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文伯又匆匆过来说:“夫人说各位侄子有心便可,请安倒免了,不如多下三分心思去打理手上的业务,没事就回去吧。”
文伯平常肯定没少替梁母传话,这话说出来真是像足了梁母会说的话,听得众人面带疑色,差点都要怀疑传言梁母重病在身的事是否可信了,虽然说这事盖得很严实外人不可知,但梁氏宗亲还是多少有些办法能够窥得一二。本来今日他们约好过来就是拿这个消息来说事,要求梁婧华放权,没料到梁婧华死咬着没有这样的事,而紧要关头梁景生竟出现了,现在这么一搞,连消息可信度都打了折扣,顿时众人心下没了底。
后面一个身着紫衣的青年突然蹿出来,“我今天是定要向大伯母见上一见的了,我也不怕罚!”
梁旻高抬手挡了他往前的动作,轻笑着说:“乐山堂弟稍安勿躁,大伯母既然这么说了,我们何必自讨没趣?我们也难得一娶,不如由堂兄我作东请各位堂弟去喝几盅。不知三思堂弟可赏脸?”
众人静下来看着梁景生。
“阿兄周车劳顿,想来疲累得很吧,还是早些去休息的好。”梁婧华对梁景生说,“至于青文堂兄的提议倒是很好,可惜婧君女子之身不宜与各位玩闹,不过酒钱还是希望能够由婧君来付,以表歉意。”
梁婧华一番话说得也体面
“不过小事,婧君堂妹就不要放心上了。酒钱虽少但当兄长也不能够让婧君堂妹来付的。我们先行告辞了,不必相送。”
梁旻高拱手告辞,领了众人离开了。
梁景生一放松整个人就歪坐在椅子上,“难为小婧以前应付他们了。”
“以前倒也没这么嚣张。他们大概是知道娘病了,竟然想趁机作乱。这些小的还好应付,就怕他们那些老爷子老头子的。还好哥你回来了,只要你在,谅他们也玩不出花样来。”
梁景生苦笑一下,应付这些人他甚至还不如梁婧华厉害。
“去看看娘吧。”
众人出了偏厅,刚才的紫衣青年向前挤到支梁旻高身边悄声说:“青文你搞什么,就这么走了?”
紫衣青年乃是梁景生四叔的次子,名叫昕光,字乐山,行事多冲动,与梁旻高颇亲近。
“不留也是无用。乐山,你方才又冲动了。”
“我,我就是看不过梁婧华那嚣张样!”梁昕光想起刚才的事就一副想吃人的样子。
“说多少次了,这性子你得改改,会误事。”梁旻高皱着眉教训。
“是是是,那回去怎么交代啊,什么事都查不出来,白走这一趟了。”只有面对梁旻高,梁昕光才会好说话一些。
“谁说白来了?”梁旻高笑得好似只老狐狸样。
梁昕光显然没明白过来,巴巴地望着梁旻高。
梁旻高拿扇子轻敲了梁昕光的后脑,“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如果大伯母真没事,让咱们见一见有何不方便的?”
