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曲觞一点都不在意众人的敌意,对明沉碧挑唇微微笑开,霜发儒衣书生意气,好不温雅。
明沉碧熟视无睹地移开目光,经过裘非离身边的时候,低低地道:“别让他靠近云愁。”
裘非离不着痕迹地点头,随即一个纵身跃起,朝对岸飞掠而去。
足下一点,明沉碧紧随其后。
转瞬之间已掠出十丈有余,裘非离凌空抽出腰中宫夙横在身后,明沉碧猛提一口气,踏在古剑剑鞘之上,青蓝交错,衣袂带出猎猎风声,两人位置瞬间颠倒,同时一运内力,半空之中的裘非离一个鸪子翻身,当真身轻如燕折返回来,视脚下深渊如无物,飘飘然落回原地。
再看对面,那个青衣的男子也已经稳稳站在了残桥上,远远冲他们招手示意自己无事。
白云愁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想把心从嗓子眼里放回去,还不是时候。
他瞥了瞥像是不经意退到他旁边的蓝衣男子。
当今武林最受瞩目的新星之一……确实不凡。
非花眨了眨方才一下没敢动的眼睛,看看裘非离又看看对面的明沉碧,最后瞪着那道好几十米踏空而成的天堑喃喃:“坑爹吧……”
一个两个都神成这样,让他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
夜半听得一头雾水:“谁坑你爹了?”
非花悲愤:“……”
代沟!红果果的代沟!
整个石壁天然形成,惟一的落脚点还是人工建成后又被毁了的,从上到下垂直地让人怀疑是这是人为的鬼斧神工。
明沉碧估量了一会儿,取出袖中剑,灌力向上一掷,却是牢牢cha在了那个弦月凹洞的上方,然后踩着突出的小小的岩石,几个纵身一跃而上。
不时有踩碎的石子滚落下去,好一会儿才传回和水面相击的声响,听得白云愁眉头狠蹙,禁不住望向濮阳堇,见他盯着对面并没有露出忧心的表情才转过头去。
轻抵岩壁,绕着剑身打了个转,乌发飞散,双脚轻巧地勾在那柄袖中剑上,明沉碧整个人倒挂而下,手伸长,正好够着那个凹洞。
明沉碧微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把弦月状的翡翠月推了进去。
“喀哒——”
他猛地腰一用力。
“噌——!”
机括声还未飘到对岸,众人已经看到一圈铁箭绕着凹洞噔然从石壁冒出,唰拉一片寒光凛凛,惊得人胆一凉!
157、第一百五十章
铁箭堪堪停在袖中剑cha入的位置下一点,翻身躲开机关的明沉碧直起身子踏在剑上,即使刚刚还被铁箭贴身掠过,他依旧不见失态,只是看了看自己衣摆被勾出的一个口子,随即远远地朝白云愁打了一个安好的手势。
白云愁眉头上的川字又大了几分。
裘非离侧头后望,秦三娘的脸色苍白。
他觉得有些不解,一般人在垂直的石壁上无法借力,都会下意识攀住那个凹洞,但是“钥匙”一放进去,那些强势急速的机关足以击杀一个武林一流高手,这个设置似乎连秦家后人都不知道,天堑,地险,陷井……当年月枉老人的弟子秦氏,是不是不想再让《月枉图》曝光于世?
那又为什么留下线索?
那厢,明沉碧不知动了哪里,那些铁箭纷纷缩了回去,倒是凹洞旁边又多了两个陷进去的凹槽,他拿出那尊青玉笔山,双峰对准,按了进去,逆时针一旋。
白云愁呼吸一顿。
“咔啦——”一声,那个凹洞里蓦地退出一样东西,不是方才放进去的翡翠,而是一个方形密封的木盒。
到手了……
葛曲觞忍不住跨前一步,总是言笑晏晏的脸上明显多了一份激动,但是又飞快按捺了下来。
“真不愧是机关鬼的徒弟……”他笑着道了一句,也不知其中有没有真心。
天明两眼红心满目崇拜:“明主好厉害!~~”
白云愁轻哼一下——也不看看那是谁家财迷~~~
非花托着下巴就纳闷了,他家聪明绝顶的明主大人到底是怎么知道有机关怎么知道笔山也是“钥匙”的捏捏捏?
