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碎空望着他的神态,不由得失神,认识耽英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耽英撒娇的语气。
白碎空和耽英乘船南下到楚州老家,祖宅已经荒废多时,幸好没贴上封条。
推开大门,院子里堆积了厚厚的落叶,有几棵树依然活着,还是那些假山石凳,小桥流水,但水已经干涸很久,溪底的淤泥也干裂如龟壳般。
白碎空来到主屋,抚摸着布满灰尘的桌椅和壁画,耽英跟在他的身后,道:“为什么不找人过来整理?”
白碎空道:“我娘在这里去世的,爹因为不想钩起伤心的往事,就废了这个宅子,我的童年全是在这里度过的。”
耽英道:“你和楚烟就是在这个院落同生共长的吗?”
白碎空点点头,道:“那时他家里尚未没落,因为门当户对,自然就成了我幼时的玩伴,十岁的时候,我随爹去了京城,就再也没回来,慢慢的把他淡忘了。谁知道后来他家一夕之间破灭,剩下楚烟一个人,因为自幼娇生惯养,没有生活来源,被逼做了富贵人家的娈童,常常遭到非人的虐待,成人后即被丢弃了,辗转做了情色生意。这些都是偶然在麟州运河遇上他之后才知道的。”
耽英叹道:“想不到他的身世那么凄惨,不过既然你已经和他见面又相爱,后来他怎么会投水自尽?”
白碎空凄苦地道:“我和楚烟说好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将我们分开。远征大辽时,他将我小时送他的玉佩交还给我,说看着玉佩就好像他伴我打仗一样。谁知在战场上我中箭坠马,滚下山沟,被一个樵夫救了,整整一个月才回到军营,之前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消息传到京城,他便投水自尽了。”
在耽英眼中,白碎空的背影是那样孤单,说起楚烟的事,大概是对他的心灵再次折磨吧,早知自己便不问了。走上去从后面抱住他那宽厚的腰板。
感到背后的温热身体,白碎空的心中充满了暖意,回过身反拥住耽英道:“今后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不要离开我,如果我死了,你也不可以轻生。”
耽英点头道:“你放心吧,如果你真的离开耽英,耽英会替你好好的活下去。”
白碎空道:“如果当初他也这么想该多好。”
耽英道:“这里距离我师父的‘翠云山’很近,不如你陪我去探望她老人家。”
白碎空愕然道:“你师父?”
耽英道:“我师父就是‘水芙蓉’霍清华,她的大名你该听过吧?”
白碎空失声道:“‘水芙蓉’霍清华?难怪你的内力可以隐藏得那么好,只有同我亲热的时候才能探到,几次还差点把我的内力也吸了过去,我怎么没猜到只有‘天丝雨衣’是逆行功?”
耽英脸上微红,低声道:“谁让你只顾着蹂躏人家。”
白碎空大感冤枉,道:“只怪你让我不能自拔,怎么怨得了我。”
两人一骑,延河边缓慢行进。
耽英四下张望,忍不住埋怨道:“都怪你非要领我去什么小时后玩耍的的郊野,现在人家都不认得路,怎么去探望师父?”
白碎空揽着他的腰哄道:“对不起,白碎空在这里向英儿赔罪,咦,那边有人正在洗衣服,我们过去问问。”
驱马奔向不远处蹲在大石头上拍打衣服的人,在他身后停下。
白碎空看那背影是个颇瘦的中年男子,大声道:“这位兄台……”在他开口之际那人回过身,当白碎空看清他的脸时,不由得目瞪口呆。
耽英也吓了一跳,这人与自己非常相像,只是气质柔弱得像空谷幽兰,仿佛天生就应该在别人的保护下才能生长,装扮虽然朴素,但仍掩不住丽质,眉宇间解不开的哀怨更让人怜惜,年龄在三十余岁左右。
那人见到白碎空,眼中闪过慌乱之色,连忙拾起木盆和衣物,转身匆匆离去。
白碎空叫道:“等等!”
那人足下更加快了,白碎空中忍不住呼道:“楚烟……”
耽英闻言浑身一颤,那人也顿了顿身形,最终还是停下来转身微笑道:“好久不见了,碎空。”
曾见炊烟 正文 第五章(下)
章节字数:2502 更新时间:09…03…30 22:54
不知道上天是否作弄人,白碎空和耽英傻呆呆跟在楚烟身后,来到一座山下的小茅屋。
屋子里干净朴素,门口放了一双冬天穿的大棉鞋,显然不是楚烟的小脚能撑得起来,白碎空嘴里发涩,道:“这些年你和谁住在一起?”
