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当地百姓都称呼他为‘周青天’,名声倒是好得不得了!”
“果真如此,他反而很安全才是!名满天下的人最不好动,量谁也不愿因为几不中听的句话就背上残害忠良的黑锅,况且得罪百姓实在是不明智。”
“若是有人不在乎呢?”
“谁?”
“皖紫霄!”
马车猛然一颠,皖紫霄从昏昏沉沉中拉回一丝理智,瞟了一眼窗外无边的干裂土地,烦躁地问:“还有多远才到武桐县?”
车夫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道:“回大人还有五里地就到了。”
皖紫霄抖抖身上的尘土:“这里有多久没下雨了?”
车夫揭起衣服的下摆抹了把汗:“从入夏到现在就下过一场雨,田里的庄稼好些都枯死了,我们平时喝水就用两口井,想要浇地就只能从临县借水。”
皖紫霄接过薛青木递过的茶水润润嗓子后道:“你们县令就没有想过什么办法?”
车夫忙道:“周大人是个好官,自从他来了,我们每年的赋税比起从前少了好几成;我们打井挖渠,周大人也都亲自帮忙;平时有空,周大人还要去县学亲自教书授课。我们整个武桐县虽然苦了些,但大家活的还是挺自在的。”
皖紫霄点点头,闭上眼睛反复做么着车夫的话。
“皖大人”,一名衙役出来迎接道:“我家大人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皖紫霄没有介意周铭未出门迎接有失礼节,反而在发现连衙役的衣服上都是补丁后,对这位周大人更加感兴趣了。
完全不是设想中的白面书生,皖紫霄对眼前的高大汉子有几分惊讶,随即调笑道:“周大人看起来倒更像是边关的武将!若是再配一匹宝马,只怕吕奉先也不过如此。”
周铭浓眉倒竖,瞪眼怒道:“吕布也不过是一反贼,我饱读圣贤书,又怎会如他那般!”
平日里满肚子弯弯绕绕的人见多了,如此直率之人反而让皖紫霄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无奈地笑道:“周大人何必动气,便有偏薄也不必放在心上。今日来,我代晋王向周大人一表敬意。”
周铭冷哼一声道:“皖大人即在朝廷任职,便应忠于皇上,代表晋王是什么意思?”
皖紫霄脸色不悦道:“周大人这般脾气,怕是要吃亏吧!”
周铭面不改色道:“好在我这副身子骨结实,也经得起上头各位折腾!”
皖紫霄笑道:“既然他们不赏识,周大人不如也换一换。良禽择木而息的道理周大人自是懂得。”
周铭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但求问心无愧!皖大人,武桐县荒凉艰苦,不是您能适应的,还是快些回京城吧!皇上还等着您回去分忧!”
皖紫霄闻言笑道:“周大人真是国之栋梁,今日拒绝的确是晋王没有福气。紫霄今生能识周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临行,我还有一言要送给周大人。”
周铭停住脚步,疑惑道:“还请皖大人赐教!”
皖紫霄悠然道:“未经批请,私减赋税;放任乡里修建工事;教书蛊惑民心;这一条条可都是能进刑部大狱的重罪。”
周明瞬间楞在原地,由脚底发起的寒凉愣是挡住了武桐的燥热,随后仰天大笑道:“周铭啊!周铭!你刚正一世,一心为民,却终抵不过小人的算计!厉害真是厉害!”
皖紫霄脸色一僵,心中升起阵阵惶恐:“小人,原来已经是令人鄙夷的小人了,是祖父生前最恨的那类人!皖家的名誉叫自己挥霍一空!这条路上回不了头了!祖父莫要怪!千万莫怪!”
周铭以滥用职权之罪被抓的消息一传开,上至朝堂下至城乡都炸开了锅,一时间喊冤的、怒骂的、作诗写词讽刺朝廷的充斥着整个大燕朝,各种版本的戏曲也在民间争相上映,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梨春园的《彻查风月误清明》。以周铭为原型的大清官周净因刚正不阿被奸臣所害,临行前那一句“只恨老天不分浊与明,若来生便做草木,再不管这人间风月”,更是惹来无数叹息。
“不喜欢就不要听了”,韩景轻揽住皖紫霄的肩膀道:“反正也都是些有的没的。”
皖紫霄惨白着张脸,冷声道:“我就是来听听他们是怎么骂我的?”
韩景不悦道:“真是没事做了!这是好日子过多了,又不痛快了?!”
皖紫霄盯着台上正渐入j□j的戏子道:“来提醒提醒自己,我怕自己丢了,再也回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我又回来了。。。
☆、第十八章
周铭含冤入狱,士大夫争相求情,齐远山怒斥晋王。嘉佑二年冬,历时三个月的周铭案以周铭被释,官复原职告结。
——《燕史》
“皖家真是家门不幸!皖老先生若是知道,怕是在地下也难眠!”
“贤弟,你我均是太学生,他日要效力朝廷,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分寸!毕竟现在皖大人是晋王的心腹,就算官职只是刑部六品主事,手中的权力却大得惊人。”
“兄台真是说笑!既是太学生便应一心向着国家,直言议事是分内之职。况且我行得端坐得正,又怎么会怕那种小人!”