一弯身,两脚一用力,没入岩石中的袖中剑松动,脱岩而出,半空中的明沉碧一掌拍在石壁上,借势人如离弓之矢,随着短剑跃到壑沟近一半距离时,明沉碧足尖在剑身一点,又提了一口气,饶是如此,他依然觉得身子在微微下滑,体内真气开始絮乱。
但他还是咬牙稳住了那口气,平安落回断桥上。
身后,有轻轻的落水声。
濮阳堇眸中闪过一抹忧虑。
“财迷……”白云愁总算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摆回肚子里了,正要冲过去,却倏然被人拦住。
局势骤变,非花天明夜半也是一惊。
瞪了瞪挡在自己身前面无表情的怀嵩,白云愁目光一移,吐出的字都带着寒冰的气息:“葛曲觞,你什么意思?”
不止是他,裘非离秦三娘等人为了给明沉碧挪开位置好落脚,现在反而被葛曲觞的手下趁机拦在外围,残桥之上只剩下他和明沉碧两个人。
葛曲觞仿佛诚恳道:“白暗主多虑了,葛某不过是想确保有一个安全的交易场地罢了。”
“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吧!”白云愁的冷然上升成了杀意。
“白暗主天纵奇才,戾气过盛,虽不是有福之相,但必是一个惊世之人,可偏偏有了个弱点……真是可惜这副身子骨了。”葛曲觞隔着怀嵩看他一眼,忽然摇着头说道,似真的慨叹,还不忘眄了眄明沉碧的脸色。
后者像是无动于衷。
听罢他的话,美如姑射神人的男子反而冷静了下来,唇角上挑,弯出的弧度犹如古剑出鞘时冷光反射的优雅迷人,墨眉飞扬,漂亮的杏眸里却是赤裸裸的倨傲和鄙夷:“你教训我?”薄唇开合,一字一顿都是嗤之以鼻,“葛曲觞,你算什么东西?”
饶是不动声色如葛曲觞,都霎时被白云愁嚣张的言语激得脸色一寒。
明沉碧轻轻一笑,闲闲散散站在那里,端的是飘逸风流,倒像是个看戏的,明明笑声里听不出嘲讽,仍然让葛曲觞觉得落尽下风。
不过葛曲觞也非常人,情绪外露不过刹那就收了回去,不再和白云愁计较,径直朝明沉碧走去,站定,目光紧紧盯着他手里用石腊封存完好的木盒。
秦三娘有些担忧,想走前一点看清楚形势,脖子上却突然一凉。
葛曲觞好似也不怀疑里面《月枉图》的真假,直接掏出那个装解药的瓷瓶向后一抛,扔到濮阳堇那里,然后伸出手,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东西已经拿到,葛某也兑现了承诺,那就请明阁主将东西交给我吧!”
“慢着——”
158、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厢话音未落,一个女声冷不丁的cha了进来。
葛曲觞脸色又是一变,众人下意识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蒋青青,你想造反么?!”红衣的护法登时面色一肃,率先厉喝出声。
落在最后头的秦三娘笔直地立在那里,即使脖子上被人架了一把匕首,她的神情也保持着墨魂阁分阁管事的平静和镇定——只是,眼里微起波澜。
将匕首对准她的,是她唯一的徒弟,蒋青青。
十多年师徒情分,在这一刻彻底结束。
明沉碧和白云愁对视一眼,非花夜半蹙眉。
即使早就知道蒋青青有问题,但是亲眼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们还是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过……
裘非离瞥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葛曲觞,和明沉碧白云愁他们有同一个疑惑。
……蒋青青,不是和他合作的?
年轻的女子挟持着自己的师傅,慢慢后退了几步,呼吸有点不稳,好一会儿才开口:“明主,把《月枉图》给我。”
葛曲觞遥遥望着她,语气中泄出一丝讽刺:“女人就是女人,翻脸翻得比谁都快。”
蒋青青握紧了匕首,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一分素日里所没有的狠厉:“葛曲觞,你最好不要妄动,你应该不想看到一刀两命的场面吧!”
