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义来的很快,他在京日久,自然有一些自己的办法。
明菲亲自起身倒茶,递到哥哥手里,轻声问,“哥哥,怎么样了?”
“明淇跟明湛父王都在母妃房里商量事儿呢,哪里打听的到。”明义喝了半盏茶,低声道,“我劝妹妹还是熄了那念头儿吧,若是明淇真看中了阮家老三,近几日皇上便会下旨赐婚。如今母亲不在,我们焉争得过母妃。”其实就算母亲在这里,怕也无济于事,父王一向极宠爱明淇,这场招亲又是特意为明淇准备的,自然以明淇的意见为主。明菲想下手夺夫,实在并非易事。
明菲咬了咬唇,明淇一定会选阮探花儿么?不,即便明淇选的并不是阮探花儿,卫王妃也必不会让自己如愿的。
卫王妃几次邀请阮夫人过府,对阮晨思也是关爱有加……
89、父子争锋(一)
不论明淇婚事如何,凤景乾着魏宁为钦差,协二皇子、镇南王世子赴两淮彻查盐政的圣谕,已当朝明发。
朝中大臣自然议论纷纷,相互交流,自有盘算。
清风明月已经在给明湛收拾出差要用的东西。
明湛仍在跟母亲商量适合明淇的男人,明淇已经摆明了姿态:你们定吧。
卫王妃知道自己是指望不上凤景南的,这个男人另有盘算,并且偏心太过。
卫王妃自己也很矛盾。
做为母亲,明淇是亲生女儿,她自然是想为女儿选一个配得上女儿的夫婿。可是,这里有一个前提:得安全。
男人对权势有一种天性中的渴求,这种欲望甚至超越了发情期的动物对于配偶的渴望,足可以让他们神魂颠倒,不顾一切。
明湛的权利,可以适当的分出一小部分给明淇,并不是明淇的丈夫。
卫王妃不喜欢阮鸿雁,当然,阮鸿雁没有半点儿不好的地方,他才学横溢,弓马出众,俊雅特秀,风度翩翩,年龄正当,出身显贵。
这几乎是个完美的人选,可是卫王妃历经世事,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完美存在,阮鸿雁的完美,只能让他装的太完美了。这样深藏不露的人,并不适合明淇。
哪怕只是单纯的为明淇选婿,卫王妃也不会选阮鸿雁。
明湛与卫王妃观点一致,凤景南却有些意动。
卫王妃无法改变凤景南的想法,明湛却能。
明湛这样回答凤景南,“父王先前对我讲,让我与阮家女孩儿联姻,如今又话音一转,又要让阮探花尚主。父王心里可有为我与明淇的感情想过,如果阮探花尚主,难道我还能再娶阮家女?一个是帝都权贵,一个是帝国藩王,莫非要学那些小户人家换亲不成?还有明淇,她是否愿意让阮探花儿尚主?”
凤景南斟酌道,“你皇伯父倒是不置可否。”
“皇伯父自然不会反对。对于皇帝而言,父王的举动已经相当于汉代诸子分封制。您有意让镇南王府一分为二,我与明淇感情好对帝都有什么益处吗?只要我们互相猜忌,帝都方有机可趁,削弱镇南王府的权势!”明湛冷声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父王让明淇掌一半军权,将我置于何地!日后镇南王府奉谁的王令!父王这样做,无异将镇南王的王玺一分为二!别说什么姐弟情深的屁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当年先帝十子,如今只有三子尚存,那些死了的,黄土之下掩埋的枯骨,哪个不是父王与皇上的血亲兄弟!我对明淇,现在下不了手,日后呢?年复一年的猜疑,日复一日的威胁,会让我做出什么来,我也不知道!当有人扼住父王的颈项,父王会怎么做?那么他日,我就会怎么做?父王若让明淇与阮家联姻,我必上书请废世子之位!自镇南王府设立第一日,有哪一位世子如我这般受尽侮辱!”明湛歇了一口气,话语更加冰冷,几个字仿佛自肺腑中挤出一般,带着一股子凌厉与怨恨,“军权可分,姻亲可夺!”