“我看你刚刚瞪着三思堂兄,好像很不满意他让人请示大伯母,所以以为你也肯定觉得查探不到东西所以生气。”
“见不到人确实失望了些,我当然还是想亲看到大伯母病成什么样的。”
两人并行,时而交头接耳,后面跟着的人都竖了耳朵想听听梁旻高对于偏厅里的事有什么高见。就这样,一行十数人先后离了梁府。
今日梁景生与梁婧华待在梁母卧室侍候,直至夜半。
当梁景生回到房中,看到物件摆放如旧,他顿时产生被逐出梁府的三年多不过是一场美梦,睁开眼一切又回到原点,而这个现实里没有言笑晏晏的丁慕言,梁景生不禁一叹。忽然他想到什么,在房中四处翻找,好不容易终于翻出了一件青色长衫、一幅画卷还有一个精致的钱袋。
“不过是留个念想。”梁景生的指尖从青色长衫的衣襟一直轻摸到衣摆,自言自语道。
这一夜,大雪忽至,乘着风卷进梁景生房中。梁景生冻得很,转身去关窗户,不料风太强劲,竟刮倒了桌上的油灯,梁景生只来得及扯过青衫,却救不了被火舌舔上的画卷,一下子便烧没了。他怔怔地望着火光跳动,忘了呼喊,任它将整个桌子吞噬。还好巡夜的护院见房中亮得出奇,意识到不好,才将火灭了。
梁景生揽着青衫,坐在椅上微微发抖,众人都以为他受了惊吓。
“都下去吧,不需要惊动其它人。”梁景生抖着唇说。
众人离去,留下梁景生一人怔怔地坐了一宿。
☆、点鸳鸯
梁景生与梁婧华日日侍奉梁母汤药,不知是药到病除还是心宽病祛,总之梁母的病是日见好转,面色渐渐有了血色,手也不再瘦得能够看清紫红色血脉的样子,醒的时候也多了。而梁景生兄妹担心的宗亲长辈们站出来挑事的情况却没有发生,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平静,就这样过了三四个月。
这一日,梁婧华被邀去参加某个闺秀办的诗会,为了不让他人知道梁府现在失了主心骨的情况,梁婧华早就跟梁母有了默契,就是跟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端倪都不给别人留。所以梁婧华早早便穿戴得体地出去了。
“娘,喝药吧,我给你拿了蜜枣。”梁景生恭敬地拿着托盘来到梁母床前。
梁母示意杨晓月接过托盘。其实梁母卧病在床的时候留在她身边最长时候的还是杨晓月,梁景生与梁婧华多少还得处理其它事情,唯有她最得闲。
“你下去吧,晓月留在这里就行。”梁母对梁景生摆手。
梁景生只好退出去了。
杨晓月一勺一勺地给梁母喂着药,仔细地不让药汁脏了地方。梁母边喝着药边悄悄地打量杨晓月,很快药便都下了肚。
“夫人吃颗蜜枣祛祛苦味吧。”杨晓月将包着蜜枣的纸包打开,捧到梁母面前。
梁母捏了一颗到嘴里,甜味入口,舒展了眉头。
“还是晓月让我舒心啊。”梁母拉过杨晓月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表哥与表姐哪个又比不过我了,夫人就是对他们要求太严罢了。”杨晓月细声软语地说。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道理我还能不懂。不说我这里,你也是知道你娘跟我关系好,她可没少跟我说你守着她又是侍奉汤药又是操持家事,算来也有两三年光景的吧,这种苦差不是人人都熬得住的。你就不需要谦虚了。”
杨晓月的娘与梁母是远亲更是手帕交,婚后虽往来少了但感情还在,前两三年杨晓月的娘突然病倒,梁母得空便去看望,也经常资助些贵重药材,但杨晓月的娘还是没扛过去,病倒的第三年便去了。杨晓月的爹却很快便要纳填房,梁母一怒之下将杨晓月接来了梁府养,没想到同年冬天便发生了赵大娘猝死,梁母悲恸过度病倒的事情。杨晓月突然听到梁母提起她的娘,不由悲从中来,悄悄地红了眼眶。
“丫头你哭什么,也要惹我哭吗?”梁母将杨晓月按到自己怀里。
“我没事。”杨晓月哽着声说。
“没事的没事的。晓月还有我呢,怎么样,你来当我女儿吧。”
杨晓月一惊,挣开了梁母的怀抱。“夫人……”
“来,唤我一声娘吧。”梁母难得地笑起来。
杨晓月却不知怎么办好,她才刚丧了母,又怎么能够这么快又认了她人作娘?
