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自己躺着的床似乎正在被人移动,挣扎着想坐起来,手却被握住。因为太累了,连眼睛也睁不开,可是却感觉握着自己的手非常熟悉,想了想,就知道是谁,便又安静的睡下。
等再次醒来却是被人唤醒,裴后的声音在耳边,比往日要温柔许多:“阿勋,弘济上人要为你药浴,将你体内的毒蛊逼出来,会很痛,你忍一忍。”
李承勋迷迷糊糊的点点头,只觉得自己被人脱干净衣服,放到了盛满水的浴桶中,坐在里面,不一会儿便热起来,药味在身边弥漫,身体里越来越热,正热的难忍时却后颈一痛,忍不住喊了出来。这一针却只是开始,从后颈开始往下,身体的每一处穴位都被扎上了银针,药水从银针浸入身体,从未有过的痛楚弥漫全身,李承勋痛的全身发颤,却不叫出来,只是死死的咬着嘴唇,嘴角被咬出血也不松口。
“阿勋,你要痛,哭出来也行。”裴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承勋却是摇摇头,声音虚弱了开口问道:“还要,还要多……多久?”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殿下还需再等一个时辰,待一个时辰后,老衲才能为殿下逼出毒蛊。这一个时辰殿下一定撑住,若是睡过去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多谢……多谢……上人……”
“皇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道,“与殿下多说说话吧,千万不能让殿下睡着”
裴后似乎站在了李承勋身后,轻轻的摸着李承勋的头,“阿勋,你想听什么,母后为你讲一讲姑苏的故事好不好?”
李承勋点点头。
裴后祖籍苏州,幼时在姑苏生活了十年。裴后忆起年少时的故事,一件件回忆,仿佛历历在目,有时候说着说着,便会忽然对李承勋道:“阿勋啊,以后要随母后回趟苏州。”
李承勋点点头,裴后便知道他没有睡,就放心的继续讲给他听。
只是药浴与扎针,是时间越久越难熬。渐渐的身体中便有了冷热交替的感觉,身上疼痛难忍,头也越来越沉,李承勋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慢慢的开口道:“母后,我,我,好累。”
“阿勋,不能睡,还有一会儿,你再忍一忍。”
“可是母后,我……”
“没什么可是!你连这也忍不了吗?”裴后一向严厉,如今这种场面依旧如此。
李承勋沉默了一会儿,可以头却是更加的疼,弘济上人又给他扎了几针提神,只是刚开始还好,过不了多久就没有效果。靠施针提神本来就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很快浓浓的睡意又一次袭来。
身体的疼痛与心中的疲惫交织,李承勋的身体轻飘飘的,四周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怕是要不行了,他的声音很低,慢慢说道:“母后……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裴后忽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当年母后在冷宫之中,得了风寒,没有太医来为我医治,我就凭着一口气,死死撑了一夜活了过来!我一个女人都可以撑住,让你撑一个时辰,有什么做不到!”
“母后……”
“你要给母后撑住,听到没有!如果连这都撑不了,拿什么去跟他们斗。你还想不想再见那个人,想不想走出这个皇宫?你好好想想你大哥,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好好活着,活的越久,赢的越多!”
“我……听到……”
“阿勋啊,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你了……”
……
在李承勋的记忆中,裴后与自己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在那晚,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弘济上人将毒蛊从李承勋体内逼了出来,李承勋才终于能睡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还是在延英殿中,昨晚的一切仿佛梦一样,可是偏偏又是那么真实。
马怀仁做了药粥给李承勋送来,这次终于是吃了下去,也没有吐。到了正午裴后来看李承勋,母子二人到是很有默契,都没有主动去提昨晚的事。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承勋虽然把最艰难的时候撑了过去,可是身体还是虚弱的很。平时只能吃些粥,其余的东西,倒不是吃了会吐,而是根本吃不下去。
太医署的医正开了调本固元的方子,一天做五次服用,弄得延英殿中满是药味,整日不散。
李承勋的身体一直到过完了年还很孱弱,可是过了年,他便已经十五岁了。按礼是不能继续在宫中住下去了。东宫已经修缮一新,十率府詹事府等也已经按旧例安置好。
皇帝对这个病怏怏的太子到是没有多少顾忌了,等开春之后,便命他搬去了东宫去居住。
入了春,李承勋的身体好了许多,药也减了,却还是要日日服用。他只记得那晚听裴后与上人说什么蛊毒,之后自己去查过,只知道似乎是苗疆一种极为厉害的毒物,种类繁多。
也不知自己当初种的是哪一种蛊毒,竟然如此厉害,就算被逼出来却还是落下这么个病根子。
那位为自己医治的弘济上人,是天下闻名的医僧,住在千里之外的徐州城内。这次是裴后将他千里迢迢请来。
早春的玉兰花刚刚盛开,今日阳光也好,李承勋便走出了寝殿崇文殿,到东宫内西边的芳华园中赏花。到了园中,却见掌管东宫园苑的女官刘掌园正带着人修剪园中的花枝。
刘掌园见李承勋来了,便准备退下。李承勋却拦住了,道:“我只是坐坐,不妨碍你们就行。”
园中有落蒲亭,李承勋便坐在亭子中,看着满园春色发怔。一切与记忆中的没有多少差别,那时在落蒲亭,昭文太子弹琴,相王,李承勋和云阳就在一旁安静听着。等一曲弹完,相王便缠着昭文太子教自己弹琴。李承勋就拉着云阳悄悄跑到林子深处。那时掌管东宫园艺还是周掌园,四十多岁,是个极其严厉的女官,园中的花是谁也不让摘的,就算是李承勋相王摘了也会面露不快。
李承勋和云阳却总是偷偷的去摘玉兰花,送到明德殿东边的典膳厨。典膳厨的于掌食是好脾气的女官,笑起来很温柔,常常将膳厨借予云阳给李承勋做吃的。
不过于掌食做的玉兰蒸糕的味道却是最好的。那时的李承勋还不太会与人说话,只会悄悄的云阳耳边说,再让云阳传达出去。
有时候云阳不在,李承勋一个人摘了花跑来找于掌食,于掌食就会擦擦手,温柔的问道:“二殿下又想吃玉兰蒸糕了?”
