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子有点快,但踩在楼道的地毯上,又变得无声。
☆、1999夜未眠 之 恋。4
两个人并排走。
谢家园子大,人口多,却显得冷清。
谢复一冷冷说。
“都在外面有房子,不回来,说忙。”
赵雁声低头笑。
他们走啊走。
虽然是冬天,这里还有樟树是绿的,但和墙外的梧桐一比,却显得绿的很没有骨气,贴著枝条。
赵雁声始终喜欢梧桐,自从这个城市开始栽培那些四季常青的行道树,他就有这个城市的风度逐渐逝去的感觉。有梧桐的地方,有枯叶,有斑驳的枝干,才像他熟悉的冷而平静的冬天。
“你觉得大哥他们怎麽样?”
谢复一冷不丁这麽问,赵雁声还沈浸在怀旧气氛里,有点回不过神。
“谢主任……?”
谢复一停下脚步,抬头看赵雁声,眼中有一种奇特的神气。
“他们在一起,你觉得怎麽样?”
赵雁声看向他。
冬天的风还是凉的,只要停下脚步,马上就会觉得冷。
谢复一站在风里,很严肃的问他关於他大哥和闫表哥的事,令赵雁声觉得莫名。
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关系,闫玉京在家里常常跟他发牢骚,说谢复临小时候就怎麽霸道,他以前上过他多少当,被骗过多少次,然後语意里透露出无奈的温柔。
他其实有点羡慕他们,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无奈,能有这样理所当然的互相覆盖的人生。
可这和他有什麽关系?谢复一为什麽突然询问他的立场,而且表情那麽严肃?
“你觉得他们在一起好吗?”
谢复一又问了一遍。
他盯著赵雁声。“你怎麽想的?”
赵雁声直白的回答。
“只要他们高兴,就是好吧……”
谢复一哦了一声。
他垂下眼睛,又开始走。
两个人并排走,踩在枯叶上,沙沙的发出稀碎的碎裂声。
谢复一低著头,还是问,“你不觉得男人和男人很奇怪吗?”
对於这个少年突如其来的纠结,赵雁声很好笑。
“你觉得他们奇怪吗?”
谢复一沈默。
赵雁声叹口气。
“能找到知心的人,无论对方是谁,都是好事吧。”
谢复一又沈默了一会儿,忽然笑,“是吗?”
赵雁声笑看他。
“是啊……”
谢复一又低下头。
“是啊……”
街上没有什麽人,偶尔有小孩踩著直排轮溜过,滚轮在马路上发出风风火火的响声。
谢复一从来没有这样沈默的神情。他总是趾高气扬的,即使被赵雁声的不靠谱煞到,也是痛快的骂他一顿。
他十六岁以後身材长高了很多,虽然仍然青涩,已经渐渐有了些他大哥谢复临那样冷清的居高临下的气质。於是他跳起来骂他的时候,赵雁声总是觉得这种纯真和家族遗传是很有趣的。
他笑嘻嘻的顺他毛,谢复一要麽更生气,要麽就忘了……
谢复一很直接,他从来不会为什麽烦恼、困惑,这就是赵雁声认识的谢复一。
事实上他会为了他大哥的感情问题那麽烦恼,赵雁声也很意外。
谢复临跟闫玉京从谢复一出生前就在一起,他一直在他们之间走动,怎麽会不知道?
他看看前面的天空,几片纱一样的云,空气很清。
他说。
“复一,我也是喜欢男人的,你觉得怎麽样?”
赵雁声说出这句话,谢复一果然站住。
他错愕的回过头,对上赵雁声亮晶晶笑嘻嘻的眼睛。
他骗人的吧?
谢复一简直不敢相信耳朵。
只听见赵雁声说。
“我也是同性恋,你也会觉得烦恼,以後都不和我一起吗?”
他本来已经落後他几步,这时笑一笑,赶上去搂住他肩膀。
“这样,你很讨厌吗?”
风哗啦啦的吹,都是叶子的声音。
赵雁声靠近他耳朵。
“你会讨厌我吗,复一?”