凤景南左边眼皮一跳,手按在一卷书页上,平静的问,“你是这样想的?”
“我不愿这样想,可父王做出的事,却不由人不这样想。”明湛寸步不让,“我自问没有任何失德之处,是父王不肯信我。”
“你做过什么让我不能信你的事吗?”凤景南毕竟老辣,他这样问,却是让明湛无法回答,回答是,那就是失德;回答不是,凤景南会问,那你为何认为本王不肯信你呢?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说这些不得体的话。”明湛一瞬间的沉默,让凤景南不动声色的夺回主权,他冷静的教导明湛,“在没有把握得胜的可能时,不要暴露你的弱点,更不必拿自己威胁别人。我是你的父亲,你自然可以威胁我。”
“明湛,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当年,先帝也试图让所有的子女得以保存,不过,先帝做的不够好。为人父母的,总有这一点儿奢望。”凤景南举手倒了盏茶,慢呷半口,温声道,“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才智,甚至你种种不得体的举动,我都清楚。你幼时,我对你的关注不够,甚至将你送到帝都为质。我欣赏你,尽管我不大喜欢你,屡次教训你,我得承认,我欣赏你。在你开口之后,我马上为你请封世子,我想,这件事,我没有什么私心。你也知道,这件事需要时机,你与皇兄的关系很近,可是如果没有事先皇兄失策的信中一句话,你的请封没有这么容易。”
“你制造了时机,而我抓住了时机,我们一同促成了这件事。”相对于明湛唇角紧抿,面容冷峻,凤景南的姿态更加从容悠然,“那时,我们之间并非没有矛盾,我更多考虑的是,你更适合世子之位,所以,我为你请封。”
“而后,你开始议政,我时时将你带在身边,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尽量亲自教导你,我认为在这一点儿上我做的还算合格,你说呢?”凤景南盯着明湛问。
明湛点了点头。
凤景南继续道,“在来帝都之前,除了范维,另外给你指了冯秩、齐竞、展骏做你的伴读,他们的父亲,无一不是我身边的肌肱。据我所知,你们相处的很是不错。当然,你连皇兄都能哄的开心,他们几个自然是不意思。”
“明湛,世子之位,还有你将来的谋臣武将,能给你的,我认为的最好的,我已经尽力为你安排。”凤景南叹道,“还是那句话,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也得为他们考虑一二。我不知道是否能全部保全他们。你是我亲自请封的,将来镇南王府自然是交到你的手里。你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将在你的意愿下生活,你是将来的藩王。”
“这不仅是我的承诺,这是未来的大势所趋,即便是我,也不能抗拒这种情势。”凤景南淡淡地,“我既已经立你为世子,便不会废了你。你与明淇一样的出众,我不喜欢你的母亲,却得承认她的确是个优秀的母亲,你有今天,离不开她的教导。不过,我今天得教你一个道理,拿自己威胁别人是个蠢不可及的做法,所以,今日你威胁不到我。”
“先从你和王妃来说吧,王妃并未看中阮家女,对吗?”