要知道,他和秦三娘之间还有同命蛊连着命呢!
葛曲觞不语,神色里看不出情绪。
“这算是,窝里斗么?”久座高位的明主悠悠然道,脸上甚至还挂着饶有兴味的笑,只是那笑容看着就让人后背一凉。
蒋青青不由自主地目光飘移了一下。
“反水了一次,当然不介意再来一次了。”非花耸耸肩。
听到这里,蒋青青就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早已经被他们怀疑了,故意带她来南连,让秦三娘落单,诱她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青青,”秦三娘缓缓开口:“墨魂阁养育你十几年,待你不薄,你居然欺师叛阁,联合外人,出卖墨魂阁,谋害阁主,在福源钱庄下毒毒害同襟,其罪何书?”
六月初一那日零门掳走秦三娘的如闯空门,福源钱庄死去弟子饭菜里的迷药,明沉碧在雷雨天的遇袭,卢翡涟行踪的泄漏,无一不和蒋青青息息相关!
她当日故意被零门的人重伤洗脱自己的嫌疑,可惜太沉不住气,听到有卢翡涟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跑去牵韵园求证,甚至想误导明暗双主卢翡涟是凶手,反而弄巧成拙把自己摆在了明面上。
这大概就是凶手选她作为内应的原因——一个野心勃勃却能力不足的女人,一个有用但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蒋青青听罢,非但没有一丝内疚,反而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怨恨:“待我不薄?什么叫做待我不薄!?谈素和年纪轻轻就担当经商堂堂主一职万人拥戴,我和他同时入阁,师傅贵为明暗双主的干娘,怎么也算得上是两位阁主的半个义妹,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秦府管家,连个分堂的主事都不如,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青青你……简直大逆不道!”
“那是我应得的,这也叫大逆不道?师傅,你连分阁事务都不让我接触,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待我不薄?真是笑死人了!”
裘非离叹了一声惋惜,天生我才必有用,不是一定要站在高位才算出人头地,平平淡淡活得开心才对得起来人世走的这一遭。
她这是走火入魔了。
本还想为她求情的秦三娘听得心里更冷:“就算如此,我和墨魂阁也于你有养育之恩,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反而怨我们的不是?”
“我和谈素和有什么不同?凭什么他有的我没有?!”
白云愁笑了,烟视媚行的杏眸里现出露骨的讥讽:“拿你和谈素和比?蒋青青,别太高估自己。”
那个经商堂堂主可是完全继承了明沉碧的商人衣钵,墨魂阁的支柱之一啊。
蒋青青的脸色乍青乍白,握紧匕首更加箍紧秦三娘的脖子,恨恨道:“这是你们逼我的,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把《月枉图》给我!不然我杀了她!”
冷眼旁观的葛曲觞突然伸手自行去拿明沉碧手中的木盒。
“别动!”蒋青青怒喝,“葛曲觞,小心我让你们死在一起!”
“你以为,我会随便把命交给别人么?”葛曲觞动作一顿,嘴角却弯出意味深长的弧度。
159、第一百五十二章
明沉碧猛地察觉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直沉默的怀嵩在男人话音未落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像是虫类相唤的震鸣,贯以绵绵内力。
众人只觉得耳朵一疼,白云愁和濮阳堇更是一骇:
蛊师?!
短促的叫声还没停止,秦三娘却突然闷哼出声,被葛曲觞弄折上着夹板的手蓦地鼓起一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绷带下出来一样。
果然,眨眼之间,就有一只丑陋的飞虫从里面挣脱出来,菜蝶大的身子上还带着丝丝血迹。
秦三娘禁不住惨叫一声,一下子昏了过去,手臂飞快被鲜血染红。
猝不及防的蒋青青惊得目瞪口呆,失去筹码,立刻被暗处侍机而动的夜半劈晕过去。
就在此时,怀嵩冷不防的一掌打向白云愁,同时嘴里发出低低的鸣声,还在半空环绕着的飞虫也骤然掉转方向,朝白云愁撞去,像是要进入他的身体!
后面的明沉碧大惊失色:“云愁闪开!”