李承勋就只能点点头。蒸糕刚出锅相王就来了,不由分说夺走李承勋手中的那盘蒸糕,“我要拿去给大哥吃。”然后就颐指气使的走掉了。
李承勋只能委屈的看着于掌食,不说话。这时于掌食就会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又拿出一盘蒸糕,“二殿下,这还有一盘呢!”
于掌食的眼睛不大,笑起来两眼就成了一双弯弯的月牙,李承勋觉得特别好看,然后也会跟着笑起来。
正想着,银铃般的声音却打断自己的思绪,“金玉姐,你就送我几朵玉兰花吧,等我做好了蒸糕,一定送你一盘。”
刘掌园的闺名唤作金玉。见刘掌园未回话,说话的人也不客气,便开始折起来。要说这玉兰花,当属落蒲亭边长的最好,不一会儿那人便来到落蒲亭边,刚折了一朵,便看到了正在亭中的李承勋。
“呀……”了一声,忙捂上嘴。
李承勋抬头,看到来的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朝她笑笑,招手示意让她过来。
少女挎着一个竹篮,小心翼翼的走进亭子中。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李承勋点点头,问道:“你是要用玉兰花做蒸糕吗?”
“是。”
“我幼时,东宫有位于掌食做的玉兰蒸糕,味道很好。”
“殿下……”少女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于掌食是我姨母。”
“哦?那你可知她现在在哪儿?”
少女双目一沉,低声道:“我姨母她,葬身在那场火中了。”
“抱歉。”李承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的殿下。”少女低着头,脸颊微红的说道,“我也会做玉兰蒸糕,殿下您,您要尝尝吗?”
“好啊,你待会儿就送去崇教殿吧!”
章九
大唐东宫的官署机构基本模仿中央的三省六部、卿监百司而设,只是在规模和官员的人数上有所压缩。
一置三太三少,即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各一人,都是太子的辅导之官。
二置宾客四人,侍从规谏,赞相礼仪。
三置詹事府,仿尚书省。詹事一人;少詹事一人。统东宫三寺,十率府之政令,举其纲纪,而修其职务。其下再置丞二人,掌判府事;主簿一人,掌印及纠检辑失。主簿下至录事二人,掌受事发辰。又有太子司直二人,掌弹劾宫僚,纠举职事。
四置左右春坊,仿中书省,门下省。左春坊置左庶子二人,下置太子中允二人,司议郎四人,左谕德一人,左善赞大夫五人。还置有录事,主事,令使,书令使。右春坊至右庶子二人,下置太子中舍人二人,太子舍人四人,右谕德一人,太子赞善大夫五人,太子通事舍人八人。此外,左春坊下设:崇文馆掌校勘书籍;司经局掌东宫图籍,典膳局掌进膳尝食,药藏局掌医药诊治,内直局掌服饰、伞扇,符玺等事,典设局掌汤浴、铺设洒扫,宫门局掌东宫诸门管钥。
五置三寺,及家令寺,率更寺与仆寺。家令寺章东宫饮食仓储;率更寺掌宗族次序礼乐刑罚及漏刻;仆寺掌东宫车舆,乘骑,仪葬丧葬;六置十率府,仿十六卫而置。
东宫中亦有内官,仿宫中六尚而置,均由女官充任。司闺掌引导太子妃及东宫宫人名簿,总辖掌正,掌书,掌筵。司则掌礼仪参见,总辖掌严,掌缝,掌藏;司馈掌膳馐,总辖掌食,掌医,掌园。
李承勋虽然入主东宫,却依然是个有名无权的太子。皇帝又给李承勋添了五位老师,算是把三太三少的位置给补齐了,却是那五位,都是在朝堂之上得罪了郑氏的两朝元老。皇帝找不到他们的差错,便想了这么个明升实贬的法子,给了他们一个虚职,夺了实权,实则是不讲学的。
门下省的长官原称做门下侍中,后来改称左相。而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则被称作右相。左相张文玉就是先被皇帝与右相刘毅架空了实权,之后又被明升实贬,任命为太子太师。张文玉今年八十多岁,上书要告老还乡,可偏偏皇帝不许。他便赌气,常常下朝之后,就真来东宫给李承勋讲学。他讲学是没有章法的,讲着讲着便骂起人来,想必是平日积攒的怨气没处发,都往李承勋这边撒。好在李承勋的崇教殿在东宫位置偏僻,一般张相讲学李承勋便让其他人下去。今天李承勋还未在落蒲亭坐长久,便有人通报说张相来了。
李承勋早料到他今日得来,便去了崇教殿。果然到了殿中,张相读了几篇古训,便骂起来。
今日范阳节度使杜预入长安。杜预与刘毅一直交好,当年就是这两人联手陷害张相,让张相失了皇帝的宠信。如今杜预在东北有了边功,皇帝宠幸他,又命他与郑家诸人结为兄弟,而杜预,竟然拜了比自己小三十岁的郑贵妃为母。
“老朽活了八十多岁,却未见这等荒唐事!不君不臣,祸乱朝纲!”
