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想让自己的表情缓和一点,但是努力了好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微微迟疑问:“沉碧他……”
濮阳堇垂下眉头,冷淡道:“受人之托,无可奉告。”
“你!”白云愁目光一戾,旋即才想到对方是受谁之托,动作一滞,紧紧盯着濮阳堇。
濮阳堇岿然不动。
僵持片刻,白云愁眼里流露出类似悲伤的痕迹,很快就被掩饰起来,他微微无奈,转身便走。
濮阳堇突然道:“尽量别让他动武。”
白云愁身形一顿,但是没说什么,高傲却有些寂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握着宫夙的裘非离也松了一口气。
一身雾灰长衣的年轻男子倚在门边,他有着一把仿佛永远不高不低的嗓音:“真是天生绝配……”
裘非离挠挠贝壳的下巴,耸耸肩道:“当局者迷嘛~”
他可不认为,除了明沉碧,还能有谁有这个勇气有这个能力和白云愁站在一起。
并不是指白云愁出色到无人匹配,而是他的另类太让人敬而远之。
他的美貌媲美妖魔,拥有着野兽一般的本能,这样的人,就像是不属于人间一样的异类的存在。
天之骄子让人羡慕让人妒忌,异类却往往令人恐惧令人排斥,有明沉碧这样一个人不离不弃,大概白云愁此生都不会言己不幸了吧。
……
141、第一百三十四章
客栈二楼尽头的房间,儒衫的男子关上了门。
“世上的傻人真多,每走一步,脚下都是碎掉的真心,”葛曲觞笑语道,“你说对吧,怀嵩?”
房间里那个名叫怀嵩的男子正是随行之人中的一个,身穿短打黄衫,容貌算是端正,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属于武人的戾气。
他恭敬道:“葛长老所言极是。”
葛曲觞“啧”了一声,随后问:“那个女人呢?”
“在后面跟着,但黑狐和墨魂阁的人太警惕,她没跟得太紧。”怀嵩答道。
“让她别跟了,”他说,“直接去南连等吧。”
“是。”
……
灌下一肚子冷水,明沉碧才把一腔怒气压回去,良久,露出一分苦笑来。
白云愁,你疯了就算,干嘛还要拖我下水?
不过,与之相较,自己情深如此,也算是种病了吧。
“笃笃笃。”忽地,房门被人敲响。
明沉碧有些疑惑,自己刚发了那么大的一通火,还有谁敢来撩老虎尾巴?
开门一看,却出乎意料的居然是多日以来一直相当沉默的秦三娘。
“干娘,有事吗?”将人让进来,明沉碧朝外面看了一下,“青青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哦,她在房间里。”秦三娘似乎有些心神不定,随口道,眉头微微蹙着。
青年给她倒了茶,询问性地看着她。
秦三娘握着茶杯,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阿碧,我记得你身上好像有个胎记的对吧?”
“嗯?”明沉碧目光一闪,伸手挽起了袖子,刚愈合了的伤疤尾端,有一个红色的像是印记一样的胎记,
不大,但很显眼,“干娘说的是这个?”
秦三娘看得一怔,听到他的话后才匆匆点了点头。
他问:“这胎记有问题?”