“夫人,我……晓月福薄,消受不起。请夫人罚我吧。”
言罢,杨晓月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梁母虽然待她好,但梁母专断蛮横她岂是不知,而且梁母对待梁景生的事儿她还是没亲眼见过,而她说白了只不过是梁母少时朋友的遗孤,她完全没有信心梁母会真的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呵呵,起来吧。若你答应了我才要罚你呢。”梁母示意秋嫂将杨晓月扶起。
杨晓月这才明白梁母不过在试探她,只是为什么?
梁母将杨晓月疑惑的表情看在眼里,但没有要给她点明的意思。
“过来。”梁母拍着床边,“我呀是真的挺喜欢你这性子,温柔似水乖巧讨喜,哪里像我的两个孩子,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杨晓月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轻轻地给梁母锤腿。
“表姐生得花容月貌,能诗会文,会持家还识得打理生意,天下多少父母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好闺女,也就只有夫人还会嫌弃。”杨晓月轻柔地说。
“就你会夸她,我看她还是外强中干了些。生儿呢?”梁母闭着眼轻缓地说,好像在说梦话。
“表哥我不大熟悉。”杨晓月继续低着头锤着腿。
“你且说说,我听听。”
“表哥是个温雅公子。”杨晓月憋了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杨晓月头顶传出梁母平淡的声音:“我却觉得他最是没用,除了个不错的皮囊,哪里有一点梁氏子的样儿?软弱可欺如何在商场立足。”
“夫人不要生气,其实表哥这样温和的性子倒也有儒商的风范。”杨晓月细声细气地说,生怕激怒了梁母。
“跟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不被他带得懒散放肆的,连身边的人都管不住怎么管理偌大的产业。”梁母凉凉地开口。
“但我看表哥身边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关怀备至。”
“哼,说白了不就是烂好人吗,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的事都操心,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他好骗。”
“表哥良善,忧他人之忧,是高义。”
“他做事还犹豫不决,以后怎么做决策?一大家子人往后都得靠他吃饭的。”梁母睨了杨晓月一眼,平淡地说。
“夫人身子已经大好,只要细心教导,相信表哥肯定能够独当一面。”
“哼,他那性子怕是改不好的。”梁母冷哼着说。
杨晓月见梁母来气,软着声说:“毕竟是夫人的孩子,肯定能从得夫人几分干练。表哥表姐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的,偏就夫人还嫌不够好。”
突然梁母笑起来:“原来晓月还知道生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瞧你刚才说的我都不认识了,又是温雅又是高义的,原来生儿在晓月心中这么出色?”
杨晓月突地脸飘来红霞,头愈发压得低了,“夫人别闹我了。”
梁母轻抚着杨晓月的头发,“晓月是喜欢生儿?我作主让生儿娶你可好”
听到这话,杨晓月顾不得害臊,猛地抬了头,“夫人,请不要……”
“你只回答我喜欢不喜欢。”梁母放轻了声音说。
杨晓月的脸更红了,娇艳欲滴。
“喜欢。”杨晓月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几不可闻。
“这就行,一切由我来作主吧。”梁母安抚地拍着杨晓月的手臂。
“这样做会让表哥为难的。”杨晓月轻轻地说。
“傻丫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晓月温柔乖巧,生儿又怎会觉得为难?”
杨晓月绞着衣袖,良久才微微点头,“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梁母听到这句话似乎很开心,笑出了眼角的皱纹。“好好好,真乖。”
“秋嫂,给我唤生儿过来。”
“我,我将药碗拿出去吧。”杨晓月害羞了,随便说了个借口逃出去。
一刻不到梁景生便来到梁母卧室里。
“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梁景生走到梁母面前。
“就不能只是叫你进来让我瞧瞧?”梁母面上浮上了薄怒,转头对秋嫂说:“你下去,我与生儿说些体己话。”
秋嫂的离开让梁景生倍感压力。
“怎么会,娘要干什么都行。”
“来,坐下。让娘瞧瞧。”
梁景生坐到床边的圆凳上,梁母的手覆上他的脸,缓慢地摸索着。梁景生觉得有些痒,眼里有些发热,他与梁母这样安静的相处,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这样过了。
“娘。”梁景生覆上梁母的手,已经没有他记忆里的圆润光滑。
“我的生儿已经长得这么俊俏了。”梁母目光柔和地望着梁景生说。
“是,生儿长大了,定会好好孝顺娘的。”
“是时候该成家了,生儿觉得晓月怎样?”
