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窸窸窣窣之下斩落无数的树叶下来。周木头措手不及,抬头只见纷纷扬扬的叶子,匆匆挥手拂去也不能捕捉到对方身形。
纷纷的落叶干扰的并不只是视线,空气中的震动,轻微的触碰,各种感官都受到了限制,周家念只能凭直觉挥剑。
周木头无法听见声音,倘若视线受阻如断一臂,这招实在太卑鄙了!赵晗固然心急却不知能做什么,只能在旁帮忙仰着头找林修的身影。
仰头找了半天,谁知一低头,却见那金边白衣的身影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离周木头不远的身后。
“……周木头!!!周木头!!!!”赵晗急得大喊,忙滚爬着站起来朝周木头跑了过去,可还是晚了,在周木头回身的瞬间,那人的长剑毫不留情的贯穿了他的身体。
赵晗只觉得身周一下子静了,他看见锋利的剑刃穿出了周木头的后背,他看见殷红的血洇透了周木头的衣衫,他看见周木头的剑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赵晗气得发狂,直直朝林修冲去,也只不过被轻轻一拂便“呜噗”一声摔到了一边。林修带着残忍的笑意,持剑一步一步的逼进,直至将毫无抵抗之力的自家师兄钉死在树干上,才是松开了手。血不住的沿着剑刃流淌,染得树干都红了,赵晗的眼眶也红了,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剑再冲过去,反被林修截下手腕,空手夺白刃后,他又被踢到了一边。
赵晗趴在地上好不甘心,为什么周木头生气的时候以一当百,而他气得发狂,却好似蚂蚁撼动一棵大树似得。他回头看了看林修,只见对方拿着剑睨着他没有什么动作,似乎他的目标从来也不是自己,于是赵晗撑起身子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逃走了。
林修先是有些惊讶,但立刻又展开了笑颜,回头看向自家师兄,耸了耸肩:“一路千辛万苦带着他,到头来,还不是就这么跑了……?”
“……”
林修拍了拍自己这脑袋,自嘲自己又忘了师兄是个聋子,然后他将手里的剑随手插在泥地中,上前扶起他低垂的头颅:“师兄,您若是聪明……便不该回来的。”
周家念已虚弱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声音也低沉得很难听清:“卑鄙。”
“嗯。”
“下作。”
“嗯。”林修全部应下,全然没有羞耻感,只是满意点头,末了,还道,“师兄,没有气力便省着点。回去之后,我废了你的内力,废了你的双眼,但绝不会动您这张嘴。后半生,您还有好长时间可以辱骂我。”
说完,林修一把抽出了贯穿自家师兄身体的剑,瞬间喷射出来的血溅上了他的白衣,而身负重伤的剑客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大口的血涌出了嘴,林修见状,抬手封了几处大穴为他暂时止血。
不顾白衣上已血迹斑斑,他抓着自家师兄将他靠着树干放下来,当看见对方半闭的眼帘下依然保留着神智的眸子,他暗暗感慨着师兄的生命力之顽强的同时,又止不住的欣赏。
“师兄……您若是聪明……便不该回来的。”
林修莫名的又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他的师兄是连辱骂他的气力也没有了,只闭着眼调理内息。
林修却不让他如愿,抓着他的下颌迫他再度睁开眼来:“师弟明白,你是为了然儿回来的……想知道,她现状吗?”虽是问话,却不等回答,林修便继续说了下去,“然儿现在是我内人,我们很恩爱。……不过,她一直很挂念你,每到春天,她都会念叨。”林修说得入迷,甚至恶意的捏着嗓子模仿女子的细声道,“‘以前大师兄做的纸鸢真好看……’”
说到这里,他看见自家师兄已不想再听阖上了眼,满腹没说完的话便失去了唯一的听众,林修也收了声。
沉默弥漫在寂静的树林中,许久,才听得一句低声而压抑的话。
“师兄,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是去救你的。”
说完林修嘴角便扬起一个弧度来,心情大好,只因为那闭着眼的师兄没有露出质疑的神色。
哪怕知道他听不见,林修仍觉得安慰,怀着这奇怪的欣喜之情,他将师兄的一臂环到肩头便要将他带走,突然耳尖一动,听得一阵凌厉的破风之音,转身便挥剑斩断一件飞来的物什,低头一看,竟是一支做工粗糙的箭一截两段落在草地上。
顺着箭飞来的方向睨去,不费吹灰便看见了放冷箭的人影,还不就是方才落荒而逃的那个小姑娘打扮的少年。
天堂有路却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林修凝眉放下师兄站起身来,准备顺手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程。
见一箭被挡下,赵晗与林修四目匆匆交汇,知道自己身形也暴露了,便藏匿到了一旁的灌木中。但他没有笨到等人过来将自己搜出来,换了个地方之后便又取了一支箭来,转身拉满长弓又是一箭。
皇家的箭法精妙恐怕江湖中也难出其右,而赵晗自小在宫中将骑射学得更是铮铮佼佼,正是这猎场上箭无虚发的本事,令他深受父皇器重,也奠定了他稳固的太子之位。
