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歌声已毕,而那笛声渐渐收尾,偏偏在将完似完的时候,尾音轻轻一转,竟给人绕梁三日的感觉,石念青觉得那笛声贡日飧枭胄募阜帧
就听众人不依道:“你这兰倌儿,相思老伍,倒叫我们众人一起跟着拈酸,大节下的,唱个好彩头的。”又指着石念青道:“这位石公子可是贵客,他可是出了名儿的风流人物,今日里原是为他设的这宴席,你可仔细奉承了,以后好处多着呢。”
那兰倌儿对石念青留意看了看,笑道:“这位公子怕是看不上兰倌儿的。”
石念青听了刚才的曲子,这原是个极熟的词,但是这一刻那“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竟让他一时间有些怔忡,加上几年间没有涉足声色之地,一时竟有些意兴阑珊,只得强笑道:“兰公子是伍兄所爱,君子不敢夺人之美。在下虽不敢称君子,可朋友所爱还是不敢碰的。”
伍佰山奇道:“几年不见,老石怎么竟这般迂腐起来?”
一时兰倌儿又唱了几支应景的曲子,众人要赏,就连那船尾吹笛的小倌一并叫来打赏了。石念青觉得那小倌笛子吹得好,特意的多给了些,那小倌一怔,忙道了谢,抬眼来看。
石念青见那小倌儿年年纪正好十三四岁,骨架尚小,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竟有些似当年初识之时的丢丢。
石念青一见之下,心中竟猛地一窒。
众人见他盯着那小倌儿目不转睛,以为他是有意,一人笑道:“贤弟难道是看上这芹倌儿了不成,这孩子年岁虽小,样貌倒好,将来也必定是个红的。”
一时众人又吃了几杯酒就各自散了,那幻娘的三四条船儿上有美姬有艳童,众人便去船上寻那各自相熟的去了,伍佰山便笑道:“这船就留给老石了。”挽了兰倌儿的手也捡了一条船去了,留了石念青和叫芹倌儿的在船上。
石念青问那芹倌儿家在何处,今年几岁,因何流落风尘,芹倌儿答道:老家在河南,幼年时黄河发水,与家人失散了,一路逃荒流浪走到京城,被人牙子拐了,卖给了幻娘家,因此学了些音律。
石念青听他身世可怜,又想到丢丢,因此越发的和颜悦色。他让芹倌儿又吹了几支曲子,望着渐渐沉寂下来的湖水,心思飘飘荡荡的不知转到何方去了。
夜色渐沉,芹倌儿挨挨擦擦的走过来,依偎在他怀中,道:“公子,夜深了,安歇了吧。”
石念青看他小小年纪,这笑容里已经沾染了几许风尘之色,只一双眼睛还清澈单纯,心下叹息,想来这些人每日里迎来送往,背地里不知是怎样的辛酸。
便也携了他的手走到船舱里去了。那芹倌儿年纪虽小,却是经了□的,有时遇到那孟浪德客人,免不得受一番苦楚,所以他早学会了在客人开口前就曲意儿奉承着。
他贴近石念青捧了水让他漱了口,然后就去解他衣襟。石念青挡住他道:“天晚了,若是打发你回去,你那妈妈一定会给你脸子看,我今儿也乏了,你吹了这许久的小曲儿,也累了吧,我们一人一头睡个好觉吧。”
说完,石念青到另一头和衣躺下,那芹倌儿愣了一时,便也躺下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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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念青
早上醒来,石念青坐起身,看到床的一头睡着一个男孩子,他怔了片刻,一瞬间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他甚至带着期待的撩开那个男孩的头发去看他面容,等看的清了,不觉自嘲的笑了一下。
芹倌儿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对着石念青笑了一笑,喊了声
“公子,您醒了?”
石念青见他笑的带着一些儿的刻意,和那人更是截然的不同了。
一时芹倌儿服侍他梳头洗脸,待收拾好了,芹倌儿问道:“公子,丢丢是谁呀?”
石念青一震,扭头看他。
芹倌儿忙道:“公子,小的只是听见你昨天晚上一直在喊这个名字,想来这个人一定是公子的心上人了。”
石念青听到他说心上人几个字,不知怎的心中一动,竟有了一丝千回百转的遣倦柔情,只一点,却在心间萦绕不去。
他想自己是不是该去听一听红莲寺的钟声了呢。
可是第二天早上,石念青回到家里时,就见夏志远匆匆往外冲,他拦住道:“志远,你这慌慌张张的去哪里?”
