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做那种事的铺盖,绝不会这样清爽,只是透出一股子霉味。
就算泉锡不用後面安慰他,被窝里也会留下体液痕迹。从交欢次数来看,被窝里早该浆糊一片。
如今眼下两床被褥,恐怕是整个营房里最柔软、最干净的被褥。
元子猛然想起,香逸雪刚来那几日,一副病得要死的摸样,夜晚蜷缩墙角抽搐。
当时那人不入元子的眼,自然不会留心那人死活,这事也没留下深刻印象。
现在回想,可能那人发病抽搐,造成床板轻微抖动。
如果一个人整夜抽搐,不死也会脱层皮,别说保护别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隐瞒病情是因为病情严重,恐吓元子是为虚张声势,鬣狗从空气中嗅出异常味道,元子嘴角露出恶笑,被褥被他攥得更紧了。
就在他准备散布消息,怂恿刀王清除丑鬼时,一个更大消息传来,香逸雪跟泉锡逃跑了……
那日下午,在泉锡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香逸雪被牢头叫到刑房。
香逸雪善於察言观色,从牢头喜滋滋眼神来看,多半没什麽大事。
进刑房的时候,他就看到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囚犯,带著铁链靠墙一排,有魁梧健壮的、有精瘦矮小的、有尖嘴猴腮的、有瘸子独眼的……目露凶光,歹人面相,一肚子坏水的家夥。
香逸雪认得当中几张面孔,都是其它营房的邪头,平日打架生事欺压强占,行为龌龊手段残暴,谁若不服活活打死。
别看他们现在老实,一旦离开长官视线,那简直是营房恶霸,要风要雨横行霸道,谁也不敢一句怨言。
惹祸惹得多了,就连牢头为此头疼,山上那些黑洞子,专门为这些人准备。
香逸雪稍感迷惑,回去该要反省一下,莫非自己属於他们一类吗?
囚犯面前,站著两个背影,一位是营地长官,另一位是从未见过的黑衣男子。
看不到黑衣人的脸,只见挺拔如松的身影。香逸雪当下断定,此人从小习武,手下功夫不弱。
黑衣人挨个审视囚犯,负手踱步,从头到脚浏览,似云蝶国集市挑选奴隶。
从营地长官弓腰的程度,判断此人来头不小,牢头对他敬畏不已,轻手轻脚地将香逸雪带来,生怕惊扰贵客。
黑衣人没有回头,冷冷地道:“就这些吗?”
牢头赶紧把香逸雪推到前面,忙不迭地道:“还有这个……”
黑衣人厉眼扫视,脸上无悲无喜,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人。
营地长官陪笑,低声道:“都是按照您要求挑选,都是营里的下三滥。”
说著,他指著香逸雪和另一位尖嘴猴腮的男子道:“二人都有脏病,这个病得厉害,脸跟手都烂掉了。”
脏病???香逸雪满头黑线……
黑衣人皱著眉头,似乎还不满意,冷眼扫视囚犯,半晌才开口道:“听好了,我的话只说一遍!我给你们选择的机会,愿意跟我走替我做事,有饭吃有钱拿还能有些乐子,不愿意的就留下。”
一名独眼囚犯,粗声粗气地道:“跟你走,做什麽?”
黑衣人冷漠地道:“当然不是正经营生,否则要你们做什麽?”
囚犯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後挨个点头,反正他们也不是做正经营生,待在这里死路一条,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黑衣人眼睛扫到香逸雪,这个家夥还没点头。
香逸雪目光对视,道:“大人,我还有一个比我更脏更贱的兄弟,大人可否也给他一个效命的机会?”
黑衣人冷冷地道:“想来就来,多一个无所谓!”
刀王眼睛盯得紧,泉锡正在担心,却见牢头带著香逸雪回来。
香逸雪看来也没什麽,不似遭到鞭子棍棒,只是牢头眼神奇怪,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嘴里道:“人家要狠人,他长得太好看了。”
牢头也希望卖掉泉锡,多卖一人多拿份钱。
香逸雪笑道:“要变丑,还不容易?”