几乎无需费时瞄准,这一箭又是夺喉而去。林修狠狠挥剑砍下,却冷不防腰际一痛,难以置信回过头,便看见周家念不知何时已重新持剑,只是因为体力不支半跪的姿势令他无法彻底发挥,只一剑刺入他后腰,见他回身,抽剑又在他腿上补了一下。
林修带伤连连退开好几步,回身又奋力挥开赵晗连出的三支箭矢,腹背受敌之下终于是无可奈何,转身带着伤腿跃入林间,消失了踪迹。
周家念方才被点了几处大穴以止血,如此强行突破,更加血流加快,很快便面如死灰虚软着跌在地上。
见林修不见了人影,那赵晗还有些发呆,可当听得轰然一声见周木头瘫倒了下来,才终于回过神来。“周木头!……”他从灌木中站了起来直直跑到周家念跟前跪坐下来,丢下弓,红着眼眶,手还带着颤解开周木头的腰带想看一眼伤势,解到一半感到手湿漉漉的,翻开手心看见两手的血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软弱只显露了一瞬间,他便立刻用手肘擦了眼泪,他觉得现在连自己都手足无措的话,周木头就真的没什么可倚靠的了。
“周木头,你别睡……”
一面继续手上动作,一面伸手抚摸着周木头的脸,看着他渐渐涣散神智的双瞳,赵晗心急如焚,手上的动作却尽量保持着平稳:“和我说说话吧……”
“撕拉”一声,赵晗撕下大片的里衣来,一面撕成长条一面回头望着周木头的反应,躺在身边的人眼中始终吊着那一丝神智,显然他想要活下去,可听见这话也只是喘气,只怕是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赵晗眼眶通红,却尽量的平稳着口气:“那你看着我说……本宫一字千金,你一字都不许看漏。知道吗……”
眼神读着眼神,赵晗确认着周木头仍在看着,却一时不知能说什么,忙活着手里的粗陋止血,随口扯道:“……你忍着些。方才本宫在附近寻到一个猎户的房子,待止了血便带你去那里,看看主人家回来没有,能不能帮帮忙。”
像是回应一般,周木头慢慢的合了眼一会儿,在赵晗起了恐惧的时候复又渐渐睁开了。
“……你也不必太过难过……别说师兄弟,就是亲兄长,也曾经加害过本宫……”
赵晗手中动作飞快,撕成长条的粗布圈起伤处,渗出血来时,便又圈了另一层。
“本宫自小便没了母妃……在宫中,皇子没有掌权势的后台,是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小时候,兄弟们虽然没将本宫当作劲敌,却也没少欺辱。”
说道这里,他低头看了看周木头,见他疲惫的半闭着眼强撑,心如刀绞之下,话却不能断。
“周木头……本宫册封太子之后,自小到大,待本宫好的人,每一滴恩,每一份情,都有好好的报答。你可不能让本宫承了你的情,便撒手而去……”此时已将伤处简单包扎止血,赵晗两行泪终于淌下,他侧头倚在周木头肩头小声抽泣了一会,忽然感到手背一暖,是周木头抬手覆上他的手。
留下一个安抚的眼神,周木头便长久的闭上了眼。
***
赵晗差点以为他死了,大哭了一阵,才发现周木头胸膛中的心脏还在跳动,他小心翼翼不动到伤处将周木头放在背上,半拖半背的将他往记忆中猎户的家中拉。
猎户与妻子已然回到家中,两人都是热心肠,见到一个小姑娘驮着个伤员来求救,登时啥也没问便帮忙将伤员带进了屋中。
直至伤员平躺到了床上,处理了一下伤口,赵晗才回过神来,转而低声对方才进屋取走了弓箭道歉,猎户忙摆手道:“嗨那紧急情况换我我也拿,而且,都是自做的,不值一钱。”
那猎户妻子则心有余悸道:“这附近一向平和,不该有许多盗贼……小姑娘你们也实在是运气不好。”
猎户吹胡子瞪眼道:“怎么不多!只是,都在沿路那带……姑娘,你放心,我这就去镇里找个马夫载你们,这伤太重,包扎一下不行,还得让大夫好好看。”
猎户立刻出门,傍晚时分镇里的车夫便驱车到了,一齐帮忙将周木头搬上马车,赵晗感激万分,回头看见猎户与妻子并排而立,便问:“还没请教恩人姓名。”
猎户大笑:“我叫胡二,这是我媳妇儿。”末了,举起手里的木弓与箭囊,道,“说起来,你这小姑娘气力倒是不小,这弓,我媳妇都拉不开。相识便是缘分,你留着防身。”
胡氏一面笑自家男人的憨傻,一面将一个小包裹递了过来:“小姑娘,一些米饼,自家烙的,带着路上吃。”
赵晗将弓箭与包裹都接下,连连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这二人却如此热心相助,所谓大恩不言谢恐怕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与猎户夫妻二人道别过后,马车便一路向北,在入夜之后抵达了云龙县,云龙县已算是京郊城镇,城镇门口官兵盘查严密。
马车停下后,赵晗忐忑的听见车夫对官兵解释说车上是父女二人,路上遭了强盗当爹的那个受了重伤,现在进城求医是十万火急。
官兵仍是不算,非上来掀开帘子。或许是里面的血腥气不大好闻,盘查的官兵耸了耸鼻子,看了看赵晗又看了看平躺在一旁的周木头,便下了车挥手放行。
赵晗心口这块大石头这才是落下,看来易容之术是有效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最近一直在J3。。。。耽搁了许久。。他们终于是到京郊了。= =
☆、第十七章
两日后,周家念终于醒来,这两日赵晗在医庐帮忙抵些药钱,可住客栈外加寻医抓药,仍是花销不小,之前死死攥着的银两花得七七八八。如果周木头还不醒,他恐怕就要把周木头的剑拿去当了,好在就这会儿,看见了周木头的眼皮争气的抬起了。