谢复一的耳根变得通红。
他僵硬的站著,赵雁声的肩膀比他宽,手臂比他长,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身体比他大那麽多,靠近的时候,是火热的。
地上的梧桐叶子被吹的翻飞,深浅的颜色,如画的美。
“复一,不是那麽吓人的……”
赵雁声的声音很轻,什麽时候开始,他的嗓音变得这样低,谢复一楞楞的听他在说,忘记挣脱开。
“你看……”
他说。
“除了喜欢男人以外,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们之间是不会变的……”
谢复一继续听。
“……这就跟如果我喜欢女孩子,和他们谈恋爱,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一样。”
赵雁声说。
“这只是爱情的事,和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谢复一重复。
“和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赵雁声笑,点点头,教导他。
“所以你大哥也是,他喜欢谁,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是你的哥哥,这是不会变的。”
风继续吹,吹在脸上,散掉他骤然升上来的温度。
他耳朵听的很清楚,他的意思他很明白。
他说,他是喜欢男人的。然後他告诉他,无论他喜欢谁,都和他是没有关系的。
谢复一发不出声音。
他可以这样搂住他,告诉他,他是没有感觉的,他也不用特别在意。
就是因为,他不喜欢他。
谢复一嘴唇发干。
他知道他误会了,但是不想解释。
他手心里都是汗,只想深深吸一口气。
他抓住赵雁声的胳臂,却推不开。
赵雁声看他没有推开他,却扑哧一笑,放开了。
“你看,这样也挺好的是不是?”
谢复一还是望著地面,他的眼睛里好像看到纷乱的落叶,又好像什麽也没有看到。
这些重叠的颜色,也许只是他脑中的幻影。
他也许并不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在大冬天散步,今天没有阳光,雁声怕冷,他们不会这样慢慢的溜达,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下次看见他,会是什麽样子?
他凝神在想。
赵雁声拍拍他,拉住他往前走。
优雅的路,百年的树枝桠交错,几乎在道路中央的天空汇成一片。
城市里这样的林阴道已经很少,即使植上一样的梧桐。
谢复一低著头,两个人在这条沈静的大道上一直走,一直走。
☆、1999夜未眠 之 恋。5
後来赵雁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谢复一。
他再见到他的时候,总是在食堂或者图书馆那种公共的地方。谢复一变得很用功,他目不斜视,来去总是很匆忙。
赵雁声没有叫住他。
他总是记得那最後一天,他和他告别的时候,手搭在他肩膀上,发觉他在发抖。
他这才发现他面孔已经涨的通红。
他在拼命忍耐。
赵雁声笑笑,把他放开了。
再过几个月,他们周围已经有了新的朋友,彼此反而变成陌生人一样。
***
办公室里,谢复临好像只是随便想起,问闫玉京。
“你那个宝贝干儿子呢?”
“恩?”闫玉京似乎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谢复临笑。
“赵雁声啊。”
闫玉京“哦”,说他最近在忙改建的事,没有见到他。
谢复临盯著他的脸看了三分锺,闫玉京被他看著恼羞成怒。
“你又想干嘛!”
谢复临笑,把手上刚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要不要来一个?”
闫玉京扶额,他总是拿他没有办法。
谢复临的办公室靠在西区教学楼二楼的走廊尽头,不大,下面只有长草的花坛,环境幽雅。
阳光洒进来朴实的雕花护墙板和吊灯,引起人微妙的惰性,怠工的人一起吃下午茶。
“复临……”
闫玉京耐著性子,他看著那些茶壶茶匙过滤网,犹豫著跟大魔王说。
“他们两个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谢复临好奇。
“谁和谁?什麽事?”
闫玉京无奈。
“我都看出来了,你又怎麽会不知道,就是复一跟雁声,他们好像不大好……”
大秋天的他抹抹汗。
“他们是有问题……但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外人插手,反而比较难收场……你说对不对……”
谢复临点头。
“说的是。”
闫玉京呆了一下。
谢复临喝了口茶,开始嚼手指饼干。
闫玉京有点接不下去了,呆呆的看著他。
谢复临突然笑。
“玉京啊,你真是操心啊。”
他撑著额头,笑看他。
“你以为我会对他怎麽样?”
这个“他”,当然是指那个谁。
闫玉京嘀咕。
“你有什麽事是做不出来的……”
谢复临挑眉。
闫玉京“哎”了一声,开始装哑巴。
谢复临笑。
“可是事情已经结束了,结果我很满意,还要做什麽?”
