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着宋桥道,“宋兄,在下冒昧问一句,我听闻春风得意进宝楼的苏慕华虽然行事介于正邪之间,但仍有侠名,在北武林中声望也极高。他为何会向你们突然出手,莫非他与你们有宿怨?”
宋桥将师弟的尸身抱在怀中,目中沉痛道,“此事关系到三年前的一桩旧事,说来话长。”
书生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进船舱再说,在下胆小得很,身体又弱,吹多了风又得生病了。”
众人入了船舱,宋桥将同门尸身置于舱外,未几船老大也悠悠醒转,见灯下坐了数人,唬道,“各位发生何事了?”
唐灵笑着给他递过一碗水道,“船家且压压惊,你只是昏过去了,歇息片刻便好。”
船老大曾经是走南闯北的,年轻的时候也是敢拔刀子与人拼命的主,此刻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这江湖跑到老,越混越回去了,竟在这小姑娘面前丢了人。
宋桥坐定,继续道,“上元节后,家师接了一封信,信中言及归雁庄一事与苏慕华有关。”
唐灵闻言吃惊,心念一转道,“归雁庄?是三年前的那个归雁庄?”
宋桥道,“不错,三年前武林同道齐聚归雁庄,苏慕华也在其中。结果当时发生了几桩命案,我派青冥师叔因此殒命。后来拜月教教主水流月行踪败露,为苏慕华诛杀,众人都道案情已水落石出。水流月成名已久,擅于用毒,苏慕华将他斩于挽留相醉刀下,为各派报了仇。春风得意进宝楼因此在江湖中名望更高,威望甚至胜过苏老楼主当年。轩辕山避世不出,春风得意进宝楼自此隐然成为江北武林执牛耳者。”
唐尧道,“莫非实际上这苏慕华是贼喊捉贼?”
宋桥点头道,“不错,信中直指苏慕华陷害水流月,他其实才是幕后黑手。”
唐尧不解道,“那苏慕华为何要陷害水流月,难道他那春风得意进宝楼还要去苗疆那遍地毒虫的地方开分舵?”
宋桥沉吟道,“此事家师也有揣测,只怕水流月是个幌子,苏慕华之意不止在拜月教。”
书生在旁道,“我虽不知道什么武林,但圣人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杀人么也必有所图,可否问一句,这苏慕华不是为了什么拜月教,又是为了什么?”
宋桥摇头道,“此事关系本门隐秘,我不便多言。”
唐灵眼珠一转道,“可否问一句当日武当折在归雁庄的那位是什么人?”
宋桥道,“青冥师叔掌本门刑堂首座之职,门中地位尊崇。”
书生苏遥听了半晌道,“哦?不知武当的刑堂首座月俸多少?”
宋桥一愣,道,“这倒不知,本门财务由六师妹管着,刑堂弟子月俸三两银子,执法是六两还是七两,这首座么…二十两是有的吧。”
苏遥乍舌道,“竟比衙门里县太爷半年的俸禄还多,难怪我这位同姓的兄弟想当你们的首座了。”
宋桥无奈苦笑道,“本门刑堂首座管门中惩罚,可以制约掌门,其中利害又怎是二十两银子可以比的?”
唐尧道,“你怀疑你们现在的首座是苏慕华的人?”
宋桥沉默了片刻,道,“刑堂首座在门中地位何等尊崇,若无真凭实据,岂容他人随意怀疑。更何况苏慕华安插之人也未必就是首座,自青冥师叔故去后,我门中刑堂调整一共七人,无一不是本派精英,究竟是何人无人知晓,若随意质疑,武当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唐尧道,“方才宋兄言及当日死于归雁庄的尚有数个门派?”