时至今日,明湛方深切的体会到凤景南的可怕,这个男人深谙人心,在你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夺的局势的控制。许多事,这个男人比他想像中知道的更清楚。不过,明湛能混到今日,若是被凤景南三言两语几句话便吓怂了,凤景南也就不会如此忌惮于他了,明湛也不再疾声厉色,那样在凤景南的温声浅语面前,只能显的失尽风度,明湛将手伸到凤景南跟前,握住那只白玉壶,为自己倒了盏茶,喝了半盏,方道,“喜不喜欢,婚事是两个家族的事,并不是两个人的事。”言下之意,我再不喜欢,阮家也是我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凤景南得赞赏明湛的镇定了,他笃定的笑,“这个道理,你与王妃谁都明白。明湛,说穿了,以王妃的性子,是看不中阮探花的妹妹的。我很了解你母亲,她喜欢的是淡定稳重的孩子,何况当日你在敬敏皇姐面前夸下海口,日后娶妻,必过继一子至小郡君名下。阮鸿飞的遗腹女不论性格还是身份都会更得你母亲的欢心,可是我听到的消息是,王妃对阮探花的妹妹宠爱有加。”凤景南是不可能随便将什么女孩儿嫁给明湛为正妃的,他当然细细的打听过阮嘉睿的性情,事实上,他与王妃的看法一至,阮嘉睿可以当得起世子妃之位。所以,卫王妃的反应让凤景南生疑。
“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不过,你与王妃显然是不想告诉我的。我也不想知道。”凤景南声音并不高,却直指要害,“既然你与王妃并不看好与阮家女孩儿的婚姻,我将阮鸿飞尚主明淇,你们为何又如此强烈的反对?”
凤景南嘲讽的笑,“纵使自己不要的,也不允许别人捡起来放在手中,对吗?”
凤景南意态安闲,眼睛却压迫性十足的望向明湛,一字一句道,“明湛,你也太霸道了!”
90、父子争锋(二)
虽然被指霸道,明湛此时已经彻底的冷静下来,他自然不会让凤景南轻松的绕过这一话题。
狠话他已经放出去了,如果不能得到一个结果,日后他再说什么,凤景南恐怕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完全不考虑他的立场,依旧我行我素。那么,明湛何必要闹这一场,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明湛岂会轻易放弃!
明湛不喜欢这种被轻视被忽略被任意安排的人生,所以他问,“那么,请父王告诉我,您为何一意要为明淇择阮鸿雁为婿?我相信,以父王的智慧自然可以看的到阮鸿雁的野心与能力。明淇是否真的希望有这样的丈夫?”
“世间男子,哪有没有野心的。”凤景南道,“一个蠢人的野心远远比一个聪明人的野心更加可怕。明湛,我选阮鸿雁,是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不喜欢权势受到威胁,任何人都不会喜欢的,尤其是皇上。”凤景南靠着太师椅,把弄着手边儿的一把折扇,如今明湛已为他气势所迫,只要一个台阶儿,这小子也就不会再叫唤了。故此凤景南温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先拿五皇子来说吧。当然,五皇子年方十一,年纪尚小,不过听说功课不错。假设五皇子有朝一日得继大位,你觉得皇帝会喜欢权势能威胁到自己的外家吗?皇帝对外家永远都是又爱又疑的,尤其阮鸿雁的身份。镇南王府为凤氏子孙所掌控也就罢了,皇上永远不会允许镇南王府被凤氏以外的人所侵占!当然,阮鸿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逆势而为的。”
“父王,请恕我插嘴之罪。”如同明湛对凤景南的了解,凤景南对明湛的了解也不够深,他没想到明湛毫不退缩,冷声道,“一般的聪明人自然会顺势而为,可是真正的聪明人,却是会英雄造时势!而且,我们对阮鸿雁都不够了解!就算父王天纵英才,也无法断定阮鸿雁的人品吧。我们不考虑以后,先拿现在来说。如果前三位皇子登基,阮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因为阮鸿雁的原因备受新帝猜忌。我想,五皇子日后对阮家再有猜忌,也不会有其他皇子登基来的严重,对吗?那么相比前三位皇子登基,若五皇子登基,对于阮鸿雁而言,是最有益处的,是吗?”
“只在各位皇子身上,阮鸿雁已有明显的不同程度的期待,如果父王对我的推测没有意见,阮鸿雁会更加希望五皇子为储吧。”
尽管凤景南不肯回答,不过沉默便是默认。明湛当即立断的打断凤景南的话,一气拿回主动权,“阮鸿雁做为郡马,如果让他拿到话语权,父王,镇南王府不易以这种方式介入储位之争吧?所以我说,仅这一点儿上,阮鸿雁就不合适!”