志远见他回来,收住脚步,道:“小舅舅,外公病了,早上起来有点咯血,我去请郎中。”
石念青大吃一惊,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还和朋友携艳童游湖吃酒,心里自责不已,忙道:“我去请,这一带我比你熟悉。”
志远走时只有十二岁,年纪尚小,四年后回来便觉得有些陌生。当下道:“也好,我回去照看外公。”
石念青忙忙的去了,谁知老父这一场病,来势汹汹,竟很是凶险。那先生年纪极老了,原先在宫里做过太医的,医术很好。他号了脉,开了方子,道:“老先生这是长期忧愤,心思郁结,伤了脾肺,又在苦寒之地伤了底子。”那先生又解释说病人以往一直强撑,如今一旦放松下来,那以往的淤积便来势汹汹的将人击倒,这病需要调养,吩咐做儿女的要好生照看。
石念青四年间只有极少的时间呆在父母身边,在北方时全靠姐姐侍奉跟前,如今父亲病重,他自是精心服侍,不离左右。
这一来等石念青再次踏上红莲寺的山路时,春天的花朵已经缀满了枝头。
算算竟是一年的时光了。
石念青推开小院的门,他觉得一切是那样熟悉,熟悉的就像那次深夜归来,他只要点亮了灯,就会看到那个少年蜷着身子,睡在他的床上,然后他会到井台边洗了脸和脚,接下来躺进那个温暖的被窝里,手一伸,就会将他揽进怀中。
然而,当他来到屋门前时发现门竟是锁着的,他怔了片刻,走到窗台边的,那下面的墙上有一道细缝,他摸了一摸,果然取出一把钥匙。
他打开门,举着灯茫然四顾,环堵萧然。他徒然的走到里面的小房间看去,里面空无一人。
书橱,床铺,桌子,椅子。还是那些东西,但如今看来,竟是一番萧瑟之象。
石念青心里猛地一空,一股酸涩直冲胸臆而去。将灯放在桌子上,他坐下来,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着笔墨纸砚,但是太过的整齐,再没有上次他看了一半的书,和一沓沓的临帖。
石念青坐了一会儿,下意识的抚了一下桌子,上面薄薄一层灰土。想起丢丢最爱整洁,他站起身,到院子里打了水,拿抹布将房间里整个儿擦了一遍。
他擦得很用心,一点点的仔细打扫,就像以往丢丢做的那样。那孩子总是默默地关注着他,认真做好每一件看似微小的事情,却不知其中花费的是怎样的心血。
石念青在桌子的抽斗最底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本子,用棉线订的整整齐齐,封面上写着几两个字“念青”。
石念青认得那是是丢丢的字迹,笔法竟隐隐有了几分风骨。
石念青几乎是颤抖着手翻开了那个本子,里面一页页只是录了前人的一些诗词句子。
青山独归远——刘长卿《送灵澈》
青槐夹驰道——岑参《登慈恩寺》
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无题》
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青草湖中万里程——白居易《浪淘沙》
齐鲁青未了——杜甫《望岳》
复照青苔上——王维《鹿柴》
杨柳青青江水平——刘禹锡《竹枝词》
两岸青山相对出——李白《望天门山》
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将进酒》
客舍青青柳色新——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独留青冢向黄昏——杜甫《咏怀古迹》
三山半落青天外——李白《登金陵凤凰台》
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琵琶行》
夜悬明镜青天上——李白《长门怨》
花褪残红青杏小——苏轼 《蝶恋花》
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琵琶行》
仰见突兀撑青空——韩愈《谒衡岳庙》
蜀江水碧蜀山青——白居易《长恨歌》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刘长卿《送灵澈》
石念青看着那一行行的诗句,一时间似悲似喜,竟不知身在何处。
忽听院门一响,石念青一惊,就听有脚步声渐渐响过来,复又一喜,忙放下手中的本子,打开房门走出去。
☆、二十五 云游
门外的人见他走出来,愣了一下,出声问道:“谁在那里?”石念青听得是不嗔的声音,说不出的失望竟然让他一时无法出声。
不嗔走近两步,喊道:“石施主?”
石念青点头道:“不嗔师父,是我。”
不嗔松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原来石施主回来了。我方才看到这边亮了灯,就过来看看。”
他见石念青收拾房子,笑道:“施主不知,那丢丢是不让人进这房子的,因此也没有打扫。施主这次要住多久呢?”
石念青听他说丢丢,再忍不住问道:“丢丢呢,搬回禅房了吗?能让他过来吗?”
不嗔道:“丢丢不在寺院里,他跟着大师兄云游去了。”
石念青听了这话,忽然觉得这个屋子整个的空了起来。他喃喃的问道:“云游?他又不是僧人,干嘛要去云游?”