宋桥道,“不错,不瞒诸位,这些门派也都接到了这一信函,我们相约由赵大侠主事,齐集河间府。此事关系重大,掌门连门中都瞒着,派了我与师弟二人以为赵大侠庆寿的名义来,不想半道就遇上了苏慕华,师弟遭他毒手。”他顿顿又道,“我等也不是凭一封信就怀疑苏慕华,实在是信中所言…由不得我们不信。”
苏遥笑道,“愿闻其详。”
宋桥道,“非是我信不过各位,但…不如这样,若各位愿往河间府,届时各派齐聚,若大家愿意让唐门援手,自然会告诉各位个中详情。”
唐灵目中光芒轻动,唐尧心知若不让自家师妹看这场热闹,只怕比杀了她还痛苦。只得暗叹一声,心道,罢了,纵然淌这趟浑水,总是尽力护好师妹就是。
唐灵拍了拍苏遥的肩头,“喂,书生你去不去看热闹?”
苏遥连忙摇头道,“多谢姑娘,我胆小怕事得很,还是不去了。”
唐灵露齿一笑,“书生,现在只怕你不想去都晚了。”
苏遥道,“为为何?这年头还有强抢人去看热闹的?”
宋桥打量着他道,“不错,这位公子得罪了,你既然已经知晓此事,便只能和我们一起去河间府。待事情了却,我等自然会送公子平安离开。”他向着船老大道,“这位船家也只能与我们一道了,待事情了却,在下自有一笔船资奉送。”
众人正说着话,忽觉船身一阵摇晃,案上气死风灯滚落于地,船舱中顿时暗了下来。片刻又是一声巨响,似什么重物倒下的声音,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兵刃交接之声。
船老大骇然失色,“糟了,这船要翻了。”
唐尧道,“走,出去看看。”
话语方落,他便当先走出船舱。
此刻船身已然倾斜,唐尧、唐灵和宋桥都已使出轻功稳住身形。船老大也曾练过几日功夫,虽远不如他们,但在水面之上站得却比他们更稳。只余了苏遥一介书生,一手还拖了一个小童,船身一摇晃已经脸色煞白。
“小心些。”唐灵扶了他一把。
苏遥感激地朝她一笑道,“多谢姑娘。”
彼时,星月皆隐,船身在江面摇晃,船首灯光映照江面,光线明灭不定。众人中眼力好的已经看清桅杆上站立了一人,江风猎猎,船帆顶端本就难以立足,此人也如浪尖的一叶孤舟般,然而风再大,也未能将他吹落。
那人稳稳站立在桅杆上,手中一柄雪亮剑锋是浓黑夜幕中唯一的亮色。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中,先更一节,周末再恢复正常更新
☆、第三十章 江湖波诡(三)
3
衣袂飘飘,浪水涛涛,此人身影立于高处何等潇洒,虽看不清面貌,但看身形,让人感觉是个年轻的男子。唐灵看得心喜,笑赞了一声,“好轻功。不知是何方少侠?”
苏遥与她并肩而立,手中轻摇折扇,虚心请教道,“姑娘,何以断定此人为侠客。”
唐灵道,“那是自然,你看此人身形洒脱,不似那般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喂,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
苏遥含笑道,“对,姑娘话语自然是极对的。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在下闻姑娘之言甚觉有理,是以微笑。”
“任情儿,你这拜月教余孽,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声音自暗影之中传来,说话的人青衣白袖站在风帆之下。此人似身居暗中的蝙蝠,若非此刻开口,几乎无人看见。唐灵虽然娇纵任性了些,但也并非是全无江湖见识的,一瞧之下便已知道此人追踪与隐匿的功夫极为了得。似这般身手的人,若非杀手,多半是吃公门饭了。当下讶道,“拜月教的任情儿?”她当日好奇心起闯入拜月教的禁地,但那时拜月教主水流月已经死于苏慕华手中,而这拜月教的左护法任情儿不在,否则他们也没那么容易走脱。
任情儿竟是这般模样,不觉又多看了几眼。
任情儿笑语自高处传来,“裴恶人,我既没强你妹子,又没睡你老婆。。。你追了我十日,莫非是看上了我,想尝尝我的风月手段,做我的入幕之宾不成?”
