不上的。”说着将他领向内室。
跟外面相比,内室就温和多了,陈设跟一般人家的没有什么不同,九里往里看,榻上倚着个白净的青年,正在闭目养神,模样长得极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青年听见响声睁眼看去,黑白二差正带了个生面孔进来,便慢悠悠起身,整整衣裳站起来:“老黑老白,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是……”
老白笑嘻嘻作个揖:“先生,老爷不在吗?”
青年打量九里两眼:“老爷昨儿在土地那儿歇了一晚,估计今儿也不能回来,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
老黑也凑上去,将情况说与他听,九里隐约听到“册子上没有”“阳寿”什么的,也不真切,便在一边耐心站着等。
黑白二差交代完,嘱咐九里几句:“先生是老爷的左膀右臂,你就听他安排,我们哥俩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能多留了。”
看二差走远,九里才回了神,发觉青年正在看着他,便问:“先生,我……”
青年笑着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九里。”
“哦?九里?真是个有趣的名字,”青年随意地坐下,呷口茶道,“坐下吧,陪我说说话。”
九里在桌前坐下,开口道:“您如何称呼?”
青年笑了几声:“我?这么多年过去,我倒是真的快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大家都叫我先生,你也这么叫好了。”
“先生,您可知道我为何来到这儿吗?”
青年打个呵欠:“人死了就会来到这儿,既然你进的来,那就是死了。”
九里虽然已有自觉,但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心中一寒,仿佛唯一的希望被打碎,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害怕了?”青年托着下巴看他,“这也没什么,我都死了几十年,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九里叹口气:“这么说,我是回不去了……”
青年道:“那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
九里闭上眼:“可惜我不知道小白如今是死是活……”
“小白?是你的朋友?”
九里点头,正要将小白的事情说与他听,就在此刻,听到两个声音争执着越来越近,青年一看,对九里说:“是老爷跟土地,听声音正生着气呢,你先到后面坐一会儿,我叫你你再出来。”
九里忙到后面去。
阎王着一身便服,大步走进来:“你这土地老儿,地府的事情也由得你插手吗?”
“你个老糊涂,这可不单是地府的事,它本是天地初始的一股灵气,因一直不想历练天劫才没成上仙,要按辈分排,咱们都得恭恭敬敬给他鞠上几恭,如今却莫名其妙下了地府,要是你擅自将他堕入轮回,上面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土地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他本来就是一股灵气凝结而成,如今灵气几乎散尽,根本不能还阳,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然要请示了,我就说你迂,要不怎么这么多年也不能升个官!”
“请示?”阎王冷笑,“如今什么事不是你推我我推你的,你说我该请示谁?!”
土地叹口气:“要不给他找个将死的富贵人家送去,先给他一世福气,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你不知道,若是如此,那就必须堕入轮回之中了,再也没半点法子弥补。”
“罢了,实在不行就问问他吧,他想如何就让他如何,你看呢?”
“也罢,将他带上来吧!”
青年扶阎王坐好,就见鬼差捧着盒子进来,盒中是一团半透明的白气,正在四下窜动,阎王示意将盒子打开,那团白气便溢出,渐渐幻化成年轻男子的模样。
阎王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想他灵力折损至此竟还能化作人形,这可该如何是好!”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镇定如常。
白气所形成的年轻男子看了阎王一眼,笑着问道:“我这是死了吗?”
阎王干笑两声:“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今日不巧遇上天劫,同你们并不相干。”
阎王松口气,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如今我伤了元气,地府阴气太重不适宜养伤,不知道能不能借个躯壳给我重返阳间?”
“这……”阎王欲言又止,“恕我直言,要是你进了肉体凡胎,日子一久会跟他融为一体,你这么多年的修为就会消失殆尽,到时候你会经历生老病死,就连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些都无所谓,我能有今天的修为,凭的也不过是运气,况且对于当神仙我并没有那么向往,这几年在人间行走,倒觉得做个人更有趣些,快快活活过上一辈子,以后再轮回转世,也算是功德一场了。”
阎王听他这样说,“哈哈”笑了两声:“果然洒脱,那么就让他们先带你下去歇息,我翻翻簿子,送你回人间!”
待青年下去,土地松了口气,说道:“你这糟老头,运气倒是不错,罢啦,我也不操心了,还是回去呆着吧。”
“老头儿,你等等我,那盘棋还没下完呢……”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九里还在里屋呆着,忽然眼前一亮,原来是先生掀了帘子进来:“他们已经走了,你方才要说什么就跟我说吧。”
九里好不容易适应了外边的光线,跟在先生身后出去,想了一遭突然脱口而出:“连叔,对了,就是连叔!”
原来这位先生的长相跟连巡竟有七八分相像,就连行为神态也时有相同,但是因为太年轻,刚开始九里根本想不到。
先生回过头:“连叔?什么连叔?”
九里方才太过激动以至于脱口而出,此刻也觉得有些唐突了,尴尬一笑:“先生,我是说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先生挑眉:“是吗?他姓连?”
九里点头:“他叫连巡。”
先生笑:“这就是了,我是他的哥哥,连远,想不到在这阴曹地府竟能遇上旧人,他……最近可好?”
九里答道:“我也有两年光景没见过他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