韶颜女子眼底明显掠过一抹慌乱,但是很快又压了下去,笑着道:“没事,干娘只是一时忘掉了而已。唉,人老了,有些事情都记不清了。”
对方显然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明沉碧只好放下疑问,顺着她的话道:“干娘怎么会老呢?明明还年轻着呢!四十的年纪三十的容貌二十的心~”
“就你贫嘴!”秦三娘哭笑不得。
明沉碧宠辱不惊,笑眯眯望她。
当年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得那么大了,站在她面前,斯斯文文风骨清奇,相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秦三娘打量着他,不禁觉得时光飞逝,真真是岁月不饶人。
她一时也感觉有些惆怅:“真的老了啊,阿碧,这次给阁里添了那么大的麻烦,死了那么多阁众,干娘恐怕一世难安……”
“你别多想,”明沉碧蹲下来,将手搭在她手上,“这件事牵扯甚多,并不全是因为干娘你。”
“错了便是错了。”
秦三娘谓叹一声,低低地念了一句“天佑我儿”,转头望着窗外的天,目光悠远,半分忧郁半分疲倦,“
阿碧,”略顿,“待此事完结,我想辞去淮安京分阁管事一职,回总阁罢。”
明沉碧眨眨眼睛,点头:“好。”
……
两方人马很默契地分作两个雅间吃饭,明沉碧和秦三娘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到齐开吃了,贝壳饿了几天受不
了,终于恢复食欲,和裘非离一人一狐各自叼着条鸡腿,和四个护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只有濮阳堇和蒋青青安静地在吃饭,某暗主没动筷子,空着旁边的座位,一见到明沉碧就眼巴巴地瞅了过来。
明主给他一个白眼,无奈,还是坐了过去。
白云愁立刻殷勤地给他布菜。
非花和天明又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这样的情景重复了好几天,明沉碧连从大的到小的骂一遍的力气都被磨没了,干脆吃饭,养饱自己,免得被这几个气死!
吃过了泰半,明沉碧才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来:“今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五更就走,约莫傍晚就能到南连了。”
南连四周山高水多,一年四季湿气都重,野外露宿可不是个好主意。
裘非离,拿帕子擦擦嘴巴,道:“后面的尾巴怎么办?”
蒋青青看了他一眼。
“能跟到这里,估计也和葛曲觞有什么关系了,”明沉碧道,忽地话锋一转:“你说是吧,青青?”
女子明显一愣,抬眼过去,就见那个一身碧衣的男子虚虚握着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描淡眉长睫之下,一双乌瞳桃花灼灼。
142、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十六计最高一计。”非花偷偷嘟囔。
“什么?”天明好奇。
非花:“美人计。”
“……”白云愁的脸黑如锅底。
蒋青青的眼神游移了一下,“说不定是葛曲觞给自己准备的后路吧?”
天明嘿嘿一笑:“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断他退路吧~”
“不可,”蒋青青忙道,看了看秦三娘,“师傅身上还有同命蛊,万一葛曲觞一气之下做些什么怎么办?”
秦三娘默不作声。
白云愁斜睨蒋青青一眼,嗤道:“你的意思是堂堂墨魂阁就这么任他牵制着?”
蒋青青一惊,“属下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明沉碧笑眯眯出来打圆场:“青青的考虑不无道理,不如就先按兵不动吧。”
说完还特地给她一个微笑。
尽管那笑容吟吟不知多少动人,蒋青青还是忍不住后背毛了一毛,很快就借言吃饱离席了。
秦三娘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眼中复杂难解,“我不让青青接管分阁,因为她没有那个能力,我真的没想到……”
白云愁嗤笑一声:“人心歹狗不吃,与干娘你何干?”
……
饭后没多久,夜半就接到消息,禀告说跟在他们后头的两方人马都悄悄走了,可能会先他们一步进南连。
明沉碧听后,叫过非雾来吩咐了几句,才掉头回房。
房间里,有人在帮他铺床铺,神色认真,在烛灯下的侧脸透着一分难得一见的柔和。
明沉碧微微一恍神,随手关了门,直到那人回头看向他才边走过去边道:“你房间不是在隔壁吗?”
白云愁很无辜地眨眼:“非花只给我们订了一间房。”
明沉碧眼皮子一跳——又是非花……
“愣着干嘛?不是说要早点睡吗?”白云愁靠近去,伸手帮他摘发冠,动作娴熟轻柔。
乌发瞬间四散而下,明沉碧却是猛地惊醒似的后退一步,皱着眉,迅速垂下的眼帘遮掩了一眸的晦暗不明,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动了动唇,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白云愁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放下发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财迷。”
他可以为明沉碧收起所有的锋芒,但是这几天对方有意无意的无视几乎消磨尽了他仅有的耐心,而且,不可否认的,明沉碧刚才下意识躲闪的动作让他伤心了。
青年也觉得不妥,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不由的更加沉默。
“明沉碧!”白云愁用力扯过他,擒住他的下巴,逼那张如画的脸正对着自己,“看着我!”