楚烟让两人坐下,为二人倒了清茶,才道:“我堕水之后,被一个猎人救了,头一年大病一场,他一直照顾我,更怕我再次轻生,后来我想反正没去处,就留下来帮他打理家务,一转眼便过了二十年。”他的语气是那样平淡,对于再次见到白碎空似乎一点也没有欢喜的样子。
白碎空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后来应该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
楚烟微微一笑,道:“这里如此闭塞,我哪里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笨头笨脑,也不为我介绍身边这位公子。”
耽英抢在白碎空开口之前淡笑道:“我姓耽,单名一个英。”
楚烟点头道:“他就快回来了,不知道今天打了什么,要去‘翠云山’得一整天功夫,你们晚上在这里先住一夜,明天再赶路,我这就去准备晚饭。”语罢便要进厨房。
白碎空一把拉住他道:“楚烟,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耽英见到这一举动,黯然垂首,恰巧被楚烟瞥到,轻轻推开白碎空的手,道:“会有机会的,你不是还有朋友吗,可不要冷落人家。”
白碎空缓缓收回手,沉默地望着茶杯。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壮汉,身材高大威猛,面容刚毅,背上还挂了两只山鸡。
这回轮到耽英发愣,那中年瞅着耽英,不由得呆了片刻。
“师兄!”
“师弟!”
天下间的事总是很巧,这中年汉子正是耽英的师兄于思明,因为他生性太过醇厚,不识变通,很不得霍清华的欢喜,加上资质平庸,胸无大志,喜好山林生活,从不过问世间疾苦,所以霍清华早早让他出师,独自生活去了。耽英却很清楚这位师兄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即使没有得到“天丝雨衣”,功夫也应该在自己之上。
楚烟将于思明身上的野鸡拿下来道:“原来你口中的英儿便是这位公子,思明常常提起你呢!”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耽英。
耽英笑道:“我和师兄快五年没见了,都不知道他一直住在这里。”
于思明脱下短褂,憨憨地笑了笑,道:“师兄弟难得相见,我这就去杀鸡备酒,让楚烟做来吃。”然后看了看白碎空,拱手道:“鄙人于思明,请问兄台是?”
白碎空道:“在下白碎空,见过于兄。”
于思明听到他的名字,怔了一下道:“你就是‘西元帅’白碎空,久仰久仰。”
白碎空不好意思地道:“于兄客气了,本来我是陪耽英来看他师父,但天色晚了,恰巧遇到故交楚烟,所以在这里暂住一夜,还要请兄台多包涵。”
于思明笑道:“原来你和楚烟认识,那可真是太巧了,你们先说话,我去帮他忙。”
夜里白碎空辗转反侧,躺在他身边背对着他的耽英也睁大了眼睛。
白碎空知道他没有睡下,几次想开口同他说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天蒙蒙亮时,白碎空穿衣走到外面,来到昨天和楚烟巧遇的河边,竟见他坐在那块大石上发呆,遂开口道:“这么早就起来?”
楚烟似乎骇了一跳,回首望向他,嘴角绽放出柔和的笑容,道:“你不也是?”
白碎空在他旁边坐下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楚烟不答反问:“你呢?”
白碎空有一肚子的苦,却不知道怎么对他说,道:“我以为你死了,浑浑噩噩整整二十年,总想只有死了才能见到你,昨天在溪边看到你着实吓了一跳。”
楚烟笑道:“大概以为见到了鬼。”
白碎空摇首道:“是认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每每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看到你的笑容,牵着你的手,可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冰冷的床和空荡荡的房间,所有的幸福在一瞬间消失了,因此我倒是希望自己如今身在梦里,一个永远不会醒转的梦。”
楚烟听着他的话,既心痛又感动,碎空的痴他又何尝不知道,但错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补也不补回来,他们无力让时间倒转,只有任其消逝。
白碎空握住他的手,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喃喃地道:“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吗,回到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两行清泪滚落楚烟的脸颊。
耽英站在远处,呆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于思明来到他的身后,道:“他们的事我早已经知道了,二十年前白碎空没有死的消息我也一清二楚。”
耽英瞥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不告诉楚烟。”
于思明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意,道:“像他这样一个人,叫我如何放得下?”
耽英淡淡地道:“的确,他让碎空尝到了什么叫刻骨铭心,肝肠寸断,现在两人终于重逢,应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于思明道:“那你呢?”
耽英皱了皱眉,旋即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只要碎空重拾幸福,就是我令我最快乐的事情,倒是你舍不舍得的问题。我要去探望师傅了,等那两个人续完旧,代我向他们说一声。”
于思明道:“师父这阵子正在闭关,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到他。”
耽英道:“既然来了,总要去看一看才算尽了弟子的孝道。”语毕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于思明的视线当中。
白碎空四处寻找耽英的踪影,却不见他,回到房里再一看,他的包袱已经不见了。
楚烟准备好早饭,进来叫两人吃饭,却只有白碎空立在床头一动不动。
于思明来到在楚烟身后,道:“耽英一早就去找师傅了,他说不想打扰你们二人叙旧,先行一步。”
白碎空抓起行李,旋身冲出门,跨上马背,一声呼喝,骏马敞开四蹄飞奔起来。
楚烟和于思明跟了出来,于思明腾身而起,跨过数丈空间,越过白碎空的头顶,一个跟头撤住缰绳,马儿不得不停下来。
白碎空稳住身形,喝道:“让开!”