泉锡奇怪地道:“你们说什麽?”
香逸雪轻松地道:“我带你出去,你要忍一忍。”
泉锡还没听明白他的话,香逸雪的拳头就落在脸上,三下五除二,把他打成猪头!
牢头瞪大眼睛,香逸雪很会揍人,泉锡一张脸被他打得面目全非。
牢头掏出一块布,帮泉锡把血搽干净,嘱咐道:“我知道你是干净人,但一会到了里面,你就说你有脏病,问你以前干什麽的,你就说帮人看妓院的!”
进了刑房,黑衣人不见踪影,一排囚犯还在,挨个打开铁镣。
有些囚犯眼藏喜悦,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
营地长官怀揣一沓票子,喜上眉梢地对牢头道:“带他们从後山绕去,别让其他囚犯们看见。”
脱去手镣束缚,泉锡感觉象在做梦,眯著眼睛看著香逸雪。他的眼睛被打肿了,勉强睁开一条线,谁能跟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怎麽回事?
香逸雪简要诉说经过,泉锡顿觉不妙,天下哪有这样好事?
没有特赦官令,就凭黑衣人和监狱长官私下交易,就将他们从囚犯变成长工,这怎麽说得过去?!
万一黑衣人心肠歹毒,利用他们干尽坏事,然後再杀人灭口。尸体送回监狱,就说犯人越狱逃跑抗捕被杀,事後根本无人追查。
香逸雪按著他的肩头,低声道:“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有了这句话,泉锡觉得安心一点,香逸雪这两日病况好转,他一颗悬著的心也跟著落下。
後来泉锡冷静下来,又觉得香逸雪的选择没错,机会稍纵即逝,与其留在牢房等死,不如出去赌把未来。
绕过後山,两辆黑布马车等待他们,坐著马夫和黑衣人。
每辆马车塞进六人,大家蜷腿靠在车厢两侧,彼此眼神打量。
如果暴徒联手,六个人干掉两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想法没说出口,却在彼此眼神中传递,车厢气氛显得诡异。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逃走欲望,至少前面一辆马车内,有二人跟他们不是一条心。
泉锡察觉气氛异常,不敢迎视囚犯眼光,只能底头看著自己脚尖。
香逸雪闭目养神,身体随著车厢摇晃,看上去很是放松。为了安抚泉锡紧张情绪,他握著泉锡的手,把自己的镇定传递给他。
感受那人掌心温度,好似一颗定心丸,让泉锡慌张心情平定不少,也学著香逸雪的样子,把头靠在车壁上休息。
後面那辆马车加快速度,超过这辆马车,驶到前面去了。
现在这辆马车落在後边,车内囚犯掀开黑布,山道两边植被密集,只要跳下马车,一口气跑进林子里,黑衣人想追捕也不容易。
欲望,刹那间爆发。
没有任何先兆,一个囚犯跳下马车,撒开丫子往林里奔。
紧跟著又一名囚犯跳下马车,一前一後,亡命奔逃。
泉锡跟香逸雪未动,其余两名囚犯,探出身子,紧张观看。
逃跑的人,体格健壮,手脚利索,健步如飞。
车上观望的二人,一个是独眼龙,另一个瘸子。二人身体上的缺陷,让他们在行动之时,要比别人多些顾忌。
独眼龙和瘸子,本能地迟疑著,先看看情况再说!
出事了,有人逃跑!泉锡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却见香逸雪冲他摇头,示意他待在原位,不要多管闲事。
泉锡又靠回角落,想那两人能否逃出去,就听见哎呀一声,独眼龙和瘸子飞快缩回身子,脸带惊恐往里挪动,仿佛外面有只吃人野兽。
逃跑的二人,在快进林子之时,被车顶飞来的利箭射中,一前一後倒在林边。
马车仍在行驶,不快不慢,好象不知逃走两人,或者说是死掉两人。
车厢之内,没人再动逃跑念头,至少是在途中。
马车直往帝都方向行驶,中途停歇一次,车夫递进食物和水,对目前囚犯人数,也没有任何异议。
食物和水新鲜干净,自是营房不能比,囚犯们吃饱喝足,对死人之事又有不同看法。
恐惧变淡了,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幸灾乐祸的心情又冒出来。
两个家夥活该去死,若真让他们逃脱了,剩下的人又该嫉妒了。
比较之下,还是现在情形好一点。
仅从提供夥食来看,黑衣人没有骗他们,若真能碰上有钱的主,替他杀人放火,也未尝不可。
逃犯日子不好过,东躲西藏有顿没顿,没钱时也做杀人劫财之事,反正都是杀人,替谁干还不都一样?!