这个男人的忽视足以让他焦躁不安。
暗主的力气有点大,明沉碧不适地蹙了蹙眉尖。
白云愁烦躁地把他拉得更近,口气霸道到蛮横无理的地步:“你是我的,你在想什么都要告诉我!”
他不是第一次猜不透眼前这个人的心思,却是第一次惶恐得整颗心都没有着落。
明沉碧直直看着他,忽地拽住他的袖子,微微阖了阖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眼睑上面,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语气里甚至都能听出虚弱的味道:
“别这样……别对我那么好……云愁……我受不了……”
白云愁心中瞬间坍塌下一片柔软,沁出一抹朱血。
明沉碧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你若没有这个心,就放过我……”
当有一样东西对你来说重于性命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害怕,得不到会痛苦会辗转反侧,得到了,却害怕着会失去,这样的患得患失才是最最可怕的。
白云愁的温柔扼人喉咙,分明有窒息的感觉,却叫人不舍,令人上瘾。
只是,当这样的温柔来自执念时,明沉碧只觉得恐惧,恐惧哪一天这种执念会消失,恐惧哪一天自己再度孓然一身。
他的声音像是一把沙石揉在白云愁的心头,痛得体无完肤。
“我不会放的。”他咬紧牙关,艰难道:“我喜欢你。”
明沉碧的声音坦然地近乎残酷:“我爱你。”
白云愁僵住。
怎么样才算是爱?
他喜欢他,他想和他在一起,这样还不够吗?
明沉碧微一用力,挣开他的钳制。
白云愁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财迷,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想清楚……
他脸上的表情很怪,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理解的迷茫又认真,不安却坚定。
明沉碧看着他,这张脸是刻进灵魂里的熟悉,许久,他一字一顿地问:“那偃笙,又算什么?”
“谁?”白云愁一怔,好似记不起这个人。
“偃笙。”他重复。
容姿艳丽的男子蹙了一下眉尖,态度有点怪异:“提她做什么?”
明沉碧道:“你不是喜欢她吗?”
他的目光动摇了一瞬。
明沉碧看得心里顿沉。
白云愁蓦地想到那天他甩开财迷的手时后者的反常,这就是……原因吗?
“我……”他斟酌着言辞,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沉碧抿平了唇:“不想说就算,没必要敷衍我。”
白云愁愣了愣,忽然开了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财迷你吃醋?”
“我吃饺子不沾醋!”明沉碧恶狠狠瞪他,理直气壮。
“……”暗主大人默默看他,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厚脸皮!
明沉碧暗骂一声,狼狈扭过头:“别给我岔开话题!”
白云愁收敛了一分笑容,想了想,道:“财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你把偃笙送过来做侍女之前,我就曾经见过她?”
“嗯?”青年一愕。
白云愁回忆了一下:“那时候师傅们还在,有一次和大师傅一起走的时候,恰好撞见了。”
明沉碧觉得自己不太明白:“所以?”
偃笙到底有多特别,让倨傲如毒姑射都能记住她?
“然后大师傅告诉我,”白云愁耸耸肩继续道,“偃笙长得有点像我那个死鬼娘亲。”
明沉碧一惊。
“我当时记得有这么一人,后来你把她送到了云上居我才认识她的。”
青年敛起那份惊讶,哭笑不得,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明沉碧好片刻才恢复声音,低声问:“她有多好?”