李承勋也不说话,就在那听着。
等张相骂完了,李承勋如往常一样送他出东宫。之后便要回去崇教殿听陆九龄真正的讲学。到了崇教殿外,却见江陵王背着一副弓,坐在汉白玉围栏上,与陆九龄说着什么。看到李承勋来了,便从栏杆上跳下来,向李承勋走来。
“我刚与陆太傅说,让你每天下午来陪我练箭。”
“嗯?”
崇教殿东侧便是靶场,别看江陵王只有八岁,练箭的姿势却有模有样。只是陆九龄不知为何,不但没有反对,还过来指导江陵王。
“二哥,你还不过来。”
李承勋拿起一张弓,走到江陵王身边,刚张开弓,江陵王却道:“陆太傅,二哥的姿势不对吧!”
便上前要有模有样的帮李承勋调整姿势,李承勋却更加疑惑,陆九龄也走上前,握住了李承勋的一只手。
“二哥,我刚从大明宫来,郑贵妃有了身孕。”江陵王忽然低声说道,“还有,刚刚在崇教殿外,有人在偷听。”
李承勋道:“一直便有人偷听,没有什么。”
“今日张相与二哥你说了什么?”
“还是如往常一样,骂骂人。”
“我感觉,恐怕张相相位不保了。”江陵王若有所思的说道,在李承勋身边呆久了,八岁的他也对朝局有所了解。
“张相是国之肱骨,于社稷有功。父皇若罢了他的相位,那朝臣的心就是真的寒了。”
“二哥,你今日可与张相说了什么?”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重要。”李承勋叹了口气,“父皇若真想废了我,那么我有没有过错都不重要。”言罢,便放手,正中红心。
练了会儿箭,江陵王便要李承勋教自己剑术。兄弟两人在武场练剑,陆九龄就在一旁看着,再不提朝中之事。
过了一会儿,刚刚在落蒲亭遇到的少女端着一盘点心来了,李承勋本来在指导江陵王,看到那少女,边让江陵王歇一会儿。
“刚刚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李承勋将剑放下,走过去问少女。
少女低着头,小声说道:“奴婢灵歌。”
“灵歌?是个好名字。”说完便对坐在对面的江陵王说道,“我幼时东宫有位掌食做的玉兰蒸糕甚是美味,灵歌是她的外甥女,却不知手艺像不像。”
江陵王年纪虽小,眼神却是锋利,冷冷看了一眼灵歌之后,见李承勋已经要将那玉兰蒸糕放到嘴里,便抬手拦住,道:“二哥不需要人来试毒吗?”
灵歌听了,却是身子一震,抬眼看了李承勋一下,却又忙低下。
李承勋笑了笑:“五郎,你多虑了。”说完便将手中的玉兰蒸糕咬下一口。
看李承勋将糕点咽下去,江陵王也拿起一块仔细端详起来,李承勋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无耐的摇摇头。江陵王看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没什么,正要放到口中。李承勋忽然脸色大变,伸出手一把将江陵王手中的糕点打落,之后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昏了过去。
江陵王立刻扔了手中的糕点,站起身过去扶住李承勋,接着命令道:“将这谋害太子的贱奴拿下!”
“没有……我……我没有……”灵歌被李承勋忽然吐血昏倒也是吓了一跳,“我没有下毒,没有,”说完便挣扎扑过去,抓起自己做的一块玉兰蒸糕塞到嘴里,囫囵的咽下:“殿下,我没有下毒,你看看啊,你看看啊……”
李承勋这次种的是一种叫做“千岁红”的毒物,还好吃的不多,中毒不深。太医署的医正给李承勋扎了针,将体内的毒排了出来。等到了夜里李承勋才渐渐醒来,江陵王还未走,一直坐在床边守着。见李承勋醒来了,便让人把药给李承勋端来。
李承勋服了药,重新躺回床上,听完江陵王说的之后,对跪坐在塌边的沈医正道:“沈医正,我这次只是吃坏了肚子,你记下了吗?”
沈医正毕竟在宫中多年,听了李承勋的话,顿时明白,道:“是,臣记下了。”
李承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