“贤弟,你看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行得端坐得正又有什么用,周大人就行得不端坐得不正了吗?还不是一样被下大狱!正所谓小人难防!”
“皖槿大人一世英名,皖家几代贤良算是被糟蹋尽了!”
“说的也是,若说被贬为侍童是无奈被辱,现下就只能是自甘堕落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是自然!皖紫霄一代奸佞,残害忠良必定遗臭万年,人人得而诛之!”
大都地处北方,气候偏于寒冷,才进冬便飘起了雪花。韩景踢了踢火盆,把玩着手中的一块血玉,神色凝重地盯着外面的细雪飞舞。
“紫霄”,韩景将目光移回默默坐在对面的人身上,略一迟钝:“周铭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王爷不知道?”皖紫霄浅笑道:“便是全天下都不清楚,王爷也应该明白不是?”
韩景右手有节奏地敲着旁边的案几道:“现在情况很棘手,如果周铭案处理不好,怕会惹来众怒。”
皖紫霄偏过头看着韩景骨节分明的手指笑道:“做之前不就想到了吗?反正名声已经够烂了,再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反倒若放了,那就更证实残害忠良的罪名。王爷不会连这个也想不明白吧!”
韩景皱紧眉,加快了敲击的速度,脸上的不耐烦更加明显。
皖紫霄一副了然之姿,笑道:“王爷想说什么就说吧!憋坏了王爷的金体,紫霄可赔不起。”
韩景闷声说:“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要本王说什么!”
皖紫霄笑得更灿:“齐大人真是好大的能耐,几句话就挽救了‘周青天’的命。我看这天上的神仙也未必能如此呼风唤雨!”
韩景不悦道:“紫霄,这份风凉话也说了,事也该去办了!”
“哈哈哈”,皖紫霄笑地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道:“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古人诚不欺我!”
韩景一拍案几沉声道:“皖紫霄,你够了!你怎么可以拿妇人与小山相比!”
皖紫霄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冷声问道:“那王爷倒是说说,齐大人应与什么相比?”
韩景闭起眼,按压着太阳穴道:“紫霄,我们可以不谈小山,只说说周铭的事吗?”
皖紫霄冷笑道:“只说是我皖紫霄诬陷周大人,王爷将我交给刑部处理就可以了!”
韩景无奈地撇撇嘴道:“别闹情绪了!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没气度!”
皖紫霄语气轻佻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王爷要是看不惯,大可以换个人!”
韩景听后一笑:“你以为本王舍不得你?!”
皖紫霄低声道:“怎么会,王爷你教过我的每句话,我可都记得。棋子嘛,当弃则弃!”
韩景摇头道:“本王何时说过你是棋子?紫霄,你最坏的毛病便是喜欢胡思乱想。”
“不是棋子?”皖紫霄反问道:“那又是什么?”
“你又较真”,韩景显然不愿继续争辩,起身欲离开道:“过两天把周铭的案子结了,咱们去琼山狩猎!”
皖紫霄盯着韩景的背影,几番犹豫后,颤声问道:“王爷,你想要的究竟是天下,还是一人心。”
韩景停住脚步,语气间完全没有预期的恼怒,反倒揉进了几分轻松:“紫霄,你还是问出来了……”
韩景无所谓地笑道:“不管多少动听的谎言,聪明如你又怎会猜不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愿继续隐瞒。我要天下,更要一人心,要小山的眼中只有我,!我要他看着我,只看着我!”
皖紫霄脱力地坐回椅子上,紧咬下唇,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一滴滴落下。过往的欢笑、承诺,原来都是温柔的陷阱,使他逐渐沉沦其间不可自拔。明明是早已发觉的真相,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还是痛到窒息,依旧丢脸的失态。不是应该嘲笑回去,不是应该表示自己也是在做戏吗?
皖紫霄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挣扎,努力恢复了以往略带刻薄的语气:“王爷坦白相见,紫霄若还斤斤计较,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您放心,紫霄依旧会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是待王爷事成,莫要忘了我的好处!”
皖紫霄心思缜密,又够毒辣老练,若只是单纯的互相利用,简简单单的关系会使很多问题更容易解决也更好沟通。明明是自己最理想的局面,韩景却觉得这一言一语都分外刺耳,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异常烦躁。
韩景勉强保持着笑容道:“你要什么?”
皖紫霄深吸一口气:“第一,请您为我皖家雪冤正名;其二,封我为候,我要锦阳府、浐州及临近七处州县做封地;第三,免我封地三年徭役,五年赋税。”
韩景怒火难抑,冷笑道:“紫霄,你这算盘打得真是精妙!淮南乃富庶之地,仅锦阳府、浐州两地就占了我燕朝近十分之一的粮食与赋税,更何况是临近七处州县!紫霄,你真是好的大胃口!”
皖紫霄一弯嘴角:“怎么许得王爷做戏骗我,就不予我也有些小盘算。还是说王爷觉得自己出亏了,要与我讨价还价?”
