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立时便听出他话中有话,暗含深意,竟是要把成阙与娈童作比。她气得脸色都有些羞红,杨涛却未发觉,不仅未发觉,他还生怕柳青青纯真,不能领会,故而又加了一句:“迟断天专好男色,不知这位少阁主,与他该是——”
这话便说得十分露骨了,柳青青再忍不住,“杨公子此言何意?你这番话,可有胆量大声说出来?无凭无据,含血喷人,这便是你铁刀杨家行事风范?”
青青声音有些大,前面的云肃都回过头来,杨涛一惊,急忙摇手讨饶,“柳姑娘莫误会,我胡乱猜测,随口说说,姑娘不必当真就是,饶过我吧。”
青青也知这事不宜吵嚷出来,因此只忿忿瞪了杨涛一眼,不再说话。手下缰绳却暗中提起,想要离杨涛远一些。
杨涛见她住口,心里一松。松过气,却更愤懑。柳青青这反应,与他预料中相去甚远,竟把他当作了搬弄是非的小人,言语间甚至连自己杨家都不放过。
如此回护,那成阙,给她下了迷药不成?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甘,“柳姑娘,我也是一时头脑发昏,想的歪了,姑娘莫怪。”
柳青青见他坦诚认错,心里这才舒服了些,脸色也稍有和缓,却不想杨涛后面还有话:
“实在是,昨晚,昨晚那情景,易叫人误会,成少阁主与齐少侠……”
杨涛吞吞吐吐,说了一半。
有些话,说一半时,反而比囫囵说出来效果还好。
果然,柳青青听了他这话,眉头便微微皱起。昨晚那情景,成阙与云肃共处一榻,衣衫不整……若不联想还好,一联想,委实叫人怀疑。
杨涛此时,却仿佛已不再关心这个话题了,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什么人暗袭了成少阁主?竟叫他如此慎重,要与我等分头走。”
这话一说,柳青青又有了想法:也对,他为何定要与云肃单独上路?莫非真的……
才动了下念,柳青青急忙摇头,自己怎么也疑神疑鬼起来了?她皱眉不语,只是再抬头看到前方成阙与云肃并骑的身影时,神色便有些复杂。
杨涛暗自得意,这枚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他也就成功了大半。剩下的,该是好好表现,让柳青青对自己印象大大改观……
“你们说的是何意思?昨晚情景,如何叫人误会?”
杨涛正得意,却听一道声音在耳后问起。他大惊回头,才见小五不知何时到了二人身旁。
杨涛与青青方才各有心思,谁也没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跟上的,更不知他听了多少去。
小五其实并未听到多少,不过听见最后两句。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实在不知昨晚有哪里引人误会了,这才忍不住发问。
杨涛听他问起,哪里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以为他是在质问自己。他脑门暗暗发疼,安抚好了一个柳青青,怎么半路又杀出这个程咬金?这位与那成阙的关系似乎好得很,又是柳美人的师弟,不好随意糊弄……
虽脑门发疼,杨涛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陆少侠,这话是我胡乱说的,你别当真。”
小五仍是望定了杨涛,一脸认真,“我还是不懂。”
他是真不懂,杨涛却口中发苦,“陆少侠,是我糊涂了,不该怀疑成少阁主断袖,成少阁主年轻有为,气质卓然,怎会是断袖分桃之辈……”
杨涛口中滔滔不绝,小五却更糊涂了。
“什么是‘断袖’?”
这话出口,杨涛像喉咙被堵住了一般,立时住了嘴,一脸见了鬼般的神情望着小五。不单杨涛,连青青也满脸不可置信看着他,“小五,你真不知?”
小五一脸茫然,“师姐,你明白?快告诉我。”
柳青青又有些脸红,这断袖、分桃的典故,叫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说得出口?她不由望向杨涛。
美人求助,杨涛如何能不帮忙。他也不从典故讲起,而是开口问道:“陆少侠,咱们此去洛阳,是为何事?”
“自然是为道贺迟断天成婚。”小五答得利索,丝毫不觉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杨涛见他仍是满目茫然,不由有些挫败,“那迟阁主成婚,又与他人成婚,有何不同?”
小五皱眉思索了片刻,就在杨涛忍不住提醒的时候,他眉头一松,“啊,是有些不同,他的新娘跑了!”
杨涛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柳青青倒是没杨涛这么不中用,她素知这小师弟有时死脑筋,拐不过弯来是正常。但饶是如此,她也有些忍耐不住,笑出声来,“小五,你难道不知,迟阁主娶的,是位‘男妻’吗?”
小五愣怔了片刻,娶“男妻”?男人也可以娶回家么?有一瞬间,他脑子里不知怎的想到了阿阙,但很快又抛到脑后——他再迂,也通晓常识,知道世间男为阳,女为阴,男女成婚,才是天经地义……
先前一提断天阁,他便满脑子是寻找成阙,哪里留心过断天阁阁主要与什么人成婚?所以这全天下津津乐道的事,他竟是茫然无知。
既开口了,柳青青索性说下去,“似迟阁主那般,不行男女之事,专好男风……便是‘断袖’了……”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
小五总算明白了。
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便是“断袖”。原来男子与男子也可以……吗?