梁景生被梁母这一问吓到,“嗖”地站起来。
“娘!”
“晓月这孩子我是挺中意的,就这么定吧。”梁母收回了手,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不娶!”梁景生激动地说,手捏成拳。
“我已经跟晓月说了你会娶她过门。”梁母意思就是事情没有转圜余地。
梁景生愤怒,又不敢发作,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能够这样,你明知道我不喜欢!”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圣贤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梁母瞪着梁景生,气势明显比他要高不少。
“你不是一直对她很好的吗,又怎么这样做,你这是害了她你知道吗?”梁景生挂念着梁母的身子,虽然气恼也不敢太出格。
“哪对夫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都相安无事的过了一生,我都是为你好!”梁母冷冷地说。
“这哪里为我好!你明知道我的情况不一样,这婚事于她于我都是坏事。”
“你可知道你是娘唯一的儿子?我们偌大的家业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你需要一个妻子。”
有时候实话比谎言更伤人。梁景生听罢只觉得心痛得很。
“你就不能为我的心情想一下?而且梁氏子嗣一直不缺,你又何必逼我一个。”
“梁氏子嗣?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其它人跟我何干。”
梁景生悲哀地发现梁母不过是为了她自己,他终于怒了,“我不娶!”
梁母冷哼一声说:“你可曾记得在我床头指天发过的誓?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抑或者说你为了一己之私宁愿将我活活气死!”说到最后梁母一手拍在床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是的,梁景生已经想起他在这里发过誓,当时他发誓什么事情都听梁母安排。梁景生心下空了,身子一软,跌跪在地上。
“娘也是为你好。我也不要你与晓月怎样恩爱,只要你快些给我生个儿子出来。晓月出身普通,往后你就是冷落她也好豢养什么人也好,她都不能拿你怎么办。加之她性情又温柔乖巧,你就当是多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也碍不着你。”
梁景生很想冷笑几声,梁母这倒是都替他想好了?而那个平日里夸赞的杨晓月这时候却成了一枚弃棋一般被抛弃了?
“我的话你都听懂了吗?”梁母见梁景生久不回答,稍提高了声音,气势更是迫人。
梁景生点头,他除了答应还能如何?难道像三年前一样毅然断绝关系出走?经历过一次梁母重病的事情,梁景生已经不敢随便说离便离,谁又能肯定下一次还能不能活着见面。
“一切由娘作主吧,孩儿累了,先行告退。”
梁景生站下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失魂落魄地在梁府乱晃。
“表哥。”
杨晓月因为害臊从梁母卧室出来后无所事事,于是来到花园里闲逛,没想到竟看到梁景生也逛进花园,心里又紧张又开心,一个没留神就唤出声来。
“表妹。”梁景生收回心神一看,竟看到杨晓月,心里不由得替她感到悲伤,于是说话的声音更轻柔了。
杨晓月被梁景生这么温柔地一唤,心里涨满了情意,羞得她不敢看人。
“我还要回去看看夫人,先行一步了。”杨晓月踩着碎步,急匆匆地从梁景生身边走了。
心绪还没全安定下来的梁景生没有发现经过她身边的杨晓月那一脸的娇羞。
☆、定婚期
又过了月余,梁母的病终于痊愈。
第二天,梁母遣了其余人等,独带了梁景生与梁婧华到佛堂。三人向梁氏祖宗的牌位上香,感谢祖宗庇佑,然后梁母来到赵大娘的牌位前,又上了柱香。