皖紫霄倔强地挺直脊梁,泛白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惨白的面孔挂着泪水,韩景心里竟忽然一酸,不由放轻语气:“那便依你,只是周铭的事还是早些了结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小高*朝来了呦!自己很是兴奋呢!
☆、第十九章
周铭出狱亲访齐府,叹曰:真乃绝世佳公子。齐远山之名广传于天下,文人义士皆因相识为荣。更有甚者以一面之交,夸诩于乡里经年不绝。
——《燕史》
“青木,你这是又发什么呆呢!莫不是看上了谁家小姐?”
“皖……皖公子,你笑话我!”
“是吗?不知道是谁对着一块帕子傻笑半天,连我站在身后都没察觉!”
“哎!你……你又笑话我!”
“脸红什么!一把岁数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是?说说看上了谁家小姐,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去提亲!”
“皖公子,你……你别说笑了!她……哪会看上我啊!”
“这可不一定!你人心地纯良又忠厚可靠,喜欢谁便是谁的福分。”
“我……不过是个侍卫,又怎么敢高攀。”
“青木,你虽只是晋王安排给我的侍卫,但我却一直视你为亲兄弟。出身高低又不是你可以选的,何苦拿这些改变不了的为难自己?”
“兄弟?!皖公子,我……”
“这个晋王府冷冰冰的叫人心寒,行走其间的尽是阴暗与丑陋,我身边也就只有你是有温度的。青木,你现在这样很好,有情有义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皖公子,什么叫像个人一样地活着?我们本来就是人啊!”
“可人应该是温暖的!”
“我不懂!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吗?”
“好像也对……那你看上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你看你又……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原来还是在套我的话!”
“哈哈哈……知道就说吧!”
“皖公子,你又捉弄我!我不告诉你!反正是好人家的姑娘!”
说来说去的贺词总是那么几句,觥筹交错间韩景开始出神。小山的生日贺宴,紫霄总会找出接口推拒,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下午的那一幕,那现在他应该正与小山谈笑,而不是坐在这独自烦躁。那么轻松的谈笑算怎么回事,韩景万般不愿地回想起石阶上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对于皖紫霄,韩景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聪明、冷静、刻薄、执着,就连那份曾经小心翼翼藏起的心思都被自己完全发现,甚至毫不怜惜地加以利用。可这些算什么?皖紫霄从不会放下戒备地与他说笑,从不谈自己的喜好与将来,永远谨慎地观察着他,随时准备立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韩景又喝了一杯酒,他无法克制地想知道皖紫霄对那块木头说了什么。韩景再次确认了一点,他真的很不喜欢薛青木,甚至达到了厌恶的程度。要不是当初想利用他笼络皖紫霄,韩景早就叫他滚出晋王府了。
酒后的燥热逼得韩景离开座位,移步花园准备吹吹凉风。月光下月白色的身影显得格外不真实,韩景心情转好,笑着上前一步:“寿星君,不在前厅倒是在这偷闲。”
齐远山看向来人,抿嘴一笑道:“王爷不是也在此赏月吗?”
真是谪仙般的人,韩景心中暗暗比较,皖紫霄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有几分聪慧的歹毒小人。只有小山这般皎洁如月的人才配的上自己,他皖紫霄何德何能值得自己牵挂。
然而具体说了什么,甚至怎么离开齐府的,韩景都已不太记得了,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被齐远山狠狠推开的一瞬间。那鄙夷的目光让韩景寒到骨髓,他忽然很想皖紫霄,想他的怀抱,想他的承诺,他说:“邵阳,我的晋王爷,紫霄会永远陪着您的,永远不离不弃。”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皖紫霄恼火地睁开眼,盯着那双令自己无限痴迷的眼睛道:“王爷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韩景背光坐在床边,阴暗模糊了他的表情,皖紫霄翻过身,闭眼道:“要是没什么事,王爷就请回吧!”
韩景闻言倾身压下,收紧双手拥住略显单薄的身体,喃喃道:“紫霄,还好有你在。”
皖紫霄坐起身,冷笑着用力推开身上的醉鬼:“我在,我自然在。我还等着您给我封侯呢!”
韩景脸色大变,紧紧扯住皖紫霄的手腕,咬牙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推开本王!”
皖紫霄挣动着快要被捏碎的手腕,心里阵阵刺痛,却摆出一副刻薄嘴脸:“原来是在齐大人那里吃了闭门羹!谁得罪你你就找谁去,少来我跟前发疯!”
韩景闻言反倒恢复了几分清明,松开手,惨淡地笑道:“紫霄,你不应该推开我。我们说好的不离不弃。”
皖紫霄浑身一冷,积蓄的情绪喷薄而出:“王爷,做戏的话又怎么能当真!你我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所谓山盟海誓都不过骗傻瓜的谎言!现在大家目的明确,活的一身轻松不是最好不过?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什么‘满花湖边神仙居’吗?真是假的恶心……”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提前结束了皖紫霄的话,韩景凶狠地瞪着皖紫霄,双手不自觉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