不嗔道:“是呀,僧不僧俗不俗的,可是他要跟着去,大师兄说历练历练,洗洗凡心也好。这不,走了快有一年了吧。”
石念青心思烦乱,接下来和不嗔胡乱说了几句,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注意。
石念青在寺院中睡了一晚,被子和褥子都有点潮,再不是以前每次躺在上面绵软干爽的感觉。
被褥都是棉布的,靛蓝的面子,雪白的里子,不是他从小睡惯了的绸缎的被面,但从他住进来那天这棉布的被褥就是说不出的舒服。
如今才明白丢丢日常所做看似微小,几乎不值一提,可其间付出的却是那个孩子全部的玲珑心思。
这一刻心里是酸涩的,甚至是一种说不出的惶然。总觉得丢丢是一直在这里的,不管他走出多远,这个孩子总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寺庙中,于是,他成了他漂泊途中的驿站,疲惫心灵的暖光,在固定的地方发出微弱却长明的光芒。
如今这驿站这暖光忽的就消失在淬不及防的心中,石念青觉心里有一处地方缺失了一块,不太大,但却呼啦啦的灌进大股的凉风,直吹得人心冰凉。
这被褥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少年的气息和发间皂角的清香。
他将那本题名“念青”册子反反复复的看着,里面的诗句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入梦而来。
早上石念青将一个小小的盒子放进书桌的抽屉中,喃喃道:“丢丢,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大哥送的有点晚了。”
石念青带走了那本薄薄的册子,小心的收好,放进怀中。
到前面禅房中见过方丈后,石念青离开了红莲寺。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间夏天就来了。
父亲的身体远不如以前,这场以莫须的罪名带来的灾祸,使这个当年以诙谐善谈闻名的礼部侍郎变得谨言慎行,和四年前比起来竟有了垂垂老矣的感觉。
石念青将父亲用车推到院子里,夏天的傍晚,院子里比较凉爽。父亲沉默了片刻,道:“你今年二十五岁了吧。我记得你是夏天生的。”
石念青点头道:“父亲记得对,儿子是夏天出生的。”
父亲长叹一声道:“这几年耽误你了。”
石念青为父亲打着扇子,道:“这几年我长了很多见识。这倒也是幸事。”
父亲又沉默一会儿道:“你中举也有几年了,如今功名恢复,明年是大比之年,你有什么打算。”
石念青沉思片刻,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能够进士及第,金榜题名,这是多少读书人心中不变的梦想。可是经过这场无妄之灾后,石念青将那求取功名的心思不觉淡了几分。
父亲看他不语,知道他心中所想,叹道:“你正年轻,还是要有点上进心的,你姐夫也才被重新启用,虽说是个闲职,但他是个肯吃苦上进的,你如今也要有一番打算,这个家也该慢慢的振作起来了。家里还有志远这样的小辈,也要靠你们提点。”
石念青道:“儿子记住了。”
沉吟一会,父亲又道:“论说,早几年你就该成家了。”
石念青道:“先立业在成家也不迟的。”
父亲许久没有言语,叹息一声。道:“那夏家……”
石念青苦笑一声:“那时儿子自己都居无定所,何苦耽误了人家。”
父亲也叹了一声,半响道:“一出事,下人们都散了,你那时的几个侍女中有个叫碧云的,你母亲还打算给你收了房呢。”
石念青笑道:“父亲以前可是不会和儿子谈这些的。”
父亲也笑了,“以前总是忙着公事,很少能坐下来享受天伦之乐。”
和父亲这次谈话后,石念青决定备考明年的春闱。
这天他和志远一起去书肆买书,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了红莲寺的老赵。
老赵正蹲在一个角落里抹眼泪,石念青走上去叫道:“老赵,你怎么在这儿?”
那老赵因为儿子媳妇不孝,住在红莲寺多年,攒下几个零钱都给了山下的小孙子,如今等到孙子大了,娶了亲,竟然和他爹娘一样,不让爷爷住在一起。
今天从孙子家回来,老赵想想自己有子有孙却落得无家可归,半辈子凄凉,心下难受,在路边伤心。
石念青好一番安慰,最后,他终于小心翼翼的问道了丢丢。
老赵长叹一声道:“如今我也不想别的了,就呆在红莲寺吧。原本寺里就我和丢丢两个俗家人,如今竟都剃度了吧。”
石念青听了这话,心内轰的一震,半晌才道:“这话怎么说,丢丢不是跟着不念师父云游去了吗?”
老赵道:“丢丢回了几天了,在寺中静心斋戒,明日就正式出家了。”
☆、二十六 撒谎
街上人来人往,无数人与他擦肩而过,石念青觉得自己仿佛大海中的孤舟,飘飘荡荡的不知道往哪里去。
直到韩志远推了推他,喊道:“小舅舅。”
石念青回过神来,茫然道:“志远?”
韩志远看他神不守舍的样子,将他手中包书的包袱拿过来,道:“你怎么了,刚才那人是谁呀?”
石念青淡淡道:“一个熟人,你不认识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以后韩志远终于忍不住道:“那个丢丢很重要吗?”
石念青怔了怔,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这句话,丢丢很重要吗?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韩志远的问题让他一瞬间竟然有种悚然心惊的感觉。
四年多了,这个人一点点的走进了他的心中,从一个孩子,到如今的俊秀少年,陪伴他度过了那段最为艰难的岁月,他就像一股清泉,渐渐地滋润了那颗焦灼的心灵。
如今想来,那孩子竟然如水一般渗入了他的血脉,他的人生。润物无声却根深蒂固,不可分离。时至今日,如果将他从他的人生中轻易地剥离,竟会是鲜血淋漓的痛。
石念青喃喃道:“是的,很重要,很重要。”
第二天一早,当红莲寺的钟声在山林间回荡的时候,石念青一步步踏上了通往大门的台阶。
他沉稳而坚定。
石念青推开大门,清晨的阳光照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