明湛勾了勾冷硬的唇角,继续道,“为何父王一直说阮鸿雁是个聪明人,因为父王也知道,凭阮鸿雁的本事,他必然会对明淇产生一定的影响,是吗?他做不到不插手镇南王府的事务,他是要对镇南王府伸手的。虽然是尚主,但毕竟他是个男人,如果不是镇南王府有更好的未来,他焉何放弃如今探花之位、远大前程,跟着明淇回遥山远水的云南去?”
“不过是利之所趋!”明湛气势渐稳,注视着凤景南的双眼,信念艰定,“他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的野心,他是野心勃勃!带着这样膨胀的野心来尚主,父王,我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我不同意明淇这桩婚事,并且我将我的理由都告诉了父王,我也有把握说服皇伯父放弃这桩指婚。”
明湛郑重其是的道,“所以,我请求父王重新考虑明淇的婚姻。”
明湛有着极敏捷的反应能力,以及坚定的内心,伶俐的口齿,顽强的意志,不服输的信念。
所以,在凤景南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他冷静的寻找着凤景南的薄弱破绽之处,并且一举击中,挽回颓势。
因为明湛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凤景南更加惊心明湛的冷静与理智,话到这份儿上,凤景南愿意退一步,“那你说,明淇的婚事要如何处置?”
“让明淇先回云南,暂且不必大婚。”明湛冷静的说,“父王,明淇想要的东西会直接伸手去拿,她可是从不会客气的。今日她将婚事交与我们来商议,我想,她对这桩婚事是可有可无的。”
“女人之中,像明淇这样个性的人很少见,她不相信男人,如果让她在军权与男人中选一个,我想她的选择会相当明显。”明湛见凤景南并未所对,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要塞给她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父王,暂时不要为明淇选婿,待到日后,或者有她真正喜欢的人,或者,有我们共同认可的人,那时,再让明淇大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明淇不婚,让别人如何看!”
“父王执意让一个女人来分我的兵权,让别人如何看!”明湛瞪圆了眼睛,喘一口气,直接道,“父王一开始便将明淇摆在了一个特别的位子,大凤朝从未有女人掌兵的先例,父王都可以办到。如今只是推迟明淇大婚的时间,又有何不可?”
缓一口气,明湛道,“我这也是为明淇考虑,父王,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明淇这样的女人。她既是女人,偏又有女人所不及的权力与强势。不要说一般的男人,就是父王这样天纵英才,究竟是喜欢母亲的理智还是魏妃的柔媚,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您为明淇安排一个与她同样强势的男人,这样合适吗?他们能过得好吗?”
“我并不是要操纵明淇的婚事,因为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明淇也是我的姐姐,父王的爱女,与其给她一个并不合适的男人,明淇自己也没有一定要成亲的意愿。”明湛看着凤景南,恳切的道,“我们如此为难,相信皇伯父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的。”
凤景南很少被人说服,哪怕是凤景乾也从未有过要去改变凤景南的主意的想法。
当然,这是建立在彼此深刻的了解之上的。
凤景南愿意与人讨论他的想法,从而得了一个善纳谏的美名儿。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改变自己的想法,讨论与改变是两件事。
事实上,这么多年,凤景南从未被人改变过,他习惯去改变他人。
让他人在自己铺好或期待的道路上走下去,这几乎是当权者的通病。因为一般来说,他们都愿意去做别人的上帝。
凤景南也是如此。
不过,今日,明湛的话的确让他心动。
明湛从未表露过去明淇分掌军权的看法儿,以至于凤景南也无从得知,原来明湛心中已经藏了一座活火山,随时都可能暴发出来。
除去这些不论,明湛对于明淇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