小五稀奇不已。但稀奇过,他又觉出不对了——照这么说,杨涛先前的意思,是怀疑阿阙“断袖”吗?
岂有此理?!
小五不傻,早便从杨涛口气里听出,这“断袖分桃”不是什么褒义。他看向杨涛,“你疑心阿阙断袖?”
杨涛慌忙摆手。但已经晚了,小五满心想的,都是要为好兄弟洗脱嫌疑。他猛一挥马鞭,那马臀后吃痛,登时往前疾奔,小五转眼就赶上成阙、云肃等人,他坐在马上,挺直腰背,高声问道:
“阿阙?你是断袖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来更了,向大家郑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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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二、分道扬镳 。。。
成阙与云肃手下缰绳齐齐一紧,两匹马儿颈下吃痛,“咴咻”两声止住前蹄。
云肃脸上忽青忽白,回头看向小五,眼中怒火燃烧。
小五却毫无所觉,只看向成阙。
云肃也向成阙看去,心中既担忧他因此受辱,又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地等待他的答案。
成阙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罕见地绽开个笑容,他回马靠近小五,“是断袖如何?不是又如何,五哥?”
最后那声“五哥”,成阙慢悠悠出口,小五莫名觉得耳根发热。
成阙这时已调转马身,重新往前行去。
云肃眼神复杂地看了小五一眼,也扬鞭跟上。
小五愣在原地,嘴里犹自念叨着:对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是与不是,他不都是自己的好兄弟、是曾经相依为命的那个阿阙吗?只是,心中为何总觉得有点别扭……
柳青青与杨涛追上来时,小五仍坐在马背上沉思,他□那匹枣红大马也甚乖巧,就沿着小路一边啃草一边慢悠悠往前走。
杨涛望着成阙及云肃背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倒没想到事情能这般简单收场。他此时后背还略带薄汗,若成阙当真计较起来,小五直言直语,到时必将他供出,岂不是遭人忌恨?
遭一个成阙忌恨倒也没什么,怕的是他背后的断天阁啊……
青青不知杨涛心里转的什么念头,但见他闲话少了许多,也乐得清静。她见小五兀自在马上发呆,玩心起来,将手中马鞭一抖,鞭梢直指小五。那马鞭抖起来劲道何其大,被抽中了,恐怕就是一道血痕。
但青青这一抖却抖得极有窍门,鞭梢恰恰点在小五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叫小五回过神来。
小五转头,讷讷叫了声“师姐”。
柳青青抛开杨涛,与小五并马前行,“小五,你怎么恁的不通人情世故……”
晚间众人寻寻觅觅,才找到一家有空余屋舍的农户家借宿。云肃拿出一块碎银,那农户喜逐颜开,乐得不知如何是好,给他们置办了一桌丰盛野味做饭菜,还打来壶黄酒。
那黄酒质感粗糙,口味并不大好,众人都只是小酌两杯暖暖脾胃,成阙却直接拿了大碗,如饮水一般大口灌下去。
众人都面露异色,唯有云肃仿佛极为习惯,每到成阙喝空一碗,便又替他满上。
小五自方才起视线一直黏在成阙身上未曾稍离,见他脸颊升上两朵酡红,再忍不住,扣住成阙端酒的那只手腕。
成阙脸色绯红,眼神却清明得很,他手腕一震,将酒碗抛起,小五只觉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像抓住了一只泥鳅,那泥鳅首尾摆动,不知是如何动作,竟脱出他的钳制。此时那酒碗刚刚往回落,成阙修长五指微张,恰恰将碗底托住。
小五目瞪口呆。
可惜这动作都发生在瞬息功夫,连那酒碗都只是微微抛起,青青、杨涛等人,根本未曾注意。
小五发呆的功夫里,成阙又一连吞下几口酒液。云肃夹了一筷野兔肉放进他碟子里,“阙儿,多少吃些?”
成阙面无表情,但顺从地把那兔肉放进嘴里,也不见他如何咀嚼,仿佛只是和着酒液,就那么咽下去。
吃罢了饭,众人都欲进屋休息,小五却扯住成阙袖子,“阿阙,我有话对你说。”
成阙默不作声,跟着他走进夜色。
小五闷头往前走,直走到村头一片林子。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借着月色,小五回头看向成阙,成阙正从容望着他,那双眼珠,似乎比夜色黑得还要浓重。小五呼吸一窒,他长这么大,见过形形色色的眼睛,却只有成阙这双眼,每回不经意看见去,就像掉进个水涡一样。
成阙这时一撩衣袍,脚下发力,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嗖嗖”跃上一棵大树的树杈。
小五仰起头来看着他,成阙微微一笑,“五哥,上来啊。”
那一笑依稀就是他小时候的模样,小五心中止不住一软。他也别起袍角,深吸口气,纵身而起,只是动作间却不如成阙灵巧,双脚轮番踩踏树干借力,才最终跳上来。
成阙挪了挪身子,给小五腾出地方,“五哥,你再上不来,我可要被你震下去了。”
小五又羞又窘,还有些不服气,“我只轻功这一样差些,别的可是不赖!”