他下意识想冲过去,却不料最靠近的葛曲觞在他失神的刹那长袖一扬,一把短刀贯注千斤之力猛然扎中他的胸口!
明沉碧只觉得心口一痛,整个人向后一滑,一脚踏空,遽然往下坠落。
他表情有点空白地望着葛曲觞越来越远的面孔,似乎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在震惊于秦三娘一事的裘非离听到明沉碧的警告,及时挡下怀嵩的一掌,浑厚的内力将他震退数米远。
虫蛊啪的掉在地上,被毒粉瞬间溶解,白云愁忽然觉得心脏一悸,他本能地转身,却看到那幕让他几乎心肝欲裂的场景!
背对着白云愁的葛曲觞若有所思地看着抽出的短刀,密封的木盒已经到了他手里。
而明沉碧……
耳后风声霎起,葛曲觞一凛,下意识侧身一让,三丈蓝绡势如雷霆擦身而过,直奔那个跌落断桥的青衣男子。
与此同时紧追而去的还有夜半的竹节铁鞭。
只是……
“——财迷——!!!”
手中蓝绡软软地垂落,白云愁扑到断桥边想抓住他,但在向下看的刹那,脑子一空。
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砸落在水面上,震起层层波纹。
整个空间骤然死寂如瘟疫一样蔓延,男子凄厉的喊声在四周清晰地回荡。
怔神只是片刻。
“白兄——!你冷静一点!……白兄!”裘非离惊了惊,一把拖着一个猛子就打算往下扎的人儿。
白云愁目龇欲裂,反手一掌朝他打去,却被裘非离躲开,他挣动着,双眼血丝迸出,艳怖如鬼:“你他妈的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你难道没看到那些鳄鱼吗?快放开我!!……”
想到葛曲觞那一刀,白云愁心底更冷,冷到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如果你要救藏尘的话就更要冷静下来!”一贯温和的裘非离难得严厉,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按住他。
惊呆了的夜半和天明都纷纷过来围劝。
财迷受伤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下面有……
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白云愁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硬是逼着自己从焦灼的状态里走出来。
非花站在旁边死死盯着下面,脸色苍白得可怕。
四周,葛曲觞和他的人竟是趁着混乱带着《月枉图》逃了。
“非花。”白云愁突然叫他。
紫衣的少年抬头看过去。
给读者的话:
元旦快乐~~
160、第一百五十三章
目光扫过濮阳堇照顾着的昏倒的秦三娘,还有蒋青青,白云愁沉声道:“财迷之前怎么安排的,你按着做。”顿了顿,眼底杀气翻滚,“杀了葛曲觞。”
“暗主!”非花急了,他虽然也想报仇,但是他更想下去找明沉碧!
“我没有资格命令你去么!”白云愁遽然冷下脸,艳丽皮囊下隐藏的威仪尽出。
非花心神一震:“……属下,领命。”
明沉碧谋划已久的计划,他不会让他的辛苦白费了的,白云愁冷冷道:“夜半天明,带他们出去。”
也没打算等他们阻止,话音刚落,他和裘非离对视一眼,就双双施展轻功从断桥上跃了下去。
“明主他不会有事的吧……”夜半忧心忡忡。
“才不会呢!”非花恶狠狠反驳,“妈的,我要杀了葛曲觞!”
另外两个墨魂阁护法相视一眼,平日平和的人的眸底,无限冰凉。
……
淮安京,淮安府。
正在看老暗主晨起练武的回雪蓦地感到心头一悸,下意识地按住心脏。
“怎么了?”敏锐地察觉到爱人的呼吸不对,朔风收招走到他身边。
“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坐在轮椅上的俊雅男子敛去那份邪气,多了一抹担忧,“不知道是不是孩子们出什么事了……”
“别多虑。”老暗主揉开他的眉心。
回雪还是觉得不安,迟疑了一下,道:“那年你和阿碧去找药的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没过多久阿碧就被你带回来了。”
朔风动作一顿。
十七年前,被他一不小心弄丢了的五岁的明沉碧,雷雨天里出现的武功高强、黑发半披霜的神秘男子,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还有……
崇山峻岭上劈落在年幼的孩子身边的惊雷。
那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