闫玉京看著他。
谢复临自言自语。
“虽然最近他瘦了很多,但到冬天都能养回来,这个不成问题。”
他转回来还是对闫玉京说。
“重要的是不管怎麽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平淡的说。
“……这样就好了。”
他说。
“玉京,你明白吗?虽然我很希望他看清楚一些事情,但我只会引导他,其他什麽也不会做的……”
闫玉京当然明白,这才是谢复临高明的地方……
“感情的事,不能理智考虑,但年轻时阅历浅,难免看错对象……他这次碰个壁,稳重下来,是好事。”
谢复临用饼干夹挑剔茶点。
“复一太聪明,受的挫折少,经过这件事,才能长大。”
闫玉京沈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真是他爹一样考虑周到……”
谢复临理所当然的。
“长兄如父啊。”
他喃喃道。
“即使就狭义上来讲,关於谈恋爱的技巧,经过这件事,他才更晓得怎麽追人了也说不定……”
闫玉京呛了一下。
谢复临笑眯眯,递给他一张方纸巾。
对於这两个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秋日。
他们却不知道,对於另外两个人来说,却是另一段脱轨的,更漫长困惑人生的开始。
☆、1999夜未眠 之 恋。6
谢复一走在校园里。
周六的大学比平常更有松散的氛围,路上情侣亲密的低头说话,篮球馆似乎有比赛,引来不少留校无聊人士与锺爱运动型男生的女生们的围观。
尽管如此,谢复一经过时,还是惹来一些女生善意的笑声,银铃一样清脆动听。
才能出众,家世良好的美少年,在大学里是比美貌的才女更稀缺的资源。虽然有谢复临的牌子罩在那里,也不能阻碍女孩子们对他产生莫名的向往和好奇心。
谢复一装作没有听见,绕过人群转去小路上。
T大的图书馆是一幢两层的西式建筑,乌木的楼梯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旋转而上,宽大的阶梯静谧无声。
谢复一站在阶梯前,看见上面拉了禁示的隔离带,写著“改建规划中”的牌子,扯了扯嘴角。
图书馆要改建的事他知道。谢复临早就告诉过他确切的封馆时间,那麽现在是谁把封馆的牌子提前挂出来的。
他挑挑眉毛,跨过隔离带。
脚步踩在木制的楼梯上,一声,一声,引起回音。
他环视周围,各室都敞开著,仿佛真的只是他搞错了时间。
他想了想,走进外借室。
两个男人在接吻。
谢复一後退一步,撞在门框上。
赵雁声回过头。
“复一……?”
谢复一站在那里,看著他,他想他的眼神一定很恐怖,赵雁声楞了一下,抬手擦嘴唇。
谢复一靠在门上,浑身僵硬。
最後是那个男人问。
“雁声,是你的朋友吗?”
赵雁声顿了顿,说。
“是闫教授的弟弟……”
他无奈笑,“谢复一,我跟你提过的是不是?”
男子笑。
“对,那个天才儿童。”
谢复一血液逆流。
男子微笑的自我介绍。
“我是苏童生。”
谢复一知道苏童生,他是闫玉京的得意弟子,毕业好多年了,现在在HAC事务所做事,是最年轻有为的设计师。
HAC……就是赵雁声实习的那个地方。
他们手里还拿著测量器,原来是在做这件工作……学校真会利用资源。
“复一……?”
赵雁声又叫他的名字,稍微有点担心的看著他。
谢复一还是不说话。
他仔细看苏童生,优雅,稳重,与他们刚刚做的事情正相反,面孔清澈,气质非常文雅干净。
苏童生看看他们,随手拿起旁边桌上的大衣。
“那我今天先回去了,你回头把数据带给我,我们再看。”
赵雁声“恩”了一声。
苏童生笑,又抱住赵雁声亲了一口,在他耳边说。
“生日快乐。”
赵雁声低声笑,和他摆摆手。
谢复一低下头。
房间里气压还是有点低。赵雁声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他们大概是准备长期作战,桌子被拼起来,除了图纸和计算纸,几支木头铅笔压在上面,短短的只有一支烟那麽长。
“他……是你的男朋友……?”
谢复一靠在门上问。
赵雁声楞了一下,失笑。
“怎麽会。”
他想了想,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我们是朋友,他是我师兄。”
谢复一看著他。
“那麽你喜欢他?”
赵雁声侧了头。
“是吧……”
他说。
“谁不喜欢他?”
谢复一攥紧手。
赵雁声温和的看了他一会儿。
“复一……你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吗?”
谢复一重重的呼吸。
赵雁声说。
“如果没有办法接受,也没有关系。只是今天你看见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这是在学校里,公开了总是不好。”
谢复一说。
“那在学校外面就可以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比他想像中的稳定许多。
“你和他,在公司里,就是公开的?”
赵雁声笑。
“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朋友。”
窗外的光很亮,照在室内却变成平淡的秋色,仿佛只是平淡的一日,就像苏童生临走时自若的神情,还有赵雁声现在简单说,他们只是朋友。
谢复一艰难的问。
“你和朋友,是可以这样接吻的?”
赵雁声说。
“如果感觉来了就会吧……如果大家感觉都不错的话。”
谢复一看著他。
赵雁声温言道。
“复一,有些事情,是要做了才会知道哦。”
他不自觉的拿出以前的态度那样对他。
“你以後长大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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