于思明脸上也显出怒容,道:“你走了,楚烟怎么办?”
白碎空惊讶地道:“小烟他不是早就跟了你吗,跟我走有什么关系?”
于思明一怔,转头望向楚烟,只见后者背转身去。
白碎空趁他不注意之际,抽过缰绳,迅速离开。
曾见炊烟 正文 第六章(上)
章节字数:2521 更新时间:09…03…30 22:54
大概是地形的关系,翠云山终年云雾缭绕,又因为遍山丛林,因而得名。
耽英吸着有些呛鼻的雾气,失魂落魄的走在山间。
碎空不要自己了,他和楚烟说好了永远不分开,现在诺言已经实现,那么自己呢,谁来实现他对自己的承诺?
一阵寒意涌上来,耽英双臂环抱着自己,在一棵树旁坐下来。
足踏在草地上的微弱声音由远及近,一双穿着白色小靴的脚出现在眼帘,耽英抬起头,靴子的主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子,身材娇小,有着一副惊天美貌的脸上充满温暖的笑容,特别的是头发的颜色是银白的。
耽英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涌出来,扑入那女子环中,哽咽道:“师父,我好想你!”
那女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师徒很久都没见了,怎么一上来就哭鼻子,还当自己是几岁的小孩子吗,太不像话了。”
耽英抬起头拭去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弟子不回家了,一辈子在这里侍奉师父,只要师父不嫌弃。”
“水芙蓉”霍清华摇头道:“你说的是什么傻话,怎么能一辈子守着师父,过来一下,师父有事还要你去办。”
耽英点头,随着霍清华消失在云山雾海之中。
白碎空在翠云山里迷了路,到处喊着耽英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他心急如焚,想必耽英误会他跟楚烟再次复合,伤心失望之余绝尘而去,但自己和楚烟之间早已是过眼云烟,他为何不相信自己,给两人一个机会。
忆起清晨他和楚烟在河边的情景,当他一时激动提出希望回到二十年前,楚烟的泪令他手足无措。
“太迟了。”就是楚烟的回答。
白碎空闭上了眼睛。
楚烟道:“我以为你死了之后,思明一直在身边无微不至地关怀我,生怕我有一点损害,纵使他知道你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却不告诉我,是怕我离开他,这份情意我怎会不懂,我不可以负他,你也是,那个耽英不是很爱恨爱你吗,你抓住我手臂的时候,他的眼神很痛苦很绝望,你不可以再让自己失去挚爱了……”
白碎空的脑袋里好像突然开朗一样,没错,他还有耽英呢,耽英的情深意重,他怎么可以辜负,握着楚烟纤细的手的大掌慢慢收回,道:“二十年如白驹过隙,我们错过的太多了,所以都不能再有损失。”
因为他们已经承担不起了。
马的一声惨嘶将白碎空拉回现实,一条金色的花斑蛇缠住了马蹄,蛇牙狠狠地嵌进马腿。白碎空拔剑将蛇挑了出去,马儿“咕咚”跪在地上,脑袋向前一栽,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原来那蛇竟是有剧毒的,几乎见血封喉,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咬得不是自己,不过躺在地上的马就倒了霉,心中一阵难过。
如今没有了马代步,翠云山的环境好像也适于毒物生长,四处充满了危机,最好先出山再寻耽英。
好不容易找到出山的路,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他围着翠云山转了半个多月,连个人都没碰到,是不是耽英已经离开去北方了。他也想去北方找耽英,但要如何找,到哪里去找。
他来到山外的一个小镇,坐在镇口的一个茶栈,要了壶茶,坐在那里独饮。
不久,腹部升起剧痛的感觉,嘴里一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跟着背心一痛,条件反射挪开心脏的位置,一柄长剑穿胸而过。
白碎空硬生生让自己抽离穿胸剑,从腰间拔出佩剑,回身挡驾另一到迅雷般的银光。
“当”
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白碎空忍着小腹和胸口的疼痛旋身而起,倒退数丈,背靠着一棵树才停下来,看清刺杀他的人,正是“含笑紫青”二人,他们均穿着店小二的衣服。在出关的时候两人失手,如今又来刺杀他,且是在他辞官归隐,而他在朝中又没有敌人,背后的主使者应该不是宋廷的人。
再看周围,那里有人,很可能他刚才失魂落魄,所以没注意到周围的异常,不然以他的经验,怎会发觉不了身边的危机,轻易着乐道。
白碎空吸了一口气,肺部因为呛住,猛咳出一口鲜血,道:“我想在死之前,知道什么人要杀我,也好做个明白鬼。”
紫剑冷冷地道:“我们敬你是位英雄,所以不妨告诉你,要杀你的人是‘太平王’赵谦。”
白碎空失声道:“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咳……我和赵谦十多年的至交好友,他怎么会……”
青剑道:“因为你太碍眼了,所有的光芒被你一人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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