半夜时分,马车停在帝郊一处偏僻庄园,远远看去大片精致檐角,层层叠叠重峦叠嶂,假山喷泉拱桥凉厅,象是有钱人家的避暑山庄。
黑衣人将囚犯带下马车,原本十二人的队伍,现今只剩八个人。
黑衣人带到门口就不管了,自有别人将囚犯们领进庄园,安排在一个大房间里。
房间很大,靠墙通铺,睡十几人都觉宽敞,干净整洁的被褥,几乎让囚犯们受宠若惊。
铺位难得的宽敞,泉锡还是紧挨著香逸雪睡,虽然没人对他感兴趣,但那些凶残的目光,总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香逸雪早把他当绵羊对待,对他的挤挤蹭蹭不以为然,想叫他往旁边睡一点,但看到绵羊眼中担忧,也就没再开口,心里未免好笑。若真不能保护他,就算搂抱在怀里,也是无济於事。
一觉睡到中午,有人送饭进来,有酒有肉夥食丰盛,还来了一个管家老头子,身边跟著几个黑衣男子。
昨天黑衣男子也在其中,对老头子毕恭毕敬,看来老头子是这里的管事。
老头子出乎意料地和气,给他们发了一些赏钱,告诫他们别出庄园,近期内有事要做。
等老头子出去了,外号叫独眼龙的囚犯,就跟那名黑衣人打听──何时要他们杀人,杀什麽人。
“你们不会过河拆桥吧?”独眼龙口直心快,问出大家心中的疑惑。
黑衣人冷笑道:“谁说要你们杀人?”
说完,黑衣人转身离开,留下囚犯们兀自疑惑。
要不是知道黑衣人一路射杀逃犯,独眼龙真以为自己碰到善类。
不要他们杀人,那被灭口的可能性就小了,囚犯们吃饱喝足没事做,也就猜测到底要他们做什麽。
两天後,又一名囚犯逃跑,此後没再露过面。
庄园风平浪静,没有人问起此事。独眼龙和泥鳅试图跟黑衣人打听,却被黑衣人冰冷的眼神吓退了。
这情形跟途中发生的情况差不多,十二人一下变成八个,也没人过问一声。路上少掉四个都算正常,此刻只少一个,更不会有人来过问。
黑衣人箭术厉害,独眼龙和瘸子他们商定,想逃跑得找准时机,大家先留下看看情况。
第九章
又少一人,房间更显宽敞,不用做事又不准离开的囚犯,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翘著二郎腿胡侃。
七人分成两派,一派是香逸雪和泉锡,另一派是独眼龙和瘸子,还有三人叫臭虫、狗癫和屠夫。
独眼龙少了一只眼睛,肌肉结实得跟刀王不差上下,胳膊腿上布满黑毛,爱好打架喝酒强奸女人,後来关进营房没了女人,跟刀王一样改口吃男人。
独眼龙的拳头,打死的人不少,但他此番进来,是替老大顶罪。
老大打死一户人家少爷,偏偏这家有点来头,状子告到族长那里,动静闹得大了,自然得找替罪羊。
讲义气的独眼龙,自告奋勇地替老大顶罪,在石料场三四年,风吹日晒搬石挖土,心甘情愿毫不後悔。
瘸子嗜好跟独眼龙差不多,只把打架换成赌博。他欠下一屁股赌债,不仅被人打折腿,还为抽老千断两根指头。
有一次没钱用了,他将自己侄女卖给人贩,东窗事发又杀人灭口。
衙门官员对他素无好感,定罪之後扔进石料场。他本以为自己烂死那里,没想到还能躺在这里,好吃好喝。
他没独眼龙那麽想逃,若没性命之忧,他倒愿意一辈子待著,若能让他出去赌两把,那就再好不过了。