成阙也不激他,仰头望了望天上半轮明月,又侧头向小五道:“五哥邀我出来何事?赏月么?”
小五摇头。他心里一向憋不住话,此时却难得犹疑起来,欲言又止。
成阙并不着急,身子往树干上一仰,“五哥想不起要说什么也无妨,我们兄弟两个就赏一回月好了。”
说来奇怪,成阙在他人面前惜字如金,偏偏对小五,言语戏谑不断,仿佛换了一个人。
小五见他随意靠在树干上,果然还是当年那副懒散样子,再闻到他说话间嘴里飘出的酒味,心里那些话总算开闸放水般泻出来:“阿阙,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堂堂断天阁少主,怎么还是这般懒散?还有饮酒之事,酒可以喝,却不该是你那种喝法……再说,再说那……断袖之癖,”小五洋洋洒洒说下来,到此时却仿佛被刺卡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断袖之癖如何?”成阙一脸求教神情。
“那断袖之癖,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五哥知道是那杨涛张口乱说的,你并没有真的……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做哥哥的,总要提醒着——”
小五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被迫停下来。
因为一片温热堵住了他双唇。
小五眼前一片空白,心脏疾跳如鼓。
成阙含着他两片嘴唇,原本就乌黑的瞳仁黑得更加深沉,仿佛化不开的浓墨。他伸出舌尖,在小五唇上轻轻一抹。
小五但觉浑身如被雷电击中,又麻又痒,他忍不住从头到脚,都打了一颤。
成阙这时却松开了。他抬起头,目不错神盯着小五,“五哥,我是不是断袖,你现在可明白了?”
小五痴痴傻傻,看着他嘴唇张合,却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心下仍鼓噪不停,唇上被湿热包拢的感觉那般陌生而奇异,奇异到让他心慌意乱,运转什么心法也压制不下来——如果这是武功,简直绝顶厉害!小五浑浑噩噩地想。
成阙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兀自神游,也不打断,自己悄无声息跃下树去,身影转眼就消融在夜色中。
云肃正在院门张望成阙身影,就见他步伐散乱从外面走来。
云肃皱了皱眉,到底黄酒喝多了些——可叹少主配的那些药,偏偏需要借助酒来发散。
云肃疾走两步,托住成阙手臂,“阙儿,房间已收拾好了,快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成阙抬起手臂,搭在云肃肩上。他刚才还不觉得,走了一阵路,又被凉风一吹,才觉酒意上涌。他头一歪,靠在云肃脖子上,嘴唇就擦着云肃耳朵,“云肃……”
云肃心中一慌,耳朵忽然变得热烫,他下意识偏了偏头,避开成阙灼人气息。
“少主,你醉了。”
成阙也不争辩,由他扶着自己进屋。
待躺上床榻,云肃正欲为他除去鞋袜,却被他伸手拦了下来。
云肃低头,见成阙正直勾勾盯着他,烛火亮光微末,仍映照得他眼中光华流转。
云肃看得失神。
成阙这时伸出一手,勾住云肃脖子,将他往下拉来。云肃但觉鼻尖离他双唇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嗅到他唇间醉人酒香。他一颗心怦怦乱跳,脑子中诸般念头闪过,却仍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一发之隔,成阙却停了下来。
他撤下手臂,闭上双眼,竟睡过去了……
云肃呆滞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哭笑不得,犹疑挣扎半晌,才撑着身体缓缓拉开与成阙那张脸的距离。
“阙儿……”云肃喟叹一声,眼神仍依依不舍在他脸上流连。就在这时,却听窗户那里一声细响,一枚石子破窗而入,云肃脸色大变,沉沉喝道:“谁?!”
此时窗外再无动静,云肃凝神听了半天,才缓缓收起戒备神色。他从榻上起身,走到窗前,将地上那石子捡起来。
石子上绑有一张纸条,云肃展开读了,神色越来越凝重,终于还是走到成阙身边,推了推他,“少主,醒醒!”
小五早上回到众人住处时,青青一脸急色,眼中慌乱无依,竟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
见小五回来,她就真的哭了。她纵身扑向小五,一拳打在他肩上,“死小五,你去哪儿了?!”
她这一拳没真用力,并不怎么疼,小五却有些慌,他昨夜在树上发了半天怔,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直到天亮才醒——也算他走运,没从树上摔下来。
他原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不过一夜未归,但师姐问起,他却莫名有些羞窘忐忑,仿佛自己杀人放火了一般。
他未曾杀人放火,昨夜却真有人逞凶杀人。
柳青青哪里知道他昨晚如何睡的,她如此惊惧,全是因为——杨涛死了!
昨夜他们共住下那农户家里四间房,一间归柳青青,自是毫无疑义,令一间归杨涛与他的下属,余下两间,一间是成阙住,另一间则分给云肃与小五。
但今日鸡鸣时分,青青便被一声老妇人的凄厉尖叫惊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