“周木头……你醒了,你,你感觉怎样,要不要喝点水。”
很难形容一醒来便看见有人在床边聒噪的心情,周木头的眼皮开合了片刻,然后道:“……喝点水。”
赵晗忙去倒茶,转回身来,看见周木头正要撑起身体坐起来,吓得茶水差点洒了一地:“别别别,你别乱动,躺着罢!”他将杯子送到床头,周木头却没有顺从的躺着,而是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无妨,我调息一阵便好。”
赵晗嘟哝:“还无妨,血都流了一大盆……”说罢看见周木头伸手去够杯子,却牵扯到伤口疼得眉间一抽,忙将杯子送到他手里。
周木头唇色苍白,喝完茶水后,总算不那么干枯了:“那人伤得并不重,我若不快些恢复,恐怕他就要追来了。”
虽未言明,赵晗却也知道周木头口中的人是谁,担心冒犯了周木头他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可终于输给了好奇心:“那个林修……他叫你师兄,为何下手却……如此毒辣。你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
一问似乎戳到了周木头的伤心处,让他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赵晗见状忙摆手道:“我随便问问,不想说便……”
见周木头紧蹙眉头,赵晗后悔的直想给自己几个嘴巴,便生硬的转开了话题:“周木头……你不是说,你一定要去一趟京郊?这里是云龙县,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如果顺道,我们便先去你要去的地方吧……”
“…………”
赵晗这话本是为了讨他欢心,却不料周木头听完后仍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道:“或许,不必去了。”
“……为什么?”
“……”周家念抬眼看了看坐在床沿一脸关切的赵晗,回想这一路来,对方东问西问,旁敲侧击都不算少,可这大约是第一次,周家念觉得,说一说,也无妨。
“……京郊龙霆崖的致清剑派,是我的师门,莫掌门收养了被遗弃的我,抚养长大,收我为徒,教我习剑,可谓恩重如山。”
……比起言语中的内容,赵晗倒更震惊于他居然肯谈起自己的事了,一路走来几乎没有听他说起过什么过往,这让赵晗多少有些暗暗窃喜的在床边坐了下来:“所以你是想去探望恩师……?”
赵晗这推论也算合情合理,周木头却只摇头道:“十年前师父已仙逝……”
“师父只有一个女儿,名芝兰,小我三岁……师父待我如亲子,我自也待芝兰如亲妹。当时师父突然病逝……掌门之位一度悬空,剑派中的大小事务便落在了我身上。可就在师父仙逝不久,师妹下山游玩,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京城中官宦子弟掳走……几人一齐将她,将她…………”
“……”
忆起痛苦往事,周家念缓缓摇头,听似平静的声线却带着轻颤:“朗朗乾坤,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竟无一人胆敢阻拦,就这么看着师妹被强行掳走……”
赵晗半开着嘴许久合不上,他此刻才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邢家寨要抢玉,眉毛都没挑一下的周木头,在邢老二要掳走他的时候突然出手。
“……当时,所有人都瞒着我……而我,忙着接任掌门事务,未曾得知。直至师妹不堪受辱,悬梁自尽被我偶然救下……才知晓这一切。”
于是,一人一剑杀入京中,斩下了几人狗头。如此以来便一切都说得通了,痛恨淫贼……原来是作这番解释。
赵晗听得心悸,却完全能想象,那时的周木头是什么煞气大发的模样,恐怕,连眼珠子都杀红了。
此时,周家念娓娓道来的口吻也渐渐平和了下来,仿佛后面的发展如何其实对他而言已不再紧要——正如当初提剑入京时,他恐怕也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那几人背景不小,长辈都是朝中当红的势力,痛失爱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周木头,好像秋后问斩仍是便宜了他似得,几人在狱中对周木头百般折磨。而周木头的耳朵,便是那时受损未能及时救治而落下的。
说到这里,周木头非但没有什么痛苦害怕的神色,反而冷笑道:“那些人,自己软弱,便推度别人也是一样,那时我已准备赴死,是爽快的死,还是被折磨致死,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可……我没想到的是,期间,林修竟出现在我跟前。林修和剑派中闭门练剑的其他人不一样,他出身大家族,与朝中来往密切。”
“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来救我的……可是,他居然来告诉我,唆使那几个纨绔子弟去侮辱师妹的人,是他。”
那林修在遍体鳞伤的周木头跟前,告诉他这个事实,恐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