白云愁老实道:“没你好。”
“但你还是喜欢她。”
白云愁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指甲大的距离:“一点点而已。”
他眼神微闪,“如果偃笙还活着……”
想到淮安京街头那个一闪而过的相似背影,白云愁蓦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没想通的事情呼之欲出,但时机不对,他没有深究,摇头道:“我现在不喜欢她了。”
明沉碧注视着他。
白云愁的目光坦然而认真。
他不否认当年是对那个温良贤淑的女子有些许好感,但那种好感和对明沉碧的占有欲不一样,这点白云愁很清楚,他天生薄情,仅有的感情都给了一个人,就不会有第二个了。
而且,白云愁没有告诉明沉碧,他最开始注意到偃笙并不是因为回雪说她像母亲刘氏,而是偃笙照顾他的时候,体贴入微的样子特别神似明沉碧。
那年他们刚继任墨魂阁明暗双主没多久,白云愁留守总阁,明沉碧四处奔波,一时冷落了他,所以后来谣言纷飞说偃笙是未来暗主夫人时他才没有当即否认,私心地想气气明沉碧,只是白云愁没想到明主为此事变得更加疏远,就一直没有时间解释,也因此害得那个温恭的女子被人凌辱,死无全尸。
……
143、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二天五更时分,众人便早早动身往南连去了。
路上,明沉碧骑马和裘非离并驱而行的时候,贝壳上蹿下跳,其主人眯着狐狸眼笑吟吟凑过来:“藏尘今个儿心情甚好啊~”
明大阁主勾了勾唇角:“那么明显?”
昨晚听白云愁说现在不喜欢偃笙之后,他的好心情就一直没停过。
裘非离了然:“守得云开见月月明啊~”
明沉碧笑得斯文:“好说,好说。”
后方一阵马蹄声传来,方才被打发到后面的白大美人冷着脸跑回来了。
裘非离朝明沉碧促狭地眨眨眼,勒了勒缰绳让两人的马挪远点距离。
他的马浑身红霜色,马吻肉色,目边碧纹如云霞,正是有名的千里马碧云霞,裘非离比明沉碧还不靠谱,有了一只狐狸贝壳,这匹碧云霞的名字就变成了海螺。
金元宝不知是不是和海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所以老是哥俩好地和它凑作一堆,这么一来,伐戮就炸毛了,得空就和海螺打大眼瞪小眼。
这不,白云愁骑着它一跑过来,伐戮就使劲拱着把金元宝往旁边挪。
明沉碧看得好笑:“这算是争宠吗?”
白云愁嘴角一抽。
非花在心里啧啧两声,别说,两匹火麒麟一匹碧云霞配上三个相貌一等一的美男子,那场景相当的赏心悦目啊~
南连是规模不小的一个县城,因为是连接从金陵到淮安京主道的一条近路之一,再加上有个香火鼎盛的汉真寺,所以虽然周围群山围绕,但也算是繁荣之地。
墨魂阁自明沉碧和白云愁接管以来,商业发展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到处都设有经商堂,南连也不例外。
一行人低调在经商堂分堂休息了一夜,作好上山的准备,第二日就去了娑祖峰,分堂里还派了一个当地向导杜维给他们带路。
南连县城边有一条河,娑祖峰在河上游的深山里,很偏僻,路也不太好走,并没有什么名气,据当地百姓说,打雷的时候娑祖峰容易招雷电,所以一般砍柴人都不到那里。
对奇门遁加精通的明沉碧告诉众人,山上可能会有什么阵法,让他们谨慎一点。
“明主,暗主,那里就是娑祖峰了。”走了一个多时辰,杜维指着隐在群山中的一座山势不低一大一小并依的双峰,道。
明沉碧拿出那尊笔山对比了一下,果然十分相似。
他看向葛曲觞,“地方已经找到了,葛先生若打算自己来的话,只要你交出同命蛊的解药,本座立刻打道回府。”
反正该说的明沉碧都告诉他了。
葛曲觞言笑晏晏:“恐怕还得继续麻烦贵阁了。”
白云愁冷哼。
裘非离挠挠腮帮子——这个葛曲觞,真的有点眼熟啊……
“怎么找?”濮阳堇不解,这山可不小,《月枉图》若是随便挖个地方埋了一百年,难不成要搬人来平山?
夜半道:“要搜山吗?”
“不用急先。”明沉碧道,然后问杜维:“娑祖峰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144、第一百三十七章
“应该没什么的吧,娑祖峰上野兽都不多……”杜维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