臭虫本是街边一个满身脓包的小乞丐,稀里糊涂被人拉到土匪窝里,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从小土匪变成坐三号交椅的老大,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只是这一身脓包,似老天爷给他的惩罚,杀了几个赤脚大夫都治不好他的病,顺风就能闻到脓水臭,女人避之如同瘟疫。好在他是土匪,抢来女人不管愿不愿意,压倒了就能上。
土匪毕竟土匪,终归斗不过官,先王一声令下,清除各地匪类,官兵们呼呼啦啦围捕上来。
海子谷的刀王进去不久,臭虫也被人抓进去,他已经觉得很庆幸了,官兵攻打山寨的时候,老大老二都战死了,他很没出息地伪装乞丐,浑水摸鱼逃出去,後来还是被人抓住,但至少保住一条命。
石料场吃了几年苦,他又後悔起来,早知道还不如当乞丐,晒晒太阳抓抓虱子,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总比待在这里强。
回到营房他是老大,白天在长官眼皮子底下,那份苦力活儿还得自己干。
他一直想逃出去,可一看见持弩的官兵,腿肚子就打哆嗦。
当土匪时,他被那玩意射过屁股,大夫拔箭头时,痛得他昏死过去。
後来伤口感染,屁股上又剜掉一块肉,更把他疼得死去活来,此後一看到弩弓,不由自主腿脚发软。
狗癫本是结实健壮的妓院打手,能打能杀受到老鸨喜爱,姑娘们为得他的保护免费献身,後来染上脏病身子变弱,生病时候饭碗也丢了,那些原本被他踩在脚底下的人,反而把他打倒在街头,平日主动巴结他的妓女也不理他,看他的眼神就象看条野狗。
狗癫越想越气,总觉得自己这一生,被那些肮脏女人害了。
他弄来一把杀猪尖刀,专挑落单的妓女下手,杀死之後割乳挖阴,算替那些被脏病害了的男人报仇。
他一连杀了八个妓女,终於在杀第九个的时候,被人抓住了。
跟狗癫後天的遭遇比起来,杀猪的屠夫是个天生的奸杀狂人。
此人相貌奇丑秃顶龅牙,对女人的要求还十分高,尤其喜欢处女,长得不漂亮的不入他的眼,被他看上的就想方设法弄到手,关在宰猪作坊里,慢慢奸淫虐待。
看著那些如花朵般的脸蛋身躯,在自己的摧残下面目全非,他简直兴奋无比,事後还会保留那些女子的尸体,没有新的猎物时,就把它们拿出来细细回味。
被捕的时候,衙官从他臭烘烘的作坊里,搜出十几具女子的干尸。尸体残缺不全,把毫无心理准备的衙官,看得三天不想吃饭。
躺在床上的人聊够了,便不怀好意地盯著桌边忙碌的两人,那两人闲得无聊,将隔门上的茜纱拆下,劈开一段细木,玩起扎灯的把戏。
窗外人影闪动,独眼龙晃著大腿,冲著香逸雪喊道:“丑八怪,你是不是想逃走?”
泉锡扶著花灯骨架,香逸雪在抹浆糊,头也不回地道:“你不嫌累,还可再喊大点,看看他们会不会理你!”
独眼龙瞪大眼睛,双拳紧握,骨节做响。如果是在他营房里,这个人要被拖下去,直接打死。
泉锡身子一震,扶著骨架的手微微一抖,天天跟那些暴徒待在一起,让他对这种声音分外敏感,往往是一场暴行的前兆。
香逸雪目不斜视地道:“专心,此灯的要诀,骨架要正,骨气不正,精神不存。”
那人平稳如常的声音,入耳之後,有种神奇的镇定功能。泉锡嗯了一声,精神集中灯上,不再理睬那些闲人。
臭虫忍不住道:“丑八怪,你以前是不是做花灯的?听说你很能打,为什麽会被抓进来?”
香逸雪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