唐灵也曾听闻任情儿之名,传闻中任情儿便是这般男女不忌,中原武林中人对苗疆的拜月教的毒术和蛊术很是忌惮,毁谤之言颇多,任情儿当年与赵云剑的那段往事更是说得能有多难听,便有多难听。
任情儿长笑一声,双足踏在桅杆上,哗啦一声巨响,桅杆竟然从中折断。
唐灵见那船帆如蝙蝠展开的双翼一般,将天幕都遮了大半。
“想走?没那么容易。”
任情儿身在半空,却已为人缠上,举剑与身后的人再战。无奈怒道,“裴恶人,那么多草菅人命之徒,祸国殃民之辈,你不去抓,为何偏要纠缠着我。”
宋桥讶道,“西南总捕裴是非?竟然是他。”
裴是非是西南三省一府的总捕头,虽然身份地位比不上居于京中,掌督察院的秦决议。他出手狠辣,全无人情可讲,在江湖人心目中,要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决意更为可怕。
不喜他行事的人,私下都唤他裴恶人。
裴是非道,“裴某不管是非,只管奉命捉人,你跟我回去,自然有人能断是非。”
任情儿冷笑道,“裴恶人,我原来敬你还有几分英雄之气,竟然甘为人鹰犬?”
裴是非道,“裴某行事一向如此,天底下有能辨是非的人,自然也便该有为鹰犬之人,阁下又何必多言。”
兵刃交接之声不绝,夜色笼罩之中,哗啦一声响声在呼啸风中突然响起,似重物沉坠入水,可不正是武当那道人的尸首。
宋桥目光触及,脸色一变,人就已经掠了过去。
任情儿比他更快,身在空中,他突然如一只大鸟一般堪堪一折,向着水中坠去。手在船舷一按,已拉住了那冰冷湿滑的重物。
船身怎经得起如此折腾,已是剧烈摇晃,灌进不知多少水来。
任情儿只手扣在船沿稳住身形,见宋桥追来,道了声,“接好了。”
宋桥此刻眼见师弟尸身落水,走得甚急,突然见任情儿将一物向他抛来,伸手去接,却脚下跌滑。
风急浪险,那重物沉入江中,江水茫茫,无处可寻。
船身剧烈摇晃,船老大忙叫了起来,“快走,这船要翻了。”
唐尧一手拉了宋桥,道,“道长勿难过,待明日天明,多派些人手总能找到。”
唐灵已经挽了苏遥的手,踏上一块浮板,方立定足,便有一人攀了边沿爬了上来。
唐灵见竟是任情儿,此刻在近的距离她方才看清此人的面貌。
只见这人眼波含情,竟然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果然是一副颠倒众生的妖孽相。
任情儿手轻轻一托,便已立足于浮板上,不惊微尘。他抬头正见一位美丽的女子正好奇地望着他,看得连眼睛都不眨上一眨。
唐灵笑呵呵地道,“你便是江湖传说中的任情儿,可实在不像。”
任情儿笑得不能更愉快,道,“哦?哪里不像?”
唐灵想了想道,“我说不出哪里不像,便觉得哪里都不像。但现在看起来,偏偏又觉得哪里都像。”
任情儿敛了笑见礼道,“请教姑娘芳名?”
唐灵摆了摆手道,“我姓唐,单名一个灵字,灵巧的灵。”
任情儿道,“在下记下了。”
他说得慎重,唐灵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任情儿继续道,“第一个称我为侠士的人,我总要记住她的名字。”
“你。。。你听见了?”唐灵吐了吐舌头,“我不。。。不是。。。”
任情儿却笑道,“姑娘知道了我是谁,自然便不认为我是什么侠士了。”
唐灵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我。。。你。。。总之并非什么宵小之辈。”
她说得混乱,任情儿却笑得很温暖,他解下腰间的一个葫芦掷与唐灵,“我们拜月教的百虫酒,姑娘可敢喝。”
寻常女子若听了百虫酒这三个字,就算不晕过去,也会有几分花容失色,但唐大小姐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她应道,“自然敢的。”接了葫芦,一口入喉眼睛便亮了,“多谢任公子。”
她仰头饮了几口,递与苏遥,“苏遥,这酒中的蝎子长虫,纵然不是习武之人喝了,也能解沉疴,强筋骨,你且喝一些。”
任情儿目光落在苏遥身上。“苏遥?”
苏遥将折扇在手心轻敲,“在下一介书生,姓苏名遥。这位任公子幸会了。至于任公子的酒我是不敢喝的,在下胆小,这百虫酒三个字听着就渗得慌,实在无福消受。”
小书童拉着苏遥衣袂,朝着任情儿探出头来,小声道,“我也不要喝,很难喝。”
任情儿瞪着他,“你胆小?我怎么半点也没看出来。”
苏遥笑道,“阁下岂不闻人不可貌相。”
说话之间,唐尧的声音自江雾中遥遥传来,“师妹,你没事吧。”
唐灵将手拢到唇边,“我没事,你那边有几人?”
唐尧应道,“我和宋道长,裴捕头在一处。”
唐灵道,“我们这有四个人,那所有人都在这了。”
“姑娘,还有我。”唐灵听那声音是船老大的,笑道,“船家忘了算你们了,对不住,你手下的弟兄们呢?”
船老大应道,“他们会水,都跳水走了。”
唐灵奇怪地道,“那船家你难道不会水?”
船老大喊道,“姑娘,你船钱还没给。”
唐灵失笑道,“你,你,我又不会昧了你的钱。”
浮板逐水,春寒之际,已有寒气侵身。
苏遥抖了抖他褪色的青布袍袖,含笑仰头饮了一口酒。酒水入喉,虽然浸了毒虫的药酒滋味不大好,但幸有暖意。
要给船钱,也不能在这江面之上,何况宋桥方才也说过,船老大已经参与其中,要给钱也要待到到了河间府之后。
于是八人在三块浮板上顺着江水,一同向着下游漂流而去。
“你们看,这是什么?”唐灵突然指着江面,发出一声惊呼。
彼时江雾将散未散,眼前隐隐约约有血色的光影浮动。
船老大失声道,“莲。。。莲花鬼。”
苏遥看那水面上光影聚拢之下,俨然一朵硕大而诡异的莲花。
那莲花的光影横亘在江面上,几乎要将江流截断。
重重花瓣闭合,几缕血色自莲心渗出,他甚至怀疑那莲心之中便是一汪碧血。
苏遥问道,“什么是莲花鬼?”
船老大颤声道,“跑船的人私下将这一段江面唤作忘川莲渡,传闻死人的尸骨沉入水中,便会引出莲花鬼,莲花鬼吃了人的尸骨,就会开出血色的莲花。快,快,我们快绕道走,若为这莲花沾到身上一星半点,以后我们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会为莲花鬼索命,渡往黄泉。”
唐灵道,“绕道?我们现在就在浮板上,怎么可能不为江水沾身。就算有几个轻功好的,能够飞过去,其他人怎么办?”她望着水面,皱了眉思索道,“不对,我见过这朵莲花。”
唐尧接道,“是在拜月教的拜月祭典中。”
唐灵道,“正是,还是师兄记性好。”
他们二人一说,余下众人除了船老大都看向任情儿,拜月教之事无人比他更清楚的。
任情儿缓缓道,“不错,拜月教以血和火为祭,于月圆之夜祭奠的就是一朵莲花。教中传说莲花的花心孕育万灵,不过拜月教的莲花是与月亮一般的皎白之色。”
他很快说完,众人已离那血莲越来越近。
此夜无星无月,一朵血莲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纵然他们是江湖儿女,这无可解释的诡异场景仍让人心头悸动。
并非是恐惧,而是人于险境之中的本能反应。
裴是非朗笑道,“裴某走南闯北数十年,刀下的人命不知多少,早就不信什么鬼神,我们闯过去看看。”
“裴捕头且慢”,裴是非听唤他的竟然是那位文弱的书生苏遥,笑道,“你不必怕,你只管往浮板中央站,我们会照看你的。”
苏遥以手中折扇指向一个方向,含笑道,“裴捕头莫急,行善积德之人自